盐生春日—— by绘雾
绘雾  发于:2024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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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侧过?身晲她,白炽灯的光线涂抹在那锋利的薄单凤眼上,顺着那高直的鼻梁滑落,下坠到微挑的唇梢,整个人都带着恣意不羁的痞气。
“陈盐,”谢珩州的嗓音低缓,好像弓杆拉扯着她心头那根弦,催得人昏昏欲睡,“先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等你睡醒,东西说不定?已经被要回来了。”
校医仔细检查了一下陈盐的腕部,初步诊断是严重扭伤,最好拍个片看看有没有骨折。
原本细瘦的手腕红肿成高高的一片,校医先拿了个冰袋让谢珩州拿着帮忙冷敷,隔了一会儿给陈盐擦药膏缠上纱布。
“刚刚探了下她的体温,感觉有些烫,量了一下果然是有点低烧。我等下开点退烧药和消炎药,你让她带回去吃。”校医阿姨说。
谢珩州径自打开塑料袋,专注查看药盒上的说明,点头表明自己听见了。
校医还有事,给陈盐挂上吊针,临走时嘱咐了谢珩州几?句,很快离开,剩他们两个人对坐着。
谢珩州将药放回袋子?里?,有些百无?聊赖地注视着面前睡着的陈盐。
她整个脑袋陷进柔软的枕头里?,额前的碎发被生?病的冷汗洇湿一点,服帖地落在颊边,肌肤白得快要透明。
时间流速慢了下来,他就这样静静看着,从光洁的额到尖瘦的下巴,甚至发现?了她眉心长?着一粒很淡的痣。
陈盐在做梦,也许是梦到了刚刚发生?的那些事,睡得很不安稳,唇瓣里?时不时溢出几?句梦呓。
谢珩州原本斜靠着椅背垂眸乜着她,隔了两秒忽然挪动变了个姿势,抬手饶有耐心地覆在她的肩上轻拍了几?下。
陈盐在睡梦里?被安抚,嗅到一丝类属于安全感的气息,脸下意识侧向他手腕那端,终于放心深眠。
等到她从光怪陆离的梦里?转醒,谢珩州已经不在身边。
天?色已经昏黄,距离放学铃打响都过?了快半个小时。
吊瓶很快挂完了,校医替她拔了针,见她转醒,特地又重复了一遍注意事项。
“最近右手就不要经常写字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注意休息。”
“半夜最好起来再服一次退烧药,以我的经验看,体温肯定?会再次烧高的。”
陈盐一一应下,捂着手腕上的纱布下床。
她手不太方?便系鞋带,看着帆布鞋散落的鞋带犯起难来,正打算开口?让校医阿姨帮她一把。
这时,谢珩州席卷着晚霞的光晕从门口?跨进来,只撩起眼皮,一眼就看穿她的困难,上前两步自然地蹲下替她穿起了鞋。
他指腹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脚踝,带着一股浓烈的体温热度,陈盐的脸不可避免地漫上点红,抿着唇道谢。
在鞋面上替她系了个小巧秀气的蝴蝶结后,谢珩州站起身,像是进球得胜庆祝一般散漫地伸出拳,停留在她的左手跟前:“碰一个?”
陈盐杏眼微阔,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捏了拳和他的拳头轻轻碰了一下。
指节相触的瞬间,谢珩州修长?的五指翻转张开,一条熟悉的绿蝴蝶手链躺在他的手心里?:“拿着,说到做到。”
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将陈盐笼罩,甚至连生?病后萎靡的精神?也振作了几?分。
她的眼睛里?冒出星星,无?比惊喜:“谢珩州,你真的把它?拿回来了?”
“嗯。”他侧了下额,见她迟迟没伸手,于是伸手拉过?她的手腕。
解开链扣,系到她的腕间。
琉璃配珠深邃而明亮,蝴蝶形状的绿蓝宝落在白皙的胳膊上,说不出的晃眼。
陈盐无?比欢欣,甚至短暂忘却了今天?发生?的那些不快,拎起药袋从床上站起来:“那我们赶紧回家吧。”
谢珩州眼看着她整个人明朗起来,眸光放松,也跟着轻轻勾了下唇。
这股喜悦也没能维持太久,陈盐还生?着病,坐在车上没一会儿又疲倦地犯起困来。
晚饭她只吃下了一点,本来胃口?就小,这下更是草草解决完事,很快量了体温又上楼没精打采地沉睡。
在谢家做饭的胡姨见状主动说:“要不然今晚我留下来照顾盐盐,没有大?人照看着总归是不太放心。”
“不用麻烦,”谢珩州回绝了她的好意,“我会看着她。”
胡姨家里?还有一对双胞胎孙女要带,孩子?才三岁多?,正是折腾人的时候。闻言也不再勉强,洗了碗后替陈盐煮了点驱寒发汗的葱白姜汤就走了。
谢珩州在厨房等汤凉一些,用手背试了下温度,觉得差不多?了,这才端着碗上楼。
这么短一点时间,陈盐已经裹在被子?里?睡着,鼓起的小包也无?声无?息的。
谢珩州准备把人捞出来吃药,他将药碗随手搁在一旁书桌上,正要抽手,发现?有几?张碎屑纸片被他的动作震到了地上。
他弯腰捡起正准备丢进垃圾桶,看了一眼后却发现?那是陈盐被撕碎的小半张脸,动作不免一顿。
谢珩州顺势翻开压着碎纸的那本书,有几?张比较大?的已经用胶带粘在一块,隐约可以看得出是陈盐和一个男人的合影。
他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梢,就这么插兜端详了五秒钟后,忽然将手中的碎片摆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上。
陈盐再次醒来是被喉咙渴醒的,眼前像是蒙了层纱雾,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好在房间里?的光是亮堂的,她坐起迷瞪了一会儿,视网膜逐渐聚拢。
脸颊烧得腾了火,陈盐头重脚轻,像是被人打包丢进了昼夜交替的沙漠,一时是热一时是冷,浑身难受得厉害。
正准备拾起自己发软的腿下床找水,她偏头就看见了坐在她书桌前的谢珩州。
他仰头靠着椅枕已经睡着了,那张平时总是恹懒的脸现?在舒展开来,没了那双锋利野痞的眼睛,显露出几?分内里?的温和。
陈盐放轻了脚步,偷偷靠近。
谢珩州的面前就摆着温水,还有一小片退烧药片,他的手机没有息屏,上面显示着定?时的闹钟,提醒着半个小时后响铃给她服药。
而除了这些之外?。
还有一张被重新完整粘好的相片。
瞬间,陈盐连呼吸都窒住,像是被人用手攥紧了喉咙,只有细微的气流能涌进身体。
那张相片依然是残败的,甚至还欠缺了好几?块部位。
她尝试了好几?次,即使是凭着熟悉的记忆,也没办法将它?好好复原。
然而它?现?在躺在她的手心里?,被人一点一点用心修补好,几?乎看不出粘贴的胶水痕迹。甚至连陈锋的脸——那张早就被烟蒂烫出一个窟窿的脸,也被细心地用了一张青年时期的警察证件照重新填补。
这太像是一场幻觉梦了。
陈盐甚至生?出了一股错觉,她那很久之前因?为暴力和苦难碎裂掉的心,也被人不着痕迹地修补好了。
谢珩州在化解她的不幸。
用春日重塑了她。
不知是不是高烧导致的心理防线脆弱,亦或是所有压抑着的情愫轰然爆发。
陈盐的心跳忽然跳得好凶,一声声击打着耳膜,快要将全世界淹没,快要跳出嗓子?眼,那么热烈,那么锐不可当。
怎么办。
陈盐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按住自己的胸口?,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早已无?可辩驳的事实。
——她好喜欢谢珩州。

那天晚上陈盐自己吃了药, 将定时的闹钟偷偷调停,没有吵醒谢珩州。
她的体质好,只?一个晚上温度就降下来许多, 到白?天已?经差不多恢复正?常。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 谢珩州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陈盐头还?疼, 但身体已?经不难受了, 温吞地洗漱完,换上制服正?打算和谢珩州一起去上课。
后者边将单肩包搭到肩膀上, 边把一碗白?粥放在她的跟前, 语调稀松平常:“已?经给你请了病假,今天就呆在家里别乱跑。”
“好。”陈盐怔怔地将碗接过来?, 碗底是温热的, 捂得手心也?有几分暖意。
她迟半拍地用勺子舀了一勺,却迟迟没有送进嘴里,手指不自觉沿着碗边摩挲,模样?踌躇。
见状, 谢珩州挑了下眉:“怎么,不想喝这?个?”
“没办法,谁让你生病了, 只?能喝点清淡的,等你病好了再带你出去吃顿好的。”
“没有, ”陈盐连忙将那勺白?粥塞进了嘴里, 有些食不知味地咽了下去, 温度流淌到胃里, 她振作了一点胆量询问, “谢珩州,你昨晚是不是帮我拼照片了?”
他的身形一顿, 抚着后颈,有些不太自在地垂眼“嗯”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爸?”
“猜的,”谢珩州头也?不回道,“他穿着警队特制训练服,你又笑成那个样?子,如果不是在亲人面前,很难这?样?放松。”
谢珩州眼中?的陈盐,谨慎又循规蹈矩,在谢之?平面前一口一个谢叔叔,比对待老师还?要客气三分。
谢家这?么大一间五层别墅,她只?活动在她那十四平的房间,其余地方都不曾踏足,甚至连他的房间都没进过。
只?有被他逗一逗的时候,偶尔会笑笑,那也?是极其浅淡的,转瞬即逝。
大多数时候她是唇角紧抿不开心的,背着手盯着脚尖,发红的眼角藏着一点湿漉未干的眼泪,看上去委屈又倔强。
谢珩州没告诉陈盐,昨晚临睡前他收到很多谢之?平发来?的消息,很大一部分是谢之?平和她的对话记录。
他本?以?为陈盐或多或少会抱怨,背地和谢之?平控诉他那阴晴不定的坏脾气;亦或是趁机打听他们家那段阴暗旧事,站在第三人的角度评判两句哄谢之?平开心。
但她没有,即使是和他冷战的那段时间也?没有。
平时说得最多的是谢珩州有在好好吃饭,好好听课,按时放学?,晚上也?没有很迟跑出去。
来?往消息最多的,是他去主动找陈盐补课那天。
陈盐偷偷拍了他很多低头写题的背影,告诉谢之?平他最近正?在刻苦学?习。
谢之?平明显不相信他,而她极力回护,一字一句认真解释着他最近的改变。
她打字不快,用词喜欢斟酌,有时甚至凌晨一点还?能看见她回复信息的记录。
谢珩州沉默着浏览完,看见谢之?平发来?一句“多亏了盐盐,最近不错,继续保持”。
他扯了下唇角,只?回复道:下次别随便发记录了,很不尊重人家姑娘。
那晚谢珩州关了屏幕,想了很多,也?回忆了许多。
从陈盐刚来?到谢家,到现在两人间相处已?经变得有些熟稔。他从肆无?忌惮地袒露偏见,到现在已?经对她生出许多自己都没发现的好感。
真心换真心,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
也?是因为这?样?,他在看到那张被撕碎的照片时,第一个涌现出来?念头的便是心疼。
谢珩州年少丧母,自然知道一张普普通通的合照在亲人心头的份量有多重。更?何况缉毒警在役无?法公开照片,留下来?的影像比普通人还?要更?少。她既然在尽力修补,足以?说明这?张照片的珍贵。
可照片是谁撕的,照片上她父亲的脸又是为什么会被灼烧成那样?,谢珩州都无?从得知,也?无?法开口问询。
直到现在他才惊觉他对于陈盐的了解几乎可以?说是单薄的、一无?所知的。唯一可以?给她的安慰,居然只?是身体力行地修补一张破碎的照片。
想到这?里,谢珩州清了下嗓子,浓眉轻拧,故意唱反调:“你不喜欢我帮你拼?
“没有!”陈盐飞快摇头,“我之?前试了很多次都拼不好,问这?些也?只?是想好好谢谢你。”
“谢就不用了,真想谢就加把劲让我期末考试考好点,”她没有不喜欢,谢珩州的眉目重新放松下来?,恢复成原来?散漫不羁的样?子,“走了,上课去。”
等到他离开,陈盐这?才重新捧起碗,她烧得味蕾失灵,白?粥明明那么寡淡,她愣是从中?尝出了一丝甜味来?。
吃完早饭洗完碗,陈盐上楼重新坐在书桌前。
之?前她的床头柜里收纳着一个新的空相框,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陈盐将谢珩州拼好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指腹隔着玻璃轻轻拭过陈锋那张年轻完整的脸,唇角满足地轻勾。
在性格上陈盐完美继承了陈锋的不善言辞,她真是个很不会表达的人,明明刚刚在饭桌上这?么想和谢珩州道谢,最后居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会不会觉得她很闷,做不到像贝莉那样?嘴巴里一天蹦出一个奇妙新词,也?不像整天绕着他的蔺清嘉那样?善于打扮自己,唯一还?能被圈点的只?剩成绩,怪不得他会找她来?辅导。
陈盐拿着笔,无?意识地在草稿上乱画。
她的右手缠着厚重的纱布,书写起来?潦草又没有章法,思绪却已?经放空到了夏日的风中?,奔跑成了一只?欣悦的雀,飞掠过山林,最后砰然一声撞向烈日。
陈盐从发呆中?蓦然回神?,这?才发现外面开始下起了雨,刚刚那是道轰鸣的雷。
低头一看,她很熟悉自己的字迹,即使是这?样?随意的划痕,她也?能辨认出纸页上已?经写了很多遍谢珩州的名字。
陈盐慌得用纱布盖住那片书页。
少女心事像是顺着笔杆疯狂生长,压不住也?藏不了。
她的心绪被扰乱,无?法纾解,只?能望着窗外汹涌的雨,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隔一天,陈盐病差不多痊愈,还?剩一点咳嗽。
她的手腕还?是扭伤着的,没办法太频繁写字,或多或少受到了点影响。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班里的学?习氛围格外浓厚,大家也?很少聊天。
贝莉主动提出帮助她抄写笔记,还?不忘告诉她一件因为生病而错过的八卦大事。
“何月出院了,打算转学?,听说她写了一封举报信,要举报周漫芝这?两年来?对她的霸凌欺压。”
陈盐有些惊讶,但同时也?觉得理解。
她从一只?被周漫芝小?团体霸凌的黑羊到现在发展到助纣为虐的豺犬,其中?的心路历程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
陈盐虽然救了她,但那完全是出于自身无?法泯灭的正?义感,并不是对她怀有同情。
当时换作是任何一个人溺水,哪怕是和她有过节的周漫芝躺在那里,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帮忙。
贝莉显然也?是这?样?想,她支着颔划拉着笔,哼哼嘟囔道:“写举报信又有什么用,她家这?么有权有势 ,在学?校也?有背景,迟早会被压下去。”
陈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对着她摇头。
“盐盐,我的成绩这?么差,会不会分班考之?后也?和她同班啊,”贝莉唉声叹气地搂着她的腰,“我真的觉得谁和她同班谁倒霉,最好这?次分班把蔺清嘉那个太妹和她分一块,也?算是还?你和你哥一份清净环境了。”
“那就现在赶紧抄笔记,”陈盐笑了笑,“我保证,只?要有我在,你肯定不会沦落到和她一个班的。”
“好爱你!”贝莉笑意满满,立即和小?狗一样?扑到她的肩膀上蹭了蹭。
接下来?的一周,贝莉浑身就和打了鸡血一样?,埋头苦学?。
而陈盐又再一次被林红渠叫到办公室里,她推了推眼镜后开口:“陈盐,你之?后有入党的意向吗?我手里有一个名额,之?前问过温邵,他说大学?再入也?来?得及,那你有这?个念头吗?”
陈盐攥紧了手心,点了点头。
林红渠本?来?都做好她会拒绝的准备了,高中?课业重,入党流程也?不算简单,甚至还?很繁琐,入党的机会以?后大学?里也?挺多,很多学?生都觉得没这?个必要。
像陈盐这?么干脆的倒是很少见。
“那这?样?的话,你还?得请假回一趟你原来?的学?校,把你的团组织关系转到我们学?校来?。”
“没关系的老师,我一定入,请您把名额留给我。”
她出乎意料地坚决,令林红渠怔了一下,随后笑道:“好了,知道了。我之?前还?发愁这?名额给不出去呢,你能答应最好。”
从林红渠办公室出来?,陈盐恰好碰上来?拿作业的温邵。
“暑期学?校开设的培优班你来?吗?”温邵趁机停下脚步问她,“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班可能就我们两个有资格,问完你我就直接去汇报了。”
这?次陈盐倒是犹豫了一下:“多久时间?”
“一个多月吧,不会太短,可能会需要住在外面宿舍里。”
那也?意味着一个多月见不到谢珩州。
陈盐抿起唇:“等一等,我考虑考虑。”
她急匆匆地回到教室,从包里翻出手机开机。
手机里的联系账号不多,头一个就是谢珩州的对话框。
陈盐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有刹那的凝滞。
她要说什么呢?
是想让他一起陪着回原来?的学?校,还?是要说明暑期培训的事?
他会愿意被麻烦吗?
陈盐望着屏幕,无?声地纠结着自己的文字,点进对话框又退出,最终在上课铃快要打响前终于发出一句。
【周五你有空吗?】

【我要回一趟嘉城, 能不能借一下你们家的司机。】
陈盐打这些字的时候内心有一点忐忑,她希望谢珩州能够多问一些话,问她去做什么, 问她是不是要请假, 问她需不需要人陪着, 总之什么都好。
但他只回了个“可以”, 其余什么都没说。
陈盐将?手机放回书包,继续低头写题, 企图用文字和数列构建来磨灭自己?内心那点遮不住的失望。
周五的时候陈盐请一个下午的假回嘉城, 司机老张按照约定早早地等在校门口接人?。
她照例开门弯腰坐进?车时,意外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霸了她的位置, 脑袋支在车窗旁补眠。
今天风汹涌,还下了点连绵的雨,整块玻璃被水汽填满,他的脸扎在阴沉沉的天气里, 像是把拨云见日的钥匙,连带着?陈盐本有些烦杂的心绪也被一扫而空。
是谢珩州。
她的心脏仿佛钻进?魔盒,出来时缩小成了细胞, 奔流在身体各个角落,莫名活跃得过分。
陈盐关车门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冲着?后视镜向张叔做了个手势, 接着?绕了车子一圈, 转坐上了副驾驶位。
车子平稳地发动, 她默默地拉过安全系带, 眼?睛却不动声色瞥向了沉暗的车窗——那里盛着?倒影,清晰地映出谢珩州的大半张脸。
空调徐徐吹着?冷气, 将?那点惊喜的心跳渐渐抹平。她按捺着?雀跃盯了一小会儿,觉得困意像是会传染,没多久居然也靠着?车子椅背逐渐睡过去。
等到陈盐睡醒,车子已经开了快三个小时,下了高速,终于抵达嘉城,窗外的一砖一瓦也逐渐变得熟悉起来。
相比起临京的高楼林立,这个城市生?活气息极其浓郁,电线杆子密麻交错,住户大多是低矮的公寓楼,防盗窗上支着?晾衣杆,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物?。
嘉城的路并不是周道如砥,根据市集和白漆划出的停车位纵横出了许多小巷。嘉城附中的校区就坐落在其中一道巷口。
这个点学校都还在上课。校园里静谧无声。
谢珩州好像很累,还在后排昏睡着?,陈盐没有吵醒他,轻手轻脚地下了车。
门卫室的保安大叔还记得陈盐的脸,让她登记了一张表格后就让她进?去了。
之前对?于转学还没有实感,现在路过校门口摆放着?的荣誉墙,看着?排列第一的那张属于陈盐的一寸照被人?用小刀狠狠划成两半,她的手心沁出些应激般湿冷的汗,连带着?脚步也缓慢了一些。
像是好不容易逃出的一场噩梦,隔日晚上又重?新梦回,连带着?埋藏着?的伤疤也被重?新唤醒。
拐上二楼的时候,恰巧撞下课间铃响,熙攘的学生?群体从楼梯处涌下,吞没了陈盐孤零的身形。
她逆着?人?流一路上行,路过教室最边上那个没安大门的公厕,听到从里头的镜面洗手台里飘出一两句说话声。
“……杨迹好久没来学校了吧,卷子堆在他的课桌上都落灰了,老班这都能放任?”
“听说他找了个职高的女朋友,现在小情侣正恩爱呢,他不找事就行,谁管他人?去哪。”
静了会儿,一个女生?说:“之前看他对?陈盐这么特别?关照,我还以为他们才是一对?呢,分手了?”
间杂着?一声冷笑:“人?家陈盐可是资助生?,已经和大老板去了大城市享福,哪看得上他这种混混。”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毒贩的女儿也能被中选,别?的学生?资助都是定期打?钱,怎么轮到她就要被接过去同吃同住。”
“谈了条件呗,”女生?们的闲谈声越来越近,“反正她家里人?都死光了,拼上一切赌一把。”
“都说现在的富商之间都很流行玩女学生?的,越年轻的越保值。”
话音刚落,首位女生?跨出厕所?门槛,笑意未收地撞上陈盐的眼?睛,被吓了一大跳。
她就这样?站在湿哒哒被斜雨吹过的走?廊上,刘海散落额前,眼?神淡淡,听着?夸大的沸议,未置一语。
厕所?的滴水声在安静的对?峙中显得格外清晰,陈盐重?新迈步,逼得对?方?尴尬后退,随后侧身丢下一句:“你这么清楚,是因为你做过?”
女生?们抿着?唇,心虚得面面相觑不再说话了。
见她们噤声不言,陈盐也懒得再计较,转身直奔办公室。
即使是这样?,路过走?廊时还是被许多以前的同学认出来,大家将?身子探出窗口,有几个猖狂的还来嬉皮笑脸拽她的制服衣边。
“哟,看看这是谁回来了?”
“这不是我们陈盐妹妹吗?”
陈盐用力挣开他们的手,几乎是小跑着?逃进?办公室。
所?幸证明开得很快,没过多久,团组织关系处的老师就将?牛皮纸袋封好的资料递给她。比起这里的学生?,老师的态度明显要温和得多。
“听说你转去了北沂?那里的师资条件很好,你要好好把握,以你的底子,能够上一个不错的重?本。”
陈盐客气回应:“知道了,谢谢老师。”
很快陈盐抱着?纸袋从办公室出来,路过高二一班的门口时,被一群熟悉的人?拦下。
“陈盐,还记得我吗?”一个月不见,杨迹还是那副领口大敞的混样?,不仅如此,还为了示爱在胸口处纹了个黑白的人?像纹身,看上去滑稽又诡异。
他抖了抖手上的烟灰,带着?人?将?她的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陈盐一看见他的脸就犯恶,手指收紧环抱着?档案袋,指尖却在克制不住发抖,她语气冷冽,强作镇定:“让开,不然我喊老师了。”
“喊呀喊呀,”杨迹学着?她的声音阴阳怪气地喊了两声,满不在乎地踩灭了手里的烟,“是不是这一个月让你过得太舒坦,以至于忘记了在嘉城附中到底谁说了算。”
他那双细长的倒吊眼?毫不客气地扫过她的全身,轻蔑地嘲笑:“之前听别?人?说你转学,现在又腆着?脸回校,不会是被谢家退货,赶回来了吧?”
周围人?发出一阵哄笑。
“就她这副死人?脸,念书再厉害又怎么样?,还是不讨人?喜欢。”
“要不要哥哥教教你,怎么样?讨好人??”
陈盐落在裙侧的手攥起,蓄力推了一把面前的男生?肩膀,没推动,反而因为力量悬殊踉跄两步被弹了回来。
杨迹的脸很快沉下来:“别?白费功夫,我之前就说过,别?让我再见到你。上次那事,还没找你算账呢。”
他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小弟,立刻有四五个男生?冲上来要锁住陈盐的手腕。
陈盐趁机矮身从他们空隙里拼命钻出,不敢犹豫拔腿就跑。
她的心慌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在预备下楼的拐角处没刹住脚步,直直撞上了一道黑影的胸膛。
缠着?纱布的手使不上力气,档案袋从手中滑落,资料散出几页飘落在地。一抹很淡的衣料香气掠过陈盐的鼻端,紧接着?独属于男生?的炽热体温包裹了她。
她的目光只来得及捕捉到那人?一点弧度分明的下颔,很快整个人?收势不及地栽进?他的怀中。
而对?方?竟然稳稳地接住了她,低着?头笑侃了一句,胸腔跟随发出轻微的震动:“陈盐,跑得比兔子还快,撞见鬼了?”
陈盐骤然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眼?睛像是被涨潮的海吞没过的细沙,很快生?出了一点难言的湿意。
“谢珩州……”
她的声音杂糅了恐惧后残留的哑。听上去很不对?劲。
听到这个声,谢珩州唇角那抹吊儿郎当?的笑很快收敛了,想也不想抬手把人?捞起来,下撂的目光在她红着?的眼?眶上打?量了一圈,眼?睛瞬间眯起:“谁又欺负你了?”
这次陈盐还没出口回答,后头追上来的杨迹已经自发替她接上。
“臭婊子,还往哪跑呢?”
陈盐有一瞬间生?理上的耳鸣,连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先行毫无预兆地颤了一下。
她刚想转头,后脑勺上扣着?那只的大掌已经先一步使力,将?她的脑袋重?新按回肩膀前。
“就是他吗?”低沉的嗓音划过她的耳朵。
“什么?”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撕照片的那个人?。”
“……”陈盐眼?神轻颤,惊讶于他居然敏锐到连这个都猜中。
她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下一秒,一顶鸭舌帽落下来,盖住了她的所?有视线。
“男女天生?力量悬殊,打?不过男生?不丢人?。”
他的声音含着?肆无忌惮的偏袒,捏得骨关节咯咯作响。
“现在看来,只能委屈我做一回你的临时保镖了。”
“好好呆着?,别?回头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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