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走得动吗?”他懒散偏头看过来,撞进陈盐收势不及的目光。
同样收势不及的,还?有陈盐此刻极其?不争气、像发了狂一般的心跳。
年少就为之心动过的人,总有办法再让你心动千百次。
陈盐扪心自问并?没有将从前那份绮思?斩除干净,如今长风一吹,星火复燃,又开始烧不尽地生长。
可是他有女朋友的。
陈盐垂下颤动的眼?睫,胳膊残留着的痛感像是一道禁咒,警醒着她不要有逾距的想法。
她回复的声音轻轻的:“走得了。”
所以你别管我了。
我们的这些纠缠不清到今天为止。
“怎么?样打完没,可以去体检了。”
钟齐和凌灵刚从应诗绮的病房兜回来,人还?没醒,他们扑了个空,打算明?天再来一趟做笔录。
钟齐眼?尖,一眼?看见他们两人交握的手,忍不住出言调侃:“谢医生,打针就打针,手抓这么?紧,看犯人呢?”
陈盐脸皮薄,耳廓瞬间染上?红,囫囵说了句好?了,将手不着痕迹地从谢珩州手里抽出来。
她接过止血棉,随意?摁了两下,发现没再继续流血,于是扔了东西就走。
“陈盐,用完就丢啊?”谢珩州嗓音轻佻,意?有所指。一模一样的话语,差点将她拉回了17岁那个春末。
和当时一样,陈盐迟疑了一瞬,回过头来。
谢珩州将手插进衣兜里,平静注视着她的脸,眼?中泛起点复杂晦涩的嘲意?:“其?实我才是那个犯人,不是吗?”
陈盐垂下的手指紧了紧,敛下眼?睛,没有给任何回复就离开了。
之后的一系列仪器检查令陈盐忙得昏头转向,暂时将谢珩州的事抛在了脑后。
等到所有的检查完毕,她站在医院的大厅里,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挥之不去谢珩州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和他那件被沾染了血迹的白大褂。
何伟然?本来都要开车送她回家,两个人临要出门了,她又突然?反悔匆匆折返回去。
几步奔到谢珩州的诊室,里面的灯已经灭了,人也早就离开。
幸好?还?有清洁员要来定?时做消毒,门没有锁上?。
陈盐推门进去,被她血迹弄脏的那件白大褂还?挂在衣架上?。
她将衣服取了抱在怀里,和何伟然?会?合。
把这件衣服洗干净之后,她也不欠谢珩州的,和他彻底两清了。
陈盐想得挺良好?,结果没料到第二天谢珩州没来上?班。
人不在就算了,诊室的门也被锁上?了。
她拎着洗好?晾干的衣服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觉得把东西丢门口不太好?,只好?又耐心等了一天。
到第三天的时候,所里接到医院传来的喜讯,说是应诗绮已经基本脱离危险醒了,可以接受笔录。
与此同时,陈盐的短信振动了一下,提醒她上?次的体检已经出了结果,可以来取报告单了。
钟齐还?在办公室里准备点人去一趟医院,陈盐第一个自告奋勇地举起手:“钟所,我正好?有事要过去,可以走一趟。”
钟齐看了她一眼?,嘴巴刚要张开,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极其?不信任地移开视线,预备点其?他人。
“我真有事,”陈盐急得晃手,“所长,我上?次不体检去了?现在报告单出了,我正好?去取了。”
“原来是这样啊,”钟齐顿时换了副脸色,笑眯眯的,“那你和大伟师兄一块去吧,他有经验,正好?带带你。”
何伟然?嗤一下笑了:“师妹,看你把钟所紧张的,都不敢把你和你凌灵师姐放一块了都。”
“不过跟着我你放心,师兄会?时刻照顾着你点的。”
陈盐没忍住笑了下。
收拾好?行头,他们俩驱车去了市中心医院。
今天临京的天气不怎么?好?,飘了点朦胧的雨。
陈盐坐在副驾驶座上?,感觉膝盖又开始隐隐泛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何伟然?余光瞥见,关心地问:“不舒服啊?”
“嗯,老毛病了,”陈盐自己倒是浑不在意?,“之前体训训练落下的。时好?时坏,最近上?下楼梯的时候有点疼,但也能走。”
“先前体检的时候做过核磁共振了吗?”
“做了,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忍忍也就过去了。”
何伟然?将车倒入停车位:“这样,等下你先去拿你体检报告,我一个人去给应诗绮做笔录就行。”
他料到陈盐会?拒绝,抢先一步说:“哎,你的身体最重要。”
“你真当钟所叫你来是帮我啊,他纯粹就是因为上?次的事愧疚了,给你图方便呢,”何伟然?拍拍她的肩,“放心啊,我一个人能做笔录,你先去吧,等会?儿忙完了来应诗绮的病房找我,师兄带你去吃饭。”
陈盐心中涌过一阵感动的暖流,看了眼?手边放着的纸袋。她确实还?有别的事要做,也没继续推辞,应下了。
陈盐进了医院,先去自助的机器上?将体检报告打印了。
她粗略地翻了翻纸页,里面对?于她身体的检查内容非常详尽,专业的术语极多?,一时看不太明?白,索性先合上?不看。
陈盐拎着纸袋来到谢珩州的诊室前,他的假期结束,诊室外都是来看病的患者,都在排着队等待叫号。
她不好?插队,于是也取了一张号,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等。
就这么?一等,从上?午九点等到了中午十二点半。
陈盐肚子?都等饿了,他的患者还?没出来。
她百无聊赖地开始翻起了自己的体检报告。
又过了十分?钟,排在陈盐前一位的患者终于离开,号码叫到了上?午的最后一个号。
漫长的等待结束,陈盐胡乱将手里的体检报告一塞,愉快地走进去。
谢珩州今天也戴着口罩,他的胸前挂着一副听诊器,陈盐进来前他还?在写病历,手中的钢笔洋洋洒洒落下几个锋利的大字,头也不抬地问:“哪里不舒服?”
陈盐连忙将纸袋摆上?桌面:“谢珩州,你上?次被我弄脏的那件白大褂我已经洗干净了,还?给你。”
谢珩州笔尖一顿,脖颈抬两寸,看见纸袋子?里装着的白衣服,道谢道得漫不经心。
“谢了,你不说我还?以为衣服被哪个暗恋我的人偷了。”
陈盐:“……”
她勉强挤出一个虚假的笑:“您忙,您忙。我就是过来拿一□□检报告,顺便过来送个衣服,没什么?事的话就不打扰了。”
本来是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却曾不想谢珩州并?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体检报告出了?”
他好?整以暇地冲她伸出手:“我看看。”
陈盐刚刚自己翻过一遍,看得似懂非懂,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她泰然?地将报告递到他手上?:“没什么?大问题,身体很健康。钟所就是太大惊小怪了,我从小到大体质都好?。”
谢珩州接过报告,无波地掀了她眼?,嗤道:“是吗?”
陈盐猝然?想起高中的时候她高烧不退,谢珩州照顾了她一天一夜的事,顿时心虚地抿了下唇,没再继续夸口。
气氛安静了下来,一时只剩下谢珩州专注看报告的簌簌翻页声。
越往后,他翻页的动作越缓慢,最终停在了核磁共振的那一页上?,眉心淡淡皱起。
“这一页你有看过吗?”
陈盐饿得前胸贴后背,根本不在意?这个报告,只想快点去找何伟然?吃饭,敷衍地凑过去瞟了两眼?:“看过,我知道,这都老毛病了,自己会?好?的。”
她每说一个字,谢珩州的脸色就越冷一分?。
到最后陈盐也不敢继续说了,咬着唇试探问:“……难道很严重吗?”
“严重。”
谢珩州将笔啪嗒一下合上?,薄单的眼?睛透出股锋利的无情:“出于对?你以后职业生涯的考量,我建议你现在直接收拾东西住院休养。”
陈盐本来还?在低头挠眼?皮,准备找个借口先走,闻言睁圆了眼?睛,懵了。
“……啊?”
那份报告被谢珩州调转了个方向, 拍在了陈盐面前?。
她低头望向那行标着诊断结果的黑体小字,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膝盖关节积液,半月板二度损伤。
“身为主?治医师, 我建议你尽快住院康复理疗, ”谢珩州见?她紧盯报告, 歪头放松了一下脖颈, 施施然开口,“你的情况不算太严重?, 可以看状态保守治疗, 后期说不定可以自愈。”
“一定得住院吗?”陈盐企图和他打商量。
“别人说不定不用,但你一定得住, ”谢珩州哪会不知道她在盘算什么, 指腹轻捻着,“如果还坚持带伤病工作的话,下次看病我们也没必要?再多费口舌,直接走截肢流程吧。”
他的话好狠, 陈盐只得掐灭了那缕侥幸。
“走吧,不是饿了?带你去吃饭。”谢珩州拿过桌面上的证件,冲她示意?。
陈盐本?来很饿, 现在却没了吃饭的胃口。她算是明白了电视剧里主?角去医院,乍然得知自己身患癌症命不久矣时的心情了。
考虑到何伟然还在等她, 陈盐拒绝了谢珩州的邀请, 独自垂头丧气地往住院部?走。
应诗绮家境富裕, 连病房都被安排到单独一间?, 她在门外敲了敲门, 里面不知道在干嘛,约莫等了两三分钟才有人来开门。
房门打开, 里头赫然是何伟然的脸。
陈盐的鼻尖敏锐嗅到里面传来一股食物的香味,她压低脑袋透过他的胳膊缝隙往后看,果然看见?桌上摆着一份快要?见?底的饭菜。
“何师兄!”她的脸彻底垮下来,“你不是说等我一块吃吗?”
何伟然心虚地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干笑两声:“等了等了,就?是师妹你来得实在是太慢了,何况也已经到饭点了,人大小姐问我要?不要?一块吃饭,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陈盐无?奈地看着他。
“别这样看我,师兄给你留了一份的,都快凉了,赶紧去吃吧。”何伟然殷勤地把她往里头推,临到病床前?的时候特地降低了声音,动作蹑手?蹑脚的。
他将一份新的饭菜塞进陈盐手?里,做口型道:快吃吧。
陈盐没动,她其?实不太想和应诗绮有太多的接触和交集。
一想到她和谢珩州之间?的关系,陈盐心里就?莫名堵得慌。
她没拆那份饭菜,而?是屏息抬头望向了病床的方向。
应诗绮已经换上了中心医院的病号服,她纤瘦,衣服对她来说显得有些宽大。发丝微卷散落在肩头,即使是在病中也无?损她的好看。
屋里只留了一盏暖色的床前?灯,她正捧着一本?书做阅读,尽显骨子里的涵养和礼教。
陈盐忍不住涩然浮想,要?是她是男人也会选应诗绮,金雕玉砌的名媛千金总比一个连饭都快吃不起的穷警察要?好得多。
伤口毕竟还没好全,经不起长时间?的精力消耗,没多久应诗绮便觉得吃力,将书放下揉了揉放松眼睛,再次睁眼,正好对上了陈盐看她的视线。
“哎……你什么时候来的?”一见?到她,应诗绮面颊上立即惊喜地漾开一个浅笑,挣扎着要?下床,“我还没当?面和你道谢呢,要?不是你们,我可能真被那个疯子当?街刺死了。”
“何警官刚刚和我说你去拿检查报告了,怎么样,身体情况还好吧,应该没有负伤吧?”
面对这般热情攻势,陈盐动了动唇角:“……没事,都是一些老毛病。”
应诗绮看出她的冷淡,也没有在意?,而?是将目光放在她面前?已经冷掉的盒饭上:“对了,你还没吃饭吧?这饭放很久了,你别吃了伤肠胃。等下我男朋友过来,再给你带一份新的。”
听到“男朋友”这个词,陈盐的眼睛黯淡了一点,忍很久才咽掉话里的酸气:“没关系,我不饿的,不用麻烦。”
话音刚落,应诗绮的病房门被敲了两下,有人拧把手?推门,进来几个医生护士。
为首的就?是谢珩州,他身形优越,扎人堆里也醒目,手?里叠着本?病历本?,例行来查房问询病人身体状况。
陈盐和应诗绮离得近,不费什么力气就?能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眼睛瞬间?亮起,熠熠落光。
不是见?到心上人又是什么。
陈盐彻底丧气了,心情变得很差。趁着医疗队冲应大小姐嘘寒问暖了解情况的工夫,她拽了一把身旁还站着的何伟然,咬牙道:“走了师兄!”
何伟然还想呆着偷一会儿懒,手?忙脚乱的,东西都没顾上:“等等等等,师妹啊——我录音笔都还没拿!”
陈盐被迫松手?,直挺挺杵在门口等他。
好不容易等到何伟然拿上设备,他一步三回头式的和应诗绮告完辞,两人准备回所?。
后头又飘来一道不依不饶的低嗓。
此时此刻落到陈盐耳中,显得该死的恶劣。
“陈盐,你走什么?”
“住院手?续办好了吗?”
何伟然刹住脚步,瞪圆了那双小眼睛,偏头问她:“什么住院手?续?”
应诗绮也从病床上挣扎着探出半个关心的身子,问:“什么住院手?续?”
陈盐挠了挠后颈,此刻缠绕在她脑海里的仅剩下两个字。
陈盐好不容易才和何伟然解释清楚住院的来龙去脉,他愤然抛下她先?回所?了,说是要?去写?份报告给她申请一份报销款。
应诗绮得知后直接大手?一挥,说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再开张病床和她住一间?就?行,住院治疗费全由应家承担。
她家有钱有势,这点费用权当?人情答谢,于是陈盐住院休养的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敲定了。
她换上了和应诗绮同一个款式的病号服,步履缓慢地爬上床,目光放空仰躺着看向天花板,还是没反应过来怎么好端端的就?住上院了。
应诗绮偏头,她心思玲珑,隐约能猜到陈盐此刻的情绪:“你肯定觉得这点小毛病用不着吧。”
“我爷爷之前?也是这样,不喜欢来医院,有点小病小痛的喜欢瞒着,到后来查出了恶性肿瘤,家里花了很多钱找了很多医生,也阻挡不了病情恶化,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痛苦离世。”
“你这么年轻,有理想有抱负的,以后也别被这些小病小痛绊住脚步。”
陈盐的糟糕心情被这番话说得亮堂不少,不由得牵了下唇角:“你这张嘴不管到哪里都不会失业的。”
应诗绮见?她心情好转,也放下心来。
她下床,偷偷打开房门观望了一下走廊,片刻后折回来,从床边柜子里掏出一大袋东西。
“你刚刚都没怎么吃东西吧,赶紧来吃一点垫垫肚子,别把胃给饿坏了。”
“忘了和你说,医院的食堂非常难吃,简直难以下咽,你别对晚饭抱什么期待了,快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你爱吃的。”
陈盐凑过去,目之所?及,全是薯片果干巧克力,她不免咋舌:“你伤口还没好,应该要?忌口吧?怎么能吃这些?”
应诗绮比了个嘘声手?势:“所?以要?避开护士偷偷吃。”
“我真不行,一天不吃零食我感觉嘴里没味道。”
她将几包能顶饿的塞到陈盐怀里,又开了一包薯片。
陈盐平时肚子饿了只吃饭,零食吃得很少,但架不住现在情况特殊,禁不住慢吞吞拆开吃了两口。
吃到一半,应诗绮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两听啤酒,开了拉环分给她一听,还弯着眼睛和她高兴碰了杯:“Cheers!”
陈盐不太会喝酒,但不想扫了她的兴,于是也放在唇边浅浅抿了一口。
几次聊天下来,她能感觉出应诗绮性格很好,应该是在充满爱和温暖的环境下长大,是个十分开朗单纯的女孩,任谁站在她身边都会觉得放松自在。
而?她的性格却沉闷无?趣,平时三点一线干基层任务,连句逗笑话都讲不出来。
陈盐想得有点多,不知不觉就?将手?里拿着的啤酒罐喝空了,眼神?有些发飘,耳廓也浮了点薄红。
应诗绮叼着薯片,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坏了,我男朋友忽然说要?过来看我,他马上要?到了!”
她环视自己丢了一地的包装袋,匆匆地将它们捡起塞进垃圾桶,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要?是被他发现我吃零食就?完了,他生气起来可吓人了。”
陈盐看着她忙活,有些迷蒙地想:谢珩州生气也就?那样吧,稍微哄个两句就?好了,也没那么吓人。
应诗绮一把夺过她手?里空掉的啤酒罐,叮嘱她:“等会儿见?到他,你一定要?咬定没喝,千万别露馅了!”
陈盐觉得脑袋有点晕乎,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对着她极其?用力地点了下头:“收到!”
应诗绮放下心,将垃圾桶盖上,最后检查了一遍房间?,满意?地收手?,笑靥如花地迎上推门进来的男人:“亲爱的,你怎么有空来了?”
陈盐循声望过去,进来的一共有两人,一个是还穿着白大褂值班的谢珩州,另一个是和谢珩州有七分相像的英俊男人。
大概是刚从公?司赶过来,他还没换下身上那身笔挺的衬衫西装,显得有些风尘仆仆。男人眉宇沉稳温润,亲昵地俯身问:“今天伤口还难受吗?”
陈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喝多看花了。
直到应诗绮挽着那男人的手?和她灿烂地介绍:“陈盐,这是我男朋友谢之霄。他是谢珩州的叔叔,你之前?在谢家应该也有听说过。”
陈盐这下终于确认是她之前?误会了,谢珩州压根就?没有女朋友。
她的心跳又开始重?新沸热,就?像是煮开的滚水,一遍又一遍地翻腾。
谢珩州单手?插着兜,步调压缓,猎豹般逡巡了遍病房:“奇怪啊,小叔叔。我怎么在病房里闻到了一股酒味?”
谢之霄挑眉,浮着笑望向怀里瞬间?紧绷起神?色的小女友:“……哦?是吗?”
应诗绮硬着头皮假装不知:“有吗?应该是你闻错了吧,没人喝酒啊?”
“陈盐,你作证,刚刚我们只是坐着聊了一会天。”
陈盐酒已经醒了大半,顺利接收到了应诗绮的眼神?暗示,出言帮腔:“真的,真没喝酒。”
“是吗?”
谢珩州明显不信,踱步到她跟前?,伸手?捏住尖瘦的下巴。
带了点薄茧的指腹陷进她柔软红润的脸颊,他嗓音低沉微哑,像是刻意?的哄诱。
“陈盐,张嘴。”
“我检查检查。”
他?沉着眉宇, 医生的威严在此刻尽显。
陈盐不敢张嘴,甚至想在嘴巴上再缝两根拉链,有些慌神地向应诗绮求助。
应诗绮适时出声:“谢医生, 我忽然伤口疼得厉害, 你快帮我看?看?。
谢珩州注意力被她忽然冒出的话分散, 移开视线, 陈盐趁机偏头,飞快从他?掌下?逃出。
她是假装疼, 谢之霄却?是真疼她, 当即脸色微变,和手心里捧着个瓷器似的, 将?人小心翼翼地扶回到病床上。
“疼得厉害是吧, ”谢珩州拿了胸前的水性笔,摁开,懒洋洋地迈步上前,低头做问询, “呼吸会疼吗?”
应诗绮挠着脸颊:“……呃,有点。”
“牵动到伤口了吗?”
应诗绮艰难答:“……呃,好像。”
“我知道了。”谢珩州没什么表情地合上本子, 长腿往床边上柜子一磕,柜门瞬间大敞。
他?将?塞在里头的零食袋子勾出来, 特地在应诗绮跟前晃了晃:“零食, 没收了。”
应诗绮笑容僵在脸上, 看?着近在咫尺的零食, 着急忙慌地支起手要去够, 不想这下?却?真的牵动到了伤口,又急忙冷汗淋漓地躺了回去。
谢珩州分了她眼, 眼尾微勾,坏得简直没边了:“嗯,下?次就按照现在这个状态演,保真。”
“谢之霄!你管管他?!”应诗绮头一回被气?得失去淑女风范,“嘴巴毒成这样,我看?以?后谁能治得了他?。”
谢珩州无所谓抱臂:“也轮不着你操心。”
眼看?着应诗绮又要生气?,谢之霄失笑将?小女友重新搂进怀里,佯怒警告:“够了啊谢珩州,别欺负她了,少说两句。”
谢之霄在谢珩州面前多?少还?是有一点长辈的威严的,他?都发话了,谢珩州便?没再继续侃。
正好病房外有护士找,谢珩州敛了玩笑表情,起身往外赶。
陈盐坐在病床上,看?着应诗绮还?不死心地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嘴里愤懑呢喃着:“山楂片……哪怕留点山楂片也好啊……”
陈盐不免莞尔,左右这二人世界的病房也难待下?去,她干脆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市中心医院住院大楼这个点依然无比忙碌,人进人出,大多?数是挂着吊瓶治病的年迈老?人。
他?们的面色因为药物病痛的原因,时常是蜡色发黄的。身形瘦弱佝偻,眼珠浑浊,呆怔地坐在病床的一角,对于未来有种难见天?日的麻木。
陈盐被隔壁病房传来的一阵吵闹声吸引,门大开着,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谢珩州背对着这头,高挺的身子微倾,以?一种倾听者的姿态,无比耐心地对着病床上的老?人做疏导。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靠着门边,将?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些。
从他?们的对话中,陈盐串联出了一些模糊内容。大概是这位老?人这两天?身体情况不太?好,感觉自己?年限将?至,想抓紧最后的时间见见自己?的家人。
然而他?的儿子在国?外工作忙碌抽不开身,自住院以?来,在身边陪伴着的只有几?个轮流值班的护工。
开始老?人尚且还?能乐观面对处境,每天?还?帮隔壁床乐呵呵打饭。今天?因为化疗和透析身体已经虚弱至极,他?抱着最后的期待拨了儿子电话,却?得来儿子明显不耐烦的敷衍。
老?人用尽全?身力气?哭闹了一场,失望又悲哀的咒骂声听得在场人都沉默了。
陈盐看?着谢珩州极尽温和地将?老?人安抚睡着,他?扭头冲着护士吩咐:“这两天?医院多?替2号床联系下?家人,就算真忙于工作,也让他?尽快赶过来。”
护士点头说好。
临床一位来探病的中年男人盯这头盯得太?入迷,忘记手上还?燃着根烟,尼古丁的味道顺着窗沿飘来的风充斥了整个病房。
谢珩州忽然握拳抵着唇偏头咳了两声。
“1号床家属,”护士严肃地提声,“病房内不允许抽烟,要抽烟请去公共吸烟区。”
“噢噢不好意思啊没注意。”男人指头上夹着烟,一边道歉一边走出病房。
路过站在门口的陈盐时,她也不免被烟味熏得呛了一下?,侧头轻咳两声,和谢珩州下?意识的动作一模一样。
可是印象里,他?不是会抽烟吗?
陈盐有些奇怪。
所里也有好几?个男同事吸烟,他?们喜欢聚在一起在门庭外吞云吐雾,再互相吹两句牛b,会客厅时常烟雾缭绕的,也没见这几?个烟鬼脸上有任何不适的表情。
正疑惑间,谢珩州已经从病房查完房出来了。
他?身边跟着的小护士即使戴着口罩,也难掩紧张,疯狂冲着他?道歉:“不好意思啊谢医生,是我提醒晚了,你身体没有哪不舒服吧。”
陈盐:?
为什么会身体不舒服?
她努力竖起耳朵,偷偷跟上两人步伐。
“没关系,还?没到这种程度。”她听见谢珩州这样说。
“吓死我了,之前医院里来了一个对好多?东西过敏的小姑娘,脆弱得跟个玻璃娃娃似的,我都提心吊胆成后遗症了,”护士悻悻地放下?心,“不过谢医生你平时也要自己?多?注意啊,多?提醒着别人点,尼古丁过敏这事可大可小的。”
尼古丁过敏?
陈盐讶异极了,没注意到前面人步子早已经停下?,一不留神狠狠撞上了那?堵宽阔坚实的背。
咚一声,她的额被磕得发酸,捂着脸半晌说不出话。
“这位病人,再跟的话,不如干脆直接跟着我回家算了。”谢珩州眉梢扬起,浑吝不着调地凑近她。
陈盐依旧捂着脸,冲着他?摆摆手。
他?自然地捏住她的手腕,目光下?移,语气?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缓:“陈盐,磕着哪了,我瞧瞧。”
连哄带劝的,陈盐的手终于被拉开,露出额头一小片的红。
“哟,还?真磕着了,” 谢珩州敛眸呵笑着,滚热的大掌掌心抚上她光洁的额角,紧贴着那?块轻轻揉,“看?来我还?是个硬骨头。”
额上传来的温度一路蔓延,陈盐连后颈都红了一片,但?又舍不得推开他?的手,只好梗着脖子直愣愣站着。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谢珩州一面揉,一面漫不经心地问。
“我就想问问,你能不能把诗绮的山楂片还?回来?我查过了,山楂片健胃消食,活血止痛,少吃一点没什么关系的。”
这句话从陈盐口中认真蹦出来,有一种莫名的娇憨可爱。谢珩州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的面容,眼神悄然变幻着,直到欣赏够了才抽回视线。
“应诗绮的病房派了专职的保镖24小时盯着,任何风吹草动会有人第一时间报告给谢之霄,你以?为她是从哪弄来这么大一袋零食?”
他?哼笑一声:“谢之霄宠人多?少也有个限度,还?真不把医嘱放在眼里。”
陈盐在心里偷着腹诽。
你不也是一样?
对尼古丁过敏还?拿着烟搁那?和别人借火呢。
陈盐一把拉下?他?的手,走得干脆极了:“我回病房了。”
“等等。”
谢珩州喊住她,将?一张卡塞进她的手心里。
陈盐不解地将?卡面翻转,赫然是张印着谢珩州照片姓名的证件卡。
“我们医院的病号餐确实不怎么样,职工餐味道倒还?不错。”
“什么时候有空去尝尝?”
这一晚上陈盐在医院睡得不算太?安稳,总感觉隐约听到人哭,不到八点就起床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