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类似的景色在凌霄峰也有很多,苏蓁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值得欣赏的。
她回到身躯之中,“什么时辰了?还是今天吧?”
萧郁歪过头含笑打量她,“我若说你请我吃点心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呢?”
苏蓁面无表情,“那我就当前辈是在嘲讽我,区区几个法术竟能修炼这么久。”
“啊?”
萧郁顿时面露委屈,“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苏蓁瞧着他,忽然忍俊不禁。
萧郁:“……”
他没有半点被戏耍的恼怒,见状反而又笑了。
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亮晶晶的,在日光照耀下,仿佛被雨水洗涤的晴空。
就好像是,见到她高兴,他也会发自内心感到喜悦。
苏蓁不太确定地想着。
但是很快,萧郁似乎又陷入了沉思,“我又欠你一回,下次再给你整点别的东西,我来琢磨一下,你喜欢吃——”
“等等!”
苏蓁一惊,“什么欠我?这可是还前辈的那一盒糕点,如今我们不就两清了?”
“不啊!”
萧郁接着反驳道:“但我之前收了你的萃玉晶草,所以我送你糕点时,我们两清,如今是我欠你的。”
苏蓁欲言又止,想说那东西不算,自己原本就打算扔了,放在身边也是碍眼。
转念一想,萧郁未必会接受这解释。
苏蓁:“……那要不你给我灵石吧。”
她是一点都不缺钱,但既然无法达成共识,这样还来还去就没完了。
萧郁思忖片刻,“你觉得我该给多少呢?”
苏蓁拿出玉简,挑了一位家里经营灵植买卖、熟悉行情的师姐,询问了一下如今的萃玉晶草的价格。
那位师姐很快给出回复,各种品阶的萃玉晶草价格悉数列了出来。
苏蓁将玉简递给旁边的人,“前辈自己瞧吧,这是市面上的均价。”
萧郁完全不推辞,直接拿了过来,仔细端详片刻,然后另一只手一翻,掌心里又多了一枚青绿的玉简。
苏蓁:“?”
她瞧着他举起两块玉简,“能加个好友吗?”
苏蓁:“???”
除非是同一批制造的玉简,或者曾经一同被嵌入某些法阵,否则玉简和玉简之间,若是想要能彼此联络,那是需要灌入灵力互相触碰一下,才能接到彼此的消息。
苏蓁没完全听懂那句话,但也差不多理解了他的意思,“前辈随意?”
她的玉简能联络到的人成百上千,多一个当然也不多,更何况里面大部分人与她都算不上熟络。
甚至许多与她认识几十年的人,彼此间讲话没几句,还不如才认识几十日的萧郁更多。
——叮!
萧郁轻轻将两块玉简对撞了一下。
苏蓁有些恍惚地听着那清脆的轻响,“其实前辈若是想找我,并不需要这样吧?”
萧郁将玉简还给她,“嗯?”
苏蓁接过来,“圣境强者若是想寻人,人不出洞府,神识也可探遍九界,但凡动个念头,要么遣个幻身过去,要么直接以神念交流,我师父就……”
“那不是会打扰你?”
萧郁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直接在你脑子里说话,万一你正忙着别的事,并不想与旁人交流呢。”
苏蓁尚未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嘴边。
苏蓁:“……以你们的修为,若是我正在修炼,你们也是能感觉到的。”
师父与她传音时,也几乎不会挑她在闭关的时候,除非是极为要紧的事。
萧郁摇了摇头,“即使你不在修炼,即使你很闲,就一定不会打扰你么,你或许在逛街,或许在吃东西,或许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待着。”
苏蓁一时无话。
会被打扰吗?
她无法否认确实会有这种时候。
但谁不是这样呢?
别说师父对她如何,就算是对柳云遥,大多数时候,他也照样会直接以神念传音,而非是要用玉简传话。
毕竟玉简若是装在乾坤袋里,那便是什么时候拿出来,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消息了。
再说,也不仅是玉尘仙尊这么做。
准圣境强者能轻易千万里传音,往下的金仙境天仙境地仙境也都能做到,只是距离长短不同罢了。
可以说但凡实力足够,许多当师父的乃至当师兄当师姐的,皆是如此。
苏蓁眼神闪了闪,“前辈真是与众不同。”
“你别把我想成什么大好人。”
萧郁不置可否,“我只是不希望让你感觉被我打扰,但若是旁人,我管他们死活。”
苏蓁:“……”
虽说他们认识没多久,但种种事情,也让她无法昧着良心说他对她并不特殊了。
至于原因,她是怎么想也想不到别的,只能勉强相信对方曾经给出过的解释。
“前辈若是有急事,可以直接找我,我应当也不会觉得被打扰,毕竟……”
苏蓁轻咳一声,“算了,前辈大约也没什么急事,就算有,我也帮不上忙,我把那急字删掉,前辈若是有事找我,直接与我传音也行。”
萧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苏蓁原本以为他会高兴一下,因为他一贯如此,这次看他神情沉静,不由有些意外。
还没等她开口,萧郁忽然问道:“你方才那个‘毕竟’还没说完,毕竟什么?”
苏蓁没想到他还纠结这个,一时有些讲不出口。
她原本想说,毕竟你也不会像我师父一样,隔三差五就说些讨厌的话,今天问我能不能把剑给师妹,明天嘱咐我在仙盟会试里保护好师妹,后天说我真是令人失望,早知如此当年不若让你拜在宗主座下。
但她又何必要说这些呢。
或许是因为萧郁太随和,或许是因为她几乎从未与人这般相处,他们交谈时会让她感到轻松,逐渐少了许多思考。
所以她偶尔会顺口说出一些不合适的话,说完又想收回。
苏蓁张了张嘴,“毕竟前辈与我师父不同。”
萧郁眼神微动,猛地盯住了她,那双静湖般的蓝眸里,仿佛倏然泛起涟漪。
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周身劲迸出一股无形锐意,那种满含压迫的力量,在空中激荡了一瞬。
然后才完全消散。
迟了一刻,苏蓁才意识到,那不是他的灵压,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力量。
若是他想的话,这一股力量可以化为剑意,直接荡平整个危云峰,乃至整个天元山。
亦或是整个东域。
苏蓁皱眉,“……前辈何故愤怒?因为我将你与我师父作比?”
“不是。”
萧郁敛目摇头,“只是忽然想起一些令人生气的事。”
苏蓁眨眨眼,“前辈方才取念于我?”
“没有,我又不是魅修,而且你通晓精神异术,我对你读心,你多少会有点感觉的。”
萧郁再次摇头,“如果我说我了解你,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你信吗?”
苏蓁神情古怪。
他可能了解自己的过去,但是除非他知道自己是重生的,否则也不可能猜到自己的想法。
毕竟那都是后来发生的事。
“而且我不会读心你的,理由同上。”
萧郁眨眨眼,“好吧,我生气的真正原因,是你方才的神情,看起来很难过。”
苏蓁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第一句说的是他不会对自己读心,理由与不会冒然给自己传音一样。
“结合你的上文,我也能推断出,是徐淩让你难受至此,我想想就不爽。”
萧郁轻叹一声,“那小子真是……”
苏蓁忽然想起师父年轻时也被他称作小子,不由有些好笑,“嗯,前辈,看来确实不喜欢他,所以方才那么生气?”
萧郁挑了挑眉,“你可能没弄清因果关系,但是,罢了,不提他了,你也别给我钱了,这不好计算。”
苏蓁以目相询。
萧郁:“……那些价格都是看成色看采摘时间,你那一株必然是最顶级的,但不止如此,它还被你的灵力养护过,这如何能用灵石去衡量?”
“什么?”
苏蓁无语了,“别人的草也不是没被灵力养护过,不是照样卖钱?”
萧郁摇头。
他一手抵在脸侧,聚精会神地看向她。
树影斑驳,日光穿过枝叶罅隙洒落,俊美无俦的仙尊眼神闪亮。
金辉浮跃在他纤长的睫羽间,将那双眸子映得浅淡,丝缕蓝意融出水色般通透。
萧郁微微弯起嘴角,“……你的灵力是无价的。”
苏蓁:“?”
这家伙一边说一边还满脸认真,好像不知道自己在扯淡一样。
苏蓁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偏偏寻不到半丝痕迹。
苏蓁:“前辈做之前那盒点心时,也用了灵力。”
萧郁立刻说道:“你方才还说你的刺心花是你用灵力催生的,九界独此一家。”
苏蓁拍案而起,“你给我的点心装了三层,我只给你做了两样,加上萃玉晶草,才算对等!”
萧郁呆住了。
片刻,他抬手竖起食指,“等一下,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如何反驳你。”
苏蓁:“……”
苏蓁摇了摇头。
她又觉得离谱又觉得滑稽,一时间心情复杂,“前辈别想了,你无法反驳我,或许只能证明你并非有理的一方。”
“谁说的?”
萧郁挑眉,“可能只是我笨口拙舌罢了。”
苏蓁心想你脸皮厚如城墙是真的,“前辈说笑了,你要是嘴笨,旁人都该羞愧自己与哑巴无异了。”
萧郁笑了,“你看,我就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你了。”
苏蓁叹了口气,“那前辈就放弃反驳吧,接受不好吗。”
“也是。”
萧郁思索片刻,竟点头赞同了,“你说的都对,我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
苏蓁松了口气,“上回我问起前辈喜欢吃什么,前辈也没说不许我还你人情,没说你先收了我的东西这话。”
萧郁故作茫然,“可是上回你只问我喜欢吃什么,没说还不还的。”
苏蓁眯起眼睛。
“嗯,那我说实话。”
萧郁摊开手道,“当时我觉得,无论你怎么想的,反正我还琢磨了不少方子,等吃完你的,我再给你做一盒,保证和上回不重样,所以我就能心安理得等你投喂了。”
苏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没有——”
“抱歉,我不是说你要喂我,我是,咳,我是说,无论是你买的还是你做的,但凡给我了,就算是投喂了。”
萧郁连忙解释道,“好吧,其实我不在乎什么人情不人情,送你那盒点心也只是希望你高兴一点,每回见你,你都心事重重,但凡能让你好受些,我就满足了,并非为了你的回礼。”
苏蓁沉默不语。
“当然有回礼我也很乐意收,但若是对你造成困扰,浪费了你的时间,那就不用回了。”
萧郁很平静地说道,“我不是为了人情往来,也不是为了换取什么……或者说是为了换取你的快乐?”
苏蓁还没开口,他又伸手扶额,“这说法有点怪,还很肉麻,不对,你等我再琢磨一下措辞。”
苏蓁啼笑皆非,“别琢磨了,前辈的意思我大略明白了,我知道前辈肯定不是为了得到什么。”
她停了一下,“只是我自己的习惯罢了,但凡受了好处,就总想还了,不还也不安生。”
“我知道。”
萧郁一点都不意外,“所以——”
他欲言又止。
苏蓁还在等着他的下文。
萧郁正要说话,又闭上了嘴,反复几次,终究什么都没说。
苏蓁顿时一头雾水,“前辈有话不妨直说?”
“我在想如何说才不会勾起你的伤心事。”
萧郁摇摇头,“然后我发现,无论怎么说,好像都无法避免。”
苏蓁忽然有几分明白了,“……倒也无碍。”
两人对视了一刻。
萧郁眨了眨眼,“我猜你对熟人不会这么‘斤斤计较’,不会每件事都想欠不欠还不还的,所以我只怪自己和你不够熟了。”
苏蓁也无法否认了。
她难免想起师父,想起很多称得上与自己相熟的人。
苏蓁:“我们才认识一个月吧。”
还要多熟?
苏蓁:“我还从未与哪个相识仅有月余的人,像是与前辈这般……”
好像也不是。
苏蓁不太确定该如何形容他们的相处,正在犹豫着措辞,抬起头就看到桌对面的男人盯着自己。
萧郁一手撑着下巴,神情十分期待,全然不掩饰眼中的雀跃。
苏蓁:“……说那么多话?”
萧郁似乎有一瞬间的错愕,思忖了片刻,接着又变得高兴起来,“是吗?”
“当然,就像是危云峰里的修士,有人与我相识六七十载,说话加起来不超过一百个字。”
苏蓁实话实说地道:“认真说起来,我与我师父最熟,讲的话最多,但我们相识第一年里,我也只说过那么几句罢了。”
萧郁倒也不意外,“嗯,你在家里就修炼了,也算带艺投师,而且你又聪明,原本也没那么多问题要请教。”
苏蓁默然。
这话说得没错,那修炼中的疑难困惑,有倒是也有,只是确实不多。
而且每回她都在心里早早打好腹稿,将问题精简到极致,能二十个字说完就绝不说二十一个字。
就是怕浪费师父的时间,让他心生不快。
过了几年,周子恒入门了,苏蓁也发现师父在教学时很是认真,也不会轻易不高兴,纵然弟子啰嗦一点,愚钝一点,也都没关系。
更别提多年后,等到柳云遥来了,他就仿佛变成世上最有耐心的老师了。
“你看。”
萧郁叹了口气,“你又露出这种表情了,这回就真是我惹起来的。”
苏蓁回过神来,“我究竟是什么表情?”
萧郁似乎想要试着模仿,却没能仿出来,遗憾地道:“我不知该如何与你描述,就是三分失落三分嘲讽三分凉薄一分漫不经心吧。”
苏蓁:“?”
苏蓁:“……前辈还真是算得精确。”
她想想对方说的话, 不由好笑,“既如此,前辈不怪我唐突, 将你与我师父比照就好。”
“怎么会。”
萧郁眼神微妙,“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你若是能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我其实还有点高兴?毕竟他对你而言是一个……”
苏蓁歪头盯着他。
萧郁停了一下,“……很熟悉的人。”
他原本想说的恐怕不是这个。
苏蓁就仍然望着他, “前辈本来想说什么?”
萧郁一顿,又与她对视一眼,仿佛拿她没办法一般,轻叹一声,“在意的人。”
苏蓁眼神微动。
这个词倒是合适。
关于曾经她究竟如何看待师父,苏蓁都没完全弄清自己的想法, 也很难断言说那就是纯粹的爱慕。
修士一旦引气入体, 便绝精断信, 生育都要炼胎,使婴孩从阵法中诞出,更别提其他——虽说也能耽享肉欲,却不再像常人般对此有需求。
就如同辟谷的修士也可以吃饭,并非他们需要进食,只是为口舌之欲罢了。
正因如此, 对于许多修士而言, 情爱来得没那么旺盛激烈,感情的界限没有那么黑白分明。
她大约也是这样的。
而且几百年过去, 无数次争执吵闹,再加上她“死后”他的反应, 那些纠结难辨的情愫,已经磨损了太多。
只是说在意也没错。
倘若可以的话,她也希望自己能将他视为路人,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
可惜——
虽说比起从前已大为不同,她不会再如曾经一般,动辄因他大喜大怒,又时不时愤慨于他对柳云遥的关照。
但她一时半刻也很难完完全全不在意他。
毕竟,哪怕是很想揍他一顿,很乐意看他的笑话,这也算是一种在意吧,若是全然的陌生人总不至于如此。
苏蓁轻轻一叹,“我并非是那么拿得起放得下……”
“不不不。”
萧郁似乎猜出她想说什么,“你们俩认识这么久,哪怕他做过各种让你不快的事,而你已经觉得这人不值得你浪费情感,然后你发现,即使你那么想了,却还是一时半会无法完全放下,这也都是人之常情,你可别觉得自己有问题。”
苏蓁有些惊讶,“我以为前辈还会说人该当断则断,不受其乱。”
萧郁摇摇头,“道理是这样,但断不了怎么办?断不了就慢慢来,我们又不是那些魅修,焉能全然操控情绪情感?说不在乎就立刻不在乎?”
苏蓁听得舒服无比,不由弯起嘴角,“前辈也曾受此事困扰?”
“不。”
萧郁不假思索地否定了,“全然不同,而且我甘之如饴,并没有什么不快,自然也不会想去‘放下’。”
他说话时微微垂下目光,视线扫过桌面上空空的碟碗,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
苏蓁一怔。
——这不是在说自己吧?
她和师父两辈子加起来认识几百年,即使只算这辈子也快一百年了。
她和萧郁满打满算才认识多久?
此时黄昏已临,日头西沉,天际云霞绚烂,一地的金红光影落满庭院,在花叶梢头间闪烁,然后渐渐黯淡。
苏蓁沉默了一阵,直至天色昏暗下来,才缓缓开口唤了一句。
“前辈。”
“嗯?”
桌对面的男人闻言抬头,那双泛着蓝的眸子被夜影覆盖,又变得幽邃深暗。
他的眉骨偏高,眼窝又深,脸廓线条锋锐,面无表情地凝视时,面容英挺又桀骜,透着一股侵略性。
但当他注视她的时候,眼里却总是盛着笑意与期待,那种情感太过鲜明强烈,便冲散了所有的压迫感。
苏蓁压下心中思绪,抬头看看天色,从袖中取出玉简,“过会儿我要去道场讲艺,前辈……”
萧郁几乎毫不犹豫地道:“那我也去听。”
苏蓁:“?”
她原本想说我们就此告别。
苏蓁:“你去听……我给一群练气境修士讲入门剑诀?”
萧郁脸不红心不跳,“那话怎么说的,双人行必有我师,或许我听了之后还能有收获呢。”
苏蓁惊了。
别的不提,她如今是很佩服这个人说瞎话的本事。
内门四峰皆有道场讲艺,通常由峰内高境界修士轮流出讲,大多是记名弟子参与,也有些师父在闭关的亲传弟子会去听一听。
长老们讲艺最多,隔三差五就有安排,若是闭关了就得由徒弟们替代。
除此之外,便是其他没有长老职责、但是境界在金丹以上的峰内修士,大家轮着来。
他们就没那么频繁,数月可能才轮到一次。
这些皆是司教厅安排。
苏蓁晃了晃手中玉简,“原则上说,练气境以上的都能参加……”
也不是针对锻体境修士,而是他们无法将灵力引出体外,根本学不了剑诀,所以听了没用。
若是胡乱尝试,反倒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苏蓁:“……所以我也拦不住前辈,毕竟你也符合要求对吧。”
圣境仙尊自然也是练气境之上。
苏蓁说着说着就想笑,“你随意吧,只是我讲的不好,剑道天赋也是平平,过会子怕是要在剑神面前贻笑大方。”
“那不会。”
萧郁一本正经地道,“我充其量是比你多活几年,多一点经验罢了,而且我保证不打扰你,我就是想去看看。”
苏蓁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
但萧郁确实是说到做到了。
夜色渐深,他们一同去往山腰的道场,甫一落地,周围的修士们就纷纷向她行礼。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旁边有个人,但大家都将萧郁当成一个普通弟子,只瞥一眼就作罢。
苏蓁找到自己要授艺的道场,里面已经等了二三十号人,都是提前到场的,此时也相继拜见。
天元宗内门修士,天赋都不差,柳云遥那种情况基本挑不出来。
他们大多数是一两个月内引气入体,晋入锻体境一重,然后,快些的三五年,慢些的也是六七年晋入练气境。
故此这些练气境修士都比较年轻,最小的才十几岁,看着还满脸稚气。
道场上四面围墙,隐形结界,圈出方圆百丈的空地,地面以坚固黑石铺就,下面也嵌着法阵。
边缘竖起石柱,顶端垂下吊灯,晶石光晕明朗,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讲师座高居于阶上,苏蓁拾级而上,回身看着下方的年轻人们。
萧郁站得很远,周围空无一人,旁的修士也没有谁在意他。
他一个人伫立在灯下阴影里,抱着手臂靠在石柱上,姿态悠然,满脸兴味。
“……我之前已传讯于吴师兄,想来他也通知过你们,今日所讲湛水三式,水灵根可习,有意洗练水灵根者,也可以听一听。”
苏蓁淡淡道,“这里有两个锻体境,若是你们想尝试修炼剑诀,请在你们师父面前练习。”
下面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
“……谁啊?怎么每回都有这种人?”
“锻体境能不能有点数,先去洗练灵根拓宽经脉再说吧,不会走就想跳了?”
“服了,难得有化神境大佬过来……”
“这可是首座的徒弟,咱们危云峰天赋最好的……”
“锻体境能不能快点滚,苏师叔不把你拎出来是给你面子,别浪费我们时间……”
两道人影从队伍里出去,迅速从后门走了。
苏蓁抬手一翻,掌中多了一柄轻巧的木剑,剑刃无锋,通体玉白,带着螺旋花纹。
下面安静了。
她举高左手,中指拇指相叠,另外三指分别不同程度弯曲,给大家清清楚楚展示了手印,并且转动手腕,让他们从各个角度看了一遍。
右手轻轻一扬。
“湛水之名,取自水木湛清华,苍树灵秀,水影清透,此乃静势——”
剑身上萦绕着淡淡蓝光,剑出时掠影如波纹,似涟漪荡漾,光芒清华玉润,周遭陡然弥漫起一股湿润水气。
“剑出为动,静动结合,即生此间剑意。”
下方响起一片惊叹声。
入门剑诀只是统称,但凡是练气境就能修习的、不需要其他基础的剑诀,都可以被这样归类,但这不意味着它一定很简单。
“……无论你们能领会能使出几分剑意,且先在心中有个概念。”
苏蓁继续道:“但是即便悟不到剑意,只要学会剑诀手印,学会灵力运转方式,一样能使出来,只是差些火候。”
许多人都松了口气。
苏蓁简练地讲了一遍,听课的修士们纷纷尝试起来,还有怕忘了先低头做笔记的。
她逐个看了看,纠正了几个剑诀手势,回答了几个问题,就走人了。
峰内的高手们风格各异,有些人比她负责,还会多待一阵,有些人比她敷衍,说完就走,多一刻也不肯停留。
反正按照规定,确实是讲解完成就可以离开,那些人究竟能学会几分,就全靠自己了。
苏蓁出了门,身后还传来一阵阵微弱灵力波动,是他们还在道场里练习。
萧郁刚刚忽然走了。
她倒也没那么在意他在不在,更何况在第一剑修面前讲剑诀,总有点班门弄斧的奇怪感觉。
所以也乐得如此。
山腰处一直热闹,夜里的长街也喧嚣吵嚷,空中流光飞舞,时不时有修士御剑而起。
前方倏地传来一阵惊呼声。
随着熟悉的灵压靠近,一道亮光从天而降。
光芒褪去,露出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
那人容颜俊秀,穿了一席墨绿的团花锦袍,耳畔明珠悬垂,腕上镯环玲珑,一身装扮颇为华丽招眼。
他的衣袖上有着曲水桃花纹,那水纹隐隐透着蓝光。
“是凌霄峰的?”
“那是宗主的亲传弟子……”
“见过裴师叔!”
周围的危云峰修士相继行礼。
那人不在意地点头,然后向这边招手,“苏蓁!”
苏蓁笑逐颜开,“表哥。”
“你这家伙……”
那人闪身过来,诧异地打量她,“你不是上个月才晋入化神境的?这会子小境界居然就有二重了?你,你这是什么奇遇?”
“就不能是我天赋异禀?”
苏蓁忍俊不禁,“表哥可算回来了。”
面前这人名为裴徉,是崇云仙尊的亲传弟子之一,也是自己的沾亲带故的兄弟。
苏蓁出身浣花洲第一世家,苏家的规矩,家主是族中最强者继承,现任家主是她的舅舅,上任家主是她的母亲,上上任家主是她的祖父,而祖母便是姓裴,来自碎云州裴家。
裴家亦是世家大族,族中子弟甚多。
裴徉是本家出身,父亲是现任裴家家主,祖母是上任裴家家主,他的祖母和苏蓁的祖母乃是堂姐妹。
“虚界那地方就不是人待的,要不是为了寻炼器材料,我才不去那受罪。”
裴徉抱怨了两句,伸手一拍她肩膀,“你这修行速度,比你师父还要厉害,当然,那还是比不过我师尊。”
若是之前,苏蓁一定和他多呛几句。
然而此时此刻见他,她只想到前世,裴循和裴徉在灵界失踪。
她曾数次前去寻找他们,甚至几度险些身亡,却是毫无下落。
在那之后不久——
她就变成魔修了。
苏蓁压住心中翻涌的情绪,看着面前生龙活虎的青年,鼻间莫名有几分酸意,“表姐呢?”
“她又去妖界了,怎么也得过几日,先头还惦记你,怕你进境不顺,让我赶紧回来瞧瞧呢。”
裴徉抱起手臂,“我回来才看到你的消息,知道你出关了,这不赶紧过来了。”
苏蓁将心中情绪压下去,“谢谢你们记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