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脸笑,给陈大山晃得,啧,没眼看。
“行,要用着你的时候反正不会客气。”转头跟桑萝说话就客气了很多:“那弟妹我就回去了,不打扰你们收拾。”
因为知道要安床,桑萝这边有些东西就先没急着搬过来,这会儿被褥之类的还在大山洞那边呢,和沈烈一起把人送出了山洞。
桑萝点了盏油灯,喊上在隔壁山洞跟一群小孩凑在一起的沈安和沈宁往大山洞搬被褥,她这边才走,沈烈忽然想到什么。
净房做出来了,恭桶……他给忘了。
转头就到墙角翻找凿子,准备赶紧凿一个出来,然后就看到灶台那边火光没照到的这边角落里,一个中等大小的树墩状的东西。
走过去一看,不是桶是什么???
虽然形状怪点,除了切口处刨得平滑,远看真的像个剥了树皮的树桩子。
沈烈一下子想起上午桑萝让他围个净房的时候,好似有话要说,他等着却又没等到,再问也没问出来,这会儿反应过来了,是,做恭桶?
三月未至,沈烈却忽然觉得脖子发热、脸发热,手心温度也快速升了上来,然后额上、身上,没一处不热了。
他长呼一口气,空着的那只手快速甩了甩,试图给自己散一散热。
把那桶提到火光能照到的地方一看,又不禁想笑。
真难为她,竟还凿得有模有样。
他从许掌柜给的那一包凿具里翻出一枚圆凿来,又出门捡了块刚才用过的圆石块,坐在门槛上就准备给修一修,又想到她上午话将出口又咽了回去,想了想,拎起那桶,拿上工具,又抄上从陈家借来的那个刨子,另寻了个地方干活。
桑萝带着沈安沈宁把被褥和沈烈猎到的几张皮子分了几次搬回山洞来,几次都没看到沈烈人,以为他上别家帮忙做什么事去了,也没在意。
直到把床都铺好,才见沈烈回来,她也没当回事,招呼上沈烈给她帮忙,去大山洞那边把家里的九个土陶坛子都分次抱过来。
这都是桑萝实实在在花钱买的好东西,去年为了多存拐枣糖和水晶脯,她前后分几次足足买了十个带盖的土陶坛子,其中一个沈烈问过她后,留给了沈金和沈银,藏在给几个孩子掏的避难的地洞里。
另九个,有五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从打算避祸起就先后囤起来的盐,盐能存放的时间长,未来几年家里吃的盐,包括做腌肉之类的盐,可全在这里了,容不得半点闪失,现在人住过来了,这东西自然也要移过来。
再有四个,存的就是桑萝买的那些药材了,这四个坛子底下都放了些石灰和花椒,再垫着厚厚十几张纸,上面才是塞得满满当当的一帖帖的中药,盖上盖子,防潮、防虫。
这九坛东西都是早早让大家挑着带了出来的,其他物件便罢,后边做了置物价再慢慢搬就是,这几样还是收好了才安心。
忙到这会儿,夜已经很深了,桑萝这才消停,从家里存了水的陶盆里舀了些水洗漱。
洗漱到一半,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恭桶来了,还在山洞里。
三两下把牙擦干净漱过口,又让沈宁用水瓢倒水,手捧着水搓了搓脸,留小兄妹二人自己在那边洗漱,她转身进山洞提桶去。
等走到放新恭桶的地方,哪里还有她做的恭桶???
桑萝:???
她僵硬转头看沈烈,沈烈正在山洞另一边铺好稻草的地面上铺狼皮呢,余光看到桑萝往山洞内侧去的时候动作就有些僵硬了,等看到她愣住,再转过来看向自己时,手上铺皮子的动作都开始卡壳了。
“沈烈,你看到墙角那个桶吗?”
沈烈:“……”
他原以为,桑萝会在他去抱坛子期间先发现的,然后只要再往净室里看一眼,嗯,就可以了。
但他没想到她忙到这会儿才想起来,想起来后还是直奔山洞角落来取,而偏偏,他还正好就在山洞里。
他神色僵了僵,大拇指指了指山洞外边:“我……刚才给送到净室去了。”
山洞里静默了一瞬,才听桑萝哦了一声,而后端着油灯出去了。
净房里,看到那个和她做的完全两样的桶——外侧不再像个木桩子了,这回它是个正儿八经的桶的样子,内侧也不是被她凿得狗啃似的样子。
桑萝另一只空着的手握着虚拳砰砰朝自己额头敲了好几下。
早知道还不如一开始就大大方方直接让沈烈做呢,怎么就觉得不好意思张口,脑子一抽,自己折腾上了,结果最后还是沈烈给修了一遍。
所以她这是折腾什么啊,本来不算尴尬的事,这下才尴尬了。
太社死了。
再回山洞的时候,桑萝照着自己有点发僵的脸上捏了几把才抬脚迈了进去。
以后再也不想干这种蠢事了。
想想也是,就现在这条件,一家四口所有活动空间也就这么一个小山洞了,还想那么多干嘛呀。
只拿晾衣裳来说,之前她晾衣裳,因为做了贴身的内衣,不想被沈烈看到,能直接晾到后院,把门一锁就完事,沈烈自己洗了衣裳自然会往院外去晾,现在行吗?
自然是不行,哪里还有什么后院前院,总共就这么两脚地。
所以,该心大些就心大些吧。
逃难的第十九天夜里,桑萝终于睡上了久违的床,也终于不用提心吊胆怕上个厕所可能旁边草丛里就蹿出条蛇来。
桑萝这才算有了些安定下来的感觉,累了一天,闭着眼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次日再起来,头一天夜里那点小尴尬就忘了个干净,嗯,也没时间想,因为忙!
粮食还没运完,沈烈他们这些青壮总共只在谷中留五日,伐树、收拾山洞打家具已经用去一日,后边就是从外边往山谷里挑些土,把地改田,山壁改立体菜地,再弄些合适的树木移到水田里。
桑萝把握着机会,跟着沈烈他们一行人一起出了山谷,当然,不止是她,胆子大些的似秦芳娘、施二郎媳妇、冯柳娘、周家大儿媳都有跟上,不为了别的,菜种下去没那么快能长好,山谷里因为开地现在连野菜都不多,她们日常能吃的除了从前带过来的一些晒干的菜和野菜,就是豆子豆芽之类的东西。
山里物产多,趁着沈烈这些青壮在,安全上有保障些,进山找些东西,或是采收或是移栽。
陈婆子这样年岁大的,也要求跟着出去,她倒不是为了找野菜,主要为找一些防蛇虫的药草,二三月里蛇虫出没,到入夏只会更多,这深山密林里,不得不防一防。
这活儿没法叫别人代她干,因为别人也不认得,她也描述不好,只能陈婆子自己跟着出去寻摸,找着样儿了,让沈烈他们这一帮常在外行走的都认认好,后边只要看见了,就挖些回来种上。
土是一担一担运回山谷入口,用畚箕提回,除了田土堆厚了起来,桑萝她们连着出去几天,收获亦是不菲,时令的野菜弄到不少,除此之外也找到了些薄荷紫苏之类的,挖了不少,移栽了一些在填了土的山壁间,余的分给了没敢出去的许老太太。
许老太太投挑报李,给了桑萝几块生姜,这是许掌柜随粮送来的种子里的其中一种。
桑萝看到生姜眼睛就亮了亮,这是她早就惦记的东西,但外边卖得是真少,大多时候她只能在药房买到干姜。
让沈烈从外边给她找了些沙质土壤回来,也宝贝似的种下了。
而陈婆子想找的防蛇的一些植物,也如愿找到了五六种,挖回来的不算多,就各家分了分,先让在山洞口边种上一两棵。
桑萝认不得那些草或灌木,不过想想陈婆子那驱蛇药粉,她家里又是几代的猎户,想也知是不错的,在山洞左右两侧各种了一棵。
后边沈烈他们陆续又带回了不少,桑萝把整个山洞口靠山体面的但凡能想办法填上土的地方都种上了,确保蛇老远经过一切有可能进到她家山洞的路径都火速退避,净室和从山洞往净室的那一小段路也依样画葫芦的种上。
其他各家情况也差不多,住在这山谷里别的都好,唯一难防的就是蛇,有了这些驱蛇植物做屏障,总算能安心几分。
一连四天,白天忙着从外边挑土回来整地,傍晚到夜里,就修一修山洞内壁,着重修的是那种嶙峋突出的,不止修自家的,许家那边也帮着修,不过魏清和自己渐渐也学会了些技巧,凿石的事虽干得慢,倒也做得有模有样。
临到再要去挑粮的时候,别家什么情况桑萝不知道,她们家这边,桑萝着紧的鸡鸭舍移过来了,鸡舍鸭舍都精修过,就连食槽水槽都细做了。之前摆了满地的坛子他也做了层架归纳好,灶台边做了木案,桑萝不需要再蹲在地上切菜备菜,木案下边也是层架,能放各种陶釜陶盆,暂放碗筷之类的东西,切菜的案板也给做好。
山洞里特别突出容易擦撞到的地方都被沈烈修平了,甚至在问过桑萝意见后,在山洞内侧靠中间位置凿出了一个灯台来。
就是把石壁往里掏出了一个小空间,平日里油灯可以摆在里面,给山洞提供照明,火折子也放在旁边。
净室里边也一样,除了把石壁修平,也凿出一个能放油灯的位置。
“以后做饭时不关门没事,夜里要关门睡了,灶台那里还是不要留火,完全密闭的空间,燃着火不安全,等我下一趟回来,路上找找粘土,带上一些回来把灶台正经砌过,修条烟道通出去后就好了。”
桑萝一听修烟道,第一反应就是蛇能顺着烟道往里爬,后来想到山洞周边种了很多防蛇的植物,这才安稳一点,不过还是道:“做个不用时能堵着的行吗?”
沈烈愣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蓦然笑了起来:“好。”
说完家事,又说农事,特别劳累繁重的,这一阶段沈烈他们这些青壮在家时都干完了,后边是挖渠放水,山谷里地少,这点活陈老汉、卢老汉、周村正和陈有田四个留守的就能干好,桑萝她们顶多是得空时帮忙打打下手。
最难的是耕田。
“今年要种的谷子,浸种这些陈阿奶会帮咱一起处理了,他们去岁就挑好的粮种,现在也没那么多地种,索性给我们和许家的一并带出来了,咱们到时候还相应的粮食回去就行,只一点,春耕时我怕是还赶不回来,那活儿实在是脏累,但因为各家的地都很少,倒也不算难,我找了有田叔,请他帮忙做个木犁,到时带着小安下田,正好教教小安农事。”
十岁了,在乡下本也是要学这些事情的时候了。
沈烈实在想象不了桑萝脱了鞋袜挽了裤脚,两腿一起踩进水田里是个什么场景。
她到他们家之前,除了逃难那一段,怕是从来没吃过这么多苦头。
最初为什么差点饿死,沈烈其实也听沈安说过,因为从小的教养,明明有办法在溪里弄点到鱼儿,她也束于礼教并不肯脱鞋除袜下水。
这样一个小娘子,落在他们这样寒门贫户的,已经比落在草窝里都不如了,无人时在野外脱鞋除袜下水尚且介意,又怎么愿意当着人除了鞋袜光裸着腿在田里裹两腿的泥。
所以让桑萝耕田这种事,沈烈是想都没想过,提前几天就算着日子安排这事了。
桑萝是没想到当时为了消除沈安疑虑说的那些话沈烈会知道,且一直记着,不过耕田这种事,她确实不太行。
从前住在山里,也只是种菜养鸡,田她还真没种过,因为她其实挺怕蚂蟥那东西的,从小孤儿院里住着,并不懂这些,只是住进山里的第一年就看过有人从田里上来腿上被叮着好几条蚂蟥的场景。
种田什么的,在那次之后就完全不想了。
种点菜养养鸡得了,身体原就不好,她也吃不了那么大的苦头,因而那几年里,米都是和山里的老乡买着吃,不贵,一年也花不了多少,一样的纯天然绿色食品。
听沈烈说耕田不用她去,让沈安去,桑萝心里实是松了一口气的,想想属于她们家的这块田的大小,确实不大,就转头看向沈安。
沈安见自家大嫂看了过来,忙点头:“对,大嫂你不用下田,我去耕田就行,那么小一块,有田叔带带我就能成,早两天大哥就跟我说好了,而且虎子他们今年也开始学下田了。”
桑萝笑了起来:“好,我是怕下田。”
兄妹三个登时都笑了起来,桑萝是很能干,但那种能干更多是体现在学识、聪明和做吃食上,实际上真往地里去,粪肥她怕臭,嗯,还特别怕虫怕蛇,家里几个都知道。
沈烈也笑,只可惜,看看外边晨光:“我该走了,打一个来回,再去看看许掌柜有没有留信,怕是要十天才能回来。”
自己说着,已是不舍。
桑萝倒是还好,早知道他今儿一早要走的,干粮食水都给备好了,一通收拾,嘱咐的话也和从前差不多,大多是注意安全之类的。
没从桑萝眼中看到相应的不舍,沈烈有点儿失落,不过很快笑笑掩了过去。
桑萝并没察觉到他这一点细微的情绪变化,和沈安沈宁一起,送了沈烈出门。
各家这时也都往外边送人,一直送到峡谷入口处,少不得殷殷嘱咐让一路上注意安全,又不敢太过耽误,看着沈烈移开堵在通道两头的石块,一行人行了出去,通道两头又一次被沈烈细细封住。
少了这么些人,山谷静了许多,当然,也不闲着,挖渠蓄水,打秧种菜,就连水源都要仔细分区。
小瀑布那边接从山上流下的活水做饮用水,潭子里的水除了往水田里放,平时会存好了备用,洗衣裳之类的也在这个水潭边解决,但像污水的话,那得另外找个地儿。
陈老汉几个在山谷里转了几圈,小山泉是不少的,选了离沤肥池近的点,准备挖个小池子蓄水,以后脏污的东西就在那边洗了。
山谷不大,生活环境要好的话,全靠大家自己爱护,所以这细细碎碎的活儿真不少。
陈有田要给各家做木犁,这些活就都落在陈老汉、卢老汉和周村正身上,各家十多岁的一群半大小子就全被周村正喊了去帮忙。
像沈宁、陈小丫、施巧儿和许文茵这些小姑娘们倒是由得她们自己玩耍。
几个小姑娘一起凑到许家那个山洞里去了,桑萝自己回的自家山洞。
沈烈睡觉的地铺还铺在地上,被子叠得齐齐整整,桑萝看着那铺得纹丝不乱,抚平得一点儿皱褶都看不到的褥子,枕头,心里对沈烈的不舍这才后知后觉的涌了上来。
或者也不只是不舍,一种很复杂的心绪。
五天里,他忙得几乎没停下过,做了很多事情,甚至把关于她的后边十几天的事都算好安排好了,唯独他自己睡的一张床还是没得空做出来。
桑萝看着那地铺好一会儿,忽而扬唇笑了笑,这一笑,柔了眉眼。
这名字在心中过了一遍,桑萝笑笑,转身出去挑了个位置支起晒架,把沈烈的被子枕头都搬到了自己床上,那褥子和几块狼皮则晾了出去。
等他回来,把床做好,到时就把褥子被子都拆洗一回。
第137章 私心
山谷之中,时间好似变得舒缓悠长起来,每日里仍有活计,但田也耕完之后,就不是特别辛苦了,桑萝甚至抽空用树桩凿出了四个木盆来,洗脸的洗脚的,各种用处。
除此之外最大的一点变化,沈安这群孩子干活之余能得暇凑在树下一起读书了。
凉亭、书桌、凳子当然都还没有,但那有什么关系,抱几块石块,捡几个木桩,围到一块坐着,照样读得热闹开心。
孩子们的要求原也不高,他们从前不也是这样吗?
就连许家兄妹三个,对于这样的读书条件也颇适应,且有一种在学舍书房里感受不到的新奇恣意。
桑萝得闲过去,看到的就是孩子们分成三处,沈安带着十里村的孩子们一处,这是还在读千字文的,许文茵跟着沈宁一起,就在这一群孩子里。而王云峥和许文博各在一处,表兄弟俩课业进度不同,各学各的,因都读得不算大声,倒也互不干扰。
不做重体力活,桑萝就把家里的三餐制改成了和其他各家一样的两餐,哺时沈安归家就说起许家表兄妹三人读的书来。
“云峥和文博今天给我看了他们的书,大嫂,他们用的书是用毛笔写在一卷很光滑很白的布料上的,说是绢帛,卷成一卷一卷,各有绢袋装着,再收进一个木匣子里,他一路背在胸前的包袱里装的就是这个木匣子了。”
“帛书。”桑萝不奇怪,这时的书籍并未刻印,全靠手抄流传,王家那样的家境,家中子弟用的是帛书很正常,她问沈安:“看了是带了些什么书来吗?”
沈安点头,道:“给我看了,有《千字文》和《急就篇》,云峥说这两本都是蒙学用书,再就是《论语》、《左传》、《公羊》、《礼记》,这是学了蒙学后依次再要学的,他说读书有先后,我现在在学《千字文》了,等我把《千字文》里的字都认全,意思也都明了,会把《急就篇》借给我抄,后边若是《急就篇》也学好了,再借我《论语》。”
说到云峥会借书给他抄,沈安的眼睛极亮。
桑萝弯了弯唇:“那你可要好好谢他,一时没什么可以相谢的,也把这情分记在心里,现在书都是各家珍藏,大多书在外边买都没处买去。”
而她自己,读书时国学并未学全不说,就算学了,这么些年下来其实也忘了许多,《千字文》是原主学过,记忆才更鲜明些,再要更多的,她想默几本书给他们也难了。
沈安认真点头:“我知道了。”
小兄妹俩这方面的品质倒不需要桑萝怎么去操心,便问他:“现在千字文学到哪了?”
沈安一听这话,面上有些赧然:“大嫂教我读的,我现在都能背了,但真正不看书,单摘出来能认会写的才只一百七十余字。”
桑萝笑笑:“不错了,从给你做好竹简到现在也不过三月余,后边大多时间你们都要学习射猎,再就是进山了,能看书的时间也有限。”
转而又问沈宁:“阿宁呢?”
沈宁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微低:“今天二哥才考过,我不如二哥聪明,不少字还会缺笔少划的,真正不出错能默下来的只有七十多个字。”
桑萝笑笑,未必是不如沈安聪明,不如沈安用功倒是一定的,沈安哪怕逃进山里这些日子,夜里安顿下来,口中必也是念念有词默声读着什么的,所有人中,她也只看到一个王云峥和沈安是这样了。
勉励了几句,釜里的粥也好了,桑萝把早上做的炖黄豆端出来,又拌了个豆芽,便是晚食了。
沈宁吃着饭,不知想到了什么,歪头算日子:“大嫂,我大哥他们走了得有六天了吧?还是七天?”
桑萝被她问得愣住,她倒不是就记不清沈烈走了几天了,只是忽然意识到,自从进山后,她对时间的流逝已经渐渐不那么清楚,山里的每一天,从凶险到充实,再到如今有点岁月静好的恬淡,每一天都很好,但她似乎把时间的概念给丢了。
好比现在,她清楚知道自己这一行人是二月初二半夜逃了出来的,但现在是二月底还是三月初?三月初的话,具体是哪一天?
桑萝发现她不知道。
握着竹筷的手顿住了好一会儿,桑萝才道:“第七天吧,顺利的话再有两三天也该回来了。”
这话揭过,事情却被桑萝记下了,饭后碰到洗了碗出来倒水的秦芳娘,问了问。
秦芳娘笑了起来:“三月初二了,我也不记得,但我爹娘和周村正他们都算着呢,要算农时。”
桑萝长长松出一口气,还有人记得就好。
就怕山中无岁月,自己都过糊涂了。
因着这事,她琢磨起来找陈有田要了几截竹子,回家后片成了竹片,又回山洞里从沈烈给做的置物架上翻出这几天从大山洞那边陆续搬过来,放在架子上的一个针线篓,取了纳鞋底用的锥子,在竹片上刻下了今儿的日期。
再往后,每过一日,划上一道,隔一阵子刻个具体的日期,这样总不会再把日子给过迷糊了。
沈烈一行人三月初六才回来,比预计中的迟了约一两天。
第一天还好,时间有点浮动正常,到第二天,谷中各家口中没说,心里其实都有些担忧了,怕路上出什么事,三月初六一早就有孩子轮番守在峡谷口,至半下午,听到节奏正确的几次石块敲击后,才确定是运粮的人回来了。
有欢喜等着的,有快速奔进谷内给各家长辈报信儿的。
桑萝听信儿奔到谷口时,谷口的石块已经挪开了,沈烈提着一袋粮刚从夹道里出来,她上下打量他,并无什么不妥,这才安心,马上就要出峡谷帮着往里搬粮,被沈烈拦住了。
“这次运的都是大袋的,你提不动,不用过去,我们多走两趟就行。”
大袋的,一袋一百二十斤,这重量桑萝还真提不起,也没逞强,点点头退到一旁。
心想只有大袋的粮了,那说明就连排在仅在许家之前的卢家的粮都运完了,后边的粮应该不多了。
桑萝料得没错,沈烈一行人把东西都捣腾进来,把峡谷入口堵严实后与她说:“剩下的粮加上留守的人,人手足够,一次应该就能运完,所以单只是运粮这件事的话,我们只需再出去一趟就够了。”
桑萝看了看,这回留守人员又换了一批,也是,在林子里行走危险,长期窝在山洞里也不好受,尤其第一藏粮点的山洞是个洞口颇窄的狭洞,里边并不多亮堂,换一换对大家都好。
也是东西全搬完了,桑萝才发现沈烈他们这趟回来带回来的不止是粮。
各家出门的青壮都没少弄山货,用柳树枝条编的小筐子,一人两个,挂在扁担上,里边多是各种菌子,当然,也有些别的野菜。
男人手上都有活,这会儿来接人的要么是当媳妇的,要么是当娘的,看到有鲜货笑得都合不拢嘴,正是要做哺食的时候,一个个拎着小筐子那双脚走路都生风。
沈烈落在后边,也给桑萝看他带回来的东西,献宝:“想着你们在山谷里怕是没什么时鲜菜吃,我也弄了不少野菜,这些菌子是捡认识的采的,都能吃,你看看,可以鲜吃几顿,其余的晒起来。”
桑萝看得眼睛都亮了,真的,她最近要么吃泡发的干菜,要么就是黄豆豆芽,看到两筐的菌子能不两眼发亮吗?
不由把头往沈烈那边凑近了点儿,一边接过其中一个筐子抱在手上,一边小声抱怨:“你说着了,这里面什么都好,就是外边满山的东西,我们在里边愣是不敢往外去,吃不着。”
沈烈笑了起来:“等最后一趟粮运完吧,我想办法在高处山洞那个出口外做些掩护,咱们从里边出去能安全查看外边情况,又不让外边轻易看到咱们的。趁现在深山没什么人,到时叫上大山和卢二几个,隔几天可以带你和几位婶子进林子里走一趟,其实你爬树也练得利落,咱们自己去也可以。”
说到这里又想起那山洞位置实在是高,问桑萝:“上到高处那个山洞,敢上吗?其实有落脚点的,到时我给你弄根绳子系好,很安全的,往那里出入动静最小,不易被人发现。”
桑萝心说这不就和攀岩差不多吗?想了想那高度,有点儿怵,不过还是点头:“现在还不行,不过练几次就敢了。”
沈烈脸上的笑还没落下呢,就又扬了起来。
桑萝真的,你说她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嘛,没错,但有时候又格外勇敢,像弯弓学箭,半路遇袭在树屋上帮忙她就是主力,又好比现在,近三丈高的险峰,说上她还真敢上。
“行,那再忍忍,这回我插了秧再出去,最多十天就回来了,到时就带你出去。”
陈大山就在两人前面几步远,听着沈烈那厮在后头跟桑萝嘀嘀咕咕的说话,那声音,啧,他不用回头都能听出沈烈笑容没落过。
而且再听听,说的什么话,自己都可以去,嫌大伙儿碍眼了。
没眼看了,赶忙紧走几步和沈烈拉开距离。
又不由仰头望天,瞧瞧,他二十一,沈烈十九,居然是沈烈先成婚,哎,显见得娶媳妇这事儿不看年岁,得看老天爷。
这一落还不知道要落下几年呢,万一外面乱久点,啧,别回头沈烈娃都能买酱醋去了,他媳妇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脚下就又走快了几分,还是少听少看,少听少看,省得他酸。
陈大山一走快,沈烈和桑萝算是彻底落在最后了,两人也没在意,一点儿不知道陈大山在瞎想些什么。
桑萝倒是想起正事,问沈烈:“对了,你们这趟比预计的迟了一两天,路上遇着什么事了吗?”
沈烈点头:“我去了趟和许掌柜约定的山洞,途中好几处地方发现有人活动的行迹,咱们留守的人手太少了,担心藏粮点不安全,连夜另找了地方弄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把粮食和留守的人都转移了。”
“原来是这样,现在避在山里的人很多了吗?”
沈烈也没先说什么,而是从袖里摸出一支小巧的竹管给桑萝,“这是许掌柜前一阵藏进去的信,信上说征兵征粮过后县里统计出来各乡乡民逃者十之有三,让我们在山里注意安全,另外,河南道失守,有人在那边称天子了。”
河南道,大乾大多粮仓都在那儿。
这世道的乱早就无可避免了,事到如今,桑萝倒愿它被摧毁得再快一些,摧毁后才有重建,颠沛沉浮的百姓也才有重见天日的可能。
她拧开小竹筒抽出里边的纸条,简略看了看,大概是沈烈说的那个意思,末尾又带了沈金几人的消息,日子清贫艰苦,但安好。
桑萝舒出一口气,把字重新卷起往竹筒中放,这时听旁边沈烈唤她:“阿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