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身通常只能发挥施法者的一部分实力,具体是多少,也要看施术时分出了多少灵力。
玉尘仙尊才放出的幻身,不过两句话的时间,竟已经抵达血枫山。
而且不仅如此,还又从那些魔物的肚子里,将残缺碎块挖出来,否则也看不到那个印记。
苏蓁暗自算了一下,若是上辈子的自己,要完成这些事,恐怕也得要小半刻钟的时间。
金仙境与准圣境之间确实如同天堑。
她走神了一阵,那边小师妹已经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师兄为何要去那种地方,那——”
苏蓁侧过头,“师妹这些年从未离山,也知道血枫山是什么地方?”
柳云遥抬手抹去眼泪,“不过是听师兄说过罢了。”
苏蓁倒是乐得听到这话,“所以周子恒自己说过他要去血枫山?”
柳云遥未必熟悉东域的仙山福地,但哪里有魔物、哪里有能通向魔界的界门,她却是知道得七七八八。
但她自然不能明说个中原因,正准备再应付几句,那边师父已经给她解围了。
“……此物倒是不曾被窃取。”
玉尘仙尊忽然伸出手。
手掌在空中一翻,指间闪耀起一团白光,光芒散去,化作一枚墨绿杂白的戒指,上面沾着斑斑血迹。
这种戒指由芥玉打造,是仙家常用的储物法宝,方寸之器,内里另有一番广阔空间,能收容各种材料宝物。
与乾坤袋相似,但芥玉造价更高些。
柳云遥惊呼一声,“是师兄的戒指!”
苏蓁一手托着下巴,盯着那戒指看了半晌,琢磨那幻身与本体间传送物件的速度。
玉尘仙尊看了她一眼。
苏蓁回过神来,装模作样道:“里面东西全不全?”
她和师弟关系不好,本人也不是喜欢以德报怨的主儿,这时候要是装出哀戚之状才不对。
所以除了对这事表达惊讶之外,她也懒得再多演,“看看是不是有谁杀人夺宝——”
玉尘仙尊无奈地道,“我如何知道他戒指里原本都有什么?”
如果周子恒出门前来见他,他倒是能感知戒指里的东西,但周子恒直接离山,他就不知道戒指里都带什么了。
苏蓁耸肩,“或者问问周家的人?”
玉尘仙尊不置可否。
周家那边是什么态度,无论是平静接受,还是跑来这边大吵大闹,他倒是都无所谓,只是下意识不愿和那些人打交道。
苏蓁知道他不喜欢应付这种场面,心里好笑。
柳云遥愣愣地看着那枚戒指,又默默垂起泪来。
苏蓁干脆作势要离开,“那我走了。”
柳云遥闻言抬起头。
这回显然又没机会说冷香的事了。
这般想着不由越发难过。
周子恒虽然是看她整日说好话、且以为她没什么本事的份上,才照顾她几分,但总归对她不差,她也不愿周子恒遭遇不幸。
柳云遥不由哭得更难过了,心中又不愿对方就这么离开,再一闭关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到。
“师姐,你就……就这么走了吗?”
“啊?”
苏蓁已经到门口了,“我若是死了,周子恒恐怕能当场笑出来,我这已经算给面子了。”
柳云遥欲言又止,“若是一开始你与他……”
苏蓁回过头,“一开始我也以礼相待,只是没捧着他,他就看我不顺眼,难道也是我的错?”
柳云遥无话可说,“……师姐并没有错。”
她初入门时,苏蓁不曾为难苛责她,师姐的职责也尽了,礼数也到了,虽然称不上热情友好,却也没有错处。
危云峰也不乏捧高踩低之辈,眼红一个无法洗练灵根的废物能成为仙尊的徒弟,有些冷言冷语也能说到她脸上。
比起那些人,苏蓁自然就好多了,至少没有当真为难过她。
可是,对周子恒而言,他显然不满足以礼相待,更何况他与苏蓁岁数相近,又处处不如,自然就起了嫉妒之心。
苏蓁若与他交好也罢了。
偏偏苏蓁又是典型的以怨报怨之人,她对谁都敬着三分,不远不近,但若谁对她不好,她绝不会忍让着。
而且——
最初拜入危云峰时,柳云遥也曾与身边每个人搞好关系,这样还能便宜做事。
但她很快就发现,四师姐和五师兄关系不好。
柳云遥还没想出自己该如何与他们相处,就出了些岔子,她和苏蓁的关系莫名就僵了起来。
时间一久,她又发现,周子恒若是讨厌什么人,那必然会时不时找人的麻烦。
但苏蓁就不一样了,即使讨厌什么人,也几乎不会主动挑事,最多就是见面将之无视。
当然,或许别人惹她一分,她能还上三分,但只要不惹她,那就什么事都没有。
既然如此,与周子恒关系好些,与苏蓁关系差些,仿佛才是相对有利的。
虽说苏蓁手中有冷香,要是能与苏蓁交好,借来那剑也容易,但事已至此,也就无需再多做什么了,反正还有师父。
毕竟,柳云遥需要得到的仙剑也不止冷香。
而且待自己将冷香剑灵熔炼后,那把剑就等同于废了,苏蓁那样喜欢冷香,自己早晚要将苏蓁得罪死的。
“对了。”
苏蓁忽然好奇地道:“我上一回见他还是在凌霄峰,都是好些天前的事了,小师妹与他交好,那他离山之前,可否与你交谈过?”
柳云遥微微皱眉。
苏蓁若无其事地道:“不知道他有没有说过什么?或许能当做线索呢?”
柳云遥咬了咬嘴唇:“已经过去数日了,我不记得有什么重要的了。”
周子恒那天夜里与她一起散步,许多人都瞧见了,她无法否认。
苏蓁歪头,“我听说有几种精神异术,可以帮人回顾记忆——”
柳云遥当即色变。
“听着。”
玉尘仙尊打断了她们,“老五此事涉及噬魂教,若是旁人相询,你们只说不知便是。”
他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枚黑色玉简,上面金光浮动,显现出行行文字,其中不乏各类隐秘暗语。
玉尘仙尊看了她一眼,“你可知道老五与什么人相约了?”
苏蓁莫名其妙,“什么约不约的?我都不知道他出山了。”
“五师兄与谁相约了?”
柳云遥声音有些颤抖,“师尊如何知道?”
玉尘仙尊看向手里的玉简,“他与那人互通消息,约定见面地点,皆写在此处。”
柳云遥脸色再变。
“……方才周家的人也与我传讯了。”
玉尘仙尊又拿出另一块玉简,“他们说周子恒身上带了一件家族秘宝,他们猜测此物被凶手发觉……”
周家的人显然知道周子恒要去见谁,他们也知道周子恒带了甘木球,两相结合,他们就推测是噬魂教魔修杀人夺宝了。
苏蓁原本也想要这个效果。
柳云遥低下头,“既然能通过玉简联络,为何还要见面?”
苏蓁挑眉,“这可不好说,万一是有什么东西要给对方,以周子恒的修为,做不到隔空传物,还是要本人过去的。”
柳云遥的表情越发难看。
若真是杀人买凶的交易,那可不是要给定金?
“好了,此事先莫要再提。”
玉尘仙尊淡淡道,“蓁儿,你……”
苏蓁心中一梗,赶紧打断了他,“对了,有件事告诉你。”
玉尘仙尊话语一停,“那你先说。”
苏蓁其实也不晓得他原本要说什么,但为了杜绝后患,干脆直接堵死最烦人的那个话题。
苏蓁慢吞吞地道:“我又和冷香剑灵沟通了一阵,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契合,觉得这东西好像对我没用了……”
余光扫到柳云遥的神情变了几次。
苏蓁心中冷笑,“想起师尊先前和我说过的话,所以我将冷香送人了。”
房间内顿时一片死寂。
柳云遥的表情已经无法用复杂来形容,又惊愕又焦急又茫然,偏偏这事明面上和她无关,也没她开口的份。
她只能无措地望向师父。
玉尘仙尊眼神微沉,“也是送给我那位师叔了?”
苏蓁:“???”
怎么还惦记他啊!
玉尘仙尊又道:“你身上多了一件法宝,也是我那位师叔给你的?”
苏蓁:“?”
他能感应到那个甘木球的气息?
不可能。
她自身的草木灵力足以掩盖——
“那人施加了诸多咒法,灵力还颇为陌生。”
玉尘仙尊淡淡道,“我却是不记得我有这么一位师叔,亦或是特意不想让旁人认出来?”
苏蓁忽然醒悟过来。
萧郁给她的东西,吃食已经都没了,饭盒也还洗净了在庭院里放着呢。
只有一样还被带在身上,就是那只送来食盒的纸鸟。
它既能当传音玉简使,上面定然有萧郁的灵力,大约还有些旁的用处。
苏蓁冷笑一声。
腰间香囊轻轻一动。
那只雪白的纸鸟振翅飞了出来。
她伸手接住,看着它停留在指尖,非常可爱地歪了歪头,作疑惑状。
苏蓁:“这个?现在你认出来了么?”
纸鸟再次歪头。
玉尘仙尊眉头紧锁,“……这是谁给你的?”
苏蓁默默望天。
估计是他对萧郁灵力不熟悉,或者萧郁真是特意不希望别人认出来?
但无论萧郁怎么想的,人家又不欠她,何必要平白沾上麻烦,即使这些对他来说可能也不算麻烦。
当然,只要她不说名字,哪怕扯什么师叔之类的,也沾不着他。
即使说了他们估计也不信是真的,就像上回一样。
但她不想说了。
玉尘仙尊又道:“此物非比寻常,恐怕涉及诸多秘咒,你若是……”
苏蓁不由头痛。
如果他知道这是圣境强者给的东西,恐怕是不会觉得奇怪,旁人要施展几日才能完成的秘咒,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问题是他必然以为自己认识的是哪个玄仙境地仙境的前辈,所以越想越复杂。
苏蓁不由再次打断,“这东西很寻常。”
“此人至少高了你两三个境界,若是想借那东西控制你……”
苏蓁长叹一声,“师尊,他若要害我,着实不需要这么麻烦。”
叹完了又看向那只鸟,“不过是字面意思,我知道前辈不会的,对了,前辈你不用……”
真要害早就害了。
纸鸟呆呆地在她指尖站了片刻,忽然低头轻轻啄了她的手心。
“我知道。”
里面传出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
玉尘仙尊震惊地看着那只纸鸟,满眼不可置信。
苏蓁:“……不用说话。”
你为何要说话?
她师父就算分不清灵力,声音还是能听出来的!
纸鸟又僵住了,“抱歉。”
苏蓁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那能不能把他记忆洗掉?我当真不希望……”
“可以啊。”
旁边忽然响起了略带笑意的语声。
黑发蓝眼的英俊青年袖手站在门口,身姿挺拔如松柏。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房间里的两个人。
玉尘仙尊尚未开口,柳云遥还在茫然,空中猛地爆发开一阵诡异的灵压。
明明没有惊天动地的势头,也没闹出任何动静,前者猛然一震,眼神已经涣散,后退一步坐倒在椅子上。
后者早就晕了。
苏蓁看着一左一右瘫在椅子上的两人,目瞪口呆地道:“我就随口一说。”
“虽然我不清楚你们之前在说什么,但他们会把和这个千纸鹤相关的所有事都忘记,这样行吗?”
萧郁转头看着她,“对了,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完,你不希望什么?”
“……不希望前辈卷入我师门的破事。”
苏蓁心情复杂,“虽然你可能不当回事。”
“我确实无所谓。”
萧郁微笑起来,“不过,凡你所愿,凡我可为。”
仔细想想,似乎还从未有人做出过这样的许诺。
很多很多年前,母亲抚摸着她的脑袋,询问她生辰时想要什么礼物,说无论她想要什么都能给她,只要自己能做到,而她几乎每回都说希望与娘一起出去玩。
很多很多年后,倒是也有过几个人与她玩笑过,说些你讨厌什么人我们就一起去将他宰了便是哪个仙尊也不妨一试的浑话,算不得承诺,也不怎么作数。
“当然。”
萧郁很认真地补充道,“你若是想要什么,你自己早晚都能做到,这点我非常相信,我方才那么说绝非是瞧不上你。”
苏蓁哭笑不得,“前辈是好意,我岂能作此误会,否则那送礼的也别送了,送了便是觉得对方买不起。”
萧郁忍俊不禁,“我其实也知道你不会误会,也不是觉得你连这个都想不明……完了,无限循环了,要不在这里停止吧。”
苏蓁也觉得滑稽,纵然还有些震惊迷惑,但心情已经好了太多。
萧郁又加了一句,“不过我那些话永久有效,在我知道你未必一定会需要别人帮你的前提下。”
苏蓁:“……”
但凡脑子转慢点,都能被这些话绕迷糊了。
苏蓁展颜一笑,“那我就多谢前辈好意,而且人生在世,谁能永远独来独往,说自己永远无需他人襄助呢?”
她一般不乐意找旁人帮忙,只是因为不想请欠人情,还起来伤脑筋罢了。
若是当真需要求助,那就该怎样怎样。
“确实。”
萧郁赞同道,“往日好多前辈也说过这样的话,待到我自己出来混迹,方知此言非虚。”
苏蓁不欲在师父的房子里待下去,直接招呼他出去了。
两人又在外面的石道上漫步,下方青烟茫茫曳过满山乱翠,悠扬钟磬在风中隐隐飘来。
“而且,”萧郁忽然道:“其实事原本也是我惹出来的,若是我不给你那个千纸鹤,你和你师父也不会吵架?”
苏蓁欲言又止。
她心道若非我带在身上,倒是也没有方才这些事。
然而这话说出来总觉得有点怪。
苏蓁默然片刻,“说来说去,只是他……”
玉尘仙尊听说冷香送人了,又发觉她身上带着这东西,故此联想到一处,以此发难大概想探寻那人的身份。
当然话说回来,他身为危云峰首座,若是怀疑什么物件不妥,问一句也理所应当。
或者他没觉得不妥,却假装如此,只以权谋私,那也是寻常。
苏蓁懒得去探寻究竟是哪种缘故。
无论他为了什么,若是她今日不说冷香送人的话,大约也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我不好与前辈说我们先前在讲什么,皆是无趣琐事。”
苏蓁认真地道,“总之绝不是你我的错。”
“那就好。”
萧郁弯起嘴角,“我猜你要回去修炼?”
苏蓁不置可否,“或许是吧,前辈心情很好?”
“嗯,毕竟你没那么在乎……了,就挺好的,虽然这是你的事,但我是一直觉得他不配。”
苏蓁:“?”
什么玩意儿?
苏蓁心中闪过几个念头,“他不配什么?当我师父?”
萧郁轻咳一声,“嗯,对,他什么都不配。”
苏蓁觉得这事也有待商榷,其他的不提,从能力上来说,玉尘仙尊教她倒是够格的。
但她也懒得去纠结这个,“我先回去了,再会。”
萧郁也干脆利落挥手。
他们就此分开。
苏蓁回院子里闭关了几日,醒来后看了看玉简,解开院落外的几层结界,径直出山去了。
离开危云峰,她一路向东,找到了最近的城镇,去集市上买了几样东西。
新鲜的一桶牛乳和酒酿,一小包果干和坚果,五斤豌豆和铜锅,待到回山又去了一趟外门。
天元宗内门四峰,占据了四座最高的主峰,而散落在四峰外围的,便是外门四堂。
其中百草堂占据了数座低峰,山脉连绵尽是翠色,丰茂草木间围栏隐现,山林中时不时有修士在树上花下忙碌着。
苏蓁寻了几个认识的人,从他们手中买了一堆灵植提炼的糖浆糖粉,一包刺心花种子,以及旁的一些东西。
她回家将种子洒在花圃里的一块空地上,用灵力浇水、催发生芽,不过半刻钟,那种子已经破土而出,变成一株小小的嫩绿幼苗。
接着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生长起来。
又清理了许久没使用的小厨房,烧水煮了一锅糜烂成细沙的豌豆,与糖粉放在一处翻炒,最终收到盒里。
期间将牛乳和酒酿兑在一处,用中火蒸了小半个时辰,晾凉后放进了铺满冰块的箱子。
苏蓁的冰灵根纯度很低,只勉强放出几个小法术便是极限,但凝聚几个冰块,用来做冷饮却是勉强够了。
反正她还在旁边守着随时补充灵力。
苏蓁回头观察那刺心花的状况。
还不到一个时辰,它已经抽出无数翠绿的枝蔓,布满尖刺的枝头生出数十枚伞房状花朵,粉白与鲜红花瓣层层叠叠,赫然完成了本需数月的生长。
她忙活了一阵,坐在桌前等着冰镇出味时,就收到了师父的消息。
玉尘仙尊直接给她传音,让她去一趟凌霄峰。
苏蓁看了看盒里的酥酪和豌豆黄,确定没什么问题,也就直接出门去了。
她照例在明心殿前落地,走过大殿前的级级阶梯,来到门口,与值守弟子们打了个招呼。
这些凌霄峰修士也都认得她,纷纷恭贺她晋境。
其中有个人与她关系不错,此时低声提醒道:“周师弟的家人到了,你师妹都被喊来了,他们本来闹着要见宗主,才来了凌霄峰……”
仙府宗门里弟子因故身陨,并不算稀罕事,有的人闭关修行走火入魔,有的人出门历练不慎遇害,这些每年都有发生。
周家作为世族,绝不可能没听说过,或者说他们自家应当也有类似的事。
所以他们论理说不该对此大惊小怪,如今找来闹,要么是情感上难以接受需要宣泄,要么是想借此讨点好处。
至少门口这些凌霄峰弟子是这么想的。
“多谢师姐提醒。”
苏蓁点点头,“我这两天又闭关了,也不知道发生什么。”
她神情淡淡的,仿佛师弟死了也不算事。
值守弟子们面面相觑,有人觉得她心性凉薄,也有人觉得合该如此,毕竟周子恒和她什么关系,大家也有目共睹。
苏蓁歪了歪头,“他们在偏殿吧?”
周家的人身份不算高,也不会在正殿被接待。
“不错。”
一个修士用手指了指,“宗主闭关了,你师父来了,如今都在南侧殿的……”
夏意正浓,明心殿宫室森罗,云廊复绕,两侧接是梧桐翠柏,高处投下摇曳树影。
山顶的风带了点凉意,穿过层层殿宇,吹面而来。
苏蓁一点也不急,慢慢悠悠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了一下。
前面曲廊尽头,是两条岔路,她应当往左边走,而右边通向一座临水而立的六角凉亭,亭里有道人影。
那人坐在鹅颈椅上,仍然穿了一身黑,一手搭着栏杆,远远就回过头。
他的侧脸沐浴着阳光,完美英俊得惊人,丝丝碎发覆落而下,钉于耳畔的晶石熠熠生辉,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黑衣黑发的青年站起身来,那张漂亮的面孔上绽出笑容。
苏蓁:“……”
鉴于这是凌霄峰峰顶,而眼前这人也是出身凌霄峰的仙尊,她倒也不惊讶会在此遇到。
至于他是不是在这里等她,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萧郁向她挥了挥手。
苏蓁也学着他的样子挥了一下手。
做完又觉得这动作很是傻气。
对面凉亭里,某人的眼睛却是亮了起来。
他面上很是开心,却是一字不说,只是望着她笑,才又坐了回去,好像默认她会继续向左走,不会往右转到自己面前。
萧郁靠回栏杆上远远看着她。
苏蓁走到岔路口,脚步一顿,想了想还是右转往凉亭去了。
萧郁立刻从亭子里站了起来,看着迎面而来的绿衣少女,“你不过去?”
苏蓁眨了眨眼,“前辈知道发生了什么?”
虽然说危云峰首座的徒弟死了,家人找上门来,其中还牵扯到噬魂教魔修——
听起来好像不算小事,但对于萧郁这种人而言,大概也并不值得关注吧。
“嗯?”
萧郁随口道:“周家的人以为你师父把复活球拿了,正搁那闹腾呢。”
苏蓁:“……”
虽然复活球这个说法有点好笑,但是这家伙又是怎么知道的?
苏蓁很想问他究竟如何得知,但这会子她好像应该继续装傻,“什么?”
萧郁看了她一眼,“他们不太有礼貌,在那边放了几句狠话,其中提到了我,我就顺便听了两句……”
苏蓁点了点头。
莫说是圣境强者,就算是上辈子的她,在有些时候,也能感应到别人对自己的呼唤,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
萧郁继续道:“我懒得琢磨,就干脆‘看’了一下,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苏蓁顿时了然。
这种做法也无可厚非,能有更快的方式,干嘛还要费脑子去思考呢,就像她对周子恒做的事一样。
而且上辈子她也做过很多次,比现在更轻松更快。
只是——
苏蓁眨了眨眼,“从这里?”
这恐怕不是每个仙尊都能做到的,还得是极为擅长精神异术的。
转念一想,他洗去玉尘仙尊的记忆时,也没捏法诀,也没有接触,可见此道功底。
“差不多吧。”
萧郁又看了她一眼,“不过他们被搜魂时大约也有点头痛,只是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可能觉得我在吓唬他们,毕竟他们才放了狠话。”
苏蓁想想有些好笑,“我以为前辈不会喜欢这些,许多剑修都视精神异术为旁门左道。”
之前是给她帮忙,这回他倒是主动去做的。
萧郁摇了摇头,“我其实也不算很纯粹的剑修……”
苏蓁眼神古怪。
剑神头衔都有了,居然还自称不算纯粹剑修,其他剑修听了不是得哭死?
“好吧。”
萧郁无奈地道,“有一个我很崇拜的人,她很擅长精神异术,所以我也花了很多时间去学,我这方面天赋没她好,所以前前后后也用了有近百年。”
苏蓁几乎脱口而出:“那也还行吧。”
她只用了三四十年时间去专注锻炼精神异术。
那也是因为在这方面天赋绝佳,故此收获极快。
后来成了魔修,诸多高深秘术皆是手到擒来,很多同僚们都眼红得不行。
但像她这样的别说凤毛麟角,说千年一遇都可以,哪怕她将真本事藏着掖着,只露出三四分,在外人面前也仍是精神异术的高手。
说完又发觉不对。
毕竟这时候的她还是区区一个化神境,还只有一百多岁,若说是对精神异术有研究,或者说能用一些,倒是也没问题。
但真正玄奥高深的法术,受到境界和元神强度的限制,应当是使不出几个的。
也不该有资格去点评什么。
一定是萧郁这家伙说话口吻太随便,常常就让她放松了,苏蓁暗恨自己不留神,正要补救一句。
“真的吗?”
萧郁倒是挺高兴的,“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苏蓁:“……”
咱俩到底谁是仙尊。
苏蓁实在搞不懂这人在想什么。
或许是这家伙年纪大了,早就忘记化神境修士应有的水准了,也或许他只是给个面子,顺着自己说。
苏蓁只好转移话题道:“所以是你师尊?我听说景阳仙尊于剑道之外,各个领域皆颇有建树,她编修过许多典籍,其中也有精神异术的,我还看过其中几本呢……”
“嗯,师尊那确实没的说,说我崇拜她倒也没问题。”
萧郁默然片刻,“不过她会的太多了,若是样样都学,我学到飞升也学不完啊。”
苏蓁:“?”
听听,这还是人话吗!
考虑到大多数仙尊都死于飞升,成功的只是极少数——
他这话说得,就好像飞升很容易,到了时间就自然而然能成一样。
想炫耀你飞升比别人快还是怎么着?
苏蓁心情复杂,“前辈你这,也得亏是你,否则旁人这么说话,早晚要是挨打的。”
萧郁非常坦然,“我知道,但这话也是真的,飞升不是难事,对我来说真正难的是——”
他话没说完,只是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她。
苏蓁:“?”
苏蓁也没多想,“那前辈怎么还在这里站着,没有破碎虚空离开此间?比你更年轻就飞升的也有。”
萧郁也不恼火,只是垂眸道:“这是一个很复杂的故事,但主要是因为我有想做的事,倘若是没成,我即使飞升了也要回来开个二周目的。”
什么东西?
苏蓁没完全明白后面那句,但飞升和回来还是听到了,心里闪过几个模糊的念头。
但他的口吻太随意了,听上去更像是在开玩笑。
苏蓁欲言又止。
她开始纠结要不要问几句“复活球”的事。
圣境强者唯一的危险就是飞升失败,那种道消身陨是什么都救不了的。
甘木也是一样。
这不是她的推测,而是周子恒说过的,在书中也写过。
萧郁若是对周家的人用了搜魂之术,肯定也知道。
那宝物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所以他表现得也没什么兴趣。
苏蓁忽然想起他方才的话,“周家的人以为我师父拿了周子恒的东西?”
萧郁摊开手,“他们嘴上这么说,心里也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