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是处理峰内事务、有的是售卖材料丹药、还有的是进行锻造熔炼等工作,并有三五成群的年轻人来上课。
苏蓁一路过来,收获了无数恭喜祝贺,许多人是从远处特意过来打招呼的。
她淡定回应了他们,落地后走向街心一座五层高塔,那塔楼门口立着一座石块,上书司事厅三个大字。
这里往来的修士极多,在门外都能看到里面排了长队,苏蓁才走上台阶,周围的人已经纷纷行礼。
待到她进了大厅,附近倏地一静,接着招呼恭贺声不绝于耳。
“恭喜苏师叔进境……”
“苏师姐什么时候再讲课教剑诀!上回我听了一次就觉得茅塞顿开……”
“见过苏太师叔……”
苏蓁习以为常地向他们点头,接着从人群里挤出来,找到一条堆满卷轴的长案前,询问那负责安排统计轮值的修士。
“我如今欠了几次轮值?”
她拍了拍桌子。
长案后面的人几乎被卷宗淹没,听见响动才直起身探出脑袋。
“哦,苏师姐啊,祝贺你晋境,你这比凌霄峰那几个都不差什么,得亏咱危云峰有你,大家都面上有光……”
那修士一边说一边又埋首书堆,翻找了一阵掏出个卷轴,打开查了查,“你之前闭关欠了六次了,五次巡山,一次守门。”
苏蓁颔首,“谢谢赵师妹,我过会儿就开始。”
她这种修为的动辄闭关许久,欠了轮值并不罕见,“我今天开始还债,劳烦师妹记上。”
“好叻,今天是山北……师姐都知道路吧?”
“你说呢,烂熟于心。”
“确实,”那修士摇摇头,“师姐晋境太快了,平白比别人多巡了几十年。”
两人又说了几句,苏蓁就往山北去了,巡视路线便是从山脚到山巅,下起峰内北边结界,上至能看见首座的院落。
入夜前,她与上一位巡山的打了个招呼,交接过后就展开了神识。
所谓神识,便是修士的精神意识,被灵力强化之后,能从肉身中延展而出,神识所到之处,修士的五感皆可延伸。
上七境修士们,可以轻而易举用神识感知千里之外的事。
以苏蓁的修为,让神识蔓延整个危云峰也不难——但修士间也忌讳如此,探出的神识就如同伸出的脑袋。
若是在他人的神识范围内,除非以相应的法术遮掩,否则一切所作所为都能被尽数知晓,毫无隐私可言。
故此,巡山的人按门规也不能完全展开神识。
他们需得控制范围大小,也不得随意将神识探入他人的居所里,除非感应到类似走火入魔前兆般的灵压波动。
不过,若是真有谁遇到危及性命的麻烦,那就是首座长老们的活了,巡山弟子们只负责更简单的。
“……这位前辈,我好像迷路了。”
一条偏僻山道上,站着一个满脸懊恼的小修士。
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师尊让我从住处向山顶跑一个来回,方才大路那边人多,我拐了几次,天黑了之后我……”
“我懂。”
苏蓁完全明白,因为她遇到这种事不止一回了,这种通常都是入门没多久的,“你住在何处,我送你回去,下次莫要往小道跑。”
对方连连道谢。
等她将人送回住处,按着原定路线上山,途中又望见一些在林子里练剑的年轻弟子。
夜间修炼的人向来不少,大都是有点修为可以数日无眠的。
苏蓁见他们不需要帮助,就转身继续上行。
过了一阵子,她在山道间撞见两个修士挽着手散步,两人看清了她,纷纷行礼口称师叔。
苏蓁颔首。
擦肩而过时,那两人又小声说起话来。
其中一个笑道:“若非是师姐给我的一品清心草,我也不会这么快筑基……”
另一个修士摸了摸师妹的脑袋,“是你悟性不错,那东西并非对每个人都有用的。”
“……反正多亏了师姐,我也给师姐准备了谢礼。”
“不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铺子里最是不缺灵植仙草……”
“不行不行,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投桃报李……”
那两人渐渐走远。
苏蓁其实没兴趣听人说话,但那二人完全不曾遮掩,周围又安静,所以她听得一清二楚。
想到她们说的话,忽然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事。
别说是亲手做了一盒点心,里面还有闻所未闻的“蛋糕”了。
就算是萧郁买了一盒点心送她,论理说她都该回点什么。
虽然说他得了那盆萃玉晶草,而苏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将那东西要去,但无论如何——
她原本就要将那个扔了。
人家好歹是精心做的糕点。
单论价值仿佛萃玉晶草值钱些,但若说那点心是朝华仙尊做的,世人要么不信,若是真信了,大概能卖出千万倍的价格。
苏蓁不太热衷于人情往来,但素日里该做的也都做了,除了那些关系不好的人。
这回仔细一想,总觉得不太对等。
她掏出那只白纸叠成的小鸟,用手轻轻扯着纸鸟向两侧展开的双翼,又拽了拽向后高高翘起的尾巴。
苏蓁一边向山上走去,一边看着手中的小鸟,“前辈你能听见吗?”
手心的纸鸟一动,扑闪着翅膀飞起来,在空中点了点头。
苏蓁:“……你喜欢吃什么?”
小鸟倏地静止在空中。
然后仿佛被抽干了力量一般,重新跌落回她的手心。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
背后倏地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嗓音。
苏蓁回过头,“前辈想的什么意思?”
一身黑衣的俊美男人站在石阶上,仰起头看了过来。
在昏暗夜色里,他眸光闪亮,眼神满是期待,还有几分不可置信,“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不知道前辈在想什么。”
苏蓁转身继续向上,“只是前辈既然喜欢研究吃食,那定然也有偏好,若是不愿与我透露……”
“甜的。”
萧郁立刻说道,同时也跟着一起走了。
“冰,咳,反正又甜又凉的,辣的咸的我也喜欢,反正有滋味的都行,我不挑的,哪家馆子随意。”
苏蓁茫然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前辈以为我要请你下馆子?你若是想这样,当然也没问题,便是鸣鼎楼的菜或是玉浆阁的酒……”
这都是天都仙城里最为昂贵的店,寻常修士努力攒一百年的灵石,可能也买不起一杯酒一筷子菜。
“等等。”
萧郁好像忽然回过神来,“你原本不是要请我吃饭?”
苏蓁望天,“前辈你……你又不缺钱,但凡我能给的,你都有,而且我要想去鸣鼎楼那般地方,还得走亲戚托关系才能订着位置,可你若是自己去,天都那两位仙尊都得出来迎接你,你说一句你想在哪吃,管他谁订了位置,恐怕也通通都被轰走。”
萧郁听了直摇头,“你想多了,他俩可烦我了,我被轰走是真的。”
苏蓁懒得说话,“前辈知道我的意思。”
萧郁不置可否,“所以——”
苏蓁不太确定地道,“所以,或许我可以给你亲手做点什么?”
萧郁如遭雷击。
他直接停住脚步,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接着伸手按了按耳朵,“不是我幻听了吧?”
苏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吧,前辈听错了。”
“如果你说真的。”
萧郁直接道,“那你不用问我喜欢什么,你想怎么做都行,但凡你做的,就算是白酒煮头孢,鹤顶红炖砒霜,我也全都给你干了。”
苏蓁:“……”
苏蓁已经懒得问什么是头孢了,大略是和后面那两种差不多的东西。
修士的身躯被灵力强化,与寻常人大为不同。
纵然是低境界的,吃了能让凡人瞬间毙命的毒药,也不会真的死去,不过是遭点罪罢了。
更不用提境界高些的,她自己都能将砒霜当糖粉吃。
“但是……”
苏蓁没忍住白了他一眼,“前辈就算觉得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也不至于用那些东西当食材吧?”
“对不起。”
萧郁很干脆利落地认错,“不过是夸张说法,表示无论你做出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我确实厨艺平平,也很多很多年没动过炉灶了,但应该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苏蓁微微摇头,“……真的很久了。”
时隔数百年,她仍然模模糊糊记得,年幼时的自己捧着盘子端给母亲,母亲看着她满脸欣慰微笑的模样。
母亲一边吃一边抚摸她的发顶,说我的蓁蓁聪明,看厨子做一遍就学会了,味道都分毫不差,日后习剑必然也是事半功倍,早早成为一方大能。
而她在五百岁前晋入金仙境,放眼九界也少有人能及,确实也如母亲所说。
苏蓁忽然有些惆怅。
“所以。”
萧郁神情纠结地看着她,“我是否又害你想起伤心事了?”
“算不得伤心。”
苏蓁回过神来,“纵然今晚前辈不在这里,我一人巡山,也难免想东想西,而我回忆里也少有愉快之事,故此……”
毕竟她要么想到死前诸事,想到自己厌恶之人,要么想到那些自己怀念的、却再也无法见到的人。
苏蓁还会忍不住去想,若是能重回一百年前,就能见到母亲,那就更好了。
萧郁默然片刻,“那就尽量多想些有趣的,以前我觉得我撑不下去了的时候,我就会不断想……”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然后飘向远处,“想想我推当年如何在无攻略状态下单通魔界各种高难副本,然后用这个激励自己,学习这种可贵的坚持不懈百折不挠的精神。”
苏蓁:“?????”
除了魔界那两个字,她是完全都没听明白第一句话在说什么,后面听起来也异常奇怪。
苏蓁忍耐再三,才没投去看傻瓜的眼神,只能胡乱猜测着对方的意思,“前辈都这个岁数了,对魔界应当也很熟悉吧?”
“嗯?”
萧郁神情复杂地重复了一遍,“‘我都这个岁数了’?”
苏蓁疑惑地看着他:“啊?”
她并没有旁的意思,因为探索魔界这件事很费时间,而且那地方的灵网错乱,与人界的时间并不完全等同,故此越发耽误工夫。
萧郁:“……是我的问题,你就当我有点年龄焦虑吧。”
苏蓁不由茫然。
这回她大约懂了对方的意思。
苏蓁头一回见到高境界修士不喜被提及年龄的,除非是大限将至又无法提升境界延寿,否则怎会有修士介意这个?
更别说圣境仙尊与天同寿,根本不该为此担忧。
萧郁看了她一眼,对上后者迷惑的眼神,顿时更加苦恼了,“害,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你肯定不懂。”
他刚说完,苏蓁就捕捉到了熟悉的灵压,还有一些微弱的灵力波动,感觉像是远处有人要打架。
苏蓁眼珠一转,“我阅历单薄,才疏学浅,自然不懂前辈,我还是走吧——”
“不是。”
他面露懊恼,“原是我嘴笨不会说话,我怕我解释不清,让你不明白。”
苏蓁叹了口气,“我算哪个牌面上的人,前辈何必与我解释什么。”
萧郁思索片刻,试探着说道:“对不起,你若是需要道歉,那就是我的错,但你若只是假装生气,好让我滚蛋,那你其实直接说就行了。”
他一边说一边侧过头,看向山道一侧黑黢黢的松林,视线仿佛穿过了那重重树影。
苏蓁不由头痛。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边的动静。
苏蓁轻声道:“是峰内弟子无状,我只是不想让前辈看了笑话——”
但是转念一琢磨,若是这家伙想知道什么事,以他的修为,别说这几座山峰里的动静,便是整个东域乃至人界,亦或是其他位面的热闹,也逃不过他的感知。
“首先,如果你希望我走,那我就走。”
萧郁不紧不慢地道,“但如果你只是因为什么笑话不笑话,那全然不用担心,这些烂事我见多了,毕竟我都这个岁数了。”
苏蓁哑然。
她稍微放出神识,感知了一下那边的动静,才开口道:“我也懒得装出我与我同门和睦相处的样子了,我和那边两个人关系都不好……”
“我懂了。”
萧郁打断了她,“我走。”
说完干脆利落消失在原地。
苏蓁愣了一下。
说实话,即使他在别处,若是想知道这里发生的事,那也轻而易举。
所以他在不在其实并无多少区别,但她下意识不希望旁人听闻自己师门的破事,所以才有些踌躇。
他显然明白了。
苏蓁呆了片刻,也动身向前去了。
危云峰植被丰茂,北面尽是青松翠柏,林间还有水道错落,前方便是一道清溪,沿着山势蜿蜒而下。
那溪水旁石桥横斜,又有一座六角凉亭,亭子旁边站了修士,皆是几个少年模样,似乎发生了争吵。
两拨人一左一右地对峙着。
哪怕隔着百丈,苏蓁也瞧出他们身份,左边赫然是周子恒和柳云遥,右边则是纪长老的两个记名弟子。
“我们只是听闻柳师姐晋了练气境……”
右边一个修士委屈地道,“便想邀柳师姐切磋,这在峰内不是寻常之事?周师兄何故如此咄咄逼人?”
柳云遥正要说话,周子恒冷哼一声,将她挡在身后,“姚师妹和楚师弟都已练气境二重三重,怎么有脸向我师妹邀战?”
右边另一个修士直接翻白眼,“周师兄是元婴境,先头不还与金丹境的孙师姐切磋?”
周子恒怒道:“这如何一样?我师妹身体不好……”
那位姚师妹讶然道:“柳师姐若是愿意赐教,与我们当中哪个打一场都行,若是不乐意,拒了我们便是,我们还能强逼她不成?结果柳师姐没说话,周师兄便跳出来对我们劈头盖脸一顿骂,这又是何故?”
周子恒冷笑一声,眼中怒意更甚,“姚师妹真是牙尖嘴利,莫要忘了你们姚家能有今日地位,都是我们周家的提携,你们家主的父母当年……”
姚师妹眼露讽刺,“原来周师兄是嫌我对你不客气,觉得我合该对你三叩九拜跪着说话?我们家两百年前就分出去了,也没捞过半点好处,那边本家的地位与我何干?”
说完拽着师兄离开了。
周子恒看着他们的背影,下意识扬起了手,终究却也没有动作。
那两人只是记名弟子,吵吵架也没什么,但若是被打伤了,纪长老也不会善罢甘休。
苏蓁站在远处树荫里,看得分明。
若周子恒真要出手伤人,她必然能及时制止,巡山工作本来也包括这个。
不过,他大约也不会这么做的。
“哼,他们在苏蓁面前可不是这副嘴脸……”
周子恒眼神阴沉转过身。
差了一个大境界,更别提还有几百年的阅历,他完全无法察觉苏蓁的存在。
周子恒看向旁边的柳云遥。
她一身烟粉色锦衣、形容娇俏,此时眉目含忧,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师兄……”
“你一个人的时候少出来乱转!”
周子恒没好气地道:“你如今也没完全掌握一个像样的剑诀,身体又不好,不是他们的对手,偏偏这些人瞧你是首座的徒弟,一个接一个的都想找你过招,当年我入门也是这样。”
苏蓁和姜望亦是如此。
只是,这两人几乎没有败绩,周子恒却输过几回,想想这事就气闷不已。
“……五师兄。”
柳云遥叹息一声,面上也有些不甘,“方才有一瞬间我想答应,但我知道我不能赢,确实是我太没用了,堕了师尊的威名。”
苏蓁听得挑眉。
不能赢。
这三个字倒是值得琢磨。
究竟是打不过赢不了,还是要赢就得暴露魔族血统所以不能赢?
周子恒显然没多想,见她这样,不由也放软了语调。
“不是你的错,哼,那些魔修真是作恶多端,若非他们咒伤了你,害你身子虚弱,经脉堵塞,还无法洗练灵根,你今日的修为绝不止于练气境一重。”
他说着说着话锋一转,“若是师尊能为你借来冷香……”
柳云遥摆了摆手,“前天我不过随口一说,师兄别把这事放在心上,师尊是有过这个想法,但师姐不会乐意的。”
周子恒摇摇头,“那把剑曾埋在花语平原地底,妖界草木灵气最旺盛之处,剑灵也是受其地脉滋润蕴化而出,听说师尊年轻时几度重伤,都是靠冷香修复经脉度过危机,若是你能拿到手,必定大有助益。”
苏蓁已经不想待下去了。
她早就就辨出周子恒和柳云遥的灵压,因为厌烦这两人,所以原本是不想靠近的。
但又察觉旁人的气息,双方灵力都有波动,说不定就要打架,出于巡山职责才来看一眼。
而且,她也早就猜到,若是双方没打起来,等那些人走了,周子恒和柳云遥必然会说点悄悄话。
这话里也有七八成可能会提到自己。
苏蓁懒得听了,正准备离开。
忽然又闻周子恒笑道:“那贱人绝不会乐意将冷香借给你,她自己无法契合,就生怕别人抢了那把剑,小师妹若是要冷香,怕是要等她死了。”
苏蓁微微眯起眼。
“……师尊还说过旁的法子吗?”
周子恒又问。
“倒是也有,只是效果不显。”
苏蓁心中冷笑。
能修复咒伤、养护体质的法宝,其实并不止冷香这一把剑,后来那些年里,玉尘仙尊也试过几样。
但柳云遥一直隐晦地表示这些都不如冷香。
玉尘仙尊或许真的信了唯有冷香更适合她的体质,也或许是隐隐猜到她出于某种原因需要那把剑。
所以他也一直尝试着想从苏蓁那里将冷香借来。
“那天师尊原本答应我要询问师姐……”
柳云遥叹道,“结果,师姐不知怎么了,忽然就走了,剑都不曾祭出来,我更是没机会碰一下。”
周子恒嗤笑,“她猜到了。”
“不会吧?”
柳云遥轻轻吸了口气,“师尊还没提,她就直接出去了。”
“哦,那估计又是她耍脾气。”
周子恒冷笑道,“此人素来心胸狭隘,你身子不好,师尊多照顾你些,她就妒火中烧,指不定什么事就能让她嫉恨。”
他停了停,“这些日子出门,每时每刻都听见有人在谈论她,就是因为那天她去凌霄峰晃了一圈……”
周子恒咬了咬牙,“不过百岁化神罢了!凌霄峰的几位师姐师兄也不差什么,却也没有这么令人生厌!每次听见那些话,我都恨不得……”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起来,“师妹你放心,我有法子将冷香弄来。”
柳云遥诧异地道:“师兄?”
周子恒伸手捏了个法诀。
周遭的空气轻轻震动,在夜色的阴影中,一道半透明状的屏障拔地而起。
这隔音的结界将他们的声音彻底消弭。
苏蓁面不改色地掐了个法印,另一手悄然按在旁边的松树树干上,一道灵力顺着树干没入地面,潜入温暖松软的土壤里。
那灵力在地下飞速前行。
因那隔音的屏障竖在空中,不曾扎根地下,这一股灵力直接钻底而过,眨眼间就越过百丈之遥,抵达凉亭附近。
苏蓁歪了歪头,耳中隐隐约约传来了声音。
“……再过一阵子,便是苏家家主的六百岁生辰,修士不像凡人寿数短暂,不会年年庆生,但百岁整是大寿,世家族中通常会摆宴大庆,苏蓁的母亲是上任家主,已经陨落多年,她如今和她那些家人未必多么亲厚,但面子功夫总要有,她必然要回一趟浣花州,亲自去给她舅舅送礼,我们可以在路上设个陷阱拿住她。”
周子恒袖中光芒一闪,指间已经夹了一张淡金色的符纸,上面绘着血红的咒文,符纸上流淌着细碎银辉。
周家本是符修世族,这一代年轻子弟当中,唯他于剑修一途最具天赋,方才千里迢迢来天元宗拜师学艺。
他虽然不是符修,但至少懂得如何用家族秘法催动符咒。
“这是攫心秘印,乃是价值连城的上品地阶符箓,只要没晋入上七境,都能被这符咒控制心神,修改意念。”
周子恒淡淡道:“若是能将她打伤,再趁她虚弱用上此物,届时别说让她交出仙剑,就是让她去魔界自毁元神,也没人能查到我们头上。”
“我何曾这么说!不过是担心师兄罢了!”
柳云遥睁大眼睛,“我修为低微,也不清楚你们的实力究竟如何,但……”
“差很多。我当然不会自己出手,我又不傻。”
周子恒打断道:“化神境比元婴境强得不是一点半点,若是她铁了心要杀我,我能接她五招便是极限。”
他真是高估他自己了。
苏蓁有些想笑。
柳云遥愣了一下,“你们只差一个大境界,而且师兄……”
“你不懂就别乱说话了。”
周子恒撇嘴道,“除非有特殊机缘,否则我要晋入化神境,恐怕也得是数十年后的事了。”
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苏蓁想着,上辈子周子恒晋境,确实是在差不多五六十年后。
至于这辈子?
这辈子他就不用为这件事发愁了。
柳云遥思忖道:“师兄说你不出手,是什么意思?”
周子恒嘴角微扬,“自然是找旁人代劳。”
柳云遥皱眉:“何故如此?若是师姐不想借,我就再想别的办法。”
她说得自然是想别的办法弄到那把剑。
周子恒却只以为师妹是说放弃冷香,寻别的同样功效的法宝,顿时冷哼一声。
“小师妹就是太心善了,你如何不想想,那原本就是师尊的剑,虽说是她赢来的,但她契合不了,师尊要回去也是理所当然,她这般强占着,白白浪费一把上品仙器!”
“可是,师兄,宗门里也并非没有前例,无法契合仙剑的也不止她一个,那些人都……”
“没契合就不算主人!”
周子恒大声道,“如今人人提起她,便说她如何天才,百岁化神,又是仙器之主,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呸,她算什么仙器之主?!”
柳云遥扭头看了看周围,“师兄!”
“你紧张什么?”
周子恒瞥着她,“我方才早已用神识探查过,而且还设了结界,这周围没有人,就算真有比我修为高的,我发现不了,那也听不见我说话,若是要破坏这结界,我自然会知道!你不懂就少操心!”
柳云遥再次叹息。
她算是瞧出来了,除了想帮自己之外,周子恒也是真的嫉恨苏蓁。
如果苏蓁死了,那对她自然是有利无害。
前提是不会牵扯到自己。
柳云遥不想因此早早惹上麻烦。
苏蓁出身浣花州第一世家,作为人界五域十四州的十四州之一,浣花州福地不多,灵气也算不得很浓郁,但也有特殊的灵植地脉,那些珍贵的资源都掌控在苏家手中,而且他们家的姻亲也多。
“这事隐患太多了。”
柳云遥轻声道,“我记得大师兄说过,宗主的亲传弟子当中,有两位裴仙君,便是苏师姐的表亲呢。”
唯有上七境修士才能被称为仙君。
周子恒面色一僵,“他们如今也不在宗门里。这种事自然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所以我刚刚才说……”
苏蓁的心情忽然也低落下去。
数百年后,她的家族没落,表姐表兄也在灵界没了下落,不知所踪,故此宗门要杀她,也没了任何顾忌。
柳云遥的声音又隐隐传来,“而且若是师父有所感应……”
“不会的,师父从不管那么多,我去联络那些人时,只要隐匿气息出门,他便知道我是不欲让人知晓行踪,往日里苏蓁去妖界魔界,他也都放任她,何曾管过?”
周子恒笑了一声,“至于真正动手时,我肯定也要挑个合适的时机,让师尊不会在她受伤时立刻察觉……”
“……师兄,我求你不要这么做。”
柳云遥真心劝道,“如今不到那一步,莫要轻易惹出人命,师姐不曾害过我们,我再问问师父,兴许能说动她呢?”
周子恒轻哼一声,“罢了。”
他扭头看着一脸不安的师妹,琢磨着师妹修为低,所以才胆小顾虑多,而且不愿轻易害人,也担忧自己出事。
语气不由软了些,“这事就当我没说。”
周子恒嘴里这么讲,却是转了转眼珠,显然有其他的想法,只是不准备说出来了。
柳云遥不由头疼。
周子恒素来自负,也不怎么听劝,这边答应她,背地里去做什么可不好说。
再加上他原本就恨苏蓁,纵然没有冷香这件事,他早晚也得找苏蓁的麻烦。
柳云遥摇头,“她不曾与那把剑契合,于我而言是好事,而且她并不曾为难于我,那些传言都说乱套了……”
“哈?她还没为难你?上回在演武场,她就任你被那些人围着找茬,只冷眼旁观,哪有这么当师姐的,后来还害你受伤!”
“师兄!我之前不是说了吗!那些人没有找茬,他们也想寻我切磋罢了,我拒绝便算了,后面也是我自己绊倒的,那时候她在和林长老说话,我们隔了有大半个道场……”
“哼,谁不知道你身子不好,她若对你有一分关注,也不会让你伤着。”
周子恒撇嘴道,“你整日里给别人说好话,别人也不领你的情,他们如何对你,你都以德报怨,我看你早晚要吃大亏。”
两人说着话肩并肩地走了。
苏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