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是他觉得,我?解释是我?解释,这是两码事,即使是被当成狡辩我?也要说出事实。”
她的眼神里透出一股孤倔,看得面容紧绷的谢珩州缓慢放松了腮帮,他很轻地抬起唇角,给她展露了一个疲惫的笑。
随后大掌粗糙揉过她的软发?发?顶,身影交叠,留下的嗓音又低又沉:“知道了,陈小狗狗。”
目送着他出门,陈盐把那点?泪意憋回去,重新抿起唇。
小姑娘的脊背绷得很直,身上带着股凛然正气,背影看起来像是一个叹号。
她走到谢之平跟前,语调平缓地陈述:“谢叔叔,如果要怪的话就怪我?吧。谢珩州打架只是为了替我?出气,不是明?知故犯,更不是为了泄愤,你?冤枉他了。”
“这不重要,”谢之平摘下手里的腕表,点?燃了一根烟,平静地抬头?看她,“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这件事的结果就是他——谢珩州,冲动?打架了,这是无可?摘指的事实。”
话音未落,陈盐便抬起错愕又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他,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击得语气几?乎变了调:“所以说,哪怕他其实代表的是正确的一方,只要不顺从你?的心意,便只能受罚是吗?”
“陈盐,”谢之平打断她,眼睛颇为不满眯起,似是警告,“你?是被谢家资助的学生,但没必要过度关心谢家的家事。”
“他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解决问题并不只有使用暴力这一种途径,这次有我?替他摆平,那么下次呢,下下次呢?以后他要继承整个集团,不可?能永远都意气用事。”
陈盐背着手没说话,目光堪堪落在他脚边的那根棒球棍上。
谢之平永远也不会?知道,谢珩州曾经用它砸破了厨房的玻璃门锁,将被困在里面一夜的她解救出来。
也许以后的谢珩州会?成为一个遵纪守法有原则的成熟大人,忘记密码会?找开锁工,讨回脸面会?聘请律师,将自己的冲动?束之高阁,永远理智,永远体面。
可?现在陈盐只希望他是一个莽撞的少年人,有人能够包容理解他的正义勇敢,他的桀骜不驯,而不是满腔热血交换回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打骂。
她的指甲掐着手心的软肉,一时间?无话可?说,只剩下由?内到外对谢珩州的心疼。
“我?知道了,谢叔叔。”陈盐的态度由?尊敬变得有些疏离,退开两步要走。
“等一下盐盐,”谢之平又叫住她,意味不明?地说道,“当初把你?接回谢家,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和珩州相处,作为他的同校同学,督促他,勉励他。”
点?到为止的温和话语,却令陈盐屏住呼吸。
“但我?并不希望你?们?走得太近,明?白?吗?”
谢珩州整整在外面跪了两个小时,陈盐站在落地窗边看着被暴雨打湿的玻璃。
天色越来越暗,铺天盖地的黑色淹没了他的身影,她亦被愧疚压得喘不过气,拿着伞要推门出去,却被谢之平一个眼神制止。
“盐盐,坐这。”
他指了指身旁的沙发?位置,语气强势,盯着她,不让她有任何机会?出门。
所幸谢之平赶回来这一趟似乎只是为了惩罚谢珩州,没打算在家里吃饭。他前脚刚走,陈盐后脚就撑伞顶着大雨把谢珩州接了回来。
暴雨浓烈,陈盐也不可?避免被殃及地浇湿了半边身体,而谢珩州早已经浑身湿透,衣服紧贴着身体,压低的漆黑眉眼泛着潮意。
谢珩州是天之骄子,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刻,但陈盐无暇顾及,忙着用干燥的毛巾认真擦拭着他脸上滚落的水珠。
两个人的脸从未离得这样近过,近到气息交融在一起,她柔软的刘海梢偶尔擦过他的下巴。
陈盐过分专注于不让他着凉受冷,丝毫没察觉到谢珩州垂落眼皮盯着她的眼神,那道目光紧随着光晕下那张白?皙湿漉的侧脸,情绪浓重又晦涩。
弥漫的雨汽在升腾的温度里被蒸发?,代表着冲动?的庞大野兽出了笼。
下一秒,陈盐的后脑被摁住,额头?被牵着抵到少年靠近心口的位置,所有的动?作一瞬间?静止,她呼吸着,有些无措。
胸腔下是如雷贯耳的心跳声,一时分不清是谁的更剧烈,又是谁露了馅。
“陈盐,你?之前不是想知道我?妈妈的故事吗,”谢珩州的嗓音哑沉,像是海潮磨砺后的细砂,“现在要不赏脸听两句?”
谢珩州的母亲许以云当时在大学是校花,有个一表人才的男朋友,两个人十?分相爱,堪称模范情侣。
谢之平在一次舞会?上对她一见钟情,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谢之平继承了商人骨子里卑劣的血液,为了得到爱人,先是暗地里弄垮了许家公司,而后故意向许以云抛出一根救命的橄榄枝。
两个因为联姻而结合的人,即使是其中一方付出百分百的情感,也不一定交换回等价的回馈。
谢家不承认这个儿媳,故而处处刁难,而许以云不喜欢谢之平,干脆从谢家老?宅里搬了出来,蜗居在一套只有七十?平的小房子里。
在他们?分离的两个月里,许以云先是检查出了自己怀孕,接着又无意间?得知对门的租客就是自己被迫分手的前男友宋煜。
两个昔日的恋人如今只能隔着两扇敞开的门无言对望。
宋煜当时状态看起来痛苦又憔悴,还没有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而许以云已经认清了现实,主动?提出要说清楚。
两人约在咖啡厅谈心和解,结束时许以云却发?现谢之平捧着一大束玫瑰花,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她多久。
嫉妒和自卑顿时吞没了谢之平理智,他采用强硬的手段将许以云带回了老?宅,即使是得知她当时已经怀孕,也没有流露出半分即为人父的欣喜。
不仅如此?,在谢珩州出生前,他一直猜忌许以云肚子里怀着的到底是谁的血脉。
许以云搬出去又住回来,在孕期承受着谢家人的冷言冷语,和谢之平怀疑背叛争吵,待产前能够活动?的地方只有那套与世隔绝的老?宅子。
生下谢珩州后不久许以云便患上了产后抑郁,整天整夜无法入睡,她拼了命想要跑出这个囚笼,想要找寻回从前的自己。
终于,在谢珩州三岁那年,迎来了许以云的第一次无声息的逃跑。
“是因为我?,她失败了,”谢珩州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里,眉宇拧着,有些自弃地抬起唇角半讽, “我?给她打了二十?通电话,终于把她找了回来。”
因为担心儿子出了什?么事,许以云失踪还没超过24小时便自己跑了回来,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差。
在周围人都松了一口气时,三岁的谢珩州紧紧拥抱着失而复得的妈妈,觉得她好像虚弱得随时都要被击溃。
谢珩州五岁的时候,许以云第二次逃离谢家,这一次带上了他一起。
“……仍然是因为我?。”谢珩州撩起那双薄单眼睛望过来,那么平静,连语调都是缓的,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不能陪她吃苦,高烧到了四十?度,她束手无策,怕我?死了,所以又把我?带回了谢之平身边。”
许以云十?指不沾阳春水,吃过最大的苦也不过是练舞时的拉筋压腿,为了养活谢珩州,却甘愿跑到外省做餐厅里的服务生,超市里的收营员。
刚开始母子生活拮据,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还是有好心的饭店老?板娘看他们?为难,免费给了他们?两盒饭菜。
腊月的冬天,饭菜很快就冰冷了,而谢珩州却看到许以云双眼都是热的,漂亮得不像话。
“我?总是想,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在这段关系中这么受制被动?,我?的出生,是为了成为套在她脖子上的锁链,成为她终其一生也没法脱困的梦魇。”
谢珩州冷淡地半眯起眼睛,吐出一声叹息。
“我?想过几?百次,要是那时死在那场高烧里就好了。”
“我?这个浑蛋要是死了就好了。”
谢珩州真的发起了高烧。
说?完那些话, 他的脖颈已?经不正常地发着烫,很快昏沉低下脑袋,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陈盐细瘦的肩膀上。
他那么高?, 沉甸甸的, 像个滚烫火炉, 陈盐承受着大半部分的重量, 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的手拢上谢珩州宽阔的脊背,将两个人的距离暂时分?开, 抿着唇将他的手臂移搭到另一侧肩, 几乎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将他转移到沙发上。
一条毛毯轻轻盖上谢珩州的腹部,即使是睡着, 他的眉心?也没放松, 身上的衣服还没换,湿的滴水。
陈盐将屋内制冷空调关了?,走到窗边查看了?一下雨势,发现已?经小了?许多?, 掏出手机给?祝晗日拨了?个电话。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谢家楼下花园的大门门铃被按响,陈盐小跑过去开了?门, 见?到门后祝晗日和柯临的身影。
“麻烦你们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谢珩州又生病了?, 如果穿着这身湿衣服躺一晚, 会有更多?毛病。”
“客气, ”祝晗日毫不在意地换了?鞋往里走, “你一个小姑娘和谢珩州住一块也确实不方?便,有什么麻烦找我?和柯儿?就行。”
他和柯临两个人上手将谢珩州扶起?, 带着他去楼上换衣服。
陈盐的衣服也没好到哪去,先前注意力全?在谢珩州身上,还没察觉,现在一回神,整个后背简直又黏又湿。
她担心?受凉感冒,于是也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件干衣服。
换好推门,正好看见?柯临从谢珩州房间出来。
“刚刚摸了?下珩哥体温,好像挺烫,估计是烧着。你一个女孩子这个点出门不安全?,我?们俩等会儿?顺路去帮他把药买了?。”
“好,谢谢柯临哥。”
陈盐致谢,注视着他们俩再次动身出去。
她站在楼上停顿两秒,转身重新推门进了?谢珩州的房间。
床头灯光降得很暗,谢珩州已?经被换上睡衣塞进被子,修长的手臂恣意地伸出床沿,连睡觉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安分?模样。
陈盐拿着温度计坐到他床边。
退烧药要烧到一定的温度才能吞服,在吃药之前她得测一测他的准确体温。
陈盐将盖在谢珩州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屏住呼吸,动作轻缓地去解他靠近脖颈的那粒睡衣纽扣。
因?为紧张,她的指尖略微泛抖,垂下的黑睫也轻颤个不停。
好不容易解开一颗,外头传来一声动静,陈盐立马绷紧神经,蜷缩手指,整个人心?虚地坐直。
过了?好一阵,她才确认那动静只是外面的野猫经
过,是她太大惊小怪。
于是陈盐红着耳廓,又重新探上谢珩州敞开的领口。
这一次动作明显变得比第一次自然?了?许多?。
她俯身将体温计穿过衣领置在他的腋下,金属质感有点凉,明显感觉到谢珩州不太舒服地拧眉动弹了?一下右臂。
“别动。”陈盐眼疾手快地轻摁住他的手背,不让他抬手。
隔了?五分?钟左右,陈盐将温度计取出来读数,发现居然?意外的高?。
恰好这时祝晗日和柯临去而复返,她将药接过,踌躇地和他们商量。
“谢珩州烧得温度有点高?,都超过三十九度了?,可能还得麻烦你们带他去一趟医院。”
“小事,你上楼收拾收拾,要出门的时候说?一声,我?俩打辆车来接。”祝晗日无比心?大地打着包票,丝毫没察觉到陈盐此刻脸上流露出的为难。
“我?明天要去暑期培优,六点钟就要出发,行李还没来得及收拾,就不一块了?。我?把家里钥匙留给?你们,今晚看完医生挂个水,明天直接送他回来就好。”
末了?,陈盐还从兜里摸出了?一千块钱塞进了?祝晗日手里,认真补充一句。
“医药费我?出,谢珩州就拜托你们了?。 ”
“不是,陈盐妹妹,你不跟着我?们一块啊?”祝晗日拿着钱傻眼了?,唇角一垮,“他这情况肯定是要在医院过夜,我?们俩男生肯定没有你心?细,要不你跟过去照顾一晚?”
“祝儿?,说?什么呢,”柯临立马捅手肘提醒他,“人家明天还要上课,哪有这个精力?”
“哎呀你懂什么,我?这是……”祝晗日话说?到一半,正对上陈盐那双清凌漆黑的眼睛,忽然?突兀地顿住。
呆了?几秒后,他蓦然?烦躁地大力挠了?挠后脑勺的发,泄气掏出手机走到街边:“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先去打车。”
柯临习惯他说?一出是一出的性格,见?怪不怪地笑了?一下,自告奋勇道:“那我?上去扶珩哥下来。”
陈盐也回自己房间拿钥匙,准备出门时,又折身回来,静了?两秒,把那只已?经收拾到行李箱里的小狗抱枕匆匆握在手里。
再走回门外,出租车已?经到了?,开着前灯,随时做好准备出发。
谢珩州披了?件薄外套被祝晗日扶着躺在后座,看不见?脸。
坐副驾驶座的柯临正抵着车门等她。
陈盐快步上前,将钥匙连同怀里的抱枕一起?递过去,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给?他垫一下后颈,躺着会舒服很多?。”
柯临接过东西,坐进车冲她招手:“那我?们先走了?。”
陈盐抚着瘦削的肩膀孤零零站在冷风细雨中,临近分?别,迟来地涌出一点后悔的不舍。
去培优班要一个半月,这一分?别,要很久很久见?不到谢珩州了?。
陈盐轻轻点了?下头,看着车窗被摇上,车子缓慢驶离视线。
隔日,谢珩州手背上的吊针被值夜护士拔除,在医院病房里慢悠悠转醒。
他动弹缓解了?一下被人压发麻的右手,起?身顺势垂眼一瞥。
祝晗日四仰八叉地占了?他大半个床,还在呼呼大睡。
再一偏头,柯临那个大块头拥挤地蜷缩在病床旁边的那张单人陪护床上,也还没醒。
谢珩州松松手腕,感觉恢复了?点知觉,于是曲起?长腿踢了?祝晗日一脚,成功把他从梦里头迷迷瞪瞪地踹醒。
“要尿尿自己去,你是发烧,又不是截肢了?。”祝晗日惨叫一声,起?床气盖过了?一切,翻身扯了?被子继续睡。
这动作惹得谢珩州没好气地嗤笑一声,他冷淡地掀起?眼皮:“你们俩怎么在这?解释解释?”
抵不住他语气中沉沉压下来的气场,祝晗日面如土色地打了?个哈欠,简短坐起?来解释了?两句。
他们昨天来得迟,做了?一番检查还要输液,于是干脆交钱就在普通病房挤了?一晚。
现在不过才七点钟,隔壁已?经有人醒了?,听声音像个小男孩,正在父母的陪伴下吃早点,因?为不爱吃饭,正在哭闹撒泼。
祝晗日将自己的一边耳朵蒙上,又重新躺了?回去。
“陈盐呢?”谢珩州拿了?药片给?自己倒了?杯水,喉结滚动吞咽下去,“也在医院睡了?一晚吗?”
提到这个,祝晗日的困意奇迹般消失了?,他挣扎着坐起?来:“陈盐妹妹不在这儿?,也不在你家,现在大概率在上课。她要参加暑期培优班,为期一个半月的时间,所以才把你丢给?了?我?俩。”
眼见?谢珩州怔了?一下,他更是满脸幸灾乐祸,捏拳锤了?下对方?肩膀:“要我?说?你这个‘北沂千人斩’的称号还是趁早拱手让人吧,你的魅力也不过如此。昨晚我?只差求陈盐妹妹可怜可怜你来一趟医院了?,她也无动于衷哦。”
“我?们珩州哥哥居然?也有今天。”祝晗日难得看见?他吃瘪,简直笑不可遏,阴阳怪气到了?极点。
谢珩州弯腰刻意凑到他脖子边,气息喷洒在他的耳朵边,满面无辜:“这不是为你守身如玉么?”
这下轮到祝晗日连滚带爬地大惊失色:“滚啊骚狗!”
这样一闹,祝晗日的瞌睡虫彻底飞了?,他没精打采地攘了?下谢珩州的胳膊:“走走走,趁柯儿?还没醒,赶紧买杯咖啡去。昨天快三点才睡,妈的差点猝死在床上。”
谢珩州应了?,两人下床打算出门。
路过隔壁那床的小孩儿?时,祝晗日不经意一眼扫过去:“哎我?草,那不是陈盐妹妹给?你准备垫脖子的娃娃吗,什么时候到他手上了??”
谢珩州原本神色懒散,闻言正色凝眸盯了?过去。
只见?陈盐连睡觉都要抱着的那只小狗抱枕被那个小男孩霸占抱在怀里,他手边还岌岌可危地摆着一碗粥,眼看着就要被打翻。
在抱枕即将被弄脏的前一秒,谢珩州果断出手把东西从人怀里抢了?回来,那碗洒出的粥顿时淋在了?男孩的前胸和腿上,可以说?是一片狼藉,他愣了?一下,哭闹得更凶了?。
孩子家长一面擦拭一面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你们两个大人,抢小孩子的玩具做什么?”
谢珩州低头仔细拍了?拍抱枕上的一点脏灰,将它夹在了?自己的胳膊下,这才撩起?眼皮,含着几分?痞气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好意思,我?狂躁症,刚打完针镇定了?点,手痒,看见?什么都想掐。”
“刚刚路过觉得这孩子长得蛮可爱,差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家长错愕又惊疑地看向他,连忙收敛了?声音抱紧孩子。
见?状,谢珩州轻笑一声,抽身向外走。
祝晗日跟在他后头,等出了?医院门就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你是没看见?那个大姐的眼神,就像是护崽的母鸡,要多?警惕有多?警惕,好像你真的会冲上去一样。”
“我?珩哥胡说?八道的功力又上一层楼。”
他兴致高?昂地陈说?,一转头却?看见?谢珩州笑意很淡,几乎没达眼底,顿时敛了?笑,小心?放低声音:“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不高?兴吗?
是有点。
谢珩州垂眼看着臂弯中夹着的那只吐舌头的小狗抱枕,喉结滚动,从自己难言的情绪里咂摸出一点滋味来。
讲出来有点丢人。
才分?开没几个小时,他好像已?经开始想陈盐了?。
第24章
北沂的?暑期集训为期一个半月, 是?专门?为高三上?最后一次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省初省复赛开设的训练。
来参加训练的?都是?之前通过数学省赛选拔的?学生,打算靠着这次的?竞赛降分或者保送入自己心仪的?大学。
陈盐本来并不?打算参加这次的?竞赛,也很少会有学校高三还让学生参加竞赛活动, 但是?北沂身为省级重?点高校, 对于这次竞赛名次入围人数非常看重?, 几乎鼓动了所有先前参加过竞赛的学生参与。
除此之外, 这次集训聘请的?老师也有好几名高三特级教?师,也就是?说他们要在这一个月时间?提前自学完高三数学甚至是?小部分大学数学背景。
陈盐到达住宿酒店存放完行李刚过六点半, 拿着新发的?书?去往辅导教?室。
集训的?住宿是?校方出资借住的?, 教?室在六楼阁楼,摆上?了二三十张桌椅和一大块黑板。
她到的?已?经算早, 然而?温邵比她更早一点, 将隔壁占座的?书?挪开,示意她坐过来。
陈盐连自己班里的?人都没认全?,更别说其他班的?人,唯一认识的?人只剩下温邵, 故而?没多犹豫就在他身旁落座。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学生才稀稀拉拉地到齐,介于这些人很有可能是?之后分班后的?同班同学, 陈盐特地将人都仔细观察了一遍。
因为一排是?四人座,陈盐的?左手边是?温邵, 右手边又是?另外一个及肩发女生。
察觉到陈盐的?目光, 女生大方地笑了一下, 指着自己作?业簿上?的?名字:“你好, 一班向十鸢。”
正当陈盐也打算有样学样地拿自己的?作?业本时, 向十鸢已?经很轻松地报出了她的?名字:“陈盐。”
“你认识我?”陈盐怔然问,然而?绞尽脑汁搜刮脑中的?记忆, 也没想出他们俩什么时候见过面。
“只听说过名字没见过,我猜的?,”向十鸢道,“不?过这里来的?人我都认识,只有你很面生。”
陈盐了然微哂,礼貌地和她握了一下手。
上?午的?课讲得飞快,课间?发下来十几张卷子,都是?这一个星期需要刷完的?内容。
陈盐手腕还没完全?好,只来得及做完半张,很快又到了上?课的?时间?。
集训班课程安排得非常紧密,即使是?她这种已?经算是?自律的?人,面对这么快节奏的?学习也感到吃力,一整天坐下来甚至只喝了一口水。
温邵本来就是?文科比理科强一些,他属于综合型选手,面对普通高考还犹有余力,但要论?数学竞赛排名他还是?不?行。
晚上?自习时他坦言有好几道竞赛题型都没弄明白,陈盐耐下心?来给他一一讲解,内心?却很清楚,连第一天的?进度都跟不?太?上?,后面只会更吃力。
讲完题她拿上?包正打算下楼,一转弯却发现向十鸢正在门?后戴着耳机等她。
“等我吗?”陈盐下意识张望了一眼?四周,发现只剩下她了,有些受宠若惊地走过去。
“废话,”向十鸢将挂脖耳机扯下,“其他人都是?竞赛疯子,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也就是?你,不?爱说话还最迟才走,你不?落单谁落单?”
“走吧,这里离住宿酒店还有一段距离,大晚上?两个人一起走安全?点。”
陈盐连忙道谢跟了上?去。
忙了一天,她现在才有空看手机消息,很多都是?来自贝莉的?,问她什么时候有空放假,陪她一起去逛街。
还有一小部分是?来自现在这个竞赛集训群的?,大家在比拼谁的?卷子做得最快。
最后几条是?祝晗日的?,他说已?经把谢珩州安全?送回去了,不?必担心?。
陈盐仔仔细细地把消息栏查阅了两遍,也没发现一条谢珩州发来的?消息。
内心?不?由暗暗担心?,难不?成是?又不?舒服复烧了?
正思衬间?,她感觉手臂一紧,被人拉到了马路内侧。
“看谁的?消息呢,目不?转睛的?,”向十鸢转了个身,干脆面对着她倒退着走,“男朋友?”
“不?是?。”陈盐否认得快,心?脏却慢半拍,迟来砰砰控诉。
“也是?,你看着这么乖,肯定不?会早恋,”向十鸢惋惜,“只是?可惜了某些人的?小心?思。”
陈盐看向她,没太?理解。而?她也只是?闲闲捋了一下耳畔的?发,看模样不?想再解释。
她们两人上?了楼,进了房间?才发现居然是?同一间?房的?室友。
向十鸢困了,率先放东西去浴室洗澡,而?陈盐坐在床侧,打算给胡姨发条消息。
刚打开手机屏幕,聊天软件的?界面就切到了摄像头,显示“x”的?昵称,同时下面显示着接听按键。
谢珩州给她打视频!
陈盐惊得在床边坐直了身子,回头望了一眼?浴室,确定里头的?水声没停。
她像是?做贼一般拿上?耳机走到阳台栏杆,对着那?点朦胧手机亮光快速整理了一下发丝,这才点下接通键。
屏幕里很快映出谢珩州那?边打亮了台灯的?环境,摄像视角是?他被黑色短袖拢住的?锁骨,几秒钟后,他意识到电话已?经接通,把镜头稍稍上?挪,露出那?张骄痞的?脸。
“没回宿舍?”他的?嗓音带着一点感冒未愈的?鼻音,听上?去无端发沉,“你那?边很黑。”
“室友在里面洗澡,我在外面的?阳台。”
每一间?房的?阳台都是?互通的?,现在万籁俱寂,陈盐的?嗓音渗进风中,显得清晰,不?由得压低了几分。
她变换了一下角度,背对着阳台,努力让自己的?五官沐浴在月光下。
“这样呢?”
“好点了。”
“你晚上?量过温度没有?还烧吗?”陈盐问。
谢珩州扯着唇笑了下,似乎是?料到她会这样问,将温度计的?显示屏放到摄像头前:“刚量的?。”
陈盐望着上?面的?36.2℃松了一口气,叮嘱道:“即使是?不?烧了,也不?要掉以轻心?,如果之后有什么不?舒服就打我电话。”
话音刚落,她看见谢珩州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表露得太?上?心?,连忙脸热找补:“……也可以打祝晗日电话,反正千万别一个人忍着。”
“放心?,”他枕着椅背,将声音放得轻忽,满脸不?以为意,“之前不?也照顾过你这个娇气包,有经验。”
“还熟练着呢。”
陈盐正欲说话,身后的?推门?被一把拉开,向十鸢擦着湿头发问道:“陈盐,你还不?去洗澡吗?”
即使是?陈盐将手机藏在身后的?动作?快,还是?被她无意瞥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所幸向十鸢只是?动作?一顿,很快神色如常:“和谁聊天呢?明天还要早起,快去洗。”
“没谁,我这就去了。”陈盐咬了下唇,捏紧手机从向十鸢身旁经过。
擦身的?那?一瞬,她听见耳机里传来谢珩州淡声嗤笑:“怎么?陈盐,我这么见不?得人?”
陈盐被他侃得手指一蜷,耳根红得不?像话,想也不?想地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上?课,陈盐明显感觉到周围人看她的?氛围有些奇怪,特别是?几个男生,对着她挤眉弄眼?的?。
和她一样,向十鸢也察觉了那?些目光,无比莫名:“他们干嘛呢?”
陈盐摇摇头。
向十鸢皱眉:“今天早上?有人问我你昨晚在和谁聊天,我睡懵了,话没过脑子,和她们说是?个穿黑衣服的?。”
“如果是?因为这事她们乱传些什么,那?就是?我的?锅,我去替你解决。”
她这样坦率的?性格,倒令陈盐有点意外。
过了中午,群里果然有点动静。
起因是?温邵在群里发了几张竞题的?答题过程,他在班里做惯了这些,周致又细心?,底下好几名男生起哄说“谢谢邵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