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山居种田养娃日常—— by随云溪
随云溪  发于:2024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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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金几个在一旁瞧着偷笑。
学正将榜单递给身后之人去张贴,示意身边的人敲锣,待三声锣响过后,人群安静下来,方扬声道:“考中的学子来年上元入学,朝廷有恩旨,凡考入州学的学子,不需交纳束脩,只需自备书籍和日常学习所用的笔墨纸砚即可。另,今次参加考试共七十三名考生,所有人的名次在榜上都有,未考中的考生也可以看一看自己的名次,勤学不怠,来年若再招考,也比旁人能多出几分胜算。”
他这里话说完,那边榜单已经被贴上墙了,没中的考生和家属呼啦一下就都往榜墙处挤去。
周里正夫妇带着周长和,卢老汉和卢婆子带着阿戌,还有许家兄妹几个,都要去看看自家大哥是在第几名。沈安和沈宁自然一起,沈烈和桑萝便也往那边去。
好容易挤进去了,从榜末开始往前看,许文庆第六十三名。
卢老汉和卢婆子不识得字,便把阿戌抱起来:“阿戌,找一找,你在第几名?”
阿戌不需要他爷奶嘱咐,已经在找了,下一眼就看到了:“阿奶,我在第五十七名,长和哥哥第五十五名。”
知道孙儿考的第五十七名,卢老汉和卢婆子还是很欢喜的,官府的榜文上啊,有他们孙儿的名字,虽然没在四十名内吧,但阿戌才多大啊,八岁。
老两口觉得很有希望的。
周村正夫妻也是一样,这时问走在他们身边的沈烈:“阿烈,刚才那位学官是说来年还让考的吧?”
沈烈笑着点头:“是这么说的。”
周村正就笑了起来,拍拍周长和肩膀:“听着没,还有一年时间准备,明年咱再来试试。”
周长和不过十岁,对州学自是憧憬,两眼发亮的点头。
倒是许文庆,整个人松快了下来,嘻笑着与魏令贞道:“娘,你可听着的啊,爹说了只叫我来这一回的。”
魏令贞好笑:“那与你爹学生意去。”
许文庆一听这个,当即垮了脸:“这个再说。”
被魏令贞一巴掌轻拍在背上。
结果已经看了,一行人便往回去,王云峥自是跟着自家舅舅和姨母走的,那边王家人瞧着,再听着耳边仍有人在议论这忽然冒出来出了一堆庄户学子的大兴庄,一个王家旁支子弟与旁边这一次一样没能考上的三房嫡子低声道:“瞧那张狂样儿。”
声音很低,偏王六爷耳朵也灵,转头就瞧了那少年一眼,少年当即似个鹌鹑一般,缩了脖子。

第222章 贺喜
除了沈烈这些原来办记籍就进来过的,或是像许家人这样,城里有亲朋故旧会走动的,像桑萝、周葛、甘氏、陈婆子这些人,在城外住了快两月了,因着赶农时,地里实在是忙,这还是头一回进城呢。
进来时很早,也赶着往州学去,啥也没看,现在可不得逛逛?
但在歙州街头转了一圈,才发现早上那会儿不是他们进得太早才冷清,而是大部分铺子原本就是关张未开的,铺主还活没活着都未可知呢。
这能逛的就有限了,好在什么店关张,药铺是和粮铺盐铺一样,都有官府张罗着,是还在经营的。桑萝进去买了些可以做调味料的药材,不过也不是样样都有就是了,买到了些八角桂皮,倒也是好事了。
一行人又往东市转了一圈,东市比之街上更为冷清,摆摊的人倒是有,不多,而且也不是拿钱买卖,而是以物易物,有拿了家里的山鸡蛋出来,上前问价,不收钱,只换粮,不计是什么粮食,能吃的都能换。
可不就是,这年头谁有吃的不牢牢把住?要钱有甚用?
得,也没得逛了,只能出城回庄了。
陈婆子出了城门还小声道:“眼下这州城里,刚才看榜的时候那些带着奴仆的大户人家日子倒还滋润,但寻常富户和小户人家,那日子还不如咱呢。不当吃喝的东西还好些,当吃当喝的,有钱都没地儿买去,倒不比咱,自己能养能种。”
他们这一群人虽然才在城外落户,但这几年在山里自给自足不成问题,种地养鸡养羊的,山货也没少弄,倒比歙州县里吃粮都只能靠粮铺里高价买点儿陈米虫豆的城里人日子好过多了。
之所以说陈米虫豆,是因为她们把粮铺也逛了一圈,是真只有些陈米和生了虫的豆子在卖,就这,价格还高,每月还限量,得拿着籍书登记了才能买。
说着话回到了大兴庄,考上州学不算多大的事,但自己家庆祝一下是少不了的,桑萝唤了小金兄弟三个晚上一起家来吃饭,算是小小庆祝。
小金哪有不应的?兄弟三个不知几馋他们大嫂的手艺,乐颠颠就应了下来。
晚上另有两个客人,陈大山和周葛,沈烈往陈家山地里亲自去请的。打少年时的情意,过命的交情,自是与旁人不同,这样的时候是少不得的。
陈大山知道家里一早去城里看放榜了,这还没等到他媳妇儿来递信呢,沈烈先来了。听说沈烈真考上了州学,乐得照着他手臂就是一拍:“真有你的啊!”
听沈烈请他吃饭,左右也只有他爹和他爷,陈大山也就没避忌,笑道:“吃饭是肯定要去吃的,你们家那个酒还有没有?这样好的事情自是要庆贺,晚上许我喝个半碗,方才尽兴。”
沈烈失笑,山里这几年,桑萝每年都要悄悄酿个几坛的,尤其到后边盐和药用得差不多了,余出来的空坛子多,就更方便了些。不过知道他们家有酒的也只陈大山夫妻罢了。
“有,别说半碗,一碗也管。”
又邀陈老汉和陈有田一起,那父子俩摆手:“大山去就成,我们就不凑热闹了。”
他们要是都去了,沈烈两口子请不请别家人?山里种的那点儿粮食和豆子还要撑到今年秋收呢,可不好意思去。
沈烈笑笑,与陈大山道:“那你晚上和嫂子一道来吧。”
周葛和桑萝同龄,在山里向来也走得近,因而把夫妻二人一并请了。陈大山自来也不会跟沈烈客气的,笑着就应了下来。
家里要待客,自是得备些好饭食,桑萝带着沈宁在家里浸了黄豆,磨豆浆做豆腐和酱干晚间备用,一应忙完了,又取出魔芋干粉来,让沈宁做些素毛肚出来。
沈烈也不闲着,拎了个木桶,提了根长棍,出去转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往哪里寻的,外围别人都难寻到山鸡野兔了,他想是走得远了些,提回来两条鱼,三只野兔。
路过陈家时,顺路就给了守在家的陈小丫一只野兔一条鱼,只说是给他们家加菜的,喜得陈小丫谢过他之后,撒丫子就往自家山地里跑,要告诉她爷奶爹娘去。
沈烈把另一条鱼和两只兔子拎回家,桑萝掂掂那兔子份量,道:“今儿算是有口福了,你想怎么吃?鲜锅兔、红油兔、香锅兔还是冷吃兔?”
沈烈还没答话呢,听到动静的沈宁撇下她做到一半的素毛肚,从灶屋窗口探出头来,一瞧见她大嫂手里那两只大肥兔子,加一块得有十几斤吧,沈宁眼睛亮了:“大嫂,冷吃兔!冷吃兔!大哥也最爱吃这个!”
她们家在山里这几年要说米是不能管够的,尤其是最后这一年,只能偶尔吃点了,也得跟别人家似的吃豆饭,但肉是真的管够,且兔子家里养得最多的时候繁殖了六十多只,那是真没缺过嘴,她大嫂那手艺还好,变着花样的来,但要说什么最好吃,还得是冷吃兔!!!!
沈烈这两个多月太忙,顾不太上家里,就这一口,沈宁已经两个多月没吃过了。而且,她今天看见大嫂进药房买调味料了,她们家带进山的调味料第二年就用完了,有些山里找得着,但有些她们这一带山里压根没有,少了几味调料的冷吃兔她大嫂做来也好吃,但还是差点意思的。
现在可是有调料了!!!沈宁的眼睛都要放起光来。
“行吧。”桑萝一看她那两眼放光的小模样就应了下来。
冷吃兔的魅力啊,这家里没一个躲得开的,就连沈铁那个不嗜辣的,每次都吃得嘶哈嘶哈。
果然,才想到这,就听沈烈在旁边加了一句:“多放点茱萸,两只都做了吧,回头山上再搭间兔舍,咱把兔子也养起来?”
这得是多馋。
桑萝已经笑弯了眼:“成啊,小安和小金几个已经在山上忙了,你也去吧,早点把种薯蓣那座山开出来,明两天我空了把另一座山头也规划一下,看看怎么排布,其他先不管,赶在年前把鸡舍、兔舍、羊圈都搭出来,开春正赶得上。”
沈烈和沈安明年正月十五就得入学了,桑萝使唤起来是一点不手软的。
春季是兔子繁殖最快的时候,放沈烈和沈安、沈金几个往深点跑几天,那能一天七八窝的往回带,别说吃,就是养着往城里销都行,至于羊圈,现在山脚下这个只能暂用,内围山里山谷底下还放养着一群羊呢,大的就由它们在谷中繁殖了,小的却是得往回带的,届时住不下。
冷吃兔、冷吃兔,放一放吃冷的才是一绝啊。
桑萝也不等下午,当场就收拾起来。沈宁匆匆把手头的事做了,也出来给她大嫂帮手。桑萝不管做什么,从来也不避沈宁的,且每每把技巧仔细说与她听,所以做冷吃兔,沈宁手艺还真是不差的。
才是半上午,以沈家为中心开始飘起一阵又一阵极诱人的肉香味儿。
远一些的还好,若隐若现闻得着一点,但就在沈家山头上干活的沈家兄弟五个,赵大和赵四兄弟两个,那疯狂往外冒的口水都快压不住了。
陈家的山离得沈家不算特别远,在自家山头好好干着活的陈大山,溜号了,溜到了沈家山头来了,把正干活的沈烈肩膀一勾:“你说的是不是中午请客?”
这么香!这么香!!
一定是中午!!!
“晚上。”沈烈忍笑:“阿萝做冷吃兔,现在做正好晚上吃。”
“啊!”陈大山崩溃了,看着沈烈,你就真不能改改吗?咱庆祝改中午也成的啊。
没好意思说,而且,桑萝做的那冷吃兔,吃冷的好像真的比吃热的香。
那眼巴巴的,沈烈一眼看笑了起来:“行了,我中午给你送一碗过去。”
陈大山一下子活过来了,“好兄弟!不白吃你的,我今天一天都帮你家伐树。”
沈金、沈银和沈铁都笑了起来,多一个为吃饭来干活的了。
大嫂做的冷吃兔啊!
沈金兄弟三个也齐刷刷咽口水。
一样的兔子,他们自己做的跟大嫂和阿姐做的根本就是两样。
冷吃兔,冷吃兔,惦着之前吃过的那嘎嘎香的兔肉,沈银和沈铁小锄头刨得那叫一个卖力一个欢。
陈家那边,周葛见陈大山走了得有两刻钟了不见回来,便往沈家山头那边瞧了几眼。
陈婆子看到了就笑:“阿萝一准做好吃的了,不用瞧,拉都拉不回来,指定要在阿烈那儿赖一口好吃的才肯走了,由得他卖力气去。”
自家大孙儿为口吃的这脸皮能有多厚,老太太这几年早见惯了。
周葛没忍住笑,确实,这事她男人还真干得出来,也不往那边再瞧了。
至午时,桑萝把午饭捣腾出来,让沈宁上山喊沈烈几人下山吃饭,叮嘱她:“把赵大叔和赵四叔也喊上。”
赵家人一天两顿,赵大和赵四因桑萝给的工钱颇厚,一天算是两顿半,早食在家吃,中午吃半个拳头大的干粮团子垫一垫,下午那顿家里的小子送过来。
平时没在一处还罢,因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只吃两顿,像大兴庄这样农忙或是干重活时做三顿的才是另类。但今天沈烈和沈安他们也在山上干活,又是喜事,加之做了好的吃食,桑萝便顺带手的给赵家兄弟俩那一份也带了出来。
沈宁上山叫人,才发现陈大山也在,小姑娘打九岁起就是桑萝教养着,这点应变是有的,那股子大方劲也像了个十成十,犹豫都没带犹豫的,就把陈大山也叫上了。
陈大山笑得咧出一口的大白牙:“饭就不吃了,我家里也备了,不过你大哥许了,一会儿给我弄一小碗冷吃兔带回去,阿宁一会儿帮我盛一碗。”
沈宁听得笑了起来,知道陈大山也最是喜欢这冷吃兔的,不,大嫂做的好些东西他都喜欢,就没有他不馋的,因而笑着应道:“行呀,那我给你多盛些,给阿爷阿奶小丫她们也都尝尝。”
陈大山应得痛快,赵大和赵四知道沈家做了肉食,哪里会跟着去吃,凭沈宁怎么说,沈烈沈安怎么劝,只说自家带了干粮,照干着活,一步不挪。
沈烈没辙,也不多说,收工回去后沈宁给陈大山盛兔肉的时候,他跟桑萝说了说,桑萝索性拿了个盘子,装了小半盘兔肉,又挟了些青菜凑了一碗,递给沈烈,道:“你就与赵大叔和赵四叔直说吧,家里有喜事,叫他们不用推辞,就沾个喜气。”
一顿大餐,中午就先预暖了个场,甚至于,赵家兄弟尝了尝那兔肉,一人吃了三块后,剩下的都没舍得吃,把剩下的用自家包豆饭团的菜叶子包了,准备晚上带回去给家里爹娘妻儿也尝一尝。
自然,这些桑萝是不知道的了。
中午饭后沈烈和沈安读书,沈金兄弟三个回去睡午觉,这是在山里那几年跟着他们大哥大嫂养出来的习惯。
桑萝和沈宁也睡了半个时辰,冬日天冷,加之昨夜里没睡好,桑萝闭眼又小睡了得有一两刻钟才起床,起来时沈烈和沈安早已经去山上干活去了。
下午磨了些细米浆,至申时,准备杀鸡宰鱼剥板栗,周葛来帮忙了,不过只帮着杀鸡宰鱼洗菜,这些都忙完了就先回去了,说是回家做一下晚食。
实是因家里阿奶从前就有交待过,说桑萝会做的东西不少,但其实好些拿出去都是能当个正经营生的,特意避开了。
桑萝早习惯了她这样,只笑着让她酉时就和陈大山一起过来吃饭。
桑萝和沈宁都是爱做吃食的,菜又都备好了,两人手脚麻利,两个灶一起开火,灶屋里那张八仙桌上,菜就一道又一道端了上去。
冷吃兔、凉拌素毛肚、板栗烧鸡、腊肉蒜苗炒酱干、酸菜炒鸡杂、素炒山药片、葡萄干米粑。
最后一道豆腐炖鱼还在锅里咕嘟着时,沈烈几个看着时间就回来了,陈大山不用说,一下午都在沈家山头上干活,这会儿看着满满一大桌菜,脚都迈不动了。
“沈烈,你小子下次再考好点吧,让弟妹再开一席啊!”
一旁一样迈不动脚的沈铁连连点头:“对对对,大哥二哥好好考啊。”
不止有冷吃兔,大嫂还做了他最爱的葡萄干米粑。
沈安看他目光都拔不下来了,还能一边点头一边对对对,一时哭笑不得,照着沈铁脑门敲了一下:“快去洗手。”
沈铁这才把视线从那一桌好吃的上面拔了下来,撒丫子跑着去洗手,沈金和沈银忙跟上。
等沈宁唤了周葛过来,沈烈连酒都打好了,一个约莫能装两斤酒的坛子,这回是连桑萝和周葛的那一份也备了。
九个人入席,乡下人家也不那么讲究,小孩子在桌角挤一挤也能坐下了。
这边把酒倒上,小孩子们倒的是桑萝特意给化的拐枣糖水,热热闹闹碰了一杯正开席时,许文庆领着一人匆匆来了。
“师父!”人未至,声先到。
沈烈听是许文庆,起身正要唤他进来一起吃呢,许文庆站在沈家灶屋门口,瞧了瞧里边的场景,给沈烈使了个眼色,把身子微让了让,道:“师父,褚大人来了。”
他一让开,后边露出褚其昌笑吟吟一张脸:“沈老弟,我来贺喜了啊!”
沈烈和陈大山都愣了愣。
沈烈莫名,他考个州学,还是考在倒数第几名上的,怎么褚其昌一个朝廷官员还会来贺喜???
而且,沈老弟???
桑萝下意识看看沈烈他们碗里已经倒好了的葡萄酒,头疼了,这会儿再藏,还来得及吗?
嗅了嗅空气里的酒香,自然是,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褚其昌鼻头动了动,就微探了身往被沈烈、陈大山几人身形挡住了的桌子上瞧去。

第223章 郑家的黎祁
这一眼虽未窥得全貌,只瞧得桌上五六成的菜色,但这满屋子叫他都不由垂涎的香气已经让他眉头跳了跳。
这时节满歙州城找找,平头百姓里多少人家置得出这样一桌菜来?
旋即想想,也是,这是沈烈啊。原就有十二分的本事,旁的还罢,要弄点肉食,只要抽得出时间,又有何难?
不过,这酒香?这酒香!竟是叫他这样一个老酒虫也未能分辨得是什么酒来。
褚其昌差点儿脱口就问了,好在沈烈和陈大山已经迎了过来,既惊且喜,热情又不过分热络的一声褚大人叫他被酒香勾了的魂一下子收了回来,记起了自己身份,也想起此番过来的正事。
褚其昌微微侧探的身形登时正了,视线也收了回来,一脸和煦的笑与沈烈道:“因公事往下边诸县走了六七日,未时方回,入衙里交接了一应事务,因记着你此前说会参加州学的入学考,寻了长史打听之下才知你们兄弟二人皆考上了州学,这不,赶在关城门前来相贺。”
一面说着,一面就把手中提盒递给了沈烈。
这人到了,还携了礼,并不算多相熟,沈烈哪里肯收,少不得一番辞谢,褚其昌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原是家里存的一些纸墨,这东西现在也不好买,你们兄弟二人既考上了州学,料想是用得上的,便不必推辞了。”
这般说来,沈烈方谢过接下,又请了褚其昌入内:“寒舍简陋,褚大人莫见弃。”
又招呼许文庆也一起进来。
陈大山这是头一回听到沈烈这样带着点儿文味的说话,很是新奇,挑眉瞧了几眼。
桑萝、周葛和沈安沈宁兄妹五个早已经随沈烈和陈大山离了桌,一是有客来坐着失礼,二则,这桌子其实也只坐得下八人,原就有九人了,这一来客,再怎么挤也挤不下了。
没有叫客人站着的道理,自家人自是要先让的,便是今日同为客人的周葛也没真拿自己当什么客人,尤其褚其昌既是生客、尊客,也是外男,周葛早在沈烈和陈大山移开凳子迎出几步时就随着众人起身,往一旁站了,瞧着这架势,随时要帮着桑萝张罗换干净碗筷待客了。
桑萝早在褚其昌进门时便不动声色将人打量了一回,见他下了衙仍是一身官服,官服下摆和脚上的皂靴上满是尘土,知他那句外出几日方回不假,偏头与一边的沈安兄妹几人低语一句,兄妹几个就把自己的碗筷都端了,不动声色撤到了后边灶台旁的长案上。
周葛看了,紧忙跟上,桑萝也没说什么,时下里待客并不是说妇人一定要避开,相熟的人家,自是夫妇一起招待,但若是不相熟的男客,女眷可避可不避,全由自己。
褚其昌是生客不说,还是官身,身上那一身官服都未换下,周葛哪里敢一桌吃饭,跟着沈安兄妹几个就迅速把自己碗筷一并撤了下去。
褚其昌看着这一幕,也知自己心急,扰了沈家人贺宴了,实是也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能办得出一席贺宴来的,颇不好意思,见里边两个年轻妇人,也不知哪一个是谁,又是个什么身份,只能含糊一句劝道:“诸位莫忙,我就是过来给沈老弟贺个喜,说几句话便走,这不请自到,倒是唐突了,扰了你们贺宴。”
桑萝笑道:“尊客临门,蓬荜生辉,何言相扰?宴席刚开,褚大人若不见弃,不嫌我们蓬门荜户茶饭粗陋,还请上座。你们男人叙话,我带孩子们另置一席便是。”
褚其昌听得一愣,他原只道沈烈在读书,今天知道原来兄弟两个都在读书,进得沈家,而后发现沈家还藏着一个?且短短两三句话间隐隐显出的学识和气度还在沈烈之上。
若不是亲眼看过沈家人的户籍,实实在在登记着从前是祁阳县十里村人,褚其昌都要怀疑这一家人的出身了。
蓬荜生辉。①
褚其昌将这四个字在心中又咀嚼一遍,眼一抬,打量桑萝,眸光已是微微变了。
好一个蓬荜生辉啊!
他学识寥寥,比不得郑家林家,品鉴却还是会的,这当真不是书香世家教养出来的娘子吗?小山村里哪来的这般人物?
别说,看桑萝含笑与他对视,褚其昌心下这一瞬间已经隐隐怀疑沈家人籍贯的真实性了。
这份仪态和气度,哪怕是站在这简陋的夯土草房里,也叫人半分不敢低看,甚至是,仰望。
褚其昌原是歙州本地人,论家世嘛,比不上郑家;论学识也比不起林家;论财富,那更是连王家一个指头都比不上。
样样都不上不下,却能在新朝才立便谋得一个司户参军的职,固然有比他更有实力者如郑家观望不屑做这流水朝廷从八品小官的原因在,但其自身的本事也不容小视。
此时他心里才动了那怀疑的念头,转瞬就意识到这年轻妇人是根本不加掩藏,也不惧他查。
这至少说明一点,沈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
他一眼扫过那一桌色香味俱佳,还未尝有人动筷的好饭菜,眼尖的发现有一样他根本不识得的食材,再看到未撤的两个碗里红色的酒液,想到今日还被刺史叫过去,笑与桑萝拱一拱手,“如此,褚某便厚颜叨扰了。”
桑萝笑笑,侧身朝上座一比:“褚大人请。”
陈大山已经看傻眼了。
沈烈把手上的提篮交给沈安,轻轻撞了撞正发怔的陈大山,他才反应过来,堪堪将微张的嘴合上。
见桑萝又取了两副碗筷过来,陈大山才回魂。
这就是读书人啊?
他从前见天听沈烈嘴里念念有词读些他听得晕晕乎乎的东西,初时还要拎着他一起读,他是一点儿也不理解那有什么好读的。这会儿才知道,原来读了书的人,说话居然是可以这么好听的。
说不上来好听在哪,反正就好听。
从前根本不知道读了书有哪里不一样,到今天才真的见识到。不是没区别,只是对着他们说话不需要那样而已,对上褚其昌,沈烈不一样了,桑萝更是和他从前认识的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甚至衣裳发饰什么都没变过,可说话不一样,神情不一样,身姿仪态也微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
沈烈要比起来那都还差得远。
就是,从前一个桌上吃饭的人,嗖一下,身上的烟火气一下全没了,多了一身的……一身的……仙气?不不不,不是这形容,是静气?
有静气这说法吗?
陈大山不知道,反正那股子淡定从容的劲儿挺震得住人的。
许文庆这也是头一回见到桑萝这一面,明明也没干嘛,就是说了那么几句话,真的,跟之前他们看习惯了的那个师娘不大一样,不,是很不一样。
桑萝把其中一副碗筷送到褚其昌跟前,见许文庆还愣着,笑着提醒了一声,“文庆,坐啊。”
许文庆啊一声:“好,多谢师娘。”
她笑笑,将碗筷递过去,许文庆忙起身去接:“师娘,我自己来。”
沈烈早在桑萝说话时就看了她一眼,大概猜出几分了,这会儿帮着褚其昌和许文庆倒酒,来得这样凑巧,这东西是藏不住的了,索性大大方方才是道理。
褚其昌才听着许文庆管桑萝叫师娘,想起此前那些被沈烈带出来的山民,许多人管他叫沈师父,猜想桑萝是沈烈之妻了,正要问问沈烈和许文庆是师徒关系?就见沈烈给他倒了酒水,注意力一下就被引开了。
“这是酒?怎是红色的?”
沈烈笑道:“不知,从前帮过一人,人家送的一坛做谢礼,只说叫红酒,一直在老家屋后埋着呢,近来才挖了带过来的,今儿逢着喜事,特意开了封来尝尝,刚尝了一口,竟是不错,褚大人你来得正巧。”
接话之顺滑,让刚把碗筷递给许文庆的桑萝嘴角不由得就往上微翘了翘。
观他应对,也没什么不放心了,让沈烈好生招待,与褚其昌打了声招呼,便就转身往橱柜那边去了。
褚其昌这突然到来,周葛这个客人和几个小的,一桌子的好菜愣是一口都没吃上,再整一桌是不成了,时间上不允许,她也不想折腾得太累,但晚饭总不能叫人回去吃,也不能太对付,所以还得备些东西。
好在冷吃兔今儿做了十几斤,因为天极冷,素毛肚也多拌了不少,备着明儿的量呢,桑萝各盛了一大盘端着送到了沈宁屋里,唤了沈宁拿了几个简单易炒的菜,量了些米就转往旁边小金家去了,正好那边有灶屋,也有大桌,她们七人凑个一桌也是不错,不消两刻钟也能开饭。
看沈铁怏怏的,桑萝笑道:“那葡萄干米粑大嫂明儿再给你做,一大盘,管你吃个够。”
沈银沈铁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活了起来,再看到满满一大盘冷吃兔、一大盘素毛肚,乐呵得不得了,少了鱼和鸡嘛,没关系,有冷吃兔和素毛肚!大嫂明天还给他做葡萄干米粑!
刚才东西一口没吃到的失落一下子就全消了。兄弟俩乐颠颠帮着端碗,端了自己的,还帮着端他们大嫂的,因为碗里装了红酒和蜜水。
周葛也帮着沈宁拿了不少东西,离得沈家一小段了,这才敢呼一口气,道:“阿萝你可真敢说话呀,我瞧着那官服就连呼吸都不敢重,吓死了。”
桑萝笑:“那一身官服能吃人不成?”
不是她敢说,是不得不说。
褚其昌来得太巧了,已经倒了出来的红酒和那满屋的酒香根本没处藏去,她也不清楚褚其昌其人如何,只能若隐若藏抛出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来,至少先把人震住,可喜是沈烈配合打得极好,后边如何,静观其变了。
当然,她看那褚其昌,为人精明,却无奸恶之相,应是无事。
沈金心思倒没在吃上,他等周葛和大嫂说话的间隙才问:“大嫂,考上州学很厉害吗?官爷也要来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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