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瘴中陡然破碎,张牙舞爪的藤蔓伸展而出,贯穿了那些修士的躯体,将他们的头颅四肢悉数扯掉,脏器洒落一地。
鲜血在林中泼溅,汇聚成溪流,向四面八方淌出,彻底染红了草地,还有那些艳丽金羽。
“……”
苏蓁猛地睁开眼睛。
她的元神回归肉身,此时人正坐在水潭旁边,茫然地看着波澜不兴的水面。
那些魔修身上的契印!
她上辈子曾在秘库里见过那图案,印记属于餮食之魔神的信徒。
而这位魔神,早在四千年前,就被流明之魔神吞噬,其信徒们也大多因此而死。
苏蓁瘫坐在水边, 回顾着刚刚那一场梦境般的经历。
她略有点后悔,因为最后那一刻太过激动,自己只想着赶快结束, 故此没有看到原本该发生的后续。
“……我还能再进去继续看么?”
苏蓁看着水潭喃喃问道。
可惜没人回答她。
而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倘若自己再进去,恐怕就要开始第三场了。
这第二波试炼持续的时间, 要远远长于第一次,她在记忆里煎熬了数年了之久。
果然难度是渐渐增加的。
第一回只练了几个时辰的拳, 就出来几个人围着她一通乱揍。
第二回,虽说那渔村少年体虚多病,却也能咬着牙出海打鱼,正是因为能勉强熬过去,她才迟迟无法苏醒。
苏蓁琢磨着其中异同,又想到一件事。
在记忆之中, 一旦她能完全跳出原主身份的束缚, 就能使出自己的力量——
但倘若没有那番变故, 没有那群魔修,她会不会永远无法找回自己?
苏蓁看向那一汪平静幽深的水潭,又稍稍放出神识仔细观瞧,也没能察觉什么特殊的法阵结界藏于其中。
她只感到一股玄妙且古老的气息,掩在这清澈冰冷的死水之下。
这回没有再出现任何奖品,她倒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变强了一点, 却又说不出究竟怎么回事。
她在地上放了个印记, 却发现灵力很快消散,尝试了几种咒印之后, 总算在这空间里留了一点痕迹。
下次纵然不能直接传送进来,也能方便找到附近的位面。
苏蓁心念一动, 就离开了这个奇怪的小世界。
或许是因为这回时间太久,外面那荒漠位面已然崩塌——
萧郁也不在这里。
他没能一直等她,所以无法维持那个小世界的存在,但他多半也是有什么要紧事。
苏蓁出现在虚界的另一处,不曾停歇立刻又动身,连续穿界数次,回到了人界。
如今一念之间,就能穿行千万里,来去极为方便。
苏蓁很熟悉这种感觉,心中却没有太多喜悦,她拿出玉简匆匆发了个消息,就直接前往了中域。
萧郁没有回复。
苏蓁按下心中的担忧,一边相信他能应对,一边也知道若是真有意外,以她目前的修为未必能帮上忙。
但如果能将那些记忆的秘密揭开——
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或许能因此得到真正的力量。
虽然她也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与此同时,她又有一种微弱的、不太舒服的感觉,这感觉并非来自元神肉身,而是来自外界。
中域南部有一座清露城,三面临海,周边村镇聚落众多,海岸线长过千里,大小码头港口数不胜数。
苏蓁在海上海边转了一圈,没找到记忆里熟悉的海湾沙滩。
她又进城逛了一会儿,不断寻人打听,问过路边卖鱼虾的,问过酒楼里的厨子掌柜,也问过街口摆摊给人写字的先生,都没得到答案。
他们有的是本地人,有的是附近村镇来的,愣是没人知道汨露山。
苏蓁又去拜访了左近的世家。
清露城周边灵脉稀少,资源不丰,这里的世族顾氏也实力平平,而且一代不如一代,上代家主是地仙境,结果晋境失败早早陨落了,如今只剩下她真仙境的独子,族中也没几个像样的高手。
这家族颇为低调,隐居在城郊仙山里,周边的村民都对其一无所知。
苏蓁一眼看穿幻境,递了名帖请求拜访,仍然用的是假身份。
她露了点修为,那值守者连忙进去通传,没多久顾家家主亲自迎了出来,很是客气地将她请了进去。
这位家主看着双十年华,模样清俊文弱,说话也很是温和。
苏蓁寒暄几句,听对方问起来意,就掏出一把灵石,“可否求购一份南部山舆图。”
顾家家主一愣,“当然可以,我这就唤人为仙君带来一份,只是如何不去天都买图?”
苏蓁下意识道:“贵家族累世长居于此,何必舍近求远?”
顾家家主神情微妙,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们只搬来一千多年罢了。”
对于修士来说,这时间确实不算很长,但也说不上短,苏蓁倒是有些意外。
第二段记忆中的诸多线索当中,餮食之魔神的信徒们,可以推测出那至少是发生在四千年前的事。
——魔神被吞噬之后,祂的信徒们身上就不会再有魔神契印,要么与其一同死亡,要么也会失去这个力量源头。
苏蓁不由打量顾家家主,“贵家族与天都的两位仙尊皆是顾姓,可有关系?”
后者苦笑一声,“算是远亲。”
苏蓁若有所思地瞧着他。
那两位城主声威显赫,权势滔天,整个中域三千仙府世家,乃至十四州里的大半州境里的势力,都臣服于他们的手下。
通常来说,他们的亲戚,也该随着一同鸡犬升天,纵然是能力差些,也不至于守在清露城这样的小地方。
苏蓁看这家主是个实在人,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仙君实力不俗,又与两位顾仙尊有亲,若是在昆墟仙山,想来也能得一席之地?”
这也不完全是客气话,好歹也是上七境修士,任何仙府都不会嫌弃的。
顾家家主摆了摆手,“仙君说笑了,顾氏在中域本是大姓,沧溟仙尊与绛霄仙尊的亲族众多,两千年间又不断分家,竟是数都数不过来了,我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也不值得人家另眼相待的。”
正说话间,有人捧着厚厚的卷轴进屋,放在了案上,又躬身退了出去。
顾家家主拿起来,令其悬在空中,自行缓缓展开,正是一份绘制极为详细的山川地脉图。
整张图纸有丈许见方,颇为壮观,制图时也用了绘影法术,图中的江河湖海皆作流动状,很清晰地显示出了走向。
苏蓁默默将那把灵石推过去,“多谢仙君。”
顾家家主摇摇头,“这图就送给仙君了,若是有任何疑问,仙君尽管来问我。”
苏蓁站起身,走到图前细细观摩了一番,却是没找到同音同名的山脉,倒是图上有几块标黑的山地。
她越发庆幸自己没急着走了,回身看向顾家家主,询问那些一团漆黑的荒山,“这些恶瘴弥漫之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家家主有些茫然地瞧着她,似乎在揣测她到底想做什么,“仙君指的哪一个?”
苏蓁看着地图,从中挑了几处,皆是地理位置相较符合记忆中情况的。
顾家家主站起身,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一个一个讲解起来,作为清露城周边势力最大的家族,他对这些显然是了如指掌。
“……这边更久远些,从我曾祖带着阖家来定居时,就已是魔物遍布,此去向东一百里的深山中还有座废弃的界门。”
苏蓁心里一震,猜测多半就是此处。
当年那鸟妖将孩子托付给记忆主人,说的就是向东百里的汨露山间有界门,可通往妖界。
苏蓁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究竟在探查什么,故此并不多问,只计划亲自去看看。
她收拾图纸辞行,一出门就全然敛去气息,直奔那座有着古老历史的荒山。
不过眨眼间,苏蓁已遥遥望见恶瘴笼罩的山岭。
为了防止瘴气扩散,周围结界重重,封印咒文流光溢彩。
寻常百姓只瞧得见空气,但她能看清那光幕间的每一个咒文,苏蓁只瞧了一眼就无比惊讶。
这里面的封印咒,极为高深,对施术者要求极高,绝非一般修士可为。
有几个咒文更是闻所未闻。
苏蓁没有自负到感慨“世间还有我不认识的秘咒”这种程度,但这里的结界如此复杂,其中必有玄机。
她去另外几座山周边转了一圈,发现果然都比不得这边。
在结界之外,苏蓁遥望里面的荒山,恶瘴间乱石枯林,焦土龟裂,四处都仿佛被大火燎烧过。
她原本想钻进去探查一番,但这结界太过高明,且不说能不能强行打破,但凡外人触动,施咒者必然有感知。
只看那些咒文组成,就能瞧出这一点。
苏蓁转头向西行了一百里,慢慢寻找,终于发觉了一片仅剩断壁残垣的村庄。
附近还有乱石浅滩和断陷盆地,她展开神识搜了一圈,果然在地下埋藏着许多尸骸,看得出大多数都是人族的。
她在荒废村庄里走着,沧海桑田变化太多,只勉强找回了记忆里一些地点的轮廓。
苏蓁又回了清露城,想找顾家家主,这回看门的直接放她进去了。
结果刚穿过庭院,还没步入厅堂,就听见前方传来吵嚷声,然后是骤然爆发的灵压。
“……我奉命来加固结界,不过是索要几十斤稀矿,皆是施咒所需,你竟推三阻四,莫不是与魔门早有勾结?!”
大厅里有个人怒吼道。
“……若是不从实招来,我这就灭你顾氏满门!”
苏蓁一听就猜到是怎么回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顾兄有客人?竟是我来得不巧了。”
顾家家主坐在椅子上,被另一个人抓着衣领,眼见着就要提起来,这么一打断,那人顿时回头。
“这位仙君,不知出自何门何派?”
那人模样俊美,却是满脸骄横之色,身上锦衣华服,袖口绣着繁复精致的剑纹。
苏蓁认得那图案,是上极宗问剑峰弟子,从纹路细腻程度来看,大约还是某位长老的亲传弟子。
顾家家主扒开他的手,“这位是玉珠阁的刘仙君。”
“玉珠阁?”
那修士眯起眼睛,打量她的目光充满审视,想着她方才说那句话,倒像是和姓顾的是熟人。
“我也认识几个玉珠阁的人,你的灵压与他们截然不同——”
苏蓁哂笑,“我师尊乃是散修,前些年才入门的。”
那修士冷哼一声,“你师尊姓什么?”
苏蓁熟练地给老宿敌扣锅,“姓姚。”
那修士眼珠一转,想起玉珠阁确实有个姓姚的长老,本是云游散修,精通琢玉技艺,投在玉珠阁门下,混了个长老。
他自觉剑修高人一等,看不起那些不擅战斗之辈,眼中又多了几分鄙夷。
苏蓁好奇地瞧着他:“这位仙君,说要几十斤稀矿?”
那修士还没说话,顾家家主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王仙君,不是我不帮你,其他的不提,就说那精炼的镜金晶矿,百年下来也不过只收获了两三斤,你说要二十斤,我根本拿不出来,能给的上回都给了!”
“上回是我师姐来的,她如今死在魔界,你自然怎么说都行!”
那王仙君没好气地道:“那结界——”
“什么结界需要这么多精炼稀矿?”
苏蓁继续假装好奇:“我也略懂几手封印法术,或许我可以给你参详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到不需要这么多矿石的办法呢?”
“你算什么东西?”
王仙君瞥了她一眼,轻蔑地道:“那可是我们宗主亲手布下的结界,你有什么资格擅自改动?”
苏蓁眨了眨眼,“沧溟仙尊亲手布下的?为什么?区区一座荒山罢了,周围没有重镇没有仙府,不过是一点瘴气,也值得他动手?”
“你懂什么?那可是——”
王仙君欲言又止。
苏蓁皱起眉,“是什么?”
“关你什么事?!”
王仙君怒斥道,“你探听我们宗门事务,是何居心?”
苏蓁摇了摇头,慢慢向他走过去,伸手按在他脑门,王仙君根本来不及反应,身子一软倒在旁边椅子上。
顾家家主目瞪口呆。
苏蓁迅速搜索了王仙君的记忆,却发现他并没有想要的答案。
那地方为何能劳动仙尊出手封印?
王仙君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瘴气是某个很厉害的魔族放出来的,若非沧溟仙尊出手,其他人根本封印不住。
……这不是废话吗!
苏蓁无语至极,这答案等同于没有,她收回手,王仙君满眼恍惚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出门去了。
顾家家主也倒在椅子上,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他去哪里?”
“去加固结界啊。”
苏蓁随口道:“你给他的矿石完全够了,其实施咒只需要一点点,他多要纯属是为了贪便宜,觉得你不敢去昆墟找人对峙罢了。”
顾家家主长叹一声,显然也知道这件事,“仙君将他催眠……等他醒来,他身份不凡,若是要报复你,可如何是好?”
苏蓁知道那人是谢长风的师弟,根本不当回事,“哦,他找不到我,最多去报复我‘师父’,我师父最擅长化干戈为玉帛。”
或者为祭品。
顾家家主大约是不信,但看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也知道她必然是高手,那玉珠阁身份多半是假的,那位姚长老恐怕还和她有仇,她乐得别人去找他麻烦。
苏蓁笑了一下,“下次来加固封印的人,必然不是这位了。”
“当真?”
顾家家主满眼喜色,“仙君大恩,此人虽然本事不俗,但……颇难应付,他师姐比他好得多,料想下一位应当也不会太差。”
苏蓁微笑,“那结界极为麻烦,他既然能上手加固,也必然有真本事,然而还要在外面诓骗矿石,可见上极宗高手极多,他都没那么受重视,或者他只是天性贪婪?”
“这我却是也不清楚了,总之多谢仙君。”
顾家家主施了一礼,“或者我该改口为仙尊?”
苏蓁摇摇头,“暂时不用改。”
顾家家主一震,“仙……阁下是哪位神主的侍者?”
苏蓁也不介意他认为自己是魔修,“怎么?你以为我要破坏那结界?我没想这么做,我只是要查些陈年旧案罢了。”
顾家家主顿时松了口气,显然他不介意和魔修打交道,但又很怕魔修在这周边作恶。
苏蓁看了他一眼,“我有恩于你,你得报答我吧?”
虽然可以控制他,但她想做的事有些麻烦,倒不如让他心甘情愿。
顾家家主连连点头,“阁下若是要钱财——”
苏蓁摇头,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顾家家主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脸红着低下了头,“阁下,若是需要人侍奉,我也不是不能——”
苏蓁:“?”
她正要说话,忽然感觉到熟悉的灵压。
一回头,门口多了道熟悉的人影。
萧郁不紧不慢进屋,高大身形投下长长的阴影,俊美英气的脸庞上似笑非笑,“你也不是不能?”
苏蓁歪头瞧着他,正要说话。
顾家家主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若是阁下不嫌弃,某愿居侧位,随侍尊前。”
苏蓁:“???”
苏蓁:“……”
萧郁一如既往地收敛着灵压, 在旁人看来,也只是堪堪晋入上七境罢了。
旁人若是心生误会,也只会觉得是他依附于她。
不过——
苏蓁神情微妙, “顾仙君觉得我会这么做?”
顾家家主懵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可能会错了意,连忙道:“阁下坐立举止皆有规矩, 可见也是世族出身。”
修士当中出身平平的,哪怕是本事极大的, 大到举手投足间暗含道境,那和有规矩也是两回事。
他身为世族子弟,从小也受这样的教养要求,自然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
顾家家主淡定地道:“先母先祖父在世时,皆有侧室,故此妄自揣测——”
世族家主这么做的不在少数, 有些是为了炼胎, 有些只是自己喜欢罢了。
苏蓁打断了他:“我没有那个意思, 仙君帮我做几件事就好。”
顾家家主立刻同意,显然也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苏蓁详细问起汨露山的事,他立刻着人去拿卷宗,还很客气地将厅堂让给了两人,大概是觉得有点尴尬,很快借故告辞了。
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苏蓁默默回过头。
萧郁靠在椅子上, 姿态慵懒, 修长双腿交叠,一手托腮, 也认真地望着她。
那双蓝眸里情绪翻滚变化,最终化成了无奈和好笑。
有一瞬间, 苏蓁以为他会质问、或者至少询问一句方才的事。
“抱歉。”
萧郁慢慢放下手,轻叹一声,神情郑重地致歉道:“你连着给我发了几条消息,我都没能回你,因为我那阵子确实……”
他说着说着皱起眉,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苏蓁已经了然:“又是说出来会让我头疼的?”
萧郁无奈颔首。
“那就不用说啦。”
苏蓁弯起嘴角,“前辈定然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与我黏在一起,肯定不会无故离开,若是有朝一日前辈厌倦了,不再这样想了……”
萧郁欲言又止。
苏蓁觉得他可能会发个誓说永远没有那一天,但他忍耐再三,还是没有打断她,还以目光示意她继续说。
苏蓁唇边笑意更甚,“那就请告诉我。前辈从不欠我,大家好聚好散,世上没有谁合该永远对谁好的。”
萧郁深深看着她,“这是令堂当年对你说过的话?”
苏蓁点头,“她有过两位道侣,一位元配一位继室,都陨落了,也有过几个露水情人,并不曾纳什么侧室,我舅舅也是一样,第一位舅母与他见即倾心,处了没几年,性子不合,便分开了,然后就是如今这位……我家的人无论天资强弱,在这方面都差不多,不会将这些看得那么重,合则聚不合则分,我娘当时也是这样叮嘱我的。”
她默然片刻,“我娘觉得,有些事合该经历一番长长见识,只是别因此耽搁修行就好,那能极于情而极于道者,终究是少数。”
萧郁笑了一声,“和我家亲戚劝我去相亲的说法差不多。”
苏蓁:“……所以你去了么?”
萧郁很干脆地摇头:“没有,我没那个想法,何必浪费时间。”
说罢又正色道:“你方才所说,我还是要说,我不会,但我答应你,尽管我不会那样。”
苏蓁十分满意:“尽管真发生了那种事,我可能会愤怒不已,但……总比你继续骗我要好。”
萧郁长叹一声,“怎么就说的好像我们要分手一样?我们甚至没谈呢!”
苏蓁斜睨着他:“是啊,我们甚至没谈,毕竟仙尊瞧不上我,不愿表白,只想和我作耍子罢了。”
“我错了。”
萧郁顿时坐不住了,一步跨到她面前,蹲了下来,拉住她的手,“我告诉你……”
他面上显出纠结之色,咬了咬牙,还是沉声说道:“因为种种原因,我可能忽然从你身边消失,下一次能不能回来都说不定。”
苏蓁轻轻一哂,“这就是缘故?”
萧郁仰起头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蓝眼睛写满了委屈,“我知道你虽然不算好人,但很是守信,如果我们有那种关系,万一你犯傻等我……”
苏蓁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前辈才是犯傻!”
她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
苏蓁深吸一口气,“若是这么说,大家都不要谈情说爱不要结契了,毕竟修士说不定哪天就死在魔族手中,哪天就死于晋境。”
萧郁又叹息:“我可能不会死,但是……”
话音未落,厅堂的门被敲响了。
苏蓁轻咳一声,伸手要将萧郁拉起来,后者纹丝不动,竟是浑然不在意。
“……请进。”
顾家家主捧着一叠卷轴进来,默默放到了门口的案几上,并不曾往房间里多看一眼。
尽管如此,余光也能捕捉到那两人的姿势。
虽说他没听到对话,因为他们身边有结界环绕。
不过,他原本以为自己方才失言,她说不定要哄哄另外一位,如今看来竟是反过来,倒像是那男的在给她赔罪一样。
顾家家主想不明白,干脆放弃思考,安静地退了出去。
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我先把话说完。”
萧郁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道:“我未必会死,我不确定我会如何,我希望能长伴你左右,但我无法保证我能做到,我答应不会对你说谎,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前辈。”
苏蓁打断了他:“不需要的,我早猜到你肯定是为我考虑,才如此磨磨唧唧的,这会子我愤怒大于感动,想揍你一顿胜过想抱你一下。”
“嗯我知道我错了。”
萧郁张开手臂,大义凛然地道:“来吧,那话怎么说的,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只要是你,对我做什么都行。”
“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蓁无语地拉了他一把,“先干正事。”
萧郁这回倒是十分顺从地起身了,“我还没问你在那试炼里看到了什么?我猜和柳云遥不一样?”
苏蓁才抱起顾家家主给的卷轴,才刚刚翻开,闻言动作一顿,给他简单讲述了一下。
萧郁沉吟一声,“你自己总结一下,你两回苏醒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苏蓁原本以为,他关注的重点,会是记忆主人的身份,闻言微怔,“……生气?”
“你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你很清楚修真界良莠不齐,什么人都有,故此第一次你是气自己无力反抗,第二次呢?你的痛苦有多少是为那三只鸟而生?”
她不是那个渔村小孩。
妖族之间互相吞噬残杀、将彼此视为食物的,也比比皆是,在妖界司空见惯,更何况与别的种族之间?
苏蓁默然颔首,“第一个人,她知道自己并无反抗之力,故此最初也无意还手,只是委屈愤懑,而我……”
“你不是,纵然你衡量实力觉得自己必败,你也不甘受辱,更何况在宗门里面,他们不可能杀你,故此你敢、你也想和他们拼命。”
萧郁停了一下,继续道:“你看,前面那几个时辰,那人都在练拳,反反复复,枯燥无味,但对你而言,不过也是你曾经的日常罢了,虽然她的拳法粗浅,但对你这种境界的高手而言,即使是简单的功法亦有收获体会,所以你也能忍。”
“……不错,我苏醒在我和那人完全无法共识之时。”
她们对一件事的态度做法差距越大,自己在这过程里醒来的几率越大。
“对,第二个人也一样,前面那些日子难熬,但你昔日在魔界也常常重伤濒死,状态不比那个打鱼的好到哪去。”
所以她能撑住。
苏蓁思索片刻,“……总而言之,两次苏醒,都是因为我不甘于任人宰割,因为他们辱我而起杀心,偏偏那时原主都没有杀心,他们纵然愤怒不甘,也没有想杀人。”
当然第一位不必说,第二位那种性格,纵然真把他逼急了可能也想不到杀人,当时他更多是痛苦。
苏蓁又皱起眉,“这意味着什么?”
萧郁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苏蓁用书简敲了他一下,“此事必然重要,否则前辈不会费那么多口舌分析,还非要让我认同。”
萧郁捂着脑袋佯装疼痛,“我是希望你能想明白,这个答案可能涉及你以后的……”
他话音一停,缓缓放下了手,没有继续往后说。
苏蓁心跳如擂鼓,“以后什么?”
萧郁伸手在嘴边比了一下,“我不能直接说。”
苏蓁心中早就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前辈知不知道,那个徽山派修士,还有那个打鱼的,都是什么人?”
萧郁和她对视一眼,“你也有猜测吧?”
苏蓁低头看着手中的卷轴,上面记载了汨露山周边的地动,那是顾家先代祖辈初初搬来时,从附近的散修口中得到的消息。
除此之外,也还有一千多年前那周边出没的魔物记录。
至于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卷轴上没有确切描述。
但那百多里外焚毁的渔村,相关事迹却在附近村镇的居民、以及一些三流仙门中的修士间,两三千年来口口相传,传到了顾家先辈耳中。
“……‘如闿阳坠地,炽辉晻云,万物尽入焚炉,禾稼枯焦,草木飞灰’。”
苏蓁低声读道:“这是数十里外的渔民所见,待到他们再过去观瞧时,整个村子仅剩残骸,他们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她抬起头,“乍看像是施了火属法术,细瞧却也不是,他们特意写了一句那时很亮,亮到方圆百里的人都瞧得见。”
若是破坏性极大、更为高深的火属法术,声势浩大到了这般地步,恐怕那渔村中连断壁残垣都剩不下。
所以相较而言,比起寻常的五行术法——
苏蓁回顾了一下自己和谢长风交手的经历,“我没见到渔村少年身上的契印,但这样看,倒像是流明之魔神的力量。”
“所以你的结论?”
“我一直以为魔神是诞生在恶瘴中的某种恶灵,故此每回往这方面思考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苏蓁轻叹一声,“所以祂们其实也曾经是人类?那个徽山派修士是血祭之魔神本人,她被杀戮,痛苦,战斗所取悦,而渔村少年就是流明之魔神,他垂怜于那些被苦难折磨、身陷绝望的人,譬如谢长风的父亲,对么?”
关于魔神的来历,修真界众说纷纭。
苏蓁提起的,便是最广为认同的一种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