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柱兄弟几个原本在给他们爹帮忙,听到这话都转头看他们爷奶,卢婆子看了看几个孙儿,道:“铁柱带几个弟弟去瀑布边那棵树下玩,拴柱和大妞留下。”
长孙十五岁了,有些事情该他知道,而平时一直不太有存在感的孙女,她也有话要问。
冯柳娘几个觉出不对来了。
爹娘这神情不太对,而且把孩子全支走了,这是要说什么?
山洞里,老两口坐在自家床沿,儿子儿媳和长房两个孩子分别站在下首。
“前些天堆粮的大山洞闹山鼠,都知道吧?”
卢三郎被嘱咐守山洞门,这会儿只能抻长着脖子往里瞧,竖着耳朵听。
卢婆子把手上的两个袋子往前递了递,道:“大郎二郎各拿一个下去,传看一下。”
听到粮食和山鼠这样的关键字,王春娘心里就是一个咯噔,看到老太太无端端拿回什么粮袋,没来由有几分心慌,怕露了端倪,忙低了头。
卢老汉和卢婆子却打从回来就盯着她,她这心虚反应更把两人心里的猜想坐实了。
两个粮袋在卢家人手里转了一圈,就连守在门边的卢三郎都凑进来看了看。
卢大郎是有点懵,没太懂他爹娘的意思。
王春娘先时还不懂,看了好一会儿,意识到什么,脸有些发白。
而卢二郎和冯柳娘则是很快反应了过来,惊得抬眼就看向卢家二老。
卢二郎不敢置信,问道:“娘,这怎么回事?”
“你想的那么回事。”
卢大郎还奇怪呢,问卢二郎:“什么意思?这袋子怎么了?”
刚凑过来看了一眼的卢三郎面色古怪:“有人偷粮啊?”
他目光下意识往他大嫂那边瞟了一眼,平时大咧咧的人,这会儿倒没敢发话了,默默退到山洞口留心起外边情况,也留心起他爹娘和大嫂王春娘的神色来。
他是退到山洞口了,那一句有人偷粮却砸在了卢家所有人心上。
两个孩子不敢置信的抬了头,卢大妞看了看她三叔,又看了眼她娘,意识到什么,猛然把头低了下去,牙关却是轻颤了颤,发出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咯咯响声。
卢二郎和冯氏相视一眼,眼风往王春娘方向拐了拐,强行又拉了回去,但眼里惊诧难掩。
卢大郎愣了愣,问:“这是陈家的粮袋吗?那刚才把您叫过去,不是做酱豆啊?这是怀疑咱们家还是什么意思?”
卢老汉没给他眼神,仍是盯着王春娘,道:“不用管是谁家的,少了粮的不止一家,现在不张扬,咱只在自己家悄声问一句,是谁动了别人家的粮食,自己出来认了,别等被我自己查出来。”
王春娘紧张得心跳都快止了,想咽唾沫,又怕这显出她的紧张和心虚来,愣是没敢。
头上身上落了好几道视线,她强稳着心绪,让自己不露出怯意,抬眼对上公婆两人的视线,道:“不是山鼠偷的吗?这怎么还赖到人身上来了?谁家都有粮食啊,怎么会拿别家的粮食?”
卢婆子盯着她,怒气累积到一定的程度上,倒不似一开始那样想扑上去生撕了她了,看王春娘还敢抬头诡辩,眼里沁起凉意,反问:“是啊,家里都有粮,拿别家的粮食做什么呢?我也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这话一出,卢家各人反应不一,王春娘脸色一变,张嘴就喊冤:“娘,这做贼的脏盆子您怎么能往儿媳头上扣。”
卢大郎也傻住了,转身看王春娘,又看他亲娘:“怎么回事,怎么扯到春娘这里了。”
卢婆子也不应,只看着王春娘:“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自己认是不认。”
王春娘怎么可能会认,她气息急重,颇是委屈:“娘,老话讲捉贼捉赃,捉奸拿双,没凭没据您可不能这样污我清白,那儿媳可就没法活了。”
卢婆子气笑了:“听你这话说的,你还挺要脸的?”
“你们长房怎么进了这山谷的,这才多久?是已经忘了?”
“是沈烈和大山看在二郎的情面上,是阿萝看在和咱们家和柳娘的情面上,是大家伙儿看在几个孩子的情面上,才把你们带进来的,忘了?”
“要脸怎么还敢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呢?怎么,看老鼠偷点儿粮给你看馋了?老鼠咬破的洞里你也要抠一点粮弄回来填填你那张嘴?不抠白不抠,抠了也白抠,是吧?就这,你还跟我说你要脸?”
王春娘啪一声跪了下去:“娘,证据呢?无凭无据您这样说我不接受。”
卢婆子点头,笑了,眼神有些麻木:“是了,你就是觉得没人看到,无凭无据,谁也坐实不了,才敢这么干的吧?”
她看看长子,又去看孙儿和孙女。
卢大郎这会儿活像被天雷劈了一样,人都是懵的,脸色也煞白。
王氏有前科,且这么多年的夫妻,就像卢婆子了解她的儿媳一样,卢大郎也了解自己的妻子,王氏爱占小便宜,多添一口饭,多抢一块肉,多挟到一筷子蛋,这样的事很多很多,只是这些事从前在他看来都是小毛病,弟妹斯文些,他媳妇厉害些,饭桌上的事难道也说吗?
所以他从来没去多管过,但他知道的,王氏爱占小便宜,尤其是过了她眼的小便宜,不占会难受。
而卢大郎知道的这些,卢家人其实都知道,比如拴柱,比如大妞,又比如这会儿旁观并不出声的卢二郎、卢三郎和冯柳娘。
拴柱一张脸胀红,直红到了脖子下,而大妞死死埋着头,有地缝的话恨不能钻进去才好。
卢婆子却不放过,问道:“大郎怎么看?也跟你媳妇一个意思吗?”
卢大郎那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气息又急又重,好一会儿才艰难挤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
他喉头滚了滚,完全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机械的连说了两声没有,这才半蹲下去艰难问王春娘:“你真动了别家的粮食,是不是?”
王春娘自然不认。
卢大郎却要崩溃了,嘴唇抖手抖,整个人好似都在抖:“第二次了,上次把囤粮的事往外漏,这才多久,你又偷粮?”
“你偷粮干什么?啊?家里少你吃喝了吗?爹娘分家是照人头给分的粮,少你吃喝了吗?啊?你偷粮干什么啊?”
王春娘被他这样吓住了,一迭声否认:“没有的事,我真没偷粮。”
“谁信呢?”
谁信呢?
卢大郎根本无从想象自己一家以后在这山谷里该怎么自处,他颓然跪在王春娘边上,除了那一句谁信呢,再没说话的心气了。
卢婆子冷眼看着,这时才将目光移向拴柱,想到他当时还在山外运粮,略了过去,落在了听说丢粮就一直没敢抬过头的孙女身上。
“大妞,你娘要证据,你们家做饭洗衣的活都是你干,你跟爷奶说说,你娘前些天有没有什么异样。”
卢大妞低着头许久了,这会儿被问到,眼泪大滴砸在地面上,就是不敢抬头。
卢婆子看了看孙女脚边一点一点洇湿的泥地,眸光动了动,道:“你打小跟在你娘后边干活儿,养得内向,不大作声,但做人的道理我也没少教你,和你兄弟们都是一样教养的,咱们一家是得了陈家和沈家照拂才能跟着逃进这里避居,尤其是你们一房,来之前出了什么事你也知道,人家肯带着你们已经是念了你们兄妹五个年幼,怕抛你们在外边你们活不下去,今天大道理我就不讲了,怎么回话你自己想想清楚张口,我对你只有两个要求,诚实、明是非。”
这平静无甚情绪波动的一句话,让卢大妞的眼泪落得更凶,她抹着泪抽泣起来。
王春娘气死了:“我又没干什么,你哭个什么?”
又拿眼死瞪了卢大妞一眼。
卢婆子冷笑,也不催,只等着。
卢大妞哭了几声,把眼泪抹了,这才抬眼看她爷奶,落在身前的两只手团在一起,自己右手攥左手,攥得指节都快泛了白,也没能张开嘴。
卢老汉原就压着一股气,这会儿冷声斥道:“你奶让你回话,照实说!”
卢大妞刚止住的眼泪又被吓得滚落了一串,她看了看她娘,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爹,最后是大哥、二叔、二婶。
不敢再去看山洞口那边的三叔,她把眼一闭,再睁开时才道:“娘每一顿都会往家里拿粮食,每次都不多,都是家里当天吃的,原先家里的粮本就是放在大山洞那边,我也没觉得不对。”
卢婆子抬眼:“然后呢?”
卢大妞还要再说,被她娘一把子扯住:“你胡说些什么东西?大家粮食都放在大山洞,谁不往这边拿粮食,你二婶就没拿?你是要害死我?”
卢二郎看他这好大嫂这时候还攀扯他媳妇,气笑了,把侄女从她手里带出来,讽道:“是,谁不往这边拿粮食呢?大妞说什么了?大嫂就着急忙慌打断?别把我们卢家的孩子教出你们王家的习性来才好。”
一句话让卢大妞脸胀得通红。
冯柳娘皱眉瞪了卢二郎一眼:“说事就说事,扯那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把被王春娘扯得差点一膝盖砸在地上的卢大妞往旁边带了带,道:“你二叔那话不是对你。”
她跟王春娘确实不对付,但大妞这孩子真的没说的,虽然胆小内向,但跟王家人还真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她有时候甚至可怜她,因为王氏对女儿和对儿子真的完全是一天一地。
卢婆子也瞪了老二一眼,这才看向孙女儿,道:“别听你二叔胡扯,接着说。”
卢大妞看她娘一眼,对上她娘几乎要吃人一样的目光,像被烫着一样别过了脸,犹豫几息,想到刚才她奶那些话,才继续道:“家里一般吃豆饭,谷子是用得不多的,但那几天拿回来的谷子有些多,没几天就装满了两桶,豆子这样用量大的却没在这边存,要每顿做饭过去现拿,我当时觉得奇怪,问过一句用豆子多怎么不往回拿多点豆子,先拿那么多谷子做什么。”
问过之后,只被她娘斥了一句只管做饭就是。
她就再没敢多问。
只是这话她没再说。
当然,也没机会说,因为王春娘已经扑起来要扇卢大妞了,被卢二郎和卢拴柱眼疾手快拦住。
但说到这里也足够了,卢三郎已经熟练的摸到大房住的那一边,找到两个新凿的木桶,掀开桶盖,还真是满满两桶稻谷。
王春娘腿都软了,只是嘴上还争辩:“这是分家分给我们的。”
卢老汉看她一眼:“还扯吗?都住在一个山洞里,分给你多少粮,你们家每天吃多少粮,尤其基本是吃豆子居多,再好算出来不过,你真当这些赖得掉?”
一家人都沉默了。
王春娘是无话可说,卢大郎是不知道以后怎么自处,拴柱和大妞兄妹俩个则是落泪。
卢二郎、卢三郎和冯柳娘则只剩无语了。
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这样荒谬的事情落在他们家,但因为是王春娘,又好像一点也不奇怪。
他们甚至想不出来,她以后还能做得出什么破事。
横在一家子人眼前的是两个问题,这事后续怎么处理,他们一家以后又怎么面对另外几家人。
打杀了吗?一条人命又不是杀鸡杀鸭,说杀就能杀。
但放着她继续到处晃那就真是膈应人了。
卢大郎像是终于醒过了神来,从地上爬起来,转身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根麻绳一块布巾,上手就要绑王春娘。
王春娘挣扎起来,尖叫起来,卢大郎道:“不怕丢人你就叫。”
王春娘不知道自己会被怎样,哪里还顾什么丢人,放声就喊了起来:“卢大,你想干嘛,你要杀……”
一块布巾被塞进她嘴里,手很快被反剪住,三两下捆了起来,接着是脚。
卢大郎落泪:“爹,娘,谁家丢了粮,我去赔罪,粮食双倍送回去,春娘以后不出山洞,我往旁边凿个小山洞,以后她都在小山洞里,行不行?”
卢拴柱瞳孔一缩,卢大妞嘴唇也颤了颤,兄妹俩都意识到,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在这山谷避居几年,他们娘就得被关几年了。
这和上次临近年关关几天不是一回事,显然超出了兄妹二人的认知。
王春娘疯狂挣扎,不停看一双儿女。
卢拴柱腿一软就跪了下去:“爷,奶,我娘不对,我去赔罪,您罚一段时间,一个月或是两个月,叫娘知错就行,别一直关着娘,以后我和铁柱寸步不离跟着娘,除了自家山洞和田地,哪也不叫娘去,绝对不让她再做什么不好的事,行不行?”
一直关着,人怕是会疯的。
卢大妞也跪了下去,眼露乞求:“爷、奶。”
求情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磕头,给卢老汉和卢婆子磕完又朝卢二、冯柳娘和卢三磕。
卢家老两口和二房三房:“……”
白送的,不想要都能怼到她眼前来。
看着跪在跟前的孙儿孙女,她说不出怪责的话来,当儿女的会对当娘的心软很正常,再正常不过。
她只是问这一对孙儿孙女:“你们觉得你们爹这个做法太狠了?”
也不用两个孩子回答,都跪下来求了,可不就是觉得太狠。
她自顾自接着道:“上一回差点把几家人一起坑了,大伙儿已经很容情了,只让你们挑粮,说是让你们挑粮,其实真正落在你们长房头上的,加上拴柱你也就三个劳力,逃难避居还是带着你们一家七口,你们觉得这是大伙儿应当的吗?该你们的?你们是做出了多大的贡献啊?这么恶心人还叫人舍不下你们?”
“这是旧账,咱也不用翻,我只说,经了上次那一桩,这才多久?你们有想到过你们娘还能干出在山谷里偷粮的事来吗?在家里不缺粮的情况下偷粮,缺粮的时候呢,她还能干得出什么事来?想象得出来吗?”
“想不出来吧?就算是不缺粮,你们看,你们不也没想出她还能偷粮吗?”
她在一对孙儿孙女跟前蹲下,点了点自己脑袋:“你永远猜不透一个做事不过脑子的人她会做什么,知道吗?不关着她,这山谷你以为是在天宫上呢?别人都进不来是吧?声音测过吧?你们娘哪天再脑子没搭对,拼死要拉陪葬的,跑到入口那边嚎上几嗓子,外边正好有人的话,你看看,满山谷的人都得跟着完。我说句诛心点的话,你就算觉得这满山谷的人不及你娘舒坦重要,那想想你弟弟妹妹,还觉得你爹这个提议狠吗?”
“觉得是你亲娘,不可能害你们是吧?看看她这回干的事,想过你们兄妹五个以后在这山谷里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吗?”
“你想不到她会做什么的,脑子它就长得不一样。”
老太太说到这里,自嘲一笑:“拴柱啊,奶后悔了啊,当初我应当心再狠些,把你娘这不省事的直接休了,绑在屋里,不饿死就成,等我们把粮全运走了,连夜走了了事,你们父子兄妹呢,要是割舍不下,就你们一房一起捆上,等村里人发现给你们松绑完事儿。”
“要不是左顾念你们,右顾念你们,今儿哪里这许多事?祸害咱自家人就算了,算我当年没开眼,聘了这么个儿媳进门,该我受着。人家另几家是倒了多大的霉摊上咱这一家,摊上你们这个娘啊?”
“你以为你爹狠啊?真正的狠可不是这样,你爹那是想保你娘呢,才抢着自己先动手。”
“真正的狠是什么样的知道吗?”
“太平年月和战乱时可不是一回事,你们看得还太少了,或者说,带着咱们家的人都太好了,让你们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才让你们敢跪下来求这个情。”
“真正的狠,不动声色,不发作,不出声,甚至都不叫你们知道人家已经发现有偷粮这一回事,今儿一早和和气气把你们一房人都带出去,野猪、狼群、豺狗、熊瞎子、大虫……随便遇上哪一个,人家不用害你,只管自己逃,或只来得及救自己家里人,或是救你们了,但动作慢了那么一丁点。”
“瞧瞧,轻轻松松、简简单单就能把你娘这个祸害处理掉,甚至要省麻烦的话,你们也可以一起,被野兽撕咬吞吃,连尸骨都不用费事掩埋。”
“所以说,咱山谷里这几家都是磊落人,心都好着呢,这会儿顶了天厌烦你们,还不至于跟你们这样计较,但磊落人逼急了,那也可以磊落处理,送你们离开嘛。”
“别说怕你们泄密就不敢让你们滚蛋,泄密还早着呢,现在这山谷你出去,走个几天,看能不能碰上一个人?没有阿烈和大山领着护着,你以为深山老林里这么好走?碰上人之前你们还有命活着吗?有命泄那个密吗?就算是命大叫你们活下一两个,再碰到人,就能活了?做什么美梦呢?北边的流民一直南逃,你知道他们哪一天就逃到咱这地头来吗?你们知道战乱里真正遭荒的时候流民是什么样的吗?北边可不如咱们这边山多,草根都吃绝了的时候,你知道这些没粮吃的人怎么活到南边来的吗?”
“我告诉你们,饿极了吃土的都是真正的老实人,也是大概率活不下来的那一批人,真正能活下来的,要么有本事,要么不做人。”
“知道吗?人在荒年战乱时还有个名儿,叫两脚羊,那是真把你身上的肉分出肥瘦老嫩,那时候你就跟现在外头套的山鸡兔子的没区别,煮着吃还是炖着吃,烤着吃还是炸着吃,都只是一摊肉。”
“到那时,最上等的肉知道是谁的吗?”
拴柱被吓得身子微往后仰着,脸色煞白,鼻翼翕张着颤动着,说不出话来。
卢婆子却压根没打算放过他,她看着长孙,面无表情,却是一句一逼进:“就你们这一房来说,最好的肉在石头身上,其次是虎子,再是大妞、铁柱,然后是你!都还是孩子,这是肉最嫩的。”
把卢拴柱从跪姿直逼到半后仰退的姿势,手一软啪一下仰摔在地上了,这才退开,把眼一转,看向嘴上被堵了布巾,额上已经开始冒出细细密密一层汗意的王春娘:“这次一等的肉,除了孩子,就是女人,那就是王氏你了,你这样的年岁,还行,比大郎身上的肉要嫩,听你爹娘或是爷奶给你讲过古吗?人饿极了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吃人肉的时候,也就有的人稍微还有点忌讳,会留个脑袋抛了,其他的,都是肉块,你前些天怎么馋野鸡肉的,撞到饿狠的流民眼前,他们就怎么馋你身上的肉。”
王氏要疯了,嘴被堵住,只两个鼻孔能出气,呼哧带喘的,看卢婆子像见了鬼。
卢婆子目光再转,这一回落到了卢大郎身上:“再次一等的,大郎这样三十来岁的男人,荒年里也没人会挑嘴,肉吃着是老,胜在个头高身子壮,肉够多,十几个人分吃的话,也能吃个好几天了。”
卢大郎腿发软,扯住旁边的卢二郎才勉强站着。
卢二郎看他一眼,只作没见,也没打断他娘的话。
长房四口面色白得像鬼,就连二房的冯柳娘和离得有好几步开外的卢三郎牙关都颤了颤。
卢婆子说够了,这才像是没了心气儿一样,随意往地上一坐,看看长房四人,支使卢大郎:“把她那塞嘴布拿下来吧。”
卢大郎嘴唇动了动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娘?”
“怕她叫?”卢婆子凉凉一笑:“想叫就叫吧,你以为咱家有你媳妇这两回干的事还有脸这东西呢?她不要脸也不要男人孩子的脸了,还指着谁给她周全吗?”
“你们命是真好,命太好了,所以既不懂得珍惜,也不知道感恩,但这种福气不是耗不完的。”
她说到这里,用下巴指了指王春娘:“布条扯下来,脚上的绑绳也解了,绑着手就行了,我和你们爹领着她过去,把几家人叫齐,今儿偷粮这事给大家一个说法。”
“人家不追究,咱自家不能不要脸,这里留你们不得了,我不能让帮着咱们家的人被你这么个货色给坑害了,给大家赔个罪,该赔的粮食赔了,你们一家人一会儿就走吧,出谷去,活不活得下去看天,看命。”
这一下长房之外的其他人都愣了愣,卢老汉都看了自家老婆子一眼。
卢婆子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卢大郎先是愣住,等反应过来,再看她娘的神色半点不像玩笑,直接跪了,先是去求卢婆子,抱着腿求,见老娘一点反应也没有,开始哭爹喊娘求兄弟。
让怎么着也顾念顾念几个孩子,这深山老林里被赶出去,他们怕是都活不到明儿天亮。
又去拽一双已经傻住了的儿女,又去扯王春娘,把手脚被绑着的王春娘也扯跪在一边,连连磕头。
刚才就算是那么大的事也还算安静的山洞一下子有要沸扬起来的感觉。
卢婆子凉凉看了卢大郎一眼。
卢二郎也看着,直看得差不多了,这才拉着脸上也有些着慌的冯柳娘上前帮着说了句话。
一向不待见王春娘的卢三郎也吓傻住,山洞口也不守了,走到卢婆子边上喊了一声娘。
卢婆子也没看另两个儿子和二儿媳,只盯着卢大郎两口子。
“不想离开山谷?”
卢大郎疯狂点头:“娘,看在拴柱、铁柱、虎子、石头几个份上吧。”
王春娘那脑袋比卢大郎捣得还快,呜呜呜呜的应和着。
她怕死,也怕男人死,更怕儿女被她拉着一起死。
从前死字是很远的,再知道外面会乱,也没乱到她眼前来,就算是进了林子,可有人护着,很快也进到山谷了,一直都很安全。
可是今天要是一家人全被推出去,一出山谷,没了山谷天然的屏障,乱还没来,野兽却或许下一刻就会循着人味过来了。
她是真怕了,呜呜声不断,口水把那布巾都浸透了。
卢大郎听着这呜呜声,总算反应过来,帮着把王春娘嘴里的布巾一扯,王春娘的哭嚎就顺利溢了出来。
“娘,饶我这一回吧,我不是成心的,我就是鬼迷了心窍,想着老鼠吃也是吃,我就拿一点点,真就拿一点点,以后再不敢了。”
“拴柱几个也是您的孙儿,娘您抬抬手,只要不出谷,让我干什么都行。”
她想起什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娘,你关我,关着我,就在这大山洞里凿个小山洞关我都行,你把我嘴堵着,我保证不出去,绝对没有怨言。”
卢婆子冷笑:“关你关得住?舌头拔了腿打折了还差不多。”
一句话给王春娘吓得头皮都麻了,脑袋哐哐往地上磕。
卢大郎连连保证:“娘,关得住的,我做个木栅门,容她偶尔在咱家这大山洞走动一下,我和拴柱铁柱也跟着,她要是踏出这山洞一步,您再赶我们,到那时我们绝不敢再求。”
卢家的闹剧,卢婆子最终没选择瞒,把王春娘绑了,让卢大郎凿石洞,她和卢老汉亲自领着卢拴柱、卢铁柱一家家去问都少了些什么粮食,不管是山鼠偷的还是王氏偷的,道歉,并将粮食双倍送回去,也说明王氏以后不会再出山洞,让各家监督。
自然,这粮食从长房手中拿。
送到陈家的时候,陈婆子叹气,又觉得这行事很是卢婆子的风格。
她看看低着头的拴柱、铁柱,摇头:“只是难为几个孩子了,好好开解开解吧。”
卢婆子看两个孙儿一眼,道:“没什么难为的,这事情遮着瞒着固然是能让他们自在一点,但知道有知道的好处,至少以后都会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送到沈家的时候,沈烈和桑萝倒没说什么,只能说卢家会是这样麻利的处置让他们心里的不痛快消弥几分,说了几句场面话,把人送走。
许家那边,许老太太面上诧异,等人走了后松了口气。
她年轻时绣活做多了,眼睛不大好是真,但也没真的花到那个地步,当时不知道是她一家的粮食少了,还是各家都有,明说又不能说,心下权衡过才去找桑萝借针线的。
不是惜那一点粮食,只是发现这样的苗头心下不安。
这山谷里其实陈大山和沈烈是主导,尤其沈家,她们许家可以说是托赖沈家庇护的,而桑萝在各家之中其实地位也有些超然,所以她选择把这事漏给桑萝。
今早出谷设限的事情,许老太太知道,沈烈两口子心里大概猜到是谁了,且也针对性的做出了应对。
而她看了个全场下来,也隐约猜到卢家长房那边,只没想到后边还有这样后续。
卢家,好在还有明白人,也压得住那王氏。
躲避战乱的时候,有个能出入自如的蠢人是件很可怕的事。
现在这样就很好。
她带着孙儿孙女出来,总要打迭起十二分精神,好好护着,全全乎乎的再交回儿子儿媳手上。
回程,在经过山谷最内侧的瀑布边时,四下无人,水流冲击在山石上的声音也颇大,沉默许久的卢拴柱终于把压在心底的话犹疑着问了出来。
“奶,你今天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卢婆子停下脚步,看向孙儿:“哪些?会把你们赶出去那句?”
卢拴柱迟疑着点头。
卢婆子勾了勾唇角,道:“不信我连你们也能舍下是吧?”
“那我告诉你,把你们赶出去是假的,因为现在把你们赶出去,还是有极微小的可能会害了山谷里的人,我不会让这种可能发生,但会放弃你娘或是你们一定是真的。”
“别觉得我不顾念亲情,乱世很残酷,我不只是你爹的娘,是你们兄妹五人的奶奶,我也是你二叔三叔的娘,是阿戌的奶奶,我们家更是得了陈家沈家庇护才能在乱世里保全自身,我不会容一个可能会害大家的隐患到处蹦跶。”
她说到这里看向两个孙儿,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所以,不管是为了你们娘好,还是为了你们自己兄妹的安全,看住你娘。她安生,你们一房,咱们一家,这一山谷六家人才能都安生,两脚羊那些,我也没说假话唬你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