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已经过了午时,索性找了一家馄饨铺一人要了一碗馄饨。
现在几家赚的钱都不少,已经不是跟刚开始似的中午买点儿东西填填肚子都不舍得了。她们又不跟村里人似的,半上午才吃早食,天擦黑肚里填点东西就出来了,一忙几个时辰,中午不吃,日复一日,人扛不住。
等馄饨的当口,秦芳娘瞧着铺子外边的架子车,小声问桑萝:“谷子现在都涨到一百五十文一斗了,你还买啊?”
要不是涨得太高,就桑萝她们进城还真未必这么轻松买得到粮。
桑萝没有鼓吹买粮好,只是说:“是挺贵了,不过我家没地,多少要存一点才安心些的,也不敢买多,手上有余钱的时候就囤一点儿。”
几人一听也是,没地,吃的粮全靠买呢。
吃过馄饨,就坐在铺子上略歇了歇,几个人就拉着车往回走,途经三里村,桑萝让秦芳娘她们再等她一等。
秦芳娘几人也没二话,把车子停到一户老乡家门外,借了人家的条凳歇了歇脚,老乡客气,还给端了几碗水。
桑萝却是进了村,找屠户打听事情去了。
秦芳娘几人在外边一等等了得有两刻钟左右,正有些急了,频频往村里瞧的时候,就看到桑萝领着两个人正往村外来,两人手中还抬着挺大一个竹笼。
甘氏几人都抻长了脖子,直到桑萝几人略近一些,听到那竹笼里传出的高亢鹅叫,才反应过来桑萝这是干嘛去了。
“你这是买鹅?”
桑萝点头,秦芳娘忙把架子车理一理,腾出能放下那大竹笼的位置来,往里一瞧,嗬,三只大公鹅。
她看桑萝:“怎么都买的大鹅?还全都是公鹅。”
桑萝笑:“看家护院。”
特意挑的最凶最猛的买的。
秦芳娘缩了缩,道:“那前头这一阵子还没认主前得注意点,容易被咬。”
给大公鹅咬一口可不是好玩的,这东西叼住你一块肉会转着圈的拧,那是真能一口见血的。
桑萝笑着点头,道:“一会儿回去了先关笼里,我借您家的锯子弯刀用一用,绕墙扎一圈篱笆给它们活动,养熟了再放。”
秦芳娘一听这话,道:“行,那我下午给你搭把手。”
甘氏和冯柳娘也纷纷表态。
大公鹅看家护院确实是好手,不说别的,住在山里这蛇之类的就不用怕了,根本都不敢近前,因为鹅是真的什么都不带怕的,下来一只虎它都敢冲上去干一架的猛士。
似桑萝这样一个小娘子带着两个小孩儿住在山里的,再是合适不过。
下午秦芳娘几个帮忙,家里的男人自然也来了,各带着工具,人一多什么事都好办,绕着桑萝家围墙围出一圈大鹅活动区来,可以说,除了大门前那一片没接通,鹅是可以绕着屋外跑的。
沈安和沈宁稀奇坏了,喂水喂食都要亲自上,坚定要跟三只大鹅把感情培养起来,好叫大鹅早日认主。
当然,因为桑萝今天买的东西着实多,不管是那些粮食盐面还是坛子大鹅,那都是走山道送上来的,所以桑萝家里新添了三只凶猛大白鹅的事情,除了桑萝自己家,也仅限陈施卢三家知晓。
夜深人静,满村人皆睡沉了,就连桑萝这样睡前要先做几批酱干和素毛肚的也都带着两个小的拥着新被子睡熟了。
进山的小道上,两道人影扛着个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正鬼鬼祟祟往山上摸。
不鬼祟不行,怕被人发现,火把也不敢点,天黑透了,今日农历二十五,空中多云,弯成一钩的月亮也几乎没露脸,走在外边没比睁眼瞎强多少,就怕跌个狗啃泥。
小心翼翼摸到半山腰,先是踩到一条石头道,好容易摸到院墙边,发现竹篱笆挡道。
沈三:???
他压着气声问李氏:“这篱笆干嘛的?”
李氏撇嘴,一样小声:“谁知道桑氏整什么,就没人比她花样多,好好的草地铲了铺石头,泉水沟都挖成大水池了。”
呸,假风雅,显能耐呗。
她道:“进去,跨进去再说。”
俩人心里都有鬼,满心满眼都是翻院墙去找生财之道呢,也就没有多想。
竹篱笆扎得有半人高,沈三艰难跨了进去,把木梯也搬了进来靠墙放好,为了稳妥,用手接着李氏给她借力,把李氏也给弄了进来给他扶梯子。
夫妻俩小心不发出动静,满心怎么做贼呢,没人发现不远处三只原本睡大觉的大白鹅这会儿伸长了脖子,两眼精光大放正朝俩口子站的方向危险的盯。
暗夜里忽起了风声,几道白影扑棱着冲了过来,同时响起的是三只大鹅发起猛攻时那几乎能撕裂夜色的大叫。
桑萝被这突然的叫声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外边已经不止是鹅叫声了,人叫声要比鹅叫声惨烈得太多,鬼哭狼嚎,堪比杀猪!
沈三屁股被拧住,嗷嗷嗷的乱跑,梯子也撞翻了,篱笆却扎得高又结实,被两只大鹅一左一右咬住一时竟没能跨出去,只能在大鹅跑道里直线逃窜,鬼哭狼嚎!
李氏也不好受,虽只一只鹅对付她,却是真狠啊,隔着衣裳都给李氏咬得哭爹喊娘,肉要掉下来了!
“桑萝!桑萝!管管你家的鹅!!!啊!”
“救命,啊!救命!来人!啊啊啊!”
原本睡得香甜的沈安和沈宁在睡梦里被惊得一颤,懵懵的醒过来时被那鬼哭狼嚎的求救声吓得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
倒是桑萝,仔细听了听,听出是沈三和李氏的声音,扑在床上捂着嘴哈哈的笑。
可乐死她了。
她买鹅回来,还特意围在院墙边养着,原只是防着一手,没想到第一晚就有这么大热闹。
外面李氏和沈三还叫得杀猪似的,当然,他们是那待宰的猪。
“桑萝!桑萝!快出来,鹅要咬死人了!啊!!!!”
沈安终于清醒了,拥被坐了起来,细听了听:“我三婶?”
沈宁:“还有三叔。”
桑萝笑:“什么三叔三婶,想翻墙的贼罢了。”
沈宁也想乐,但外边叫得太惨了,时不时听得她一颤:“大嫂,不管啊?”
桑萝耸肩:“管不动,刚买来的鹅,又不认人,我们这会儿出去连我们也照咬。”
半夜做贼,咬死也该。
她才懒得去管。
何况也咬不死,为了保证鹅的快乐,咳,其实是为了保证看家护院的有效性,竹篱笆跑道那是相当的长,她们八个大人折腾了半天多,整座屋子的院墙外都围上了,够沈三和李氏在里边跑的了。
那么高的竹篱笆他们俩口子都能半夜跨进去,咬成什么样村里人也说不着她桑萝纵鹅行凶。
何况就李氏和沈三叫得那惨样,那尖利的嗓音,桑萝就算住得离村远,和村里隔了两三个山头,照这动静很快也该来人了。
确实如桑萝料想的一样,沈三和李氏着实叫得太恐怖了,村里人半夜被吓醒,以为村里进了土匪,谁家这是要被灭门了,听到鹅叫才觉得应该不是。
各家男人披起衣裳、抄起棍棒就出了门,循着声音往山里来。
陈有田几个赫然也在其中,一听是山里桑萝家的方向传来的声音,脚步就快了几分。
桑萝算着时间,也才穿好了衣服,点上一盏油灯,听到隐约的人声这才开始下门闩开大门,和赶来的村民一前一后,赶到院外。
手里的油灯不算亮,还得用手护着才不会被山风给吹熄了,却也足够众人从摇摇曳曳的灯光中看清现场的情况了。
沈三和李氏,头发衣裳凌乱,在沈家长房竹篱笆扎出的鹅窝里被三只大公鹅叼着屁股鬼哭狼嚎、满场逃窜,院墙边的鹅窝里还明晃晃倒着一架木梯。
好家伙,半夜做贼做到自己侄儿侄媳家里来了。
周村正面色漆黑,招呼众人:“先把人拖出来。”
桑萝看看大家手里的棍棒,忙道:“各位叔伯,棍棒就别上了,我特意跟人借来看家护院的大鹅,真打伤了可没钱赔去。”
看家护院,对,人家正经防卫。
再一看那几只大鹅的身量,一只大鹅至少十多斤重,三只……
大伙捏棍子的手都是一软,这可打不起,打伤打死一只就是三百多文,登时把手上的棍子往地上一丢,站在篱笆外空口帮着赶鹅,徒手试图接人。
沈三嗷嗷嗷的推开李氏直往村里男人们伸出的手上扒:“拉我出去,拉我出去!”
李氏也不遑多让,根本不顾伸手出来的都是男人了,扯住沈三往后拽,自己鬼哭狼嚎朝前扑。
桑萝端着一盏油灯,稳稳的站在那儿,弯眼瞧着。
就这么两个货色。
桑萝不知道这世间有没有灵魂存在,如果当真有灵魂存在,她这一刻真想问问原身和沈安沈宁的爹娘兄长,在天有灵,看到此情此景,稍觉快慰否?
第88章 绑了
沈三两口子是被村里人强行从鹅嘴里拖出来的,沈三身上不知被咬伤了多少地方,一脱了险,等喘匀了气,确切知道自己逃出了生天,转身看到那竹篱笆里的鹅,摸起地上的粗棍棒就发起狠要去敲鹅。
被周村正一声喝,叫人直接给拽住了。
施二郎见他还敢逞凶,又想到墙边倒的那梯子,猜着这两口子大概是为什么来的,当即道:“周村正,这半夜翻墙进院,不是偷盗就是伤人,总归是偷鸡摸狗的勾当,咱们村里可没出过这样的事,这不得绑了?”
桑萝是晚辈,不好开这个口的,他施二跟沈三可没什么亲缘。
一听绑了,沈三愣住了,村里的汉子们也愣住了,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要是个外村人或是陌生人,那不用说的,指定绑了,但这不是沈三嘛,叔叔翻侄儿的墙,村里人虽然觉得离谱,但下意识是把它归在了家事之列的。
李氏已经暴起了:“我们进自己侄儿的屋怎么了,这还没进呢,犯哪条王法了!”
那理直气壮的彪悍样,给桑萝气笑了。
“家早就分了,你家是你家,我家是我家,你要腆着脸说你来侄儿家,白日有门你不进,夜半悄声翻墙来?”
“若问犯了哪条王法,大乾律关于侵犯财产方面的有窃盗、强盗和监守盗,窃盗便是指潜形隐面窃取他人财物①。”桑萝说到此处,转向周村正:“敢问周村正,他们二人这夜半翻墙,算不算得潜形隐面?”
周村正能做村正,律令自然是要熟记的,他诧异看着桑萝,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能随口把相应律令背出来……
他点头:“算得。”
沈三已经顾不上计较要抡那几只鹅几大棍了,他急声辩解:“我们可没偷东西,我们翻墙都还没翻进去!”
周村正这回不用桑萝再出头了,淡淡道:“那也是偷盗未遂。”
转与跟来的村人道:“拉下山绑起来吧,明天报里正处理。”
他一个村正,还没有这么大的权限。
沈三和李氏傻眼了,然后就炸了:“桑氏,你不是人!你个冷血无情、眼里没人的玩意,你连长辈都不认!”
看桑萝面色都没变上一变,李氏又嚎:“沈安!沈宁!死哪去了!就这样看着你们这大嫂叫人把我们绑了?!良心呢!”
一群来帮忙的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道该不该帮沈三说个几句话,一时没人动弹。
陈有田几个没那么多顾忌,都翻墙了,难道还是进去干好事吗?
他们天然是站在桑萝那一边的,见村里人没动,陈有田、施二郎、卢大郎和卢三郎几个就上前拧人。
桑萝与周村正和众村人行了一礼,道:“多谢村正和各位乡邻夜半过来帮忙,非是我桑萝不饶人,只是我一个弱女子带着两个小儿住在这山里,要是夜半翻墙进来毫无代价,以后不知要壮了多少人的胆,我们的日子也就没法过了。”
说罢又施一礼。
村里一群汉子刚才还真觉得桑萝有点太过强硬了,到底是叔婶,关系再差,把人绑了送里正处理是不是太心硬了点?这年头这样的事送到里正手里,那就跟见官只差一步之遥了,里正是可以决定上报不上报的。
但听桑萝这样一说,顿时也能理解了。
是啊,说到底就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带着两个八九岁的孩子,还住在这么偏的山里,今儿要不是沈三和李氏被鹅咬得太惨叫声极度惨烈,住得离山近的几户人家听到了喊了人来,真出点什么事,谁能知道?
今天沈三和李氏翻进去没事,明天就不知道什么瘪三无赖都敢往里去了,只想想就替桑萝捏出一把的冷汗来。
一时都为刚才觉得桑氏冷血的想法惭愧起来,连忙摆手,那会说话的就道:“都是邻里,守望相助原是应当的,村里也确实不能有这样的风气,阿烈媳妇莫要客气,山里夜冷,回去吧,我们把人带下去,有事明天再说。”
周村正等村邻们表了态,这才道:“进去歇着吧,两孩子怕是也吓着了,好好安抚,明日一早我会让人去请里正里长过来,这事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桑萝道谢,送了众人几步,一直看着沈三和李氏骂骂咧咧被村里汉子们押了下去,走得远了,才笑笑回身看院外的三只大鹅去。
三只大鹅虽还认不得桑萝是主人,但刚刚经历了一场酣战,正是威风抖擞的时候,脖子伸着头昂着,那叫一个牛轰轰。
桑萝看得乐出了声,赞道:“干得挺好,明儿给你们加餐!”
三只大鹅昂首挺胸,鹅啊鹅啊的回应。
桑萝看过鹅和竹篱笆都没什么问题,这才转身回院,上好了门闩。
沈安和沈宁早就起来了,只是先前桑萝没让俩孩子出去,这会儿听着外边消停了,正在院里等着桑萝呢。
三人一起回屋,沈宁脸上一点儿没有被李氏骂的那几声影响,反而满是雀跃:“大鹅这么厉害的吗?”
给她出大气啦!
桑萝笑:“是,以后你给这几只吃好一点,等养熟了认得咱们了就放出来养,往后看家护院就指着它们了。”
现在各道门都有锁了,灶屋因为修得大,只站在窗口这边看也看不到什么敏感的东西,孩子们要来玩完全可以进前院了。
沈宁兴奋的点头:“嗯,我一定好好养!”
山下,沈三和李氏还真被五花大绑搡进了村里一间破屋里关着。
嗯,十里村不是一个大姓的,没有祠堂这玩意,开大会都是晒场站着来,所以还真没祠堂关这两口子,当然只能关掉一间绝户的破屋里了。
出来帮忙的汉子们归家,各家拿这事议论自然不消说。
周村正回到家,村正媳妇和两个儿媳也都披衣出来问情况。
两个儿媳自然有周大郎和周二郎去说,周村正这边回到房里,跟自家婆娘道:“沈三和李氏怕是盯上桑氏那做豆腐的方子了。”
把山上的事细说了,道:“好在这桑氏也厉害,不知道是不是早有察觉,悄没声的弄了几只大公鹅在院外放着,沈三和李氏今天算是吃了大亏了,衣裳上都沁出血来了。”
周村正媳妇撇嘴:“那也是该!”
财帛确实动人心,但这两口子那真不是个玩意儿。
又问:“现在呢,怎么处置?总不能就这么揭过去吧?鹅咬一咬算什么,真就这么轻拿轻放揭过了,那桑氏以后在山里可过不着安生日子了。”
周村正就笑:“没有,放心,陈施卢三家都帮着出头呢,亏不了,而且桑氏也是厉害的,硬起来大乾律相关律令能直接一字不漏背出来,软起来也放得下身段服得了软,原本觉得她厉害冷硬的,也觉得她不容易了。”
“沈三和李氏现在都被绑了起来,明天会找里正里长过来,总要震一震村里这些人的。”
最近是有些人心浮动,现在大家还有吃有喝的,大多数人家都还称不上难,可到年后可就难说了,这样的事不收拾好,后面要是碰上更不好的境况,村里就别想太平了。
不过沈三这事不好说,盗窃未遂,连墙都没能翻过去,其实是个很有操作空间的事情。
要是得罪的是世家大族,发配你去干个三年苦力也没二话,苦主若是个升斗小民,草草揭过的也比比皆是。
端看里正里长的态度和那桑氏的态度和本事了。
第二天一早,还没到各家吃早食的点,村里忽然响起了锣声。
村里人听到晒场那边传来熟悉的三声锣响时,头皮都是一紧,这已经是下意识的反应了,毕竟这两年多来,晒场这边铜锣一响就从来没有过什么好事。
不过想到昨天沈三两口子闹出的那一桩,又放下心来,应该是处理沈三两口子翻墙行窃的事,周村正昨天不就说了吗,今天请里正里长过来。
桑萝在山上也听到些许动静,也是这样想的,锁了门户,带上沈安和沈宁也下了山。
沈家,沈金沈银几兄弟昨夜里睡得沉,山上那点动静没听到,还不知道自己爹娘昨晚搞了大事,人已经被绑了。
兄弟几个一早没看到自家爹娘,只以为两人是下地了还是干别的什么事去了。
这会儿听到晒场锣响,拉着走路还不太稳当的甜丫,也跟着去凑热闹。
一路上有人指指点点,沈金正觉奇怪,就有人笑道:“小金还不知道你们爹娘干了啥啊?他们昨晚翻你们大堂嫂家的院墙要偷盗被绑了呢,这会儿人关在村北荒屋里,你们弟兄几个没去看看?”
沈金沈银:????
你在说啥???
拐了方向就要往村北去,那人又笑:“不用跑,没听敲锣了吗?没准马上就押来晒场了。”
沈金哪听这许多,把甜丫儿交给沈铁带着,跟沈银两个就往村北跑了。
大家说着热闹往晒场那边去,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准备去瞧乐子,自然,还少不得嗡嗡议论的。
有昨晚听了桑萝的话觉得桑萝强硬一些情有可原的,自然也有觉得桑萝太过厉害太过冷血的,一样的一点,都不觉得村里的锣响跟他们自身有关,都当作是一场热闹。
只有周家人神情凝重,因为他们很清楚,他们爹才刚让老三去请人的,他们老三这才出发呢,哪那么快里正和里长就都到了?
所以,这锣响根本就不是沈家的事。
周大郎看着他爹:“爹,不会又加什么税吧?”
周家人前一阵常往县城去,是听到一些关于外边的风声的,现在各地加税都加得厉害。
周村正摇头:“应该不是加税,再加税明年开春大家就得吃草了。”
一旁的周二郎攥了攥手:“现在农忙刚过,不会是要征徭役吧?”
但他们今年已经服过三次役了,总服役天数加在一块都达八十余日了,这,不能再来第四回 了吧?
周里正满面喜气,手上捧着一卷布告,好似捧着一卷圣旨。
桑萝愣是从他身上看到了那么一点儿‘周公公’的气质来。
赶到晒场来的人瞧着周里正这神色,也是一脸莫名。
周里正笑:“诸位,圣上这些年巡行天下大家都是知晓的吧?”
十里村村民一脸的漠然,自然是知道的,圣上要是不喜巡行,他们这些年也不用服那么多的役,这算是什么喜事吗?
周里正还真拿这个当喜事在办,毕竟接待好了,从上到下都是能加官进爵的,虽然轮到他一个小里正的概率低到微乎其微,但际遇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他笑吟吟托了托手中的布告:“圣上近年常往南行,咱们县令大人算着许就是这一两年就该到咱们这边了,不管圣上来是不来,咱们下边的准备总要先做起来,所以诸位瞧瞧,为了迎接圣驾,今冬咱们得先把路修一修了,一家出一丁,一个月的役力。”
别宫行馆那是确定之后的事,修路却是可以先准备起来的。
周大郎和周二郎的脸都垮了下来,徭役,又是徭役,这是一点闲也不肯给他们留啊,把人当牲口,下死力气用呗。
不,连牲口都不如呢,这年头谁家有头牲口,那都是小心照料,爱惜得很,哪舍得往死里用?
周大郎和周二郎这样想着,周里正已经展开布告念了起来,底下十里村的村民是一脸的麻木。
官府要用人,发个征役布告就行,又容不得他们反抗,一年又一年的,早都习惯了。
他们甚至庆幸,只是修路,只是一个月。
好歹不是跟七年前那样,被征走挖河挑沙子,一挑就是三年,村里绝了户的那一家,唯一的一个男丁就是死在挑沙的路上。
也不是跟四年前那回一样,征了稍懂些木匠手艺的民夫去修朝廷在南边征用的战船,那一回因为朝廷催得紧,被征去修船的人日夜都不能停息,有累死在船边的,有没日没夜的泡在水里,大腿或是腰部以下泡烂了,生出了蛆虫的①。
陈有田就是那一次被征去,他幸运一些,回来还剩了半条命,家里穷尽一切去治,养了一年,才算捡回命来。
修路一个月啊,村民们听到这个,竟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人群之中有个汉子,极度兴奋:“周里正,一天管几顿饭?”
桑萝讶异于那道声音里的激动,循声望去,旁边就有妇人低声道:“周癞子家今年交了税,明年怕是要揭不开锅了,服役虽说吃得不好,但好歹还是给吃的,倒能省出口粮来。”
原来这就是周癞子。
周里正通知服役的事,从来看到的要么是苦脸,要么是讽刺的神情,要么是麻木而面无表情的,难得碰上这样捧场的。
他笑道:“自然管,管两顿。”
周癞子一听只有两顿,脸上的兴奋僵了僵,服役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只管两顿指定是要受大罪的。
转而一想也是,哪一回徭役能管三顿呢?
有吃就不错了,好歹省出一个月的口粮来。
他搓着手,一张沟壑纵横的黑脸膛子还是腾起一点子希望的红光来。
周里正把众人神色皆收眼底,顿了顿,这才道:“这一回与往回有些不同,从前服徭役只需每家一个十八岁以上的男丁,家中没有适龄男丁的就不需去了,这一回时间虽不算紧,但任务重,咱们县令大人体恤大家劳苦不易,也是为表公平,决定家无男丁的就由妇人上,不计男女,不分老少,总归一户要出一人。”
话音未落,人群中就轰闹了起来。
“妇人怎么干得了修路那样的重活?”
“我们家只剩老人和孩子,难道我这把老骨头去?还是家中稚子去?”
沈安和沈宁也紧张了起来,沈宁已经不觉握住了桑萝的手。
桑萝闭了闭眼,她再是没有想到,有一天服役这种事情竟会落到她这样一个才十五岁的女子身上。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照周里正那话去说,这家要是没有她,只有沈安沈宁兄妹二人,合着小兄妹二人里还要拎出一个去服役?
何其荒谬!
周里正由着人群闹闹哄哄说了会儿,这才抬手压了压,道:“静一静,听着,县令大人也有言在先,若是女子与老幼服役,自然是安排相对轻省的活计,挑水做饭,就算是修路挑沙,那分到的工也会少一些,这些都不需担心。”
他说着不需担心,但无端端就被加了徭役在身的人家,又哪里停得了怨言?
抱怨声就没有止过。
但有了上次提前征税的事情,桑萝也很清楚,人们纵然再抱怨,再哭再怒,只要还能苟延残喘的活着,那就只是抱怨抱怨,哭一哭,最后还是会听从官府的。
大家的愿望与诉求都很低很低,低到了尘埃里,能活就行。
在太平的年月里活着,哪怕像条狗一样的活着。
桑萝瞧自己,她何尝不是一样?
升斗小民,除非被逼得活不下去,但凡能喘口气呢,谁又能做得出什么?
所以这闹闹嚷嚷半点儿不会影响到谁,既影响不了站在人群中个头并不算高的周里正,也影响不了再往上的县尉、县丞、县令,更不用说再往上的一阶阶一层层了。
周里正照着老规矩用不想服役可以找人代役或是交钱免役做了个收尾,摆摆手就准备往下一个村去了。
周村正这时才出声,把他叫住。
走到近前把沈三夫妻的事情说了,周里正挑眉,搁平常要三审六问九推手的事,今儿叫他一句话定了。
“这还不容易,这不正缺役力吗?一人罚个一个月的役也就是了,加上本身服的役,三个月的役期,随他们夫妻谁去。”
周里正对于自己手下百户人家的情况还是清楚的,沈三两口子家里可还有四个娃,两个人一起服役是不现实的,谁管娃?
所以有了后边一句算总役期,总归这修路没有半年一年的修不完,只不过各村错峰轮流服役罢了。
至于报到上边,周里正又没得着谁的好处,这种事情是不愿意干的,这种事情多了坏的是他们这些分管里正里长的考评,能私下解决自然是私下解决。
他摆摆手走了,沈三两口子连押出来受一回审都没用,直接由周村正帮着把罚给领了。
沈三可以不服吗?
可以,报到县里按律来走只会被罚得更重,自己选吧。
桑萝在一边已经听了个全,周村正回头看到她的时候,她就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对这惩戒无异议的意思。
三个月的役力,沈三两口子少说要脱几层皮,是不会再有力气往她面前蹦的了,而有沈三和李氏这前车之鉴,只要不是饿到活不下去,村里人也不会干什么头脑发热的事情。
后续的事情,不管是和沈三夫妻交涉,还是警示村民,自然都有周村正去办,桑萝就不需掺和了。
她要处理的是现在压在她身上的徭役。
自己去服役桑萝是没想过的,她每天做豆腐和酸枣糕各种东西赚的就不少,怎么会撇下这边的营生跑去修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