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又扯住了他,“如今我也是生死未定之人了,你我扯平了,故此前辈要不要当我的男朋友?”
萧郁愣了一下, 接着就手足无措起来,神情更是欣喜又震惊,仿佛还有些许不可置信。
苏蓁安静地欣赏着这一幕, 第无数次觉得这家伙真是个奇怪的人,偏偏她也会因同样的缘故觉得这人可爱。
“我……”
萧郁缓慢地点头,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我愿意。”
苏蓁都被他逗笑了, “前辈何故如此,若是你早些时候提出来, 我也不会拒绝的。”
“我知道。”
萧郁眼中浮现出几分歉意,“对不起,是我瞻前顾后了。”
接着又兴奋起来,“但是这不一样,你答应我,我是一种高兴, 你主动问我, 我又是另一种高兴。”
苏蓁弯起嘴角, “哪种更高兴?”
萧郁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想了半天都没能给出答案,数次欲言又止接着就摇头,仿佛无法措辞表达心中的想法。
苏蓁正要说话,他已经放弃了回答,直接俯身伸手, 握着她的腰将人抱了起来。
“不知道, 我想象了一下,若是那样, 我估计也会喜悦得想要炸开,就如同此时此刻。”
萧郁将她举高在空中, 转了一个圈,然后仰头看着她,表情近乎虔诚,仿佛信徒在膜拜神祇。
苏蓁垂首与他对视。
那双碧蓝的眸子清澈如洗,充盈着欣慰笑意,再看不到半点晦暗阴霾,满满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前辈。”
苏蓁慢慢伸出手。
萧郁立刻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很快收拢双臂,将她抱在了自己面前,于是微凉的指尖落在了他的眉心。
她手上总是带着一种不属于人的温度,有一点点凉意,却又不算冰冷,而且会被他人的血肉暖化。
苏蓁抚摸着那张英挺俊丽的面庞,手指勾勒出眉骨的线条,眼窝的轮廓,然后是鼻梁优越挺拔的弧度。
她的指尖落在唇角,蜻蜓点水般停了一下,然后一把扯住了男人的脸颊。
萧郁仍然笑着任她拉扯,还微微偏了偏头,下意识磨蹭着她的手。
苏蓁忍了一下,还是按捺住亲他的冲动。
倒也不是因为尚有旁人在侧,而是她想将这些都留着,等到最大的麻烦解决之后再说。
“前辈。”
苏蓁的手落在他肩上,“你先前说复原圣剑,是否也与这件事有关?”
萧郁微微颔首,“这个不急,等你从那里面出来。”
说完将她放下,转身面对不远处的妖王,行了子侄礼。
后者一直平静地注视他们,眼中几乎毫无波澜,从头到尾都没有强烈的反应,更看不出多少情绪变化。
苏蓁扯了扯萧郁的衣袖,“前辈不要对他太客气,此后寻常待之就好,否则我只会不舒服。”
萧郁闻言立刻点头,“没问题。”
没有说出半句劝诫,也没有将人族礼法搬出来说事。
苏蓁十分满意。
她不确定一个人族父亲看到这些画面会如何反应。
但她很清楚眼前这位并不会当回事。
许多许多年前,他就让自己省去那些繁冗礼数,说他最是厌恶这些。
他还说,若她非要表现得像人族般软弱虚伪,他多半会因为看不顺眼而杀了她。
“王上——”
萧郁淡淡开口:“我向你行礼,是因为我乐意,你不愿令嫒摆出人族姿态,乃至威胁她不许这么做,无非是因为你比她强罢了,如今你打不过我,我向你行礼,你再怎么不爽,也得受着。”
苏蓁讶然睁大眼睛,差点笑出声来。
黑发绿眸的妖王立在绿荫间,一席翠羽华衣,身如春树,露濯蕣姿,静立不动时宛如玉像。
此时,他若有所思地歪头看了过来,脸上没有半点怒意,然后轻轻一哂。
“如此难得之事,我岂有不愿?虽然我比仙尊痴长几岁,但若非借着女儿之势,焉能让阁下俯首?”
萧郁十分淡定,“我也不是为了让你高兴的。”
妖王显然并不在乎,眼中甚至还真有几分满意之色,“无所谓。”
苏蓁:“……”
她爹也被人穿了吧。
苏蓁忍不住道:“我当年向你行礼,你就那么不乐意?合着是看人下菜碟?”
他轻飘飘地一眼扫来,“你当年是什么修为?”
苏蓁冷笑,“王上不珍惜,过两日我成圣了,你后悔也晚了。”
前方的妖王仍然淡定,“反正你也做过了,届时我便集齐两位圣境强者的大礼,我怎么也不算亏。”
苏蓁险些没让他气死,“这就叫大礼?”
她怒气冲冲地抓住萧郁,“走!回浣花州!”
萧郁愣了,“啊?”
苏蓁撇嘴,“去祭拜我娘,去在她坟前磕头,你不乐意?”
萧郁呆了一下,接着狂喜,反手将她搂住,“乐意乐意,现在就去?”
“……嗯,现在就去。”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临行前的那一刻,苏蓁还是忍不住转身,看向树下的妖王。
后者悠闲地抱臂而立,在浓阴树影间,他的面颊上、胸腹间的翠绿光纹,一道一道皆熠熠生辉,仿佛流淌的春色。
他的眸光闪动,睫羽间碎光雀跃,眼瞳好似一泓碧水,映着盛夏的千万花树。
有一瞬间,苏蓁回想起很久以前——
在那巨树雕铸的宫殿里,树妖之王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瞰着下方的领主们,那双绿眸寒冽如刀锋,泛着幽冷悽光,只让人不寒而栗。
她也是诸多被俯视的妖族之一。
她当时是什么心情呢?
或许是后悔吧。
后悔来见他,后悔想要从他身上找寻母亲的影子,毕竟她越是了解他,越是知道他和母亲截然不同。
她失去的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除此之外大约还有一点点愤懑委屈,因为她并非他麾下领主,不曾受他的庇护恩泽,又凭什么要忍他的居高临下,忍他的颐指气使,忍他审视的目光和如同打量蝼蚁的眼神。
为了避免命丧妖界,她只好不断劝自己,好歹那炼胎法阵,也有他的力量在其中,否则若是换一个爹,自己的天赋说不定还会差些。
但这种事向来说不准,有许多半妖,父母双方皆是大能,最终却庸庸碌碌,甚至天赋还不如寻常修士。
换成父母皆是人族强者的,也是一样,也能挑出许多子嗣天赋平平的例子。
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世家大族日渐势颓,青黄不接,最终彻底败落了。
当时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不断想着这些,自己安慰自己,然后再反驳自己,终究是忍不了,甩手而去。
然后他们就很久不曾见面,直至她修为渐增,不断来妖界历练,偶尔从这里经过,会遇到他。
但也只寥寥几次。
“……”
苏蓁眨了眨眼。
她忽然在对方目中看到一种近似温柔的笑意,或者还称不上温柔,只是褪去了盛气傲慢,故此显得柔和了许多。
或许最初的时候,她期待的也不过如此,她也没想要更多的东西,毕竟他们素未谋面,他还不怎么喜欢人族。
若是他能夸她一句,或许她会很开心,就像曾经她从母亲那里得到的赞许和肯定一样。
在母亲离去之后,再收到来自其他人的夸赞,纵然也会让她高兴一下,但终究不同。
“……王上。”
苏蓁脚步一顿,“我忽然觉得,或许我该给你道歉,我不该将你视为……”
替代品?
“不用。”
他开口打断了她,“你没错,不会像人族父亲一样对子女,无法使你满意,而你满意与否,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
苏蓁并不意外,“我这身躯的骸骨是王上所予,哪怕王上之前说你我互不相欠,但真正算起来,终究是有生恩于我。”
他没有说话。
苏蓁深吸一口气,“只是我还得抱怨一句,若是你当年对我亲切一点,或许我就不会对我前头那个师父……”
但凡母亲一直活着也行。
只是没有这些假设。
苏蓁自嘲地叹道,“虽说不曾影响我修道……”
上辈子她每一次晋境的年纪,几乎都能吊打所有同龄人,所以虽然某些事给她添了点烦恼,但终究也没真正影响修行。
至于飞鸢城的事,就算她对玉尘仙尊毫无遐思,甚至就算她拜了别人为师,但凡她在天元宗,但凡她在那场比试里拿到冷香,也都早晚会和柳云遥对上。
苏蓁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就算她们不是师姐妹,她也不会心甘情愿将那剑交出去的。
“……故此我不会终日渴望这些,却还是有点想要的,说到底,我确实不够冷心冷情,你瞧不上我也正常。”
树下的妖王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你的天赋虽说也算高,但这数千年来,我见过的与你资质相仿者,不知凡几。”
他停了一下,“但其中唯有我儿,有望破碎虚空,飞升异世,其他的那些琐碎杂事,又算得了什么?无心无情者何其多也,杀父弑母的亦不在少数,如今何在?有几个成就大道的?”
苏蓁浑身一震,几乎感到难以置信,“……你说的这位是我对吧?不是你的种子和断枝繁衍出来的哪位兄姐吧?”
他面无表情地瞧着她。
苏蓁默默扭头。
五百年了。
这家伙终于夸她一回了。
虽然她已经没那么想要……算了,她还是挺高兴的。
苏蓁轻咳一声,“人族父亲也有好有坏,卖儿鬻女、吃了酒将孩子打死的,也不是没有,王上既不是人族,与母亲也还不是夫妻,确实不需要和他们比较。”
后面的妖王瞥了她一眼,“我竟分不出你是在讽刺还是劝慰。”
“……我都说了不用比。”
苏蓁挥了挥手,“我真要走啦,父亲定然也为天道所影响,一直忍着不向我动手,定然很是难熬。”
他微微蹙眉,似乎想辩驳,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盯着她的手,仿佛在琢磨这动作的意思。
然后,也慢慢扬起胳膊,向她挥了一下手。
苏蓁笑逐颜开,遂彻底回过头,拽着萧郁离去了。
他们直接去了水芸山,在远离苏家府邸的后山,有一大片属于苏氏的墓园,两个练气境老仆在此看守。
显然天道还没有彻底丧心病狂,没有让每一个看到她的活物攻击她。
也得是具备一定实力,真正能伤到她的人,才会受到操控。
山间雪松亭亭而立,水杉华盖如云,夏日里满目乱翠浓阴,一条宽阔平坦的石路横贯林间,陵园里碑墓嶙峋,寂静无比。
偶尔有风声吹过,传来远方微弱的鸟啼虫鸣。
苏蓁和那对看守老夫妻打了个招呼。
他们是苏家的仆人,签了身契,族里有人教他们基础功法,如今看着老迈,但其实和她年龄差不多。
两人见了她连忙过来行礼。
苏蓁见他们有些疑惑,就解释了一句:“虽说母亲忌日过了,但下一年的我也未必赶得上,以后……”
那两人都是修士,一听这话,便猜到大小姐多半是要晋境,她境界那么高,定然十分危险。
这话显然是在说以后未必能再来了。
苏蓁并不多说,又指了指旁边的男人,“这位是我意中人。”
两人连忙转身下拜,直呼姑爷。
萧郁听到意中人三个字,仿佛已经失了魂,整个人沉浸在粉红泡泡里,这会子见他们行礼才反应过来,赶紧伸手去扶。
老仆们离开后,苏蓁带着他走进墓地,轻车熟路找到历代家主的位置,先在祖父的坟前简单拜了拜,又到一旁祭过祖母。
其他的先人太多,她一贯是懒得挨个拜过的。
然后跪在了母亲的坟前。
萧郁毫不犹豫地撩起衣摆下拜,双膝全然落地,动作利落至极,没有半点犹豫。
苏蓁看向墓碑上的苏澈二字,“娘,这是我的心上人,女儿会与他共结连理,如今带他来看看你。”
话音未落,泪水已经淌过面颊,落满衣襟。
说来也是奇怪,她们相处时间也只区区十载。
后面的数百年间,多少风风雨雨,多少生死离别,相比起来,在浣花州度过的安稳童年,也只像是恍然一瞬。
但纵然如此,也没有谁能替代母亲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我终究……”
苏蓁伸手撑在额上,一时间泣不成声,“虽说无法成为你希望的样子,但或许能比那更强……”
萧郁安静地望着墓碑,缓缓开口道:“苏仙君,我自知配不上令嫒,如今得她垂青,已是荣幸万分……”
苏蓁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一边抽泣一边怒道:“虽然我知道你说的是你的真心话,但我娘不爱听这些!她素来喜欢自信之人!”
萧郁二话不说地行了大礼。
然后直起身来,“但我确实不怎么自信来着,总不能欺骗母亲。”
苏蓁:“……”
苏蓁心中的哀戚顿时散了大半。
在感知到远方迫近的灵压时,苏蓁也准备离开墓地了。
显然又有人受到天道操控,准备来找自己的麻烦,而她知道这些人一时半会杀不完,死了一波还会来新的。
故此也不准备去打架了,干脆拉着萧郁去了虚界。
虚界变化多端,这些小世界不断破碎重组,她循着此前留下的锚印,抵达了另一个动荡混乱的位面。
苏蓁拿出那柄流光溢彩的龙筋长弓。
“第三次必然更难。”
萧郁忽然开口道:“你和法神性格最像,我估计祂会放到后面,第三回 多半是柳云遥的祖宗。”
苏蓁沉吟一声:“我与幻神应当不太相仿……”
幻生之魔神,登峰造极的幻术,千面之神,万象教里充满了骗子、窃贼、伪装者,他们虚伪、自私、披着层层面具,魔相真身都是无数的头颅面孔。
但是话说回来,她喜欢的精神异术是玩弄记忆,折磨灵魂,确实也包括伪装自己。
苏蓁:“……不过话也不能说死。”
萧郁不置可否,“莫要因此掉以轻心,你和前两位也不怎么像,而且他们变成魔神之前,和变成魔神之后也不一样的。”
“确实,而且,哪怕我和记忆主人性格不同,但这个试炼截取的记忆,定然是一些能让我有相似感受的,哪怕只有一点点相似,我都可能会沉浸其中。”
苏蓁有些头痛,“而且很显然是越来越难。”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前辈。”
这称呼叫习惯了,一时半会好像也改不了了。
她犹豫再三,还是询问道:“原著里有没有写过,我死后,我父亲是什么反应?”
萧郁讶然扬眉,“我以为你不会问的。”
“嗯,我还是问了,但我猜作者可能没有写?他戏份比我还少很多呢。”
那书里像她这种身世非凡、或者说血脉复杂的角色,实在是太多了,两位主角就都不是寻常人族,其他的配角更是如此,不提路人的话,在诸多视点角色当中,真真正正的纯粹人族反倒是稀罕了。
“书里没写他收到你死讯的场景。”
萧郁停了一下,“对,后面他确实也没有多少戏份,只是魔族彻底入侵,九界位面混乱交叠,大混战开始之后,寥寥几笔提到过,之前作主将你处死的王长老,在你父亲的手中殒命,被他撕碎吃了,徐淩也险些被你爹杀了。”
苏蓁:“……”
她对这段稍有印象,但也只是看过其中一小部分描述,并不知道这段。
他是在为自己报仇么?
苏蓁:“还有什么人被他杀死?”
萧郁摇了摇头:“很多,但单独点出姓名的人,也就这么几个。”
说罢又报了几个名字。
苏蓁一窒。
全都是当年在飞鸢城阻拦自己的人,也有在惩仙台上赞同王长老处刑的人。
这样看来应该不是巧合了。
“你爹还被读者骂呢,都觉得他是倒向了魔族……”
也有相当一部分妖族投靠了魔神,成为魔神眷属,除了他们之外,其余的妖族应当都是与修士同一阵营,一起对抗魔族的。
苏蓁微微摇头,“他何尝在意这些东西,天下苍生原本也和他无关,纵然我真屠了飞鸢城,他都不会当回事。”
说起来虽然离谱,但他确实是这样的人。
别说死的是与他毫无干系的人族,就算死的是他地盘上的妖族,他也不怎么悲恸难过。
苏蓁抬头看向虚界阴晦的苍空,暗云漫卷,电光闪烁战栗。
她又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尚且年幼,母亲也没离开的时候。
族中的同辈们与她说笑打闹,忽然有位年纪相仿的表弟,满脸好奇地凑过来。
“……他们说你爹是一棵树,这是真的吗?”
表弟这样问道。
苏蓁忘记自己如何回答了,或许她没有回答。
表弟小声嘟囔说:“我娘说,大小姐处处都好,学什么都快,也坐得住,不像我和我妹妹一样,整天琢磨着出去玩,听先生讲课听不了几句就厌了,更别提修行,引气入体折腾了几个月都没成。”
苏蓁记得自己当时还是有些惊讶的。
她用了几个时辰,就完成引气入体,晋入锻体境,母亲夸她做得极好,比自己当年还要快一点。
故此她一直知道自己算是快,却没想到旁人能慢到几个月才完成,直至后来在修真界混迹,又发现几个月其实也不算慢了。
“但是我爹反驳我娘……”
表弟继续道:“大小姐的父亲是树,大小姐继承其骨,只是披着人皮的树罢了,树没有喜怒哀乐,纵然将其凿穿砍碎,它也不会流泪,所以大小姐和我们不同,我们是正常的小孩,大小姐不是。”
表弟这么说着,脸上又露出困惑之色,显然七八岁的孩子没能完全理解这话的意思。
苏蓁只觉得这话毫无道理,自己哪里不正常了?
但母亲早说过,族人的话听听就罢,凡是对自己不好的,有一多半都是嫉妒她,要么就是出于利益,若是被其所伤,反倒遂了他们的愿。
所以她不怎么生气,敷衍几句就走了。
后来她没再见过那位表弟,多年过去,听闻此人死在魔修手中,但她也不再关心了。
那时候,她大概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妖得了人身,就得了人心,他们的喜欢也一样真挚可贵。
苏蓁压住上翘的嘴角,“前辈。”
“嗯?”
苏蓁清了清嗓子:“我果然很喜欢你。”
萧郁:“……”
萧郁再次进入了不知所措的状态,看上去又高兴又茫然,“有没有什么前情提要?这是怎么从你爹为你报仇拐到我身上来的?”
苏蓁笑而不语。
萧郁低头看着她,似乎想要拷问两句,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无奈地抬起手,捧住她的脸。
他俯身亲了她一口,滚烫的吻落在唇边,却不曾继续深入,灼热的气息向上蔓延,依次掠过鼻尖、眼帘、眉心,最后停留在额头上。
萧郁在她额间烙下一吻,“我也很喜欢你。”
这就够了。
苏蓁这么想着, 这世上她在意的人不多,而他们也都在意着她,虽然是以不同的方式, 但这就够了。
“前辈……”
灵力凝聚的箭矢搭上弓弦。
以她如今的实力,其实也并不需要法宝辅助,就能在远处撼动那位面的入口。
但她完全不介意再使用这个。
“……如果我失败了, 也不用开什么三周目,纵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如何做到, 但你必然付出极大,我不想你再因我而受伤了。”
苏蓁微微一笑,“时也命也,能有这一次机会,有幸认识你,已经够了, 倘若我走了, 你就飞升去吧。”
光箭呼啸破空, 如流星般坠入云中,消失在暗色电蛇间。
萧郁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被湮灭在扭曲的灵力浪潮中。
她没听到回答,就再次被黑暗吞没。
苏蓁站在水潭旁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幽冷寒潭一片平静, 无涟无波, 映出她同样不辨忧喜的面容。
开始了第三次试炼。
她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只觉得身上乏力, 头晕脑胀,脸侧是柔软的锦缎被褥, 四处都弥漫着酒气。
苏蓁昏沉地坐起身,拔步床上垂落织锦罗帷,两侧银勾悬挂,房内摆着高几、方桌、圆角柜,皆是雕纹花梨木,墙角放着一座方炉,炉里的火烧得正旺,旁边还有一只青玉彩绘香炉,绿宝石盖顶,下面摆着串铃香盒,芬芳馥郁。
放眼望去好一派富贵景象。
她跌跌撞撞走下床,拿起炉上的黄铜水壶,在柜子里翻了个茶饼,摇晃着泡了一壶茶。
那茶汤嫩绿鲜亮,清肺润喉,她来不及细品,灌了两杯之后,踉跄着行至窗前,拉开帘幕,支起窗板。
外面是一片喧嚣沸腾的夜市。
满街彩旗高楼,灯火通明,河畔烟柳画桥,坊间珠帘绣户,满目的行人车马,摩肩接踵。
高处横廊勾栏间,衣香鬓影,灯烛荧荧,笑声此起彼伏。
……这应该是很熟悉的场景。
但她却又种陌生感,倒不是全然没见过,而是相关的记忆不多,她也只闲逛过几回,后来就没兴趣了。
这楼是自家亲戚的产业,自己对这里十分熟悉。
卧房的门被人推开,一个年轻人端着盘子进来,见状一惊,“三少爷,你醒了?”
苏蓁回过头,视物还略有些模糊,不由揉了揉眼睛,“什么时辰了?”
那人连忙冲过来,服侍她洗漱,一边给她擦脸一边还念叨:“少爷昨儿喝得太多了,这会子已经过戌时了,红绡和碧绦都登台了……”
苏蓁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那是楼里的一对双胞胎姐弟,生得貌若桃李,又能歌善舞,一曲可得千金。
“少爷还去吗?”
“去!”
苏蓁有些头疼,“如何不去!”
她去做什么?
苏蓁茫然了一刻,意识到自己是喝昏头了,如今仍然没完全清醒。
自己是这玉风楼老板的侄子,打小就喜欢弹琴唱曲,故此常常来这里混着玩儿,前头有哥哥姐姐打理家业,爹娘也不怎么管他,待自己年纪渐长,越发生得好颜色。
于是他开始上台献艺,因为享受万人瞩目,享受那些痴迷狂热的注视。
此时不过十七岁,已然名动都城,论技艺,他比那几位顶尖的头牌略逊一筹,论姿色,他甚至还更胜三分。
说完那句话,那人连忙转身出去,又带了一群人进来,他们拿着行头首饰胭脂粉黛,悉数围上前。
苏蓁看向镜中的倒影,满意地笑了笑。
等她再回过神来,已经伫立在台上,素手捏着玉箫。
满堂寂静,烛火明朗,千万光辉汇聚一身,人们注视着他,眼神或迷醉或欣赏,或贪婪或审视。
少年披着霓裳罗衣,颊若霜雪浮霞,翠眉似远岫,绿鬓如春烟,顾盼间如秋水生波。
他微微垂眸。
座无虚席的厅堂里箫音骤起。
顿挫无常,高低反复,在华灯绮幕间飘渺回旋,如泣如诉,呜唈哀哀,如枯叶落败,似荒烟堕樯。
满座宾客为之动容,掌声如潮,一浪接一浪仿佛永无休止。
他难以谢幕,只好招呼两侧的乐师变调,在台上旋身一转,甩开如云水袖,清声高歌。
那嗓音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似风动秋桂树,莺啼春萝间。
台上两侧琴箫齐鸣,丝竹管弦共奏,歌声宛若无根之柳絮,被众乐托举着、一路卷上高天,乘云而去。
他唱了很久很久,行头也换了几身,演过才子佳人,扮过王侯将相,乃至饥苦灾民,奴仆杂役。
每换一个身份,他便如同重获新生,周身气质姿态全然不同。
掌声越发热烈,金银如雨般洒在台前,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侍者的托盘上落了珍珠碧玉,成卷的银票,甚至还有价值连城的灵石。
……灵石?
苏蓁侧过头看向一个捧着托盘的小侍,那人见状连忙走近,盘中赫然是一颗五彩玉露晶珀,笼罩着朦胧的彩色光雾。
她有些惶惑地皱起眉,不明白自己为何能辨认出这东西。
“谁送的?”
侍者报上了房间,苏蓁点点头,旁边的酒楼老板大声报出其牌号,厅堂里一片惋惜扼腕。
苏蓁回后台换了衣服,直奔那房间而去。
包间香雾叆叇,画栋雕梁,里侧没有墙壁,仅有一片朱栏相隔,正好能看到下方的舞台。
有两个人靠在栏杆上喝酒,皆身着华服,耳悬玉珰,浑身气质不凡,目光精炯如电。
她们看过来时,视线似乎已将她的身魂穿透。
“我说什么来着?”
左边那人笑道:“师姐出手如此豪爽,焉能不打动佳人芳心?”
右边那人也笑:“师妹给的何曾少了,那一颗驻颜丹千金难求,不过是我的礼物花哨些罢了。”
苏蓁微微低头,“多谢两位仙君。”
那两人语声一顿,皆死死盯着他,目光玩味。
右边的人看着他:“……先生是管修士都叫仙君呢,还是瞧出我们师姐妹皆上七境修为?”
苏蓁迷惑地回望。
其实她自己也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那称呼就直接脱口而出了。
那两人打量他片刻,并没再继续追问。
左边的笑道:“我听闻这楼里名角皆是卖艺不卖身的,除非他们自己乐意……”
两人的视线再次落到他脸上。
苏蓁也在盯着她们瞧,瞧来瞧去总觉得不太对劲。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她盯着右边那个人,“仙尊……”
右边那人愣了一下,接着失笑,“这是怎的说?仙君也就罢了,仙尊的话,我却是还差着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