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山居种田养娃日常—— by随云溪
随云溪  发于:2024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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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萝还没说话,沈安已经摇头:“只是个准许读书的考试吧?”
他没觉得哪厉害。
桑萝点头:“没错,只是能读书而已,考个州学还不至于让一位官员登门来贺,这位褚大人来想是另有事情找你们大哥,祝贺才是顺带的。”
歙州缺人,桑萝想起褚其昌青色官袍下摆的泥污,歙州之下各县情况怕是比之歙州还要差得多。
沈家灶屋里。
褚其昌就着烛火瞧那酒液,色泽似珍宝斋的红宝石,如今酒碗在手,端得近了,那酒香味越发浓郁,没忍住藏了一口,入口……他微合了眼,酒味和涩味在口腔里交织出一种奇妙的平衡,极其甘醇。
“好酒!”
“好酒!”后一声是许文庆的,这厮虽则才十七,且避进山时不过十五,但早早就偷尝过酒味了,只哪里喝过这样奇特的酒,双眼发亮瞧着沈烈:“师父,您当初怎没问问这酒哪里有卖去?这等好酒只得这一坛,喝完再往哪里找。”
小小年纪,还挺有酒鬼潜质。
沈烈笑道:“我得这酒时才几岁?哪会喝酒,更别说打听了,行了,有缘一尝便罢,现在多少人饭都吃不起,哪还惦记着酒。”
褚其昌瞧沈烈一眼,只笑一笑,没追问,倒是举箸挟一块酱干,问沈烈:“这是何物?”
沈烈:“酱干,我们祁阳县集上就有卖的东西。”
褚其昌:“……这么说来祁阳倒是比歙州强,我在歙州从没见过这个。”
陈大山笑笑:“是嘛,还成,咱们祁阳这东西不贵,几文钱能炒一盘。”
但祁阳都没了,你们这哪里买来的?
褚其昌也不说穿,又挟起一片薯蓣,眯着眼瞧了好一会儿:“这是东福楼做药膳的薯蓣?”
不怪他瞧好一会儿,东福楼这东西是炖汤用的。
许文庆笑:“山里挖的,不过我们现在也有种。”
一句话让褚其昌背脊都直了三分:“这东西能自己种?”
挟起素毛肚,得,又是他不认识的,褚其昌觉得哪里不太对,好似是反了,这一桌人,他才更像是山沟里出来的那个。
等从盛着鱼汤那盆里看到郑家最引以为豪的黎祁,每每设宴必有的黎祁,在歙州地界郑家的标志之一的黎祁时,褚其昌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再看沈烈时神情都不对了。
想起今日回来汇报底下各县情况时刺史大人还特意问到大兴庄的情况,他当时答得那叫一个利索,户籍都不需翻,张口就道:除了许家魏家,其余人家都是祁阳县十里村村民。
褚其昌欲哭无泪:“沈老弟,你与为兄说句实话,你们真是十里村的?祁阳县十里村?”
都为兄了。
陈大山一口酒含在嘴里,差点呛到。
作者有话说:
①蓬荜生辉出自元·秦简夫《剪发待宾》。可以理解为是在架空的时间线里还没有这个词,所以褚其昌会是那样的反应。

压根不信!
身穿布衣却气度不凡、出口锦绣的妇人,从没见过的红酒、酱干,郑氏当宝贝当门面炫耀了几十年的黎祁,据闻是郑老夫人当年带过来的陪嫁方子,还有那新奇精致的圆形饼状糕点,这种种,哪一样是寻常小富户家里见得着的?更何况普通乡民?
酒可以说是多年前故人相赠,这些个食方子难道还能是旁人赠的?或是就正好这么巧,几个时辰前有人给送了这么些吃食来?
不过褚其昌也不傻,沈家带了这许多人出山做了大齐的子民,还帮着朝廷进山找人,兄弟俩更是一起去参加了州学的考试,至少从这一方面来说,沈家人是没问题的,是认可大齐的,这就很好。
至于沈家是什么背景,那酒是故人所赠还是沈家有方子,还有那黎祁、酱干、糕点的方子,与他何关?左右他褚其昌没存那心思,也没那本事打这些个方子的主意。何必深究?
有本事才好呢,他交好都来不及。
因而得了沈烈一句如假包换后,褚其昌瞧着他,而后就一拍沈烈:“好,咱哥儿俩再喝一个!”
这下成哥儿俩了。
推杯换盏间便把这事揭了过去,今天喝的什么,吃的什么,俱都不问了,沈烈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放开这一桩,这一顿饭吃得是真快活,菜色新奇丰盛手艺好不说,那冷吃兔配上红酒,对于褚其昌这样的老酒虫来说实是极致享受了,哪怕褚家家境还行,从前又哪里吃过这一口?更别说这几年下来,就是他家里也不是想吃什么就有什么的了。
好酒好菜,正事也好谈,褚其昌很快说了来意。
诚如桑萝所料,褚其昌过来祝贺是顺带,有事急找沈烈才是真,不是为别的,正是为人口一事烦忧。
“沈老弟,我带着一帮人手往下方诸县转了一圈,荒芜啊,良田全都成了荒滩,看着委实是心痛,奈何人太少了。虽圣上平定各方,不少从前流落乱军中的人陆续回故里,然数年战乱,或死或流亡山野的人太多了,只说咱们歙州治下,有几个县如今与废墟无异。若非如此,我也不必心焦至此,一回来就急急往你这里奔。”
一口醇香酒,愣是叫他喝出了愁滋味。
沈烈早也猜到了他的来意,只是没想到褚其昌会来得这样快罢了,原打算今夜就与陈大山商量的事,这会儿当着褚其昌的面倒是不好再说了。指尖在桌面轻点了两下,他自己有个前程可奔,至少有方向,到底还是不想陈大山错过一个可能的机会,便道:“褚大人稍待,因之前跟我们一起的卢家兄弟如今也不在庄子里,紧着要出去的话人手缺得多,我去寻人问问,看还有没有其他人能腾出空来,片刻便回。”
当即让许文庆陪着褚文庆吃着,唤了陈大山出去。
陈大山心下莫名,面上倒是不显,只跟着沈烈出去,走得远了才奇道:“这时候去哪问?”
庄子里各家也得顾着自家的农事,要凑够六个人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真要凑的话,或许冯家找一找还成,还能跑到隔壁庄子去?
沈烈摇头,看看自家灶屋方向,低声道:“不是真找人,是想问问你,你有没有想法往州署衙门里谋个差事。”
陈大山一愣:“刑爷他们那样的差吏?”
沈烈点头:“是,我留心过,他们人手不多,眼下正是要用人的时候,尤其往深山里走,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你要不要趁这个机会给自己打算打算?要山地二十年的使用权还是要个差事?”
陈大山也意识到了,眼下是州署衙门有求于他们,沈烈说的这事没准还真能成。
他垂眸犹豫。
差事嘛,还是州署衙门的,不是不心动的,大齐如何他不知道,从前大乾的差吏,那差事是可以子子孙孙往下传的。
陈大山却没当即应下,犹豫片刻,问沈烈:“我能问问,弟妹的山地准备怎么用吗?”
沈烈没成想他这时候问这个,挑眉:“你是想把山地经营起来?”
陈大山挠头:“我哪会经营,不过弟妹应该会吧?衙门里当差是挺好的,但你也知道我没识得几个字,也不大愿意学那个,我看刑爷那帮人写写算算都是会的,你帮我问问弟妹呗,要真能弄个百多亩的山地划算不划算?”
沈烈没话了,“反正出来了,一起去吧,你自己问问。”
桑萝听了陈大山来意,道:“百多亩山地,经营得好大财发不了,小富是能有的,不过也有风险,种东西要看天,养东西怕遭病,没有稳赚的事。”
陈大山可不知道桑萝的小富是哪种富,于是问:“比当个差吏富吧?”
周葛也看桑萝。
桑萝给这夫妻二人瞧得笑了起来,点头:“不遭我前头说的那些风险的话,自然是比差吏要富裕得多了。”
陈大山乐了:“那就成了,不用稳,这世上有多少事是稳的?”
转头就与沈烈道:“我还是要山地,还得是这个适合我。”
又与桑萝道:“弟妹,咱们两家这关系,我就不说外道话了,我们家的山地怎么经营你指点指点呗,或者往后那豆腐酱干什么的,我看弟妹你懂捣鼓的东西挺多的,这些不都需要原料吗?你看你用得上什么我们家种什么也行,到时只要你要用,都比外头便宜些销给你。”
在十里村时那么穷,离着县城还远,桑萝都能带着几家人捣鼓起一摊子营生来,没道理这都住到歙州城门口来了,她会在家里闲着。
周葛眼睛也亮了亮,当年陈家、卢家、施家跟着桑萝做生意的事村里人都是知晓一二的,因而跟着直点头:“是,阿萝你带一带我们,我们只给你供食材也是成的。”
生意桑萝当然是要做的,已经在这个时空扎了根,沈烈有沈烈的追求,她自然也有自己的重心,她点头,却并不夸海口,只道:“我也是摸索着做,你们真要是想学的话,随时来瞧来问都成。”
事便定了。
沈烈和陈大山也不多耽搁,忙就回去,褚其昌一见二人回来,急忙问道:“如何?”
沈烈笑道:“庄子里农事也忙,人手上还是差着一二人,明日由大山再往附近问问也是成的,褚大人只听过旁人管我叫师父,却是不知,我们避难山里的时候武师父是两个,大山便是另一个武师父了,论武艺绝不在我之下,对山林的熟悉也是一样,他外祖家原是猎户,山林里的一些事情我还是跟他学的。”
把陈大山推了出去。
褚其昌听得兴起,许文庆在一边也是连连应是,说起他陈师父一手长棍使得如何如何出神入化,好在知道眼前坐着的是个朝廷官员,没有嘴瓢到把弓箭和刀法拿出来说。
男人们酒桌上聊起来,那是颇为热闹的,尤其褚其昌今日来这儿的目的基本已经达成,又有好酒好菜,越发酣畅,桑萝她们那边做好饭食都吃好了,这边还喝着呢。
褚其昌也是半个武人,虽是个学文为主的半吊子,比不得沈烈、陈大山那般身手,却也不是那起子只会拿笔杆子的。
四个练家坐在一处,端得是好食量,一桌九人份的好酒菜,吃得那是半点儿不剩,褚其昌最后是扶着墙走的。若非戌时一刻城门会关,冷吃兔也吃完了,一小坛子红酒也半滴不剩了,他还不舍得走。
当然,他携了礼来,桑萝也没让人空着手回,足足给装了一小坛子的冷吃兔让他用网兜给提了回去。
沈烈、陈大山和许文庆一路相送出庄直到通往歙州城门的官道上,才叫褚其昌叫住止步。
褚其昌出城时拎着个提盒,回城时提一个陶坛,满面红光,怎一个尽兴了得!
回到褚家,褚太太闻得他一身酒味,一边埋汰:“端得是哪个人物,考个州学叫你急巴巴的扒拉了家里的纸墨匆匆送过去作贺,这一身泥点子的官服都赶不及换下来?”
又稀奇:“怎还有酒味?现在哪里还有酒?你这是往林家还是王家去了?”
“什么林家王家,我去的那是沈家,就我说的那福将!”褚其昌笑着接了这么一句,又把手里的网兜递给妻子:“这是好东西,沈家给的回礼,这个天气说是能放得了几天的,明儿中午你和爹娘孩子们一块尝尝。”
褚太太一听福将就知道丈夫说的是谁了,这些日子乐呵的,可不就是一伙山民自己出来了不算,还帮着往外带了不少人嘛。
她瞧瞧手上那麻网兜网着的土陶坛,还真是乡下人家常用的那种,颇有几分好奇:“考上州学的是你说的帮你往外带人的那些乡民?乡民里竟有读书人家?”
“乡民?”褚其昌看妻子一眼,呵呵一笑:“我这回是看走眼了,这可不是什么寻常乡民。”
褚太太还要再问,褚其昌却是不肯多说了,只心里盘算着,那酒从未见过,干系太大,且沈烈说了只那一小坛,不管真假,这事是不能再提的。
黎祁嘛,容易扯上郑氏,自也不提。
倒是许文庆说的能人工种植的薯蓣……褚其昌接过下人送上来的热巾帕捂了把脸,享受了片刻热敷的舒坦,巾帕取下后一面擦手一面就笑了,刺史大人那里他又能建一功了。
当然,这功他自然不贪,这本就不是他一个司户参军当管的事情,且也越级报不到刺史那里,但是与长史提上一嘴绝对是能在长史和刺史那里都大刷好感的。
歙州多山,能利用山地大量种植的东西,收获大,能久存,能作菜又能作主粮充饥,长史和刺史怎会不重视,且种植出这东西的人还是刺史大人今日下午才问起过的大兴庄之人。
褚其昌为什么匆匆备一份好礼往沈家去?可不只是他自己说的那样心焦人口之事,自然,沈烈兄弟二人考上州学也不是他特意找长史打听的,而是甫一回州署衙门,才与刺史禀过诸县流民安置情况,便听刺史随口问起他大兴庄之事来,听到长史说起大兴庄有数人考上州学的事,借了名单来一看,才知沈家兄弟二人一同考上州学了。
沈烈的身份,在他这里从最初的一个山民,一个武艺高强颇有本事的乡民,一个文武双全的乡民,一步一步,最终成了一个刺史大人也关注到的文武双全、学成出来许是能入朝为官的乡民了。
这能一样?
如此方有褚其昌匆忙回家备礼,把家中纸墨搜罗了满满一提篮作为贺礼送往沈家之事。
如今,又更不同了,除却之前种种,沈家人身上现在还多了身份成谜、许是出身不俗的可能。
刺史大人既对大兴庄已经有了不错的印象,他何妨再送大兴庄、送沈烈一个人情,想走仕途,有什么比得到一州刺史的关注又关注更好的坦途吗?

第225章 东郡桑氏?
褚其昌到了沈家的事在庄子不是秘密,那一身官服太打眼了,沈家又是住在庄子最靠里,一路进去,各家多少都有人瞧着了,只不敢往沈家凑去。
这不,等沈烈三人把褚其昌送出了大兴庄,才折转回就被凑在许家门外的人喊住了,问情况。
知道是还要往山里寻人,这事吧,又有银钱又有山地的,谁家不喜欢啊?就是许老太太和魏令贞这样家境还不错的,对家里能添些山地也高兴,庄子里各家更是十万个乐意。
只卢老汉和卢婆子心下惋惜,知道自家这一回是赶不上趟了,后边别的人替代了,他们就是还想回去也是不能了,这却是没法,不过得了三十多亩加七两半的银钱,老两口已经很知足了。
后续的事情沈烈就都不再插手了,全交由陈大山,他回了家里,桑萝烧了温水,沈安和沈金几个正洗碗筷擦桌子。
桑萝累了一天,略收拾收拾,也没再插手。
夫妻俩说起褚其昌来。
沈烈道:“貌似忠厚,实则精明多思,这会儿不定把我们家的出身往哪儿想了,祁阳县被一把大火烧了,一应户籍资料也未留下,恐怕招他想得更多。”
沈烈说到这里看桑萝,他今日其实也有被震住,这是他头一回看到桑萝完全不同于平时的一面,只是仪态、气质和言辞的转变,区别很大。
“想得多些才好,红酒这东西太招眼了,我现在都庆幸今天桌上稀罕东西不止一样,叫人摸不准路数总比被人毫无忌惮惦记上要好。”
桑萝现在算是终于觉出古代大户人家的宅子内外好几进的好处了,她们家别说前后几进院,哪怕有个院门,吃饭和待客不在一处,也不至于突然来个客就什么底都漏了。
沈烈想着席间的事,道:“酒的事,我看他态度是不会再提了,倒是薯蓣能种植的事,文庆提到了一句,他席间没少打听,恐怕州署衙门那边很快就会过来问情况,歙州山地太多了,他们不会错过这个。”
桑萝倒不排斥,不管是详细教授种植的法子还是把薯蓣提前推广开,不说这些东西早几年就教出去了,只说歙州经济向好,这本就是她乐见的事情,因而道:“若是往我们家来问,你就有什么教什么吧,要买种块也可以,但尽量争取以粮食换,城里粮价太高了,一两年内怕是都很难降下多少,且有钱也未必那么好买,至少在今年秋收前,咱们还是以囤粮食为主,银钱倒是次要的。”
种地是要看天的,她们家眼下有粮吃,明年的天时谁知道?
至于官府会不给银钱,直接征用,桑萝倒没那么想,自出山之后观歙州官员行事,不至于如此。
沈烈听她话中之意,是全由他出面了,他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只是想想不知州署衙门里过来的会是什么人,人品又如何,这话便又咽了下去,点了点头,道:“行。”
官府来人比沈烈以为的还要更快,沈烈和沈安清晨读书,辰正就上山里干活了,活没干多久,许文泓大步跑着奔上山来:“师父,师父,刺史大人来了!我爹正领着往这边来呢。”
吓得正伐树的赵大和赵四手上的斧子差点劈歪,满以为听错了,诧异看向来报信的许文泓。
沈烈在山顶处,这一片的树都伐得差不多了,听得许文泓的话,起身往山下看去,远处许掌柜领着的三个穿官服的男子正往这边来,自然,还有后边跟着的衙役、长随。
老百姓就没有不怕带刀衙役的,赵大和赵四有些紧张,问道:“沈师父,这是怎么?”
沈烈见那一行人虎步龙行,离他家中已经是不远,不敢耽搁,只道:“无事,应该是来问薯蓣的,你们忙着,我下去迎一迎。”
又嘱咐沈安:“去告诉你大嫂一声。”
匆匆就往山下去了。
来人不只是刺史,随同行的还有长史和昨晚才来过的司户参军褚其昌。
歙州刺史这样年轻,看上去仅二十五六岁模样,这是沈烈没想到的。
褚其昌帮着两相引见后,沈烈依足了礼数拜见,膝盖还未弯,就被刺史托住了手臂:“在外边不需讲究这些,领我去看看你们种的薯蓣。”
沈烈观他眸光清正、满身清贵,倒难得的不讲排场虚礼,更重的是实事,说话行事,身上带着他颇为熟悉的武将特有的雷厉风行。
“大人请。”
沈烈前边引路,歙州刺史则不着痕迹打量他,也打量不远处的沈家以及沈烈刚才下来的那座已经被伐得快光了山头和山边几间草舍。
庄子里人家不算多,但一路过来的几家,家家都有羊舍鸡舍,里边山羊山鸡还都不少。在如今除了世家豪族,大多数百姓都在清贫线上挣扎的歙州来说,简直称得上是富裕了。
好一个大兴庄。
桑萝早晨丈量了自家的园宅地,正削了炭笔关在屋里用她自己做的大张草纸琢磨以后院子房子该怎么建呢,好给开春搭院子先做个计划。和沈宁凑在一处没画多少,沈安回来说刺史来了。
匆忙把纸收了藏好,急急出屋,沈烈领着人已经到屋前了。
见有褚其昌同行,桑萝一点儿没觉奇怪,昨天把相都装出去了,今天不能当着褚其昌的面又一秒成地地道道的农妇,因而也依样把礼数做足,带着沈宁一起上前见礼。
沈宁还罢,从小并不多接触这些,只站在前边的桑萝做来就叫刺史和长史的眉头都微抬了抬。
这是世家豪族子弟对同类的敏锐。
这和刚才沈烈见礼是不同的,一个是形,一个是神,再就是那份从容了。
眼前女子虽布裙荆钗,却绝不是乡野农妇,哪怕不是世家豪族,也至少应该是庶族出身。
“无需多礼。”他点了个头算是还礼,便不再打量盯着桑萝打量,转而与沈烈道:“那薯蓣取来看看。”
沈烈见他君子,心下松一口气,转身往旁边的柴房去,不多会儿取了一整根足有半人多高的薯蓣出来。
刺史和长史显然也是吃过薯蓣的,但世家公子,哪里见过食物端上餐桌前的样子?和褚其昌差不多,只见过做成药膳的熟食,这还是头一回见到薯蓣被端上桌之前的样子。
也不嫌脏,接过去就上下的打量,见上边覆满沙土,还问了问原因,听说是大量存储所用的堆藏法,也很开眼界,想到褚其昌说这东西是种在山地上,转头看了看远处一座整个被清理得快光秃了的山头,问道:“那座山是预备着种薯蓣?”
沈烈点头:“是。”
刺史挑眉:“需要把树都伐了?山地还要松土?”
极耗人力的话,歙州这边现在除了郑家,连头耕牛都寻不出来,也是桩难事。
沈烈摇了摇头,道:“直接种下去也成,但粗种省事,收成相比精种则要差好些。”
长史为虚职,但是却帮着刺史分担了教化和田桑,因此便细问:“精种是怎么个种法?”
家里也无处待客,沈烈索性便把人往山上请,由许掌柜相陪,细说这薯蓣种植的方法。
这一谈足有两刻多钟,从薯蓣喜阴还是喜阳,喜什么土质,如何选种,什么时节种下,肥怎么给,何时收。
长史和沈烈,一个问得多,一个答得细。
刺史听了个全程,问沈烈:“从前只知这薯蓣是药材,为采药人从山中采挖,你们是怎么知道种植法门的?”
许掌柜眼微抬。
沈烈沉吟一瞬,道:“是内子在家中藏书中见过记载,我们避祸山中食物匮乏,正好发现山里有这薯蓣,挖了充饥之外,留了根块种植了起来。”
褚其昌诧异抬眼,不过很快又垂下了眼睫。
陪同过来却一直并不出头的桑萝心下也有几分诧异,抬眼看沈烈,沈烈却冲她微笑了笑。
歙州刺史唇角翘了翘,转而看一直未作声的桑萝,笑问:“不知娘子哪里人氏?”
桑萝这时却是不得不自报家门了,当然,报的是原主的身份。
“东郡人氏。”
长史抬眸,眼里有几分诧异,而后看向刺史,年轻刺史盯着桑萝看了好一会儿,问道:“东郡桑氏?”
这下轮到桑萝愣住,“大人知道桑氏?”
原身家中在东郡算是不错的,但要说声望特别高,高到一说东郡谁都能想起桑氏来,那倒也没到那份上。
刺史笑了笑:“挺巧,内子出自陈留范氏,离东郡不算太远。”
不过想到几年前那场水患东郡受灾极重,刺史未再多言,转了话题与桑萝道:“这薯蓣种植之法甚好,正合歙州推广,娘子可介意将这法子公布出去?”
桑萝自然没什么不乐意的。
“不瞒大人,那几年山中艰难,我手中此法并未藏私,附近几个庄子的百姓都是会的,大人只管推广便是,若需要根块,我们也有存下一些,只是这原是家中存粮,大人若需要的话,也不需钱财,留足我们自家明年开春需要用到的根块,其余的大人给些粮食换取即可。”
她应得爽快,且听这薯蓣不是她一家种植,而是附近几个庄子的村民都有大量种植,这于刺史和长史而言是极大的好消息了。
“好,娘子有一份慈心,我自也不叫你们吃亏,听闻褚参军与你们颇为相熟,这事也不叫其他人接手,后边让褚参军与你们相谈,如何?”
“全凭大人安排。”
刺史笑了起来,他公务忙,也不久留,便就动身下山,临别拍拍沈烈肩膀:“州学不错的,好好学,当今正是用人之际,学成了自有你的前程。”
沈烈不想这位刺史竟知他考过州学,心下诧异,忙躬身相谢。
刺史笑笑,转身离开了大兴庄,行出一段,才与身侧长随道:“回去把我书房中那几卷《尚书注疏》抄录一份给沈家送过去。”
长随一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主子的决定自有他的道理,哪容他一个长随置喙,忙点头应下。
长史听得眉头一跳,他是知道这轻飘飘一句话代表着什么的,侧头问道:“大人很看重那沈烈?”
刺史笑笑:“品行不错,瞧着顺眼,那桑氏与我家妃娘不还是同乡吗?我们这也算半个同乡了,照拂一二。”
走在最后的褚其昌一颗心已经快怦怦跳出胸腔了,太原曾氏的《尚书注疏》啊!!!!
他咕咚咽了口唾沫,沈烈这运道,逆天了!!!!

第226章 合作
继司户参军过来送了份贺礼,这第二日又来了好几个穿官服的,庄子里除了许家人住在靠外,识得不同品级官员服色的不同,又有褚其昌的一句提点,知道来人是谁。
似陈老汉、陈婆子、卢老汉、卢婆子这些人,哪个识得?
正儿八经的庄户人,若非桑萝进了十里村,做起了买卖,他们这些人连县城都极少自己去的,活了一辈子,哪见过几个官?在歙州城落户之前,里正就是他们最常见的官了,再往大一点的,每年交租税时那收粮的斗级就是能压弯他们脊梁的大官。
这又是穿官服的,又是带刀衙役的,早在人往沈家去的时候,各家原本在自家山头干活的就都匆匆往沈家那边靠了,就连大着肚子的冯柳娘都远远跟了过去,最后和另几家人一处,离得沈家不远瞧着,只是看着沈烈和桑萝反应还好,没人靠近。
眼瞧着人在沈家说了会儿话,又上了沈家山头,最后和和气气乐乐呵呵离开了,满庄子人一头雾水。等沈烈和许掌柜把人送出去,都等不住沈烈和许掌柜回来,一股脑的全围到了沈家。
陈婆子先是打量桑萝,见她面色还好,不见异样,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心一松下来,那好奇心就上来了,问道:“阿萝,这又是啥官啊?怎么三个官,官服还三个色?又有红又有绿又有青的?这也是因为阿烈他们考上州学来的?”
陈老汉摇头:“那不能,也没见往许家去呀,还往山上跑。”
陈婆子想说昨天那褚大人也没往许家去,不过想想褚其昌是为了让沈烈和他们家大山进山找人嘛,就没回这嘴。
桑萝笑听着,解释了不同品级官员官服颜色不同,听得陈婆子可好奇:“那哪个官最大?”
“刺史吧。”
“绿色官服那个?”说的正是长史,因为褚其昌她们是知道的,另两个嘛,长史的年纪看着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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