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这不是已经十六七回了吗?”
一开始是娘病了,他们顾不上,后边是忙着掏地洞,近来才开始琢磨起套山鸡的事来,也试了得有十六七天了。
沈银心疼的看着之前撒了黄豆渣的地方,鸡没套到,黄豆渣被吃干净了。都是他和三哥悄悄省下的口粮,一开始不舍得,弄别的东西作诱饵套野鸡,不管用,试了十天没套着,哥俩只能从自己嘴里省,这几天加一块也费了得有一小把了。
沈金也郁闷,埋头琢磨到底是哪里不对,一开始还能说是饵不好引不来野鸡嘛,现在黄豆渣明明被吃了。
所以,是树叶掩饰得不够好,还是没照大哥说的设好路障,让野鸡不通过陷阱也吃到东西了?
他左看右看,明明这几次都有小心调整,选的地方也是照大哥教的,地面有野鸡毛,明显有野鸡刨过的地方。
他仔细想着大哥从前带他下套子的每一个步骤,实在没想出还有哪里不对,大哥带他进山设过几次套,是他设的,大哥示范着调整过,也都套到野鸡了,怎么他自己来就不行了?
“走了,到另一个陷阱看看。”
沈银蔫蔫的起身,跟在沈金后边。
沈金看他这样,摸了摸鼻子,道:“别丧气了,我弹弓练得也不错的,要实在不行,咱们再往深走一点,深处野鸡更多一点,也不下套子了,直接用弹弓打。”
沈银看他一眼:“大哥不是说了,不到饿得受不了不许往深处走?”
沈金埋头,闷闷应了一声:“是说过,但有我点怕,娘自从那次被衙役踢了之后一直咳,而且咳得越来越厉害了。”
沈银脸色也有些发白,他天天跟沈金同进同出,沈金知道的事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们娘一开始只是咳和气喘,现在已经是整夜整夜不能睡了,家里日日夜夜咳声不停,很多时候看着都像喘不上来气。
爹嫌吵,闹得他睡不好觉,已经搬到了从前大哥二哥和阿姐他们住的那屋。
沈银想到李氏的情况,嘴巴一瘪,眼圈就红了起来。
不过他也知道这会儿哭没用,抬手就是一抹,刚起的那一点泪意很快被揉抹在眼周,山风一吹就只剩了眼周一片凉意还存在着。
“要是娘一开始也肯走就好了,不用跟着大哥走,癞子伯一家也是自己走的,隔壁几个村也有好多户是自己往山里跑了的。”
要是不留在这里,就不会碰上那些恶衙役,他们现在也不会没粮食,娘更不会被踢出咳喘的毛病来。
沈银想到她娘没日没夜的咳,白天睡不得,夜里也躺不下,只能坐在床上趴在床上咳,有时咳得太厉害了就捂着肚子难受得直哼,心里对衙役就生出了恨来。奈何他人小力弱,恨也不能拿那些人怎样。
但世间事其实就是,没有如果。
别说人没有前后眼,就是被衙役打伤后沈金也劝他爹娘走,但沈三和李氏还是谁也不肯走。
所以沈金也没接话,默默往另一个陷阱处走去。
还没走近,沈金把脚步停了停,好像,有什么动静?
拉着沈银快走几步,转过一道灌木,就听到了发出那动静的来源,一只山鸡单脚被吊住,正拼命扑腾着试图挣脱吊住它脚的麻绳。
沈金和沈银眼睛都是一亮,想也不想,快步就朝陷阱处奔了过去。
山鸡看到来人,挣动得更凶了,直接飞了起来,沈金一把子猛扑,扯住了绳子,愣是给它拽了回来,沈银一把子扑了上去,摁住了山鸡。
“山鸡,山鸡,哥,咱弄到山鸡了!”
沈金也快乐傻了:“我就说我没记错大哥教的东西。”
沈银把那山鸡一双翅膀根部牢牢捉住,还得小心被山鸡反口啄咬到,沈金快速把山鸡脚上绑的绳结解开,又把那套子重新复原了一遍,把之前野鸡挣动弄乱了的地方大致整理整理,陷阱上撒上树叶,周边重新插上些灌木枝条,这才从兜里小心捏了一点黄豆渣在陷阱边洒上。
“走,回家去!”
沈银乐了,捉着山鸡屁颠屁颠跟着走:“哥,这鸡今天炖了吗?”
“当然不炖,咱得囤粮,而且,娘也得有钱看病。”
最近家里吃食太少了,他们的两个地洞里只藏了些晒得很干的野菜,但粮食,一粒也没有。
沈金天天做饭,原本是最容易接触到粮食的,但家里穷成这样,黄豆都吃不上多少了,又哪里有粮食可藏。
沈金道:“先给娘看病。”
“行!”沈银也一口应下,不过犹疑:“大夫看病收山鸡吗?”
这话给沈金问住了,他脚步一顿,挠挠头,忽然想了起来:“走,咱走另一边,村里最近不是天天来货郎吗?咱绕到大哥家那边走小路出山,到村外山道上等着,问他收不收山鸡。”
十里村最近确实常有个货郎走动,收点粮食豆子什么的,这会儿谁有粮食豆子卖给他啊,但他愣是天天来。
好在他那挑子里明面是卖点梳子头绳什么的,私下里其实还有盐卤块,盐卤这东西,搁半年前村里可没几家人用,但现在不一样了,盐价涨得厉害,大家伙儿也穷得不成了,就算还买得起盐也不敢买了,手上不得留点儿傍身钱?
所以这货郎每天捎带那么几块盐卤的,村里人还真不会往外瞎说,因为大家都需要这东西,断了这货郎生路就是断了他们自己生路。
去县里买,县里现在怕死了被流民混进去,盘查得紧不说,入城费涨到三文钱一个人了,进得起吗?有那三文钱交进城费都能从货郎手上买到一小块盐卤了。
所以货郎三天两头往十里村转一回,村里人非常乐见,更是没谁砸自己饭碗去干举报的事。
当然,现在村正都跑了,各村跑的人也不少,里正也是焦头烂额,上边的官也防着土匪作乱,没谁有心思管谁卖不卖盐卤的事了,大乾朝对盐的管制原也没多严。
沈金兄弟俩之所以要到村外山道去堵货郎,那是怕套到山鸡太打眼,别以后自己再被村里人盯上,他前边下套子,村人后边直接把山鸡给他收了,那还忙活什么?要是再因为盯着他们发现地洞什么的,更完蛋。
这都是大哥一早嘱咐过的,财不露白,能猎到山鸡的事不能叫村里人知道。
通往十里村的山道,许家老仆穿着打满补丁比流民看着也好不了多少的旧衣裳旧鞋袜,每天都要挑着他的旧货挑子往这边走一趟,到十里村转一圈。
他其实也只转十里村,偶尔替阿郎往山里跑一趟。
今天一如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担着货挑子往十里村方向走,离村口还挺远,山道里有人唤他:“货郎,嘿,货郎。”
许家老仆侧头一看,哟,这不就是他每天往十里村来要照看的小郎君?再看那山道,也是熟悉的,是沈郎君家往外来的小道。
许家老仆笑着停下脚步:“小郎君唤我?”
“对对对。”沈金猛点头,看了看道路两旁方向,见并无他人,带着沈银从小道拐了出来:“货郎,你收山鸡吗?活的。”
许家那老仆看到沈银手上捉着的那只直扑腾的山鸡,哟了一声,诧异看向这兄弟二人。
那位沈郎君是有本事的,听说是打猎的好手,猎过黑熊和狼群,要不然阿郎也不会想着把老太太和小郎君小娘子都往山里送,却没想到这两个孩子这样小,倒也能自己捉到山鸡了。
也是,沈家两房那样的关系下,那位沈郎君还托阿郎照拂这兄妹几个呢,自己又哪有不疼的,走之前想是教过了。
他点头:“收的,小郎君是想换钱还是换粮,或是别的什么?”
一听货郎说会收,沈金和沈银眼睛都亮了,兄弟俩异口同声道:“换钱,货郎,我们想换钱,你看看这山鸡能换多少钱?”
那货郎愣了愣。
沈家三房的情况他私下里打听得很清楚,每天靠一点黄豆加野菜裹腹了,怎么竟不是换粮?
想着货挑子最底层藏着的那点粮食,是阿郎一直让他带着的,哪天真碰上这几个小的饿得受不住了,想办法给送些粮应急用。
货郎便道:“小郎君不换些粮食吗?这会儿其实粮食比银钱要好。”
沈金听得这一句话,就知这货郎是个好人了,他咽了咽口水,还是摇头:“我娘病了,我们想让娘去看病,所以还是换钱吧。”
货郎年四十余,无儿无女,但看两个孩子这时候还能抵抗住鸡肉和粮食的诱惑,给当娘的换钱治病,哪怕知道那李氏不是个好人,心底也为这两个孩子的孝心动容。
也罢,虽阿郎说不管沈家三房夫妻俩,但这是人家孩子自己捉的山鸡,要孝敬亲娘也是天理人伦,沈郎君当初教这孩子技艺的时候想也早知道三房那两个多少也会跟着受益,不还是教了吗?父母子女之间原也分扯不清。
他也只帮了这两孩子,至于这两孩子孝敬他们娘,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货郎想得通透,和沈金沈银又确认一回,想换钱,不想换粮,点了点头,接过那山鸡掂了掂,道:“山鸡在乡下是卖不掉的,但县里酒楼和大户人家还是收的,这世道艰难,你们既是给亲娘看病,我也不赚你们什么银钱了,实话说与你,县里现在粮价涨得厉害,这山鸡价钱也比从前好些,你们这一只掂着重量估莫着能得一百一十多文,我就收你个几文钱入城费的价差,给你一百一十文,权作帮你跑一趟,日行一善了。”
一百一十多文,确实是县里如今一只这么大的山鸡的价格,现在跟吃的有关的样样都涨价。
货郎也是谨慎性子,他就是有心帮衬沈家三房这几个孩子也不会让自己太露了痕迹,何况几个孩子远还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
“一百一十文??!!”
沈金和沈银眼圆睁着,嘴巴微张,都能塞下半个鸡蛋了。
“对,这价格也就是看你们说是给娘治病才给的,外面可别说,我可不给人干这白跑腿的事儿。”
沈金和沈银终于反应了过来,连连给那货郎鞠躬:“多谢老丈,多谢老丈!”
货郎笑笑,从怀里摸出两吊钱来,一吊直接给了沈金,另一吊数出十文来给他。
沈金跟着沈安沈宁识过数,一吊钱通常不会有错,另外那十文他也是看着货郎数的,一点没错,这会儿也不说再数,双手接过,发现手握不住,又忙往衣兜里放。
心怦怦的,跳得飞快!
一百一十文钱!!!!
一百一十文钱!!!!
他乐得那嘴都快咧到耳后去了,手也有点儿抖,二话没说,拉着沈银又给货郎鞠了个大躬:“老丈您真是好人,小子和弟弟都记住了,多谢老丈,多谢老丈。”
说不来什么花团锦簇的话,只一句多谢老丈,前后说了四回。
许家老仆心说这好人可不算我做的,不过也不点破,一手抓着山鸡,一手扶了两个孩子起来,道:“行了,财莫露白,回去吧。”
“欸,欸,这就回。”
沈金待要走,想到什么,又与货郎道:“老丈,我们卖山鸡的事,您在村里能不能不说?”
老仆心说这孩子还挺有心眼的,笑着点头:“可以,小郎君以后再要是套到山鸡,还到这村道边等着我便是,不过老丈劝你一句,能换粮还是换点粮,秋天地里是能收到粮上来,但到秋天还有好几个月,这中间谁也不知道会碰上点什么事,小郎君须知,世事无常。”
世事无常这几个字,沈金从前没学过,但也能听懂,且太能听懂了,放在几个月前他怎么能想到自家日子会过成这样呢?又怎么能想到村里会有好几户人都被逼得逃进了山里呢?
他点点头道了声谢,这才拉着沈银折回小道,往村里跑。
货郎看着兄弟俩走远了,这才在路边拔了一把坚韧不易挣断的草,把那山鸡的翅膀和脚一起捆了,打开另一个货挑子,把山鸡塞进空货挑子里。
也不进村了,挑着担儿直接回县里交差。
沈家三房。
沈金带着沈银一阵风似的冲回了家,顺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直接就奔到了李氏住的那屋,李氏因为夜不能安寝,白天也就没有精气神,近来一天大多数时候就靠在床上,不咳不喘的时候能闭眼休息会儿。
“娘,娘,你看我们带什么回来了!”
李氏听到动静,咳了好一阵才缓下来,抬眼看两个儿子,见两人两手空空,眼睛却很亮。
她正疑惑,就见沈金双眼亮晶晶的就从衣兜里往外掏出了一串钱,又一把,掏出好些个铜板子,全铺在她的被子上。
“娘,你看,钱!”
沈金声音压着,却压不住音调里边的激动和兴奋。
李氏整个人一怔,从蔫蔫半靠着登时改为挣坐了起来:“你哪来的钱?”
沈金就笑弯了眼,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沈银已经激动道:“娘,哥套到山鸡了,我们把山鸡卖给了货郎,得了一百一十文钱。”
“多少?”
“一百一十文!”这一句是沈金答的。
李氏呼吸都急促起来,这一急又咳起来,她却顾不上,指着房门:“关门,小铁和甜丫在哪?”
沈银稀里糊涂去关门,沈金摇头:“没看到他俩,在附近找野菜了吧?”
李氏松一口气:“好,听着,你套山鸡赚钱的事不能叫你们爹知道,小铁和甜丫太小了,怕是藏不住话,也别让他们知道。”
李氏防沈三,在大的两个儿子面前已经不作掩饰了,想了想,又和沈银说:“小银院子里站着,有人来了弄出点响动来。”
沈银老实点头,又开了门出去,把门带上,自己站到了院子里守着。
李氏这时才细问沈金套山鸡的事,又是怎么把山鸡卖给货郎的。
沈金把事情详细说了,李氏叹气:“那货郎是好人,你们该听他的,换点粮食。”
在听到儿子是下了十几天套子才套到这一只山鸡的时候,李氏就知道山鸡不是那么好套的,虽是有不熟练的原因,后边应该会好些,但也是因为不敢往深处走,村子附近的山里山鸡还是少。
沈烈当初教他套山鸡的时候,防的应该也是不得不往山里去的时候。
李氏也没丧心病狂到让才九岁的儿子往山里深处去给她套山鸡的想法,所以这会儿便叮嘱沈金:“下次再套到山鸡,换粮食,也别换细粮,换些豆子什么的,你不是跟小银掏了地洞吗?自己藏起来。”
沈三是靠不住的,真叫他知道沈金能套到山鸡,他不会管山深不深,危险不危险,只会盯住这个能来钱,钱一到手,他就敢去换了细粮来吃。
那老货郎说的也没错,世事无常,就算收豆子也还有好几个月呢,收了豆子以后呢,这天下就太平了吗?
所以藏粮才是对的,且就沈三那性子,他是一点苦头也不愿吃的,藏在家里还没用,还得让沈金几个往外边藏。
沈金多少知道一点他娘的意思,他爹最近吃野菜已经吃得脸色很难看了,在家里没少摔摔打打。
不过沈金还是道:“娘,你先治病吧,这样咳要咳出问题的,我有点儿怕。”
怕什么,沈金没说,母子俩个心里却都清楚。
怕李氏有个好歹,沈三这样,他们兄妹几个能指望谁啊。
李氏半靠回床栏上,道:“放心,就是咳嗽,人遭罪些,十年八载的也死不了。”
说到这里又咳起来,咳得整个人都趴在了上,止住咳又半伏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缓缓起身,仍旧靠坐着,道:“你听娘的,要是再套到山鸡就还和今天一样,悄悄的找那货郎,但是得换粮食,先藏着,粮食以后比钱管用,我就算要看病,拿着粮食去人家大夫也不会不给看的。”
李氏早就后悔了,后悔周村正最早提醒各家买粮的时候她没买,还跟沈三一起拿这当个笑话听。
就因为当时主导买粮的人是桑萝和她交好的那几家,所以她怎么也看不上,非要拧着来才舒服。
后边沈烈回来也有提醒一次让村里人买粮,并没有特意避开她们家,但那时她服役,沈三为了躲服役愣是说起不来床,没去买,后边粮价涨上天了,她回家后和沈三打了一架,但到了那会儿,打死也没用了。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就是报应来了。
沈金去端了杯水过来给他娘润了润喉,这才道:“娘,我听你的,会换粮,但是你先去看看病吧。”
李氏笑了起来,她该欣慰的,男人靠不住,孩子还是孝顺,强忍着鼻间的酸涩,道:“好,不过一百文不够的,吃食涨了,药也一样会涨,我现在还行,你先攒着吧,攒多些咱再去看,但是得听我的,攒粮食,世道乱起来粮食才最值银钱。”
沈金连连点头:“好,那我再去下几个套子。”
说着就要走。
被李氏叫住:“深山里别去,还有,这铜钱你也拿走,下次再碰到货郎就换成粮食。”
沈金看了看那铜钱,想了想,点了点头:“行,那我去藏起来,明天再碰到货郎就换些豆子。”
一堆铜板又被他重新揣进了衣兜里。
而这时的沈烈他们,已经在云谷里又整了一次田,撒上了陈婆子她们之前就浸好的稻种。
这是回到云谷的第三天了,当然,沈烈还是没空做他的床。
第一天凿浴桶,第二天出门挑土和页岩,挑了回来也没急着搭灶,而是又花了半晚上认真凿净室的山壁。
至第三天把农事做完,下午又继续,临到吃哺食的点,净室已经凿得能同时摆得下浴桶和恭桶。
桑萝下午取去年底存下来的魔芋干一小片用石臼捣成粉做了些素毛肚。
这东西只要一点点就能做出一大盆来,她去年存的是真不少,原是准备给东福楼供货用的,因为流民的问题,后边都没往东福楼送了,大缸带不出来,那些魔芋干就用袋子装着,塞了不少石灰包在里面先存着,后边再有空,桑萝得凿几个带盖木桶来存东西了。
来云谷后因为一开始大家一起住在大山洞,不方便,后边单住了又一直都忙,这还是头一回做素毛肚,她给各家都送了小半碗,份量都不多,加点野葱野韭什么的炒一炒,弄个一浅盘,权当添个菜。
当然,卢家只有一份,王春娘那边桑萝反正是忽略了,直接给了卢老太太。
回来时也没空手,野葱野韭、菌子干、菜干什么的,各家都给包了些,住在这山谷里的几家,除了王春娘不知事点,其实哪一个做人都不差。
哺时过后,孩子们凑到树下读书去了,沈烈忙着给净室铺页岩,通排水渠,桑萝过去帮忙,就听沈烈告诉她,他们第二天一早又得走了。
“这是最后一趟运粮,我得想办法见许掌柜一面,所以估计会在外边多留两三天才能回,回得迟了你别担心。”
桑萝愣了愣:“见许掌柜?不是约好运完粮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看看有没有信吗?”
“是约了,不过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第一藏粮点的粮食我做了转移的事吗?”
桑萝:“记得,怎么?”
沈烈道:“为了藏那些粮食,我和大山颇费了些心思,后来想到的那个法子,不止藏粮好,藏人也是极好的,藏在里面,不管是避人还是避林子里的野兽,应该都没问题。”
“你是想教许掌柜?”
沈烈点头:“对,我想着外边不知什么时候就乱了,有这法子,只要能逃进林子里,活下来的机会就要大得多。”
桑萝听得都好奇了,看着沈烈,奇道:“什么法子这样好?”
沈烈想了想,道:“也是掏洞,不过还加了些别的做法,开的口子更大,人能进,粮食也勉强能进出,但那口子又能完全伪装起来,从外边看的话和山石草木融为一体,轻易不会被发现。”
他自己也觉得不大好形容,所以才要跟许掌柜碰个面,亲自带他弄一个。
桑萝不太能想象出是什么样的,不过沈烈说好,那应该确实比之前教沈金的那种好得多,她好奇的是:“既然这样,你说只迟归两三天,两三天的话许掌柜都未必收到信,你是有别的方式快速联系许掌柜?”
“有,许家有位老仆,每日都会扮作货郎往十里村走,一是照看小金他们,二则是方便我和许掌柜有急事的话可以联络到,只需要藏在半道的山里等着他就行了。”
“原是这样。”桑萝笑了笑:“许掌柜做事倒是一向周全。”
像他们这样避进山里后和外界还能有特定的联系方法其实也挺好,不会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而他们在山里真有个什么事是山里不能解决的,也能找得到人商量帮忙。
她想起前几天许掌柜信中提起的沈金几人的处境,问沈烈:“既然要回十里村附近,那法子也要教许掌柜,想来你也不会漏了小金,这次路上你猎点东西吧,做成肉干给小金存一些,我看他家里现在那情况,想自己存到点粮食不那么容易。”
山谷里物产有限,她想给沈金捎点什么也不现实了,但外边山里东西是真的多,让沈烈路上给几个孩子弄点家底藏起来。
沈烈笑着点头:“是有这打算,原先教他掏的那地洞不如现在这种安全,所以也会悄悄把他带到山里教一教,路上会给他弄点肉食的。”
至于沈金会不会带回去给他爹娘,到这时候沈烈已经不愿去想那么多了,他只尽他对沈金几个的一份心便罢,说到底,他能给的其实也有限,沈金几个要从自己的口粮里给他爹娘省,那也是几个小的自己的事了。
再见许掌柜,比之一个月前要困难得多了。
出了云谷三日半路程开始,山里藏的流民就多了起来,你不知道哪一处山里或许就藏了人,沈烈他们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直到三月十三日下午才到达了另寻的那一处藏粮点。
沈烈选的地方是一片密林里,树木遮蔽,至少在远山上不能看到他们这边的动向,众人四散开排查过林中确实无人,这才找到新藏粮点,跟藏在地洞里的人对上暗号。
因沈烈和陈大山会一起出山见许掌柜,众人都得在地洞中再藏一晚上,等他二人回来才好离开。
三月十五日上午,许掌柜接到老仆报信匆匆离县进山,在往十里村半途靠山道向里的一座山里见到了沈烈和陈大山,不见内弟魏清和。
他神色略显焦急:“怎么忽然出来了,可是遇着什么事?”
沈烈没承想许掌柜想偏了,忙道:“许掌柜莫急,老太太和几个孩子都安好,是我因这是最后一趟挑粮了,有事要见您一面,魏兄也出来了,但因为这一路山里如今流民不少,为安全计,就让他和挑粮的人一起藏在藏粮点没来。”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递过去,笑道:“这是老太太托我给您捎的家信。”
沈烈出来几趟,上个月中和许掌柜交接粮食也见过一面,那时只是魏清和带口信,到现在有了笔墨,老太太就想着给家里递一封家书,也算是报个平安,让家里人安心。
信当时连封都没封,就送来给了桑萝,让沈烈帮忙找个小竹筒装一装,以免遇雨湿了。
云谷中树木不少,却是无竹,但让沈烈帮忙找竹筒其实并不是主要的,因为前番许掌柜送信过来,就有给老太太的信,那一个小竹筒其实也能装得了,况且魏清和也同行,这信原本可以让魏清和带出去。
老太太却是避了嫌,把信给桑萝其实还是想让桑萝过一过眼,也好叫沈烈和桑萝放心,信中并没有透露山谷信息等不妥当的内容。
桑萝送走老太太后,和沈烈相视一笑,心里只剩了讲究两个字的评价了。
和许家人打交道是真的让人安心。
许掌柜并不知这许多,他从小竹筒里抽出家书,展信一看,笑了:“是文博写的。”
前边是问候,许掌柜快速略过,及至正文,许文博在信中提到他们所处是个景致极好且非常安全的地方,大家以山洞为家,不过每家都有一个单独的山洞,并不挤在一起。
山洞有修平,有伐木做好了大门,我们在山洞口帮着祖母一起搭了个灶台,陈家大叔帮忙先做了一张床,祖母和妹妹睡,我和表哥、舅舅现在先用床板铺在地上,再铺上干草和褥子睡觉,不过等挑完粮大家腾出时间来,应该也能有第二张床了。
刚进山的时候不大适应,不过现在已经很习惯也颇喜欢山里了,早上醒来最先入耳的总是非常动听的鸟叫声。
山里的生活不错,阿萝嫂子熬煮的腊八粥特别好吃,还会做一种叫素毛肚的吃食,陈家阿奶送的酱菜味道也好,还能尝到各种野菜,滋味也是极好的,前几日祖母还给炖了山鸡吃,妹妹和沈家妹妹一起学会了发各种豆芽。
家里养了鸡鸭种了菜,前些时日我和表哥跟村里的孩子一起跟着陈家阿爷学会了耕田,地不多,所以并不多累,也是一种不一样的体验,我写信的时候,家里水稻种子都撒进田里了。
白日无事会和小伙伴一起读书,十里村的小伙伴都在读书识字,千字文里的字认识不少了,表哥论语已经能背下来,我还差着些,沈安很用功在追我们进度,我也要用功追上表哥的进度才行了。
然后总结,在山里很好,非常安全,外人几乎不可能找到这地方,祖母挺喜欢这里,妹妹也有几个玩伴,只是都很挂念爹娘和兄长。
最后是请他们一定保重自己,盼着一家人可以早日团圆。
薄薄三张信纸,能写的内容并不算多,言语也都很朴素,就是和他说些生活日常。
但正是这些生活日常,让许掌柜一颗心都酸软了下来,住山洞,他娘和孩子们从前是没吃过这样的苦的,此前他其实一直挂心着,但如今看到儿子信中所言,一字一句中他都看得出,他们过得很好。
真的很好。
许掌柜抬手就要给沈烈和陈大山作揖,被沈烈托住了手,他还是动容:“我没想到他们过得这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