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能模仿,只有钱不能。
他?瘫在宿舍的椅子上,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这些天一面和一个陌生人?较着劲比较,一面又忍不住羡慕认可他?的一切,想要模仿想要超越。
大学整整四年,他?将对面发?来的信息都翻阅了个遍,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复。
终于在毕业前夕,他?接到了对方打来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是和自己想象中所差无几的嗓音,安驰星故意说了句:“我是她的男朋友。”
看着对面匆匆挂断的狼狈模样,他?的身心前所未有地舒畅,第一次感觉自己扳回?了一成,即使对面甚至未曾得?知有这场比赛的存在。
如今这个被他?像老鼠一般阴暗窥伺了许久的人?终于要被揭晓,安驰星捏着手里的手机,甚至目露扭曲的兴奋。
“他?是谁?”他?的脚步不断向陈盐逼近,越过了正常社?交距离的线,头颅下低,几乎要凑近她的脸,“他?到底是谁?你?告诉我。”
还没来得?及再往前走一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股大力,狠狠地将他?撂到了一旁,健壮的手肘抵着他?的咽喉,哪怕安驰星在警校里学过防身逃脱的招数,此时此刻也动弹不得?。
“好好说话,靠我女朋友这么近干嘛?”谢珩州语调懒散,手底下却用了点狠力道?,迫得?对方喘不过气。
见到他?来,陈盐心中的安全感涌动,立即往里头跑:“我去喊人?送他?。”
谢珩州垂下眼皮,锐利的目光扫过安驰星手里拿着的手机,一把夺回?,掀唇嗤笑:“我还想问?当初接我电话的狗玩意儿是哪个,原来是你?啊?”
他?的眼睛暗色渐起压抑了一天的嫉妒濒临爆发?。抄起发?硬的拳狠狠砸在安驰星的肚子,趁着他?克制不住地弯腰呕吐,拎着他?的衣领将他?用力拉到跟前:“怎么样?耍人?好玩吗安警官?”
安驰星啐出一口血,还在笑,莫名有些悲哀:“好玩,她是没看上我,但赔上你?们?的四年,也不亏。”
“只是我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你?。”
“兜兜转转,在她身边的人?居然还是你?。”
又是一拳揍上了他?的脸,谢珩州眉宇都压不住浑身的戾气。
直到店里有好几个警局的同事?听到动静赶出来,将他?们?倆拉开?,才勉强止住了这场架。
谢珩州松了松泛红的手指骨节,眉心一片冷然:“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不然下次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最后安驰星被陈盐叫来的?一名没碰过酒的同事先行送回家了?。
陈盐也找了?个借口, 拿上自己的?东西,攥着?谢珩州的手臂离开了这里,只给其他人留下了一对无限遐想的背影。
直到走到地下室, 谢珩州的?身影才?略微松动了?些, 回过神来回握住陈盐的?手。
即使腮帮绷得很硬, 也仍然还记得和她之前的?约定, 牢牢扣住了?她的?十指。
陈盐将另一只空闲的?手也搭上他的?手背,无言地静静安慰着?他。
“你的?手机, 给你抢回来了?。”谢珩州嗓音有些哑, 将那只陈盐再熟悉不过白?色机交给她。
手机已经没电了?,陈盐暂时顾不上, 摆弄没两下就塞回了?衣兜里。
“你吃过了?吗谢珩州?”她的?语气很轻柔, 先他一步开门坐进了?驾驶座,仰头?自告奋勇道,“要不今天我来开车吧。”
人在?心情不好的?状态下容易跑神,开车危险。
谢珩州凝她一秒, 爽快交出口袋里的?车钥匙,坐到副驾驶座上。
他两条长腿自然舒展,熟练地系上安全带, 眼眸往旁边瞥时,却发现陈盐还顿着?身子, 正颇为苦恼地研究仪表器上的?按钮, 一副极为生疏的?样子。
“陈小狗, ”谢珩州眉毛舒展, 有些无奈地笑了?, “你这样式的?代驾会让我对自己等下的?生命安全保障没什么底啊。”
“胆大点踩,就当这车是你练车时候开的?那辆桑塔纳。开我车你只需要会给油就够了?, 磕哪碰哪,我出保险费。”
“你……等我一下。”
陈盐在?警校被教官训练的?那阵,把车开得很熟,连那种盘亘陡峭的?山路都能面不改色地开。
只是这种技能需要温故知?新,长久不开就明显退步了?不少。
更何况这是她还是第?一次碰谢珩州的?车,这车比起警校里那辆手动的?破车各功能都要更复杂些。陈盐对车上各方面都不太熟,额上汗都急出薄薄的?一层,又死要面子不肯示弱开口问,只能自己暗自干着?急。
好不容易摸索清楚打火键,陈盐清了?清喉咙踩住刹车,假装刚刚那些尴尬的?事情都未曾发生过,淡淡地说了?一句:“走了?。”
“等会儿。”谢珩州冷不丁探过身,一股清冽的?木质调香扑面而来,覆下的?阴影几?乎笼罩住陈盐的?上半身。
陈盐有些发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只差一点点,唇就要贴到他的?耳下处那块肌肤。
心跳得很快,她有些口干地咽了?下喉咙,勉强维持镇定:“怎么了??”
下一秒,胸前绕过一条束缚带,耳边响起“咔哒”一声卡槽正位的?声音,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被牢牢拷到座椅上。
她错愕地抬头?,看见谢珩州眼底浮着?点遮不住的?笑,抬下颔提醒她:“安全带还没系。”
陈盐整张脸蓦然爆红,颇觉没脸地闭上眼,暗想自己今天真是昏了?头?,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不过也是因为出了?这段插曲,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先前觉得不好意?思憋着?的?话又能流畅说出口了?。
“好热,空调在?哪里调低?”
谢珩州伸手将车里的?暖风降了?几?度,又开了?他那侧的?窗通风。
做这些事的?时候,陈盐始终没有看他,而是认真开着?自己的?车,看似毫无破绽,实则那乱瞟的?目光早已出卖了?她此?刻的?心境。
车子有些磕绊地驶到一家便利店停下,陈盐示意?谢珩州下车:“我们到了?。”
“这里?”谢珩州重新扫了?一眼眼前唯一一家和食物有关的?店标,确认真的?只是家很寻常的?全国连锁便利店,有些怀疑她开错地方,“吃饭?”
“对啊。”陈盐没等他,已经率先进去了?。
便利店最外面的?广告大屏还在?播报着?明后天的?天气预报:“……东粤、皖庆、临京等多地局部地区有特大暴雨,气温低至四到六度……”
陈盐推门,玻璃门和空调隔绝了?外面的?冷风,她径直拿个篮子进去采购,挑选完就率先去结账了?。
谢珩州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等陈盐买完,看着?她满怀捧着?一堆东西过来,帮扶了?一把放到桌上。
除了?手里牢牢拿着?的?那几?样,陈盐买的?东西都是双人份的?。
“先伸手。”陈盐坐下来,摊开手心示意?谢珩州将手放上来。
他不明所?以?,但依然信任地将手放了?上去。
陈盐的?手心比指头?要热一点,蕴着?令人舒适的?温度。谢珩州才?将手放过去,就被她牢牢抓紧了?,沾了?消毒酒精的?棉签被涂在?了?他有些破损出血的?手背骨节上,又凉又痒。
“这点伤,没事。”谢珩州自己都没怎么注意?到这点疼痛,浑不在?意?地想将手缩回来,还没来得及动一下,立刻就被陈盐抬起眼睛警告性瞪了?。
她脾气一向不错,很少对外人展露出这样不讲理?的?神情,谢珩州也是头?一回见到,不免失笑,将胳膊伸过去迁就:“好,不动,你擦。”
陈盐那点包扎水平在?专业的?外科医生眼里,无异于是在?看小孩子玩家家酒,但他低垂的?眸光里满是温柔纵容,也没什么不耐烦的?情绪。
最终谢珩州指节上的?那片伤,被陈盐用一片全是小狗图案的?创可贴遮住了?。
“最常见的?那几?款都卖光没有了?,店里只剩这个儿童用的?了?,”陈盐又撕了?一张贴在?他的?唇角,眼睛弯弯忍着?笑,“凑合一下,还蛮可爱的?。”
谢珩州动了?动手,创可贴的?胶粘在?伤口上,有些不大舒服,但向来严格待人的?谢医生这次面上什么也没流露,生生忍了?,转移话题道:“吃什么?”
陈盐买的?都是一些泡面类的?速食,在?谢家健康食谱上一律被列为禁食产品,谢珩州自从母亲去世?后再也没被谢之平允许碰过这类东西,久而久之,都快忘记了?这些东西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他看着?陈盐接开水将面泡开,将芝士条蟹棒一类的?东西全都混进去,又重新放进店里的?微波炉加热了?一遍,再重新拌开。
方便面在?她的?操作下被沾染了?一股浓郁的?芝士香,酱色的?调料混合,开了?盖味道就扑鼻而来。
“之前在?便利店打工的?时候,这些冷柜里的?东西和面包,是临期最快的?东西,也是需要每天定时整理?的?货品,”陈盐挑起弄好的?面吃了?一口,“有时候上班来不及吃饭,晚上又没什么人来,我就会拿一些临期食品混着?泡面一块吃,很幸运,味道居然还不错。”
她诉说过去的?那些艰难时光时,脸上是一派坦然,甚至还是轻轻笑着?的?,偏头?问:“你觉得吃着?怎么样?”
谢珩州心脏像是被人无故扯了?一把,捏着?叉子的?手顿了?顿,蹙着?眉,嗓子闷得仿佛蒙了?一层布:“……还成。”
“谢珩州,我说这些的?目的?可不是想让你露出这副表情,”陈盐气急败坏地将椅子拉得离他近了?些,扯着?他的?脸往上,将唇角挑起来,“拜托,偶尔吃一下这些垃圾食品心情会应该变得好点吧,你能不能给我笑一笑?”
他被逗出一个很淡的?笑,反拉住陈盐捏着?他脸的?指尖,贴在?唇边亲了?一下,目光十分有目的?性地直视着?她的?眼睛:“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吗?”
“哄我高兴不用费这些劲,只需要一个很简单的?方法。”
陈盐顺着?他的?话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时间手指的?烫和会热传导似的?,顺着?胳膊一路传到了?脸上。她连脖颈都泛了?一圈漂亮的?红,回头?确保便利店的?店员没听见,遮着?脸低声说:“这种事……还是回家再说吧。”
陈盐原本以?为谢珩州只要亲一下就能够哄好的?,可她显然是高估了?那男人对于她主动献吻的?自控力。
离她迷迷糊糊地将唇移开不差片刻,他又扣着?腰追过来,撬开她的?齿关,勾缠着?柔软的?舌尖,又重新加深了?这个吻。
渍/吮声不断响起,陈盐眼尾都被亲红了?,有些恼地咬住谢珩州的?下唇,换来男人一声低低的?轻笑。
“生气了??”他用指腹揩去她唇沿的?水泽,一连串的?吻顺着?她细腻的?脖颈下落,薄薄的?衣料抵抗不住他贴上来的?掌。
陈盐深喘了?一口气,细瘦的?锁骨绷成一条平直的?线,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因为触碰而深深战栗。
她的?肌肤沐浴着?淡色的?月光,折出瓷一样的?冷白?,谢珩州垂着?眼,俯身亲了?又亲,修长的?手指很快勾缠到片水色。
他居高注视着?她有些失神的?眼,又重新和她吻在?一处,气音笑喃:“好不争气。”
陈盐腰身还贴着?他的?,灼人的?烫无法纾解,她勉强拢回眼睛里的?光,直视他依旧深得不像话的?眼睛,白?皙的?手臂主动拉下他的?脖颈,将唇重新送了?上去。
“不用这样。”
谢珩州深喘了?一口气,额上落下几?滴隐忍到极致热汗,却将小姑娘欲往下的?腕牢牢牵在?手心里,嗓音哑得厉害。
“祖宗,我哪舍得你做这种事。”
陈盐什么忙也帮不上, 最终只能汗津津地被谢珩州搂在怀里,盯着他发怔。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低地皱眉闷哼出一声, 在她通红的耳边轻喘着, 声音透出股朦胧的性感。
两人洗过澡, 陈盐坐在床边, 帮谢珩州把被淋湿的创可贴摘了?,换上新的。
“明天我要去看望我爸, 要一起去吗?”谢珩州将头发上撩, 露出英挺额头,眉眼还透着股潮湿。
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这件事, 陈盐揭胶贴的动作?长久顿住, 衣服穿得比较单薄,导致指尖发凉,她低头下意识逃避:“我明天第?一天去公安上班,肯定?比较忙, 就不一块了?。”
“陈盐,你很怕他?”谢珩州鹰一般的目光似利箭,轻易看穿她的内心不安。
以前上初中的时候, 家里没什么娱乐活动,除了?看些从?二手书店便宜淘回?来的书之外, 其余时间, 陈盐就跟着陈锋去超市买一条最便宜的朝天门, 去各个大街小?巷见邻里街坊。
这个爱好还是陈锋当了?这么多年警察保留下来的, 出于职业习惯, 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周围环境,并且了?解周围大致都住着些什么样的人。
她年纪小?, 只能看得懂别人最外露的表情。那些街坊们看见他们父女,眉眼洋溢的大多是浮于表面的客气,接过烟甚至还会翻看两下,揣进兜里时面上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嫌。
陈锋却教她看人,看他们的穿着打扮,眼色交际。只需一双手,一个眼神,就能意会出很多过往曾经。
陈盐阅历太浅薄,很多事情的道理是在陈锋失踪之后,独自一人时才后知?后觉明白的。
第?一次和谢之平见面,他衣装革履,只温和地笑着,对那件满是污渍甚至还在滴着水的校服仿佛视若无?睹,对待她客气得像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学生。
之后的每一步,就连她的拒绝,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再见的时候,他坐在车里,重?申了?一遍自己手里所拥有的筹码。
钱、安定?的学习环境,一个可以供陈盐重?新开始新人生的转学机会。
他很会拿捏人心,知?道这是一名失去监护人的女孩目前最需要的、也是最无?法拒绝的东西。
即使那次陈盐依旧坚持不签合同,之后谢氏还会抛来无?数次的橄榄枝,等她身心都薄弱的那一刻,糖衣炮弹就会自动将她全?线攻破。
她早就认清了?,谢之平温和的外表下,藏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劲。对自己这样,对谢珩州亦是这样。
这样的人豁得出一切,不择手段的程度早已超过了?正?常人的健康范畴,陈盐领教过。
她抚着自己的脖颈,有个地方似乎还残余着挥之不去的疼,在脑海里给她敲响无?法磨灭的钟。
“他现在患有严重?的精神病症倾向,住在疗养院里,”谢珩州波澜不惊地吐出这句话,甚至还好心情勾了?下唇角,“好不容易最近清醒了?点,真的不去探望探望吗?”
陈盐猛然?震惊地抬起头。
谢氏集团属于谢之平的产权股份早在去年的时候就尽数转移卖给了?谢之霄,他年轻有为又继承了?家族优秀的商业头脑,很早就开创了?属于自己的公司品牌。吞并谢氏后,更?是一鼓作?气,登上了?风投圈的辉煌高峰。
但很少有人知?道,第?一份谢氏股份转让协议,是谢珩州亲自递到他手中的。
日暮西斜,临京仁爱疗养院沐浴在暖金色的光线下,显得静谧安静。
正?是临近吃晚饭的点,住在这层的几位院里老人被护工唤了?一声,打算去二楼食堂吃饭。
有几名行动不便的,被护工推着轮椅走。
“我来吧,阿云她不习惯让别人推她。”一双手自然?地接过护工手中的轮椅,推着老人继续往前走。
他穿着院里分?发的疗养服,但是样貌看着极其年轻,光凭着脸还以为他只有四十出头的模样。他的金丝眼镜折着微光,过长的袖子整齐地沿着手腕折起,行动间看不出一点病痛的异样,自然?得就像是常人。
今天的护工有几个是志愿者,看着他的模样,眉头微皱,正?要把轮椅抢回?来。
旁边已经在这干了?好几年有经验的老护工连忙拉住她:“他就是这样的,别拦着,让他推吧,不然?等下要是生气了?就难办了?。”
志愿者连忙将手缩回?来,讪讪道:“姐,他这模样也看不出有什么地方需要疗养啊,是不是你们弄错了??”
老护工惋惜地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看不出,他这里有点问?题。”
“人长得蛮俊,一点都看不出是五十多的人了?。听说还是上市公司的老板,身价都快过十几亿了?,可惜现在精神不好了?,只能被儿子送来养病,可怜见的。”
“他儿子自己也是个医生呢,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渠道能帮父亲治好这疯病。”
谢之平帮老人推到打菜的窗口,脸上涌动的柔和几乎快要溢出来,俯身充满爱意地询问?:“阿云,今天想吃什么?”
老人不愿意被他推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害怕地嚷嚷:“我不要你碰我。宋护工!宋护工去哪了??我要宋护工!”
谢之平的脸色听到“宋”这个字眼时倏然?变了?,充满戾气地将他的轮椅往后摔,面容狰狞地一把掐住他的脖颈:“为什么,为什么你还忘不了?那个姓宋的,我到底哪里做得还不够好,你说啊!!阿云你说啊!!”
老人倒在地面和轮椅之间,嘶哑着声痛苦呼救,引得好几名护工往这头奔来。
“谢先生,谢先生你冷静一点,他不是你的妻子,谢先生。”护工死死往后攥着他的双臂,防止他再发疯用劲伤害别人。
谢之平被拉开,失焦的眼对准到护工的脸上,又浮现出一股朦胧的神情:“阿云……你来救我了?,你果然?舍不得抛下我一个人,我的头好疼,好疼好疼。”
“……你能不能抱抱我,我好想你。”
不远处的玻璃窗后,陈盐和谢珩州站着,沉默地看着这混乱的一幕。
没一会儿,陈盐终于不忍心地偏过头去。
即使对谢之平有再多的怨,在她的印象里,他也永远是体面的、高高在上的,透着一股上位者的矜傲。
而不是像刚刚那样,和个在街市撒泼的疯狗一样,只会胡乱地啃咬,对着陌生人的脸叫着妻子的名字,却再也寻不回?他丢失的爱人。
再怎么说,不论?当初有目的与否,谢之平也的的确确地将她从?南城那个泥潭子里拉了?出来,给了?她从?未体验过的优渥生活,以及不再是井底之蛙的眼界。
她总该和他当面说一声谢谢的。
陈盐望向谢珩州,出乎她意料的是,谢珩州的神色始终平静,并没有因为眼前这个性情大变的人是他的父亲而变化分?毫。
“你不难过吗谢珩州?”她不解地问?。
“没什么可难过的。”他如往常一般懒散的语调里,沁着点冷漠。
“以前他在家就是这样对我妈的,高兴的时候将人哄上天,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给她。一提到宋那个姓氏,瞬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掐着我妈的脖
子,恨不得让她去死。”
“我并不觉得他可怜,反而觉得他是本性暴露,不再用那副虚伪的样子装了?而已。”
除了?高中那一次外,陈盐倒是第?一次听他主动提有关自己母亲的事。
那些记忆对于当时尚且年幼的他,一定?是痛苦难言的。
她将自己的手主动伸到他的手心里,任由着对方将力道收紧,甚至带来些许痛感。
陈盐淡淡地笑了?一下:“谢珩州,我们一块去看看谢叔叔吧,我陪你。”
谢珩州腮帮缓缓松懈了?,在心头攒着的劲因她一句话忽然?消散,锐利的目光也在她的手指温度间被柔化几分?,他喉头滚动,应声:“好。”
谢之平清醒时要求见自己的儿子,现在他吃了?药,整个人都开始困倦起来,然?而眼底却没那么茫然?,神智逐渐被自己捡回?。
房间里没有咖啡,他连着喝了?好几杯浓茶,提着自己随时要睡过去的神经。
谢珩州带着陈盐坐到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将两人相扣的手放在桌上,漫不经心开口:“找我来有什么事?”
谢之平瘦了?一大圈,瞥了?一眼两人的手,并没有流露出什么特?殊神情,只是苦笑:“珩州,我现在能够保持清醒的日子也不多了?,精力大不如前,也管不到你什么。”
“我找你来只是想,既然?我都已经辞职不在公司了?,后续该由你打理公司的事务。我趁自己脑子还清楚的时候写了?一些经验,想着你以后有可能会用得上。”
他摸索出一个小?本子,上面全?写着密密麻麻的字,颤抖着手交给谢珩州。
谢珩州也没抗拒,直接大方的收下来,语调依旧平淡:“还有什么事吗?”
“珩州……你会看吗?”
“我会直接将东西交到小?叔叔的手上,他会仔细替我翻阅的。”
这回?轮到谢之平愣住了?:“什么小?叔叔?”
“你真不记得?”谢珩州眉眼流露出淡淡的嘲弄,“你辞职之后,我就将手里的股份全?卖给了?谢之霄,现在他才是谢氏的掌权人。谢氏,从?今往后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谢之平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到最后气得浑身颤抖,胸口剧烈起伏:“你说什么?”
“那是我留给你的财产,是我的心血,你怎么能这么轻易给别人?”
“你留给我的?”谢珩州呵笑一声,“可惜甲之蜜糖乙之□□,这些股份对于我来说就只是个累赘而已,还不如早些出手,说不定?在股市跌盘前还能保住点本。”
“逆子!逆子!”他恨不得冲过来扇谢珩州一巴掌,目光扫到一旁的陈盐,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神经,“是你,就是因为你,珩州他才不想从?商的!”
他冲过来的样子有些可怖,然?而被谢珩州横臂牢牢阻着,也撼动不了?陈盐分?毫。
“陈盐,我真后悔当初怎么没在机场直接掐死你,”谢之平目眦欲裂,吼得人耳膜发疼,“就是因为你!是因为你!”
“你这个、”
“出尔反尔的灾星!!!”
第61章
说完这句话, 谢之平骤然丧失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了座位上。药效开始发挥作用,没过多久, 他就抵着椅背, 失去威胁昏沉地睡着了。
然而陈盐听完那?句话, 却像是被人横空扼住了咽喉, 她呼吸着,越来缓慢, 越来越艰难。
整个人像是被一片保鲜膜罩住, 四肢被紧锁在墙面,动弹不得。
率先发?现她异样的是谢珩州, 他半跪着身子?扶住她悬空的手, 沉声关切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陈盐说不出话,只一个劲捂住自己的喉咙。眼前被水汽模糊,眼尾洇出点生理性的眼泪。
谢珩州接诊过多少需要急救的病人,小到被鱼刺卡住大到被人砍得大动脉喷血, 什么情况没见?过。当即当机立断地将?人打横抱起出门,让她静坐在沙发?上。
宽大的手掌顺过陈盐的后背,让她的呼吸逐渐顺缓下来, 苍白的面色也渐有好转。
然而谢珩州的面色却越发?地难看?起来,陈盐这副状态, 分明是曾经遭受过创伤还未痊愈的心理障碍。
可她平时表现出来的, 明明是个心理健康且十?分坚强的姑娘, 结合谢之平刚刚的话, 说明他以前很有可能对她下过死手。
具有生命威胁的创伤, 会留下无法磨灭的后遗症,且在某些特定的创伤场景出现时, 再次清晰重现,给患者?带来极大的痛苦。
怪不得她对谢之平有这么大的阴影,怪不得她从警校毕业后,再苦再难也没再来找过他。
“陈盐……”
谢珩州心脏瞬间?泛起疼,伸出手想将?她死死捂着脖子?的手拉下,然而还未触到她的手,陈盐的呼吸瞬间?变得更急促了,咳嗽两声,竭力将?他的手推远,反应很大:“……先别碰我。”
谢珩州的手悬在半空中僵住,心里头的那?道猜想更进一步被印证。
陈盐细密的黑睫都是被汗和泪濡湿的,恍惚间?仿佛又置身于几?年前那?间?昏暗的出租屋里。
那?一夜大雨如瀑,她趁着司机没注意,从谢家送她去机场的私家车上偷偷跑下来,拎着行李箱独自一人离开。
她手里的积蓄紧缺,只够短租一间?十?几?平的小公寓,加之还没有成年,公寓管理人非要看?她手头的身份证才让她进门。
雨声大得吓人,薄薄的一层玻璃窗户像是要被风吹散架。屋内的电灯电压也不稳,时亮时暗。
陈盐怕黑,在手机上和安庆年报过平安后,裹着被子?缩在床沿角落,强迫自己入睡。
就在这时,门外?被人重重敲响,她以为是房东来,起身开门,却一眼看?见?门后谢之平有些讳莫如深的脸。
他还如之前那?般温和地笑着,连晚宴的礼服都还没换下,光鲜得和她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血液倒行,如坠寒窟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在这一刻才明白钱权在这个世界通行的重要性,连那?么随意安置的住处也无所遁形。
谢之平将?手掐上她脖子?的那?刻,陈盐的身子?都还僵着,她被骤然的大力推得后脑重重磕在地上,握着谢之平手臂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脖颈上青筋绷直,明显呼吸不畅。
“不是都说了让你出国了吗?”谢之平一面掐着她,一面却隐隐目露兴奋,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犯病初兆,“既然是你先不守约定,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的五指越收越紧,陈盐抵抗挣扎的力气也渐渐变小,眼前不断晃动着的,是床沿明灭的灯,是冲破窗户如晦的雨,和谢之平已然有些扭曲崩坏的脸。
渐渐的,她感受到从手上传来一股不能忽略的劲,令她从那?段真实清晰的回忆里勉强挣脱出来。
时间?漫长得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陈盐终于能够使力睁开了眼。
她头上满是细汗,唇色如纸,回过神第一反应却是冲着谢珩州勉强笑了笑。
谢珩州始终握着她的手,从她惊悸到她平定,一时一刻也没有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