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淡舒心,耕种读书,没有他设想中的惶恐艰难,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和外边的人心惶惶俨然两个世界。
沈烈笑了起来:“日子要比外边清苦,但胜在安生,等这最后一趟粮运过,我们出来得就少了,日常也能照拂得了几分。”
许掌柜忙说:“这已经很好了,待这信往歙州一送,内子也能安心了。”
许掌柜把家书小心收起,这才接着问起正事,听说沈烈这一趟出来是因新琢磨出一种山林中藏身的法子,特意教他来的,许掌柜眼睛就是一亮。
祁阳县城近山,出了县城不远就是山,如果当真如沈烈说的那样,这法子对他是再有用不过的。
话到此,沈烈和陈大山也不耽搁,考虑到许掌柜大多时间在县里,结合县内外的地势,几人直接选了近县城的方向,潜到了那边的山里。
从第一步开始教许掌柜主仆二人,走哪边从县城逃生,入山林,选地势,到怎么构建隐藏式庇护所,至未时初,县城外较为深入的山林里已经被他们弄出了一处完美的临时庇护所。
许掌柜已经连怎么惊叹都忘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沈烈和陈大山干的活,他自己还跟着一起动了手,就现在,站在庇护所外,他真的完全看不出这地底下隐藏着能藏好几个人的地洞。
里面甚至是木质结构,不用担心塌陷之类的问题,且能从里面从容的向上打开掩藏在灌木中的小门先观察外边动静再决定是否进出,现在那入口处被完整的草皮覆盖,半点看不出那儿有一扇门。
而且,呼吸的问题也考虑到了。
许掌柜踏上庇护所上方,用手摸了摸那棵灌木丛中那棵枯树桩。
和林子里别的枯树桩看起来毫无二致,种得也很深很稳,谁能想到这是完全掏空了林子里另一处的一棵枯树桩移过来的掩体?里面是黄泥垒的一个通气口,树桩侧面几个拳头大的天然树洞就是通气用的。
这也就意味着,县城一旦出事,只要他能逃到县外这片山里,只要提前备够了食水,在里面藏上一两个月都不会有事。
许家那老仆的眼睛都要放光了:“阿郎,有了这个,你在祁阳县这边就安全多了。”
老仆越发确信,老太太和小郎君小娘子被阿郎送进深山里是对的了,这沈郎君和陈郎君都是本事人,人又实诚念恩,看他们冒着风险出来给自家阿郎也把退路安排上就知道了。
这样的人真是再可靠不过的。
许掌柜也笑:“是学会这个法子,逃到别处活下来的可能也大得多了。”
他朝沈烈和陈大山拱手:“大恩不言谢,两位贤侄这恩情我许元昌铭记于心。”
沈烈和陈大山皆笑,沈烈道:“行,那我们也不多留了,我还想回村一趟,就该早些出发和运粮的人汇合了。”
说到回十里村,许掌柜提点:“你要回村的话,应是要见你那小堂弟吧?”
这样好的藏身之法,没道理教了他,倒落下那几个孩子的。
沈烈点头。
许掌柜便道:“那你最好是提醒提醒那孩子,别往深山去了。”
把沈金套山鸡,老仆扮作货郎收山鸡的事情说了。
原来,沈金自从套到第一只山鸡,那之后隔了两天又有一次收获,这原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前天一下套到三只了。
许家那老仆就悄悄留了心,昨天远远跟着进过山里一回,发现沈金一人进山颇深,昨天回去后刚把这事跟许掌柜报了呢,原是要找许掌柜拿个章程的,今儿沈烈他们就回来了。
沈烈听了这话,拧了拧眉,细问了问许家那老仆沈金出入山林大概的时间和方位,这才谢过许掌柜主仆二人,和陈大山两人一个扛着锄头一个拿着弯刀,提着他们来时就一直背着的一个布袋就从山林里遁走了。
十里村。
沈金又一次以分头去查看陷阱的由头支开沈银,一个人悄悄往深山里摸。
而沈烈和陈大山早就循着许家老仆说的大概方位,一路顺着沈金布置的陷阱等在一处有收获的陷阱不远处的两棵树后了。
俩人呆了挺久,那被套到的山鸡先时还扑腾着挣扎,尤其看到沈烈和陈大山两人出现的时候,挣得那叫一个凶,但见半天了两人也没拿它怎样,它也没力气了,挣扎到后边只剩无奈了,干脆就挣扎一时歇一时。
十里村往这边来的小道上,沈金背着他的小弹弓,手上拿着竹枝不时打着山路前方和两侧的草,正小心往这边走。
陈大山远远看见,没忍住轻笑:“你这堂弟还挺能耐,胆子大这点随你。”
命苦也随了沈烈。
看看这小小年纪过的什么日子。
沈烈没说话,看到沈金进山还算小心,没有莽莽撞撞,脸上神色才松了松。
沈金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正被人看着呢,他一直小心观察着四周,直到离他布下的陷阱越来越近了,才终于分神往陷阱处看去。
一眼看到因为发现来人又挣动起来山鸡,他两眼都放了光,想加快脚步,又记着大哥的话,春夏要小心山里的蛇。
手上打草的速度加快了,直到了陷阱近前,周边那一片地,还有高一点的树、树枝都一一看过,确定地上没蛇,树上也没攀着蛇,这才把手上的竹枝一扔,一把扑向那只山鸡。
那劲头,陈大山看他怕是觉得手要是扑不稳,也得确保身子能把山鸡压稳了。
也真熊,不怕被啄上几口抓上两爪子。
像,太像了!
陈大山没忍住又笑出了声来。
沈烈无语看他一眼,那边刚把山鸡摁住的沈金身子微微一僵。
山鸡很闹腾,但他没听错,有人笑!
“谁?!”
“我。”沈烈应了一声,缓缓从树后走了出来。
沈金听到那声音,再顺着声音抬眼看到从树后走出来的人,一双眼瞪得溜圆,摁着山鸡的手什么时候松了劲都不知道,被那山鸡猛一个扑腾挣了出去,吓得他忙回神,又一把扑住。
“大哥?”第一声大哥一喊出来,鼻子就酸了,眼圈也红了,他激动得就要往沈烈那边去,又不肯放下山鸡,后知后觉想到那山鸡原是被陷阱的绳套套紧了的,这才撒手一扔,起身就往沈烈那边跑。
“大哥!大哥!”沈烈原也在往这边走,沈金跑到沈烈近前,已经糊了一脸的泪了。
他抬手抹泪,刨过地扑过山鸡的手,把一张脸抹成了花的,自己犹不自知,睫毛湿得一缕一缕的,抬眼望着沈烈,嘴巴扁着,越来越扁,越来越扁,喉头酸胀得厉害,酸胀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沈烈也不大好受,半蹲下来给沈金把眼泪抹抹,看看那只被扔得七晕八素的山鸡,笑:“学得不错。”
只一句话,强忍着不肯哭的沈金就破了功,咬着嘴唇,眼泪啪啪直落。
他埋着头,用衣袖去擦泪,也顺道把自己的脸藏在手臂间,擦擦眼泪,又去擦控制不住流下的鼻水,好一会儿整理好了,才放下手抬眼看沈烈,红着眼湿着睫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大哥,你是悄悄回来看我的吗?”
说话间又转头四下去看,虽是山里深处了,也怕有村子里的人过来再看到他大哥在这里。
沈烈笑了笑,道:“是,回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教你的东西学没学会。”
看他四下张望,有些紧张,便道:“放心,你大山哥在,会看着点。”
沈金探头,果然看到后边的陈大山,他笑容就松了下来,叫了一声大山哥,转而就跟沈烈献宝。
“大哥,我能套到山鸡了。”
一指远处那只已经不想挣扎的山鸡:“你看,那是我套的,一只可以卖一百文左右!”
沈烈点头:“看到了,很厉害,不过我不是说过不到饿得不行的时候不能往深山走吗?”
沈金脸上的笑一僵,把头低了低,一双手抓着衣裳的下摆无意识揪了揪:“我娘病了,病得很重,我想套山鸡换钱给娘看病。”
他声音越来越小。
大哥不喜欢他爹娘的,他现在要救娘,全用的是大哥教的本领。
沈金下意识的觉得心虚,不太敢抬眼看沈烈。
第143章 去求你大哥
李氏病了的事沈烈是听许掌柜提起过几句的,具体什么病他并不太清楚,因着从前旧事,也不想细问,只是看着沈金,心下叹息:“这山里能不往深处走就不往深处走,原因从前也跟你说过,这里面可不只有蛇,运气不好碰上别的不是你一个小孩应付得了的。”
沈金垂着头不敢说话。
这就是还会进的意思了。
沈烈也理解,自己亲娘,但凡有一线希望能救,又怎么可能就因为冒险就止步。
这也是沈金和沈三完全不同的地方。
沈烈没再一味劝沈金别往山里走,劝也未必劝得听,他话锋一转,道:“而且,给你娘治病的事,你大可不必压在你自己一个人身上。”
沈金登时抬眼看向沈烈,过一会儿又失望:“我爹把家里的钱花光了。”
所以他爹那里压根没指望。
沈烈听得这话,眼里闪过一抹讥嘲,他那位好三叔是真不做人,血可能压根就是冷的。
沈烈拍拍沈金脑袋:“傻不傻,钱花光了,不是还有家当和田地?破家值万贯,家里没有钱了,总有些东西能当能卖,田地贫家小户是不敢买了,大户这时候压狠价还是会买的,这些东西难道还比你和你娘的命值钱?用得着你这么丁点大的人往山里跑?”
沈金有点儿懵。
还可以这样???
他眼睛亮了亮:“哥,怎么当?去哪当?什么都收吗?”
沈烈笑笑:“你问你娘去就行,她应该都会划算,你只记住大哥一句话,现在到处乱得很,这里早晚也得乱,除了锄头菜刀斧子之类以后乱了能当自保武器,在山林里生活也能用到的东西,别的没什么不可以当不可以卖的,没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该舍的就要学会舍。”
沈金连连点头,他也想起来了,他爹不就是把家里的金镯当了,换成了钱,才不用去服兵役的。
那娘也可以当东西啊,换成钱看病!
他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哥,我知道了,我回去就问娘。”
沈烈点头:“嗯,不急这会儿,把那山鸡绑了,我再教你点东西。”
沈金一听屁颠颠跑回去捆鸡,然后提着那山鸡就奔沈烈来。
沈烈这会儿和陈大山正看周围,还真有合适的地儿。
陈大山:“就这儿吧,村边的山里你不是已经帮着挖了一个?后头大家日子不好过的话,那边怕是也不容易找到吃的了,到那时这里却正好。”
而且他们也需要避人耳目,还得伐树,在这边弄正好不用担心弄出的动静被村里人听到。
两人刚说定,沈金过来了。
沈烈简单把这次过来准备教他挖庇护所的事说了,后边的事简单,两个教,一个学,一边干着活,一边还互相问一问山里和村里的情况。
沈烈和陈大山动作快,而且并没有把洞挖得特别大,只要出入口框架做好了,里边可以留给沈金以后自己慢慢扩,重点还是在讲解庇护所的搭建方法。
沈金学得也认真,直到沈烈把外层的掩饰全部做好,他看得下巴都合不上了。
“从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
“大哥,你们在山里也住这样的地洞吗?”
沈烈笑:“住山洞,不过那山洞别人很难找到,你要是找不到那种隐蔽的山洞,藏在地洞里会比住山洞更安全。”
沈金连连点头,不过看到已经弄好的小庇护所,又看沈烈和陈大山已经把余下的一点木料都捆成了柴,显然准备带走,省得落了痕迹,他脸上的神色又微黯淡了下去。
“大哥,你和大山哥是不是要走了。”
沈烈点头,把之前放在一边的一个布袋拎了过来,递给沈金,“里边是些肉干,加了点盐抹过熏制成的,盐不多,也就将就有个味儿,你要是收在地洞里的话,不要直接放地上,放在里边我给你用木头做的那个小架子上,隔一段时间记得翻出来晒一晒。”
沈烈轻轻松松提在手上的布袋,沈金一接过去手就被压得往下一沉,差点砸在地上。
他想看看里边的东西,力气不够,提着也看不了,索性就放在地上,打开袋口往里望了一眼。
最先冲出来的是熏肉特有的香味,那一眼看过去,满满的一袋,得有半个他那么高,全是肉。
沈金鼻子发酸,口中唾液也快速的分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一顿好的了。
别说肉,像从前那样一锅野菜里放一点儿米都不能了。
“谢谢大哥。”
小孩儿声音听着有点儿闷,过了会儿才抬头看沈烈,冲他笑。
沈烈心下不大好受,拍拍沈金脑袋,问:“留在村里,怕不怕?”
沈金捏着布袋口的指尖颤了颤,很快握住那布袋,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不怕,只要我娘能好起来,我就一点也不怕。”
他想起最近碰到的好事,眉飞色舞:“大哥,我碰上了一个好人,一个货郎,知道我需要钱,肯收我山鸡,还肯跟我换粮,我现在是换钱给我娘治病,但如果可以当家里的东西的话,后边再套到山鸡,我就换粮悄悄攒起来了。”
陈大山听到这里,看了沈烈一眼。
沈烈面无异色,笑道:“是吗?那是遇上好人了,你以后有能力有机会可以帮到他的时候也可以回报他。”
沈金连连点头:“嗯,我会的!”
沈烈没再说什么,只嘱咐沈金看病的钱尽量劝李氏当卖家里的东西去换,想套山鸡换粮在外围套就好了,真要进得深一点,等李氏好了让李氏陪着他进山。
这一回沈金没再沉默,全都应下。
到了这会儿,也是真该走了,沈烈看看天色,拍拍沈金:“行了,你出山吧,我跟你大山哥也得走了。”
沈金的脚有点儿迈不动,犹豫几番,还是开口问:“大哥,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沈烈想了想:“如果能出来的话,会的。”
沈金听到这话,提着的心就松了下来,面露不舍跟沈烈摆摆手:“那大哥、大山哥,你们路上小心。”
待要走时,想到什么,把沈烈给的那袋肉干搬进了刚搭出来的庇护所里藏好,这才背着他的小弓,提着那只山鸡,跟沈烈和陈大山挥挥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这里。
陈大山和沈烈悄悄坠在后头跟了一段,等人出去了,陈大山这才道:“我们也走吧,天再晚了这山里就走不得了。”
沈烈点头,两人把现场稍作清理,背着那捆做庇护所多出来的柴往山里去了。
沈金把肉干藏进了庇护所,山鸡藏在了离大哥家更近些的那个地洞里,进地洞后碰上了早就等在那里的沈银,被问起怎么这么久才回,含糊了几句,兄弟俩钻出地洞,把洞口用东西封堵了,这才弄了点野菜回家。
才回到村里,还没靠近自家院子,沈铁奔了过来。
“哥,你们怎么在外面呆了那么久?晚食都没回来吃,娘问好几回了。”
这个点,哺时已经过了,已经是酉初。
沈金没答,反问道:“爹呢?”
“爹下田了。”
李氏干不得地里的活,沈三最近忙,吃过哺食后还得去地里忙去。
沈金听说他爹没在,松了口气,回到家里,才进院子就听到正屋那边一连串不歇的咳声。
沈金让沈银和沈铁在院里,自己去了正屋。
李氏咳过那一阵,听到脚步声,靠在床上慢慢顺气,而后才问:“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晚才回家?你是不是跑到深山去了?”
沈金没答,却道:“娘,你想想咱们家里有什么能当了或卖了换钱的,咱把家里的东西当了给你看病。”
李氏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娘你得看病。”
李氏根本不明白,儿子进了一趟山怎么就扯到这上头来了,她的病,多少钱才能看好?
李氏有时候咳得太难受时其实觉得自己可能没几年好活了,病是那么好治的吗?周癞子媳妇倒是治了,一整个家也给她拖垮了,现在不还是病歪歪的?
“说什么傻话,我们家哪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怎么没有,天暖了,我们的袄子、厚被子、厚褥子都可以卖,家里的锄头留一把,另一把卖了或当了……”说到这里沈金也卡住了,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当能卖,当下急了眼:“再不行田和地也能卖。”
田和地,李氏一急,喉中一股气冲上来,又咳了起来。
沈金忙上去帮他娘拍背,李氏缓过来些,正要起身,闻到一股香味。
她一把抓住沈金的手,拉到自己鼻子底下,这一下确认了,就是熏肉!
她把沈金的手腕攥得紧紧的,呼吸急促盯着他:“小金,你跟娘说,你是不是碰了肉?”
那目光灼灼,仿佛能燃出火来。
“你说实话,是不是你大哥回来了?”
“你这么晚回来,还让我当东西卖地,你哪知道当东西卖地,你大哥回来看你了是不是?是不是?”
她急切要知道一个答案,攥住沈金手腕的力气就出奇的大,沈金用了些力也没能把自己的手抽回去,只是否认:“没有!”
“你别骗我,就是你大哥回来了是不是?他是恨我和你爹,但对你们还是好的,你大哥回来看你了对不对?”
“没有,我饿得慌,在山里偷吃了山鸡。”
李氏急出泪来:“你别骗娘,娘不会到外面瞎嚷嚷的,要是你大哥回来了,听娘的,去求求你大哥,带上你弟弟妹妹去求求他,让他把你们兄妹也带走。”
她说到这里自己约莫也知道不可能,转口道:“要是他不乐意带这么多,能带几个算几个,行不行?啊?”
李氏看沈金一个劲儿要抽手,抿着嘴不说话,自己说着说着就崩溃了起来,哭着道:“这样,不用你求,你告诉我你大哥在哪,啊,娘去求他,是娘以前不做人,娘给他磕头,给他赔罪,我以后给他当牛做马,这辈子活不久了,那就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给他当牛做马,求他给你们领走。”
她原就病得厉害,这一激动起来,又开始呛咳,咳得眼泪鼻涕口水全都不自控的往下流。
沈金眼泪也掉了下来,一边抹泪一边去扶李氏,又给李氏拍背顺气:“娘,你别激动,大哥真没回来。”
李氏却已经认定了,就是沈烈回来了。
除了沈烈,谁还管这几个孩子死活?又有谁这时候还能给出肉来?
她死死拉着沈金不肯松手,一边咳着一边还直盯着沈金,就盼着他肯听自己这一回。
沈金从下午见到沈烈起就积下来的情绪,在看到李氏涕泪糊了一脸的狼狈模样时,听到亲娘近乎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要托孤时,一下子崩了出来,眼泪成串往下砸:“娘,大嫂和小安阿宁那会儿比我们现在还难,咱还有点黄豆,还有地,秋天还能收成,大嫂她们那会儿有什么?”
大哥问他怕不怕,他是怕的,他只是不敢说怕而已。
这一句话,让李氏死死攥着沈金的手终于松了开来,她落泪:“是我造孽,害了你们。”
沈金半蹲下,拿搭在床边的布巾给李氏擦脸上的涕泪,一边擦一边劝:“娘,我们谁也靠不了,大家都得靠自己,大嫂也就去年冬天赚一点儿钱,能比咱们好到哪里去,怎么能养我们这么多人?”
如果他爹当初肯把家里的银钱和那金镯拿来买粮,家里粮也不会少的。
沈金没多说,只道:“而且我也不会走,我就跟着你,我和小银小铁甜丫儿,我们只能靠你。”
“所以娘,你得去看病,你好好的我和弟弟妹妹才能好,大哥教了我打猎,还教了我在山里怎么藏身怎么活,只要你好起来,带着我们,我们就能活的。”
李氏又一通咳,而后才看着沈金:“治病,哪那么容易?田地都卖了,秋天吃什么?以后你们兄妹几个怎么办?而且这节骨眼,田地能卖什么价?”
“不管什么价都卖,只要能换来钱,娘,你要是不舍得,就先卖一点,不全卖,我套山鸡攒了七百文了,咱先去看病,不够再接着卖。”
李氏一听沈金说套山鸡攒到了七百文,就知道儿子之前是敷衍她的了,并没有换粮,还是执意要她去看病。
她一时不知到底该悲还是该喜,只眼泪簌簌落个不停。
沈金见她已经意动了,劝道:“娘,别想以后了,村里又走了两户,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样,眼前活下来不才是最紧要的吗?”
最后祭出两句杀手锏:“后边几天的山鸡,我都是摸进深山里套的,您要是不当卖东西去看病,那我再往深山里去赚就是,而且,大哥教我藏的地方全是地洞,能藏身,却藏不了声音,您现在这样咳嗽,真有个什么我们就一个也跑不了。”
这一句话叫李氏心下一抖,终于回了魂,心里所有的侥幸和消极在今天全被打碎了。
“好,我治。”
她靠不了别人,她活着,四个孩子才能活着。
李氏的求生意志到底是起来了,强打起精神办过所当卖衣裳被褥。
乍暖还寒三月天,沈三忙完农活归家,想要床上躺躺,发现被褥枕头一应换了……
三房夫妻在关于你花光积蓄抵兵役,绝了一家子口粮钱更无耻,还是我当卖点家当治病续命更自私上扯皮时,密林之中,沈烈一行人此时正弓弦拉满,肃冷着神色将箭尖对准了一批坠在他们身后的流民。
对方青壮二十余,与北方流民不同,衣裳容色都不是久饿疲惫之状,处境状态都要更好一些,显见得是祁阳县一带避进山里的原住民。
此时为首几人身上都中了箭,正嗷嗷惨嚎,箭是竹箭,却因用箭之人臂力够大,直接射穿衣料,入肉极深。
伤者四人,两个伤了肩膀、两个伤了大腿,各分左右,齐齐整整。
而沈烈至此时,弓弦上搭的已经是军中铸箭了。
“下一箭,左胸,谁想试试我这一箭的准头?”
他手中拉紧的弓弦微移,被他对准的人都唰唰的后退又后退。
几十石粮食是好,可只要看到对面十几人齐刷刷拉满的弓弦,尤其想到为首那两个少年和一个青年人,说废手就废手,说废腿就废腿,一伙仗着人多坠上来的流民齐齐咽了咽口水。
竹箭都能入肉那么深,换那铁箭,当胸一箭……众人又齐齐打了个寒噤。
“别,别,我们走,马上走。”
这粮食他们没命抢也没命吃。
有一人发话,其他人转头就跑,受伤的那几个也被同伴半拖半架着快速逃离。
这一帮流民逃远,跟在沈烈他们身后的几家青壮手都有点发软,尤其魏清和,他那弓甚至都是陈有田的,拉着就是个样子货,根本就没力道也没准头。
周大郎几个也卸了心气儿,腿脚有些发虚:“咱这山里也不太平了。”
这趟出来时还好,他们一行人也不少,加上身上都是空挑筐,没谁往上撞,回程却不同,他们这一趟把余下所有粮食都挑上了,太扎眼。
幸好,幸好沈烈和陈大山是真的狠,卢二也镇得住场子,不然今天他们非但粮食保不住,人能不能安全回去都是未知。
沈烈四个从北边回来的倒是见惯这场面,四人一合计,施大郎和卢二在前,沈烈和陈大山垫后留心还有没有坠上来的人,一行人继续往大山深处行。
从十里村计,到新藏粮点,再到往云谷方向的路途中,因要绕路避人,还得仔细查探前后,前四日走得一直不快,四天多才走出从前三天的脚程,直到第五日,因为林深猛兽出没,山里才很少再遇到人了。
这之后遇上过一次野猪群,好在当时是夜里,他们为了便于隐藏,免于被人跟踪,临近傍晚多花费了些时间在一座山边掏了个庇护所,人和粮全都塞了进去。
深夜听到动静,一群人屏气凝息不敢动弹,还是沈烈和陈大山悄悄把入口做过伪装的粗木门推开一丝缝隙,就着泻入林中的一点月光才看清外头是些什么东西。
大大小小十五六头野猪,这是撞上野猪窝了吗?
招惹不起,窝在庇护所里都别吱声吧。
三月初十从云谷出发,直到三月二十二日傍晚才终于折返,抵达云谷附近。几人歇在一处山洞里,分头探查,确定没有被人跟着,等到天擦黑才赶回山谷。
因早有交待过会迟归,这一回山谷口无人候着,沈烈他们把粮全弄进山谷,藏了挑筐,封了入口,送粮到大山洞时住得离外围最近的许家人才隐约听到动静。
而沈烈他们进了山谷才点燃火把,这会儿火把一照,看着大山洞里的情形,一行人也愣了愣。
之前的货架和粮袋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码得齐齐整整的干柴。
众人面面相覤:“这怎么回事?粮食不堆这了?”
许老太太已经先迎出来了,许文博和王云峥陪着,至于许文茵,去通知另几家了。
沈烈一行人问过许老太太才知道,大山洞藏的粮太多,闹了山鼠,粮袋被咬破了不少,粮食也没少被糟蹋,这可是大家伙儿的命根子,各家为了方便照看,有山鼠能及时发现,把自家的粮食和一应暂存在这边的东西全搬回去了,这大山洞也就用来堆之前晒好了的干柴。
得,这回也不用把粮食往大山洞搬了,全搬许家去,因为后边这一批都是许家的粮食和食盐之类的东西。
桑萝收到许文茵告知说运粮的人都回来了的消息,带着沈安和沈宁一起出来接的时候,正碰上沈烈扛着一大袋粮食到了许家山洞外。
两相一照面,沈安和沈宁有许多话想问,因为都知道大哥这趟是会悄悄回村看小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