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五年夏,武安侯府少将军魏枞死于战场,尸骨无存。
头七这日,苏枳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冒名顶替入了魏府,从此以魏枞未亡人自居。
就在她准备离开之时,那个死了多年的夫君回来了。
魏枞:你真是我的妻子?
苏枳:你真的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魏枞:我从前真的爱你爱得要死要活?
苏枳:千真万确!
她一直以为自己演技过硬,魏府上下都被她收服。
直到那日,她听见他与友人说:不过做戏而已,岂能当真。
身份即将揭穿的前夕,苏枳以极为惨烈的方式死在了他的面前,那个少年自此后便疯了。
三年后,魏枞入京见到了名满天下的永嘉郡主。
当夜他冒着大雨亲手挖了妻子的坟,看到空空如也的棺木红了眼。
他当街拦了郡主的马车,看到车中瑟瑟发抖的美人,怒火快要从眼中喷涌而出,那人却装作不识。
他将人扣在怀中,指尖压在她的腰侧,哑声道:我记得这里有一颗痣,你敢让我看吗?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朝堂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枞,苏枳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死后,他疯了
立意:要努力呀,为了想要的生活。
◎有鬼……◎
窗外雨丝如织,密密垂落朱檐,一阵斜风吹来,雨滴斑驳错乱,或急或缓地打着蕉叶。
到处都是闷热潮湿的气息,不知打哪儿飞来一只灰蛾扑棱着翅膀萦绕在烛火旁,试图用透明的翼翅撩拨着火焰,眼看就要被烧着了,苏枳忙起身罗扇轻扑,赶走了赴火的飞蛾。
见她如此举动,身后之人不由一声轻笑:“苏娘子这般心善,怪不得四哥会弃了满城闺秀,选了你。”
苏枳心中微动,回过身冲着少女温温一笑:“这也许便是我与你四哥的缘分。”
说话间她用那扇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半遮面,浓密纤长的羽睫微微下垂,只露出半张清丽绝伦的脸庞,齐纨影里透丹霞,羞也难遮,俏也难遮。
一旁坐着的魏紫目光在那柄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上流连,漂亮的唇角微微翘起,冲着她道:“你这样子完全不像是在边关长大的,倒是比咱们魏府的娘子还娇嫩些。”
她说罢便死死盯着苏枳的脸,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慌乱,然而她失望了。
苏枳不紧不慢地放下团扇,叹息道:“我并非在边关长大,我祖籍江南,一年前才去的边关,那时母亲病重,我一心想要劝回随军行医的父亲,可父亲却不肯随我离去,好在母亲的身子渐渐好转,我便也暂且留在了边关,也因此认识了你四哥。有一次你哥哥受了重伤,我与爹爹……”
这样的故事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可魏家的人喜欢听,于是她一遍遍地诉说着魏小将军在边关的一点一滴,包括两人相识、相知,一直到后来的私订终身,说了一遍又一遍,说得苏枳自己都信了。
她总是能声情并茂地讲述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点滴,说到高兴处自己也会露出欢喜之色。
见她笑得明媚,魏紫适时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叹息道:“可惜四哥不在了,也难为你这般痴情,明日夜里便是举办婚礼的日子,我想着你心里怕是有事儿,如今看来却是我多虑了。”
魏紫说着便将一只酸枝木雕暗八仙的小拜匣塞入苏枳的怀中,笑道:“这是我送你的新婚贺礼。”
苏枳愣了愣,似是将将才想起阴婚这茬子事儿,手中猝不及防被塞了个匣子,她才猛然醒悟过来,再抬首眼里竟也泛出细碎的泪花。
见状,魏紫眸中掠过一丝冷笑,满意地出了门。
窗外雨声潺潺,屋内烛火寥寥,她临窗而坐,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半遮面颊,黑中泛灰的瞳仁里闪烁着诡异的光。
这场雨下了很久,成亲那日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魏府门前挂着的两盏白灯笼在风雨中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便要熄灭。
婢女青杏捧着嫁衣来时屋内已空无一人,起初她以为苏枳在院中散步,但问询过院子里的下人后发觉竟无一人知晓苏娘子的行踪,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娘子怕不是惧怕冥婚生了别的心意,万一人没了她可担当不起。
她心中越想越是后怕,撂下嫁衣便匆匆出了屋子,穿过抄手游廊,三转五转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镂花门窗似有人影飘过,青杏隐隐约约听到了女子的哭声,凄楚哀婉令人心底发憷。
“谁?”青杏攥着胸口的衣襟,惊恐地四下逡巡。
一阵斜风刮来,檐牙下悬挂檐铃叮当作响,雨水落了她满襟,青杏慌忙抬起袖子遮挡,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下意识地回过头,骤然对上一张面目狰狞的鬼脸,吓得尖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檐铃鸣澈,风叩轩窗,纷纷细雨中似乎有条影子渐行渐远。
“青杏!青杏……”女子担忧地拍打着青杏的脸颊。
迷迷糊糊中苏醒过来的青杏入目是一张娇艳动人的小脸,她的身旁放着一盏灯笼,昏黄烛火下那张略施粉黛的脸便像是洇在月光下的一汪水,清美至极。
青杏迷糊了一瞬,忽然惊恐道:“有鬼……”
苏枳将她扶起,复又拎起灯笼,举到脸颊边儿上,促狭一笑道:“是这样的鬼吗?”
幽幽火光在她脸上留下斑驳暗影,将那张娇媚动人的脸拉出狰狞可怖的形状,青杏吓得后退了一步,复又埋怨道:“苏娘子你险些吓死我!”
见她着实吓得不轻,苏枳也不再逗她,柔柔一笑道:“你是来寻我的?”
苏枳住的院子比较偏,从青杏来时方向猜测也只能是找她的。
“嫁衣我已经送来了,你快些穿上,这会儿子梳妆的嬷嬷也到了,都在等着你,切莫误了吉时……”二人说着便往苏枳住的静怡轩走,刚走了几步,青杏忽又回头望向游廊上的镂空窗柩。
苏枳亦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青杏蹙着眉嘀咕道:“我刚刚似乎看到有个男子在那里。”
苏枳眸子掠过一丝冷光,安慰道:“许是树影晃动,你看错了。”
二人回到静t z怡轩,屋内已有好几个丫鬟婆子候着,俱是一脸的庄肃。
“这般紧要的关头,娘子去哪儿了?”说话的是夫人身边的刘嬷嬷,寒着一张脸,目中尽是责备。
苏枳敛眉垂首低声道:“我只是在院子里走了走……”
她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小娘子,又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却要在大好年华嫁给一个死人,此生都将成为魏家小将军的未亡人,便是心冷如刘嬷嬷也不免有些惋惜。
但这条路毕竟是她自己选的,入了魏家虽则孤苦一生,但却可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七月十三,地藏王诞辰,宜嫁娶。
风雨如晦,灯影幢幢。
魏家大门紧闭,到处张灯结彩,红与白交织,雨丝中伴着翻飞的纸钱。
大堂内站着许多人,魏家主母沉着脸坐在上首,其余皆是魏家长辈,所有人都屏气敛息静静地望着从门外跨进来的少女。
伴随着一阵环佩叮当声,身着金绣云霞凤纹大红喜服的少女在婢子的搀扶下步入堂内,凤冠珠翠,裙裾摇曳,隐隐可见隐在衣袂下绣着鸳鸯戏水图样的大红缎面绣鞋。
“一拜天地!”随着礼官一声唱喏,手里捧着牌位的新娘乖巧地跪在地上,头深深磕在五枝花纹地衣上,露出后颈一块儿白皙如玉的肌肤。
躲在屏风后观礼的魏紫怔怔看着堂内的少女,不知为何眸中泛起了酸意,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她的四哥泉下有知该是欢喜的吧!
“礼成,送入洞房!”
明明是婚仪,在场众人却无一人欢喜。
魏夫人望着新娘离开的背影,面色逐渐冷凝,掩在袖中的手指却死死攥着,她那天纵英才的幺子本该娶一个世家名门的淑女,如今却要委曲求全娶一个市井女子,叫她如何对得起魏家的列祖列宗。
身旁的刘嬷嬷瞧见主母的脸色,正想上前宽慰几句,却见主母吴氏陡然望了过来,刘嬷嬷心中咯噔一下,知晓主母已是下定了决心,张了张口欲要再说些什么,吴氏却是冷哼一声:“还不快去”。
苏枳独坐婚床,也不指望有人来伺候,她随手撩开凤冠前垂下的珠帘,入目便是桌上设置的小小神龛,桌上两根小儿臂粗的白蜡烛,前设苹果、龙凤喜饼若干盘,后面端端正正放着的是新郎官魏枞的牌位,漆黑的牌面被烛光照得油光发亮。
即便是这样阴森诡异的场景,苏枳也未曾觉得害怕,那位身死许久,誉满大梁的少年将军死时只有二十四岁,但他熠熠英名早已彪炳史册,十七岁随父出征北狄,功冠全军;二十岁统帅三军,纵横漠北,乃大梁不世出的少年将军。
这样的人便是想一想也会让人热血沸腾,泪盈于眶。
她站起身不由自主地靠近了神龛,迷蒙的水眸望向黑漆漆的牌位,目光悠远似是穿过了茫茫大漠,瞧见了乌驼山头一人、一马、一枪,睥睨天下的少年将军。
身后忽然传来一叠脚步声,苏枳回眸见是刘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进得屋内。
前面的丫头端着个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上面放着一个莲纹青花小碗。
苏枳的目光不由落在那泛着涟漪的汤水之上,不妨耳畔传来啪嗒一声响,抬眼却见走在后头的那青衣婢子竟顺手插上了房门。
刘嬷嬷朝着苏枳屈膝行礼,“苏娘子,婢子奉夫人之命,给您送碗银耳莲子羹,您趁热吃。”
苏枳笑了笑:“替我谢过夫人。”
婢女将莲子羹捧到她的近前,苏枳抬手触了触青花小碗,“有些烫,先放一放我待会儿再用。”
那婢女似乎有些为难,迟疑地看了刘嬷嬷一眼。
刘嬷嬷睨了那婢子一眼,接过汤碗放到一旁的小几上,回头对苏枳笑道:“待会儿吃便是,娘子今日定是累坏了,奴婢伺候姑娘更衣。”
眼前少女头簪金翠,额贴花钿,面点靥妆,神眸秋水,瞧着是艳色逼人。
刘嬷嬷心中泛着嘀咕,也不知一个乡野出身的小丫头如何就生得这般勾人的相貌。
“那就多谢嬷嬷了。”苏枳今日乌发高绾,满头珠翠,尤其这凤冠重的吓人,让她脖子都有些抬不起来。
苏枳端坐镜前,由着刘嬷嬷替她卸下凤冠珠玉,她的动作很轻,未曾扯动她一丝头发,待凤冠卸下她只觉浑身轻松,不由轻轻转了转脖子,刘嬷嬷又善解人意地上前为她轻轻捏了捏肩膀。
铜镜中姣美的女子不由冲刘嬷嬷一笑以示感激,可刘嬷嬷却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目光。
苏枳捏着梳篦的手指微微停顿,眼角余光不由瞥向放在小几上的那碗莲子羹。
片刻后,刘嬷嬷放开了她的肩膀,复又端起那青花小碗,笑道:“温度刚刚好,娘子快些吃吧。”
她转过头睨着刘嬷嬷,红衣如血,眉心描红,朱唇涂丹,容貌艳丽如斯,神色却透着几分冷漠,“我不喜甜食,这莲子羹便赏给嬷嬷了。”
刘嬷嬷一愣,随即脸色冷了几分,冷然道:“夫人体谅娘子一日未曾进食,恐你夜里睡不着这才命奴婢送来莲子羹,奴婢走时夫人言语切切,嘱托一定要看着您服下才是。”
一口一个‘娘子’,她既与魏枞结了阴婚,便是魏家的人,可魏家的仆从又哪个改口称她‘少夫人’。
“啪!”她将梳篦重重拍在桌上,漠然道:“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两个婢子相互对视一眼,纷纷看向刘嬷嬷。
刘嬷嬷冷哼一声:“还不上前服侍苏娘子饮下莲子汤。”
话音甫落,两个丫鬟便一左一右上前压住了苏枳的肩膀,刘嬷嬷则亲自端了青花小碗一步步向苏枳走来,她叹了口气道:“苏娘子你也不要怪夫人,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这半年来夫人对你犹如亲女,你既与小郎君鹣鲽情深,便不要辜负了夫人的这番美意。待你饮下这碗莲子羹,便是魏家堂堂正正的少夫人了。”
她上前一把捏住苏枳的双颊,迫使她张开口。
苏枳却是死咬着牙关,被钳制的双手在妆台前一阵乱摸,耳畔响起了一阵幽幽哭泣之声,不知是谁人在外唱道:“共上苍天,共做衣裳,共作旃被……共卧共起,共向冢……”
刘嬷嬷死死掐着她的双颊,垂眸看进一双深黑冰凉的眼眸,手猛然就抖了一下,汤水落了苏枳满襟,好在还剩下大半碗,刘嬷嬷轻轻吁了口气,将碗凑近了苏枳的嘴灌去。
那双冰冷的眸子陡然一转,射出逼人的艳彩,苏枳握紧了手中的一支赤金棱花双合长簪,扬手便朝着刘嬷嬷的眼睛扎去。
“嘭——”烛花暴响,门被人一脚踹开。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儿冰冷的声音穿透了喧嚣的婚房。
苏枳抬眼望去,来人头束玉冠,一袭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袖口绣有青凤鸣啼,腰束金筐宝钿珍珠装蹀躞带,长身玉立,进来的那一瞬间整个房间都亮堂了几分。
似乎是察觉到苏枳的目光,他眉目微微上挑,精致眉目好似一幅上了色的写意画,寥寥几笔,便觉生机勃发。
只一眼苏枳便失了魂,他真是好看得惊心动魄。
接着便是一阵人仰马翻,刘嬷嬷惊呼道:“小郎君!您还活着!”
苏枳大惊,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新文预收《被夫君献给陛下之后我杀疯了》,打滚~求收~贴贴~
我守了3年的活寡,我夫君说啥也不愿意死。
于是我决定帮帮他。
十六岁那年,沈持玉的祖父为她招了个上门女婿,是他的得意门生宋冀年。
宋冀年面如冠玉、彦雅之德,她很满意。
婚后三载,夫君与她相敬如宾。
直到上元节那日,夫君带回来一个娇态酽腻的女子说要纳她为妾。
持玉心底不愿,但祖父教导她要大度,她终是点了头。
后来夫君便甚少来她房里,再后来那女子拂着圆滚滚的肚子故意跌倒在她身边。
被一次次的误解伤害之后,持玉累了倦了,她想和离。
祖父要她顾忌名声,并屡屡拿母亲的过往训诫她,她再次屈服了。
有一日,陛下留宿太傅府,持玉见礼,陛下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当夜她便被夫君一碗药送上了龙塌。
知道消息的祖父当日便投缳自尽了。
沈持玉也在那天疯了。
为了复仇,她费尽心思勾搭只对他一时兴起的帝王,此后宫中便多了位瓌姿艳逸的美人。
她一次次招宋夫人入宫,恶意磋磨,叫她生死无门。
高高的汉白玉阶下,青年狼狈地跪伏在凤撵之下,颤声道:求娘娘放过臣的家人。
望着他清隽的身影,她媚眼如丝,良久,冷冷道:不够,远远不够。
那之后的许多年,她都活在一场噩梦里。
大仇得报,她为自己倒了杯鸩酒。
年轻的帝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阿玉,从来不是一时兴起,朕早已觊觎你多年。
哄闹过后,屋子很快恢复了寂静。
苏枳悄然睁开眼,在确认屋内空无一人之后暗自舒了口气,这会儿府里都围着死而复生的魏小郎君,怕是没有人在乎她的生死,更不会请大夫来瞧她。
从地上爬起来,掀开衣袖果然看到白嫩的手臂上有几道青紫的掐痕,刚刚那两个丫头力气可真是大,想到此她不由摸了摸脸,双颊一阵刺痛。
苏枳急忙奔至铜镜前,对着烛火仔细观察铜镜中的美人。
美人杏眼潮湿,肤白如玉,只双颊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指印。
苏枳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气馁地叩下铜镜,现在魏枞回来了,她的谎言马上就要被戳穿了,此时若不逃走定然要被魏家抓去送官的。
她轻手轻脚地靠近大门,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透过门缝她甚至看到了守在外面的两个婢子,看来魏家人一早便防着她。
既然出不去她也不作无谓挣扎,随意捡了供桌上的糕点来食,魏夫人既拿喂了毒的银耳羹来灌她,自是不会多此一举地在糕点上下毒,更何况这原是来祭奠魏枞的糕点。
提心吊胆地忙活了一天,她也困了,用了些糕点便倒在婚床上睡了过去。
她睡觉一贯警醒,那日不知怎地睡得很沉,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让她辗转反侧不得安宁。
新房内八角金炉溢出袅袅香烟,弥漫烟雾中响起悠远的箫声。
苏枳睁开眼惺忪睡眼,一眼撞见的便是背立于窗前黯然吹箫的男子。
她心下微惊,下意识地环视周身衣裳,察觉无异后再次抬眼看向窗前的男子,他身姿修长,迎窗而立,长袖飘飘,隐约可见袖口银色暗纹。
只是箫声过处,山风呜咽,残阳如血。
她微微讶异,咦了一声,箫声因此断绝,玉质金相的男子转过身,因是逆着光,苏枳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觉那光线下的剪影是世上难得的美人骨。
金色的光影投向她时,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眉眼。
“苏枳。”男子干净纯粹的声音沾染了阳光的味道,辗转于唇齿之间的那两个字也似有了暖意。
明明做好了一切准备,为何在重逢的那刻,她却是莫名的心慌。
他慢慢走近,光影在身后渐行渐远。
苏枳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记忆中金冠颤翼,白袍翻飞的少年郎不知何时眉间已多了轻愁,望向她时瞳仁中也没了笑意。
魏枞双眸紧盯着她,嘴角微弯,笑道:“委屈你了,听母亲说我不在的这一年你常常与他们说起我们从前的事儿……”
他话锋一转,嘴角的笑意陡然消失,冷然道:“只不知我们从前有什么事儿?”
苏枳感觉周围的空气陡然凝滞,似有无形的杀气逼近,她呼吸为之一滞,小心咽了口唾沫,再抬起眸子,已是泪眼婆娑,道:“郎君,你、怎能这般无情?!”
美人长发逶迤,杏眼潮湿,泪水簌簌落了满腮,任是谁看了不心疼,偏偏面前的少年郎新冷如铁,他忽然欺身上前,抬手掐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阴恻恻笑道:“听说我与你郎情妾意,为了你甚至不顾军中礼法,将你扮作亲卫时时伺候在旁。”
苏枳声音带着哭腔,睁着楚楚可怜的明媚大眼,泪水沿着发红的眼角垂落,啪嗒啪嗒落在他的手背上。
“那时你受了重伤,高热不断,为了照顾你我才迫不得已扮作亲卫。”她忽然抬手向他胸前袭来,下一瞬手被人大力攥住。
苏枳惊呼了一声,瞪着兔子般的红眼睛哭诉道:“你弄疼我了。”
魏枞是下意识的防备姿势,力道用了六成,不承想对方委屈至此。
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瞪向他时那含娇带媚的那一眼,令他有些浑身不自在,竟是不自觉地就放开了她的手。
下一刻,她再次抬手,上来就扒他胸前衣襟。
魏枞一惊,厉声道:“你作甚?”
苏枳白嫩的手指攥住他胸前衣襟,哽咽道:“你这里的刀伤,一寸长,还是我给你上的药,你都忘了吗?”
她哭得梨花带雨,幽怨的眼神让他不由自省自己是否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他这里的确有刀伤,那还是承平三年的事儿,那时他带领三千精兵孤军深入敌方奇袭,不慎为北狄第一猛将巴鲁所伤。
苏枳一把推开魏枞,哽咽道:“既然你不要我了,我也不赖在这儿,我现在就走。”
她身上还穿着昨日的嫁衣,足上未着丝履,一把将他推开,踉跄着就朝门口走去。
犹疑只是一瞬,在魏枞脑子尚未下达指令之前,他的手已先一步拽住了她。
鲜红的嫁衣在空中划过旖旎的弧度,她踉跄着跌入他怀中,手指触上男子宽阔的胸膛,抬眼便望入一双幽深的眸子里。
苏枳怔了一瞬,猛然推开他,垂下头小声嗫嚅道:“干嘛拉我?”
雪白的玉足在嫁衣下若隐若现,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小小圆润的脚趾微微蜷缩着,悄然缩回裙裾之下。
头顶是男子清浅的呼吸,苏枳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心中亦是如擂鼓般忽上忽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时,耳畔传来一声男子的叹气:“我不记得你了。”
苏枳哑然抬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水润的大眼睛里盈满了泪珠,下一刻就要砸了下来,却听魏枞幽幽说道:“我失忆了。”
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配上女子呆滞的面容,实在是可怜又可爱。
魏枞喉结微动,偏过头望着窗前的一株兰草,声音有些迟疑:“你……可以帮我找回失去的三年记忆吗?”
苏枳眼波微动,裙裾下蜷缩的脚趾微微舒张,勾唇露出一个甜美的笑,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魏家作为灵州城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魏枞的生死牵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是以魏枞死而复生的消息很快惊动了整个蓟州城,自他回来的第二日府内便接到了许多拜见的帖子。
魏夫人将帖子尽数翻看了一遍,蹙眉道:“刺史府没有送帖子吗?”
坐于下首的魏枞又仔细询问了门房确认未曾漏掉任何帖子,这才沉吟道:“我如今是戴罪之身,想必朝廷的旨意不日便到,张大人有意避嫌也是意料之中,母亲不必介怀。”
魏夫人却心有不甘,早几年刺史府魏府相交甚笃,甚至在魏枞出事之前,两家已有了结亲之意,如今魏府有难他却躲得干净。
一年前,大将军奉命出征西戎,时任骁骑将军的魏枞为先锋,领三千余骑从东路奇袭,东路迂回,且水草稀缺,与途中遭遇西戎主军围剿,四面兜击,全军覆没。
魏枞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白瓷杯面,蹙眉道:“请母亲替我回绝这些拜帖,便说儿子有伤在身不便见客。”
一听到有伤在身,魏夫人便有些坐不住忙走到儿子近前,忧心忡忡地上下打量魏枞,着急道:“你哪里有伤?”
问罢也不等魏枞回话便冲婢女唤道:“快去请大夫来!”
魏枞连声拒绝却拗不过自己的母亲,由着大夫将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个遍儿,他这厢正与大夫交谈,那厢母亲已从小丫鬟口中得知了内情。
不等魏枞穿好外衫,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见着魏枞便抹着眼泪儿哭诉道:“我儿受苦了,这一年你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身上遍布伤痕,即便过了一年有余,那些狰狞的疤痕依旧令人心惊胆战。
魏枞快速穿好衣衫,瞥了一眼魏夫人身旁的婢子,后者匆忙垂下头。
“母亲,这些伤只是看着吓人罢了,儿子如今已是无恙。”
魏夫人哪里肯信他的话,仔仔细细地询问了一遍大夫,得知他如今已无大碍方才松了口气。
他离开主院时已近黄昏,西天晚霞如火,亭台金碧,葳蕤草木间依稀听得窸窣声响。
“谁?”魏枞一声厉喝,接着便是重物落地之声。
魏枞紧走几步,穿过石子路,绕到声音来处,依稀可见一株不甚高大的果树后露出的玉蓝色衣角。
他顿足,微微蹙眉,下一刻转身便走。
倏地,身后传来一阵细微声响,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咕噜噜滚至脚边。
魏枞低眉沉眸盯着草地上的红苹果,忽然弯腰拾了起来,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回身果然就见到树下怯生生立着的女子。
她身着玉蓝色掐金柳絮碎花长裙,有些羞恼地悄然望了他一眼,迅速垂下头,嫩白的双手兜着一袋子红彤彤的苹果,察觉到落在自己裙摆上的目光,苏枳兜着衣裙的手指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小声嗫嚅道:“我、我见园里果子生得好,便想给你做些糕点……”
苏枳话未说完便被魏枞打断了,他瞧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苹果,淡淡道:“不用了。”
说t z罢,转身就要走,身后传来女子焦急的声音:“少蕴哥哥……哎哟……”
伴着一声惊呼,一兜子的红苹果骨碌碌滚落,少女踉跄着跌倒在地。
夕阳晚照,草木葳蕤,碎金穿过疏枝落在她毛茸茸的发顶,楚楚可怜的少女抬起湿漉漉的双眸怯怯望着他,好似迷途的小鹿一下子撞上了他的心间。
魏枞有那么一刻的悸动,但他很快收敛了心绪,沉声道:“怎么了?”
苏枳低垂下头,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带着哭腔道:“刚刚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崴了脚。”
魏枞微一思量便知是方才自己出声呵斥,惊吓到了在树上摘果子的她,他初初听到的扑通声响该是来源于此。
他本不欲多管闲事,自打他十四五岁起便时常有妙龄女子在眼前摔倒,他早已对这样的场面见惯不怪,既无意拆穿更无意搭理,只是触及到少女那双纯澈的眸子时,不知怎地就心软了。
一只手握着她的脚踝,高大的身子垂下来,透过树枝落下的霞光恰好落在他半边侧脸上。
半明半昧的光影里,他的五官更显精致、深邃,令苏枳心口怦怦直跳,甚至都没有听见魏枞的说话声。
“你说什么?”她垂下眸遮挡住眸中来不及收去的欣喜。
◎你拿着苏娘子的画像去姑苏走一趟◎
魏枞深邃的眸子盯着她,若有所思道:“我记得你父亲有一种独门膏药,对跌打损伤有奇效。”
苏枳心中一凛,立时觉察出魏枞对自己的试探,低声道:“是的,父亲临去前将配置膏药的方子也传给了我,若是少蕴哥哥需要,我可以……”
“不必了,君子不夺人所好,何况那是你苏家傍身之物。”魏枞话锋一转道:“那药膏有奇效,待会儿你自己配一副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