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男主向我表白了—— by叶猗
叶猗  发于:2024年0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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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他们身无灵力,蕴化丹药的效果大打折扣,但仍然是有些作用的。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苏蓁晃了晃脑袋,依稀回忆起书里似乎说过这些,只是一时想不起是哪本书。
面前的修士再次开口:“所以掌柜的考虑得如何?”
苏蓁回过神,表示自己要先看一眼,那人欣然同意,她就将沉甸甸的书简打开了一部分。
这看似是竹简,入手却颇为温暖,摸着润滑细腻,不像是竹片,倒像是削薄的玉石。
上面的字迹倒是不难模仿,只是不知道是否要在同样材质上书写,她琢磨着这些,不由看了看内容。
苏蓁眼神一顿,接着扭头去看书名,那书卷最右边,赫然写着《密轮殪生咒法》六个大字。
……这竟然是仙家法术?
她的心怦怦直跳,一时间紧张又兴奋。
那修士看了她一眼,却是误会了,“掌柜的莫要担心,这虽然是我门中孤本,但水火不侵,凡铁不伤,你不用害怕将它弄坏了。”
接着又拿出同样一套空白的书简,仍然是质地相似的玉石,“你写在这上面便好,若是写错了,只要在半刻钟内,都可以用水擦去。”
苏蓁接了这生意,本该先去练练字,仿照原书的笔迹,但她实在忍不住,将整本书都看了一遍。
这书上讲的是咒语,而且不止一个,它们组在一处,便是那书名所示的秘咒。
遂又如痴如醉地看了两天,她本就过目不忘,书简虽然厚重,但内容并不算多。
苏蓁将里面所提及的咒语记得烂熟,虽然那些东西十分深奥,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能明白个七七八八。
只是苦于身上没有灵力,法术知道也使不出来。
又过了两日,书抄完了,那人也又来了,见状十分满意,抚掌道:“掌柜的好本事。”
然后叹道:“我虽痴长你几百岁,也不过是当年入山时学了几个月,只勉强会写字便罢了。”
苏蓁摇头,“……仙长忙着修炼,本事自然比我大,只是仙长为何不用法术变一本一模一样的?”
那人也摇头,只说灵力所化有诸多限制,说完掏出两张银票给她,苏蓁接了过来,问他修道之事。
他瞧了她一眼,“我是散修,但我可以给你指一条路,前往你们东域第一仙门天元宗,这会子不到他们挑人收徒的时候,但那山外有很多小镇,其中……”
……其中有几座小镇里,有宗内弟子驻扎,他们身边带着鉴灵盘,可以检测身具灵根之人。
虽说修士的灵根可以洗练,但先天有灵根的,比起后天洗练,修炼起来往往更快,所以大门派都乐意招这样的人。
只是,她为何会知道天元宗的事?
难道哪本书里提过?
苏蓁恍恍惚惚地想着,她必然看过一本书,书里提到过天元宗,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怎么回事。
那人又问道:“你是独女?可有兄弟姐妹?”
“没有。”
“那你父母未必会放你去当修士,我见多了这样的,都指着孩子养老呢。”
苏蓁莫名道:“我当修士如何就不能给他们养老?他们如今还不到四十,我先去仙府里待几年也无妨。”
她的父母怎么会阻止她去当修士呢?
她的父母——
他们怎么会想什么养老之事呢,他们又不是凡人。
这些古怪念头闪过就消失了。
那人轻笑一声,“这便是孩子话了,别说几年,便是几十年,你也未必能学到什么,那时你多半不甘愿回家,就只在山中耗着,待到一两百年过去,寿数尽了,你父母早就化为枯骨。”
苏蓁嗤笑,“你开什么玩笑,筑基境就能延寿至二百,我只用区区——”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只觉得这人太瞧不起自己。
但他那话并不针对她,显然是他见了太多这样的情况。
不对——
苏蓁感觉自己的怒火在消退,她隐隐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征兆,或许她该更愤怒一些。
然而,她终究是冷静下来,拱了拱手,“我父母如何作想,是他们的事,仙长若是能为我指路,我欠你一回。”
这么说着,她又有些不舒服。
天元山脚下的小镇,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路线呢?
她曾挽着谁的手在闹市上穿行,还曾坐在谁的肩上看花灯,也曾与什么人一起在那些楼子里饮酒。
这是谁的记忆?
“……是吗?”
那人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弯了弯嘴角,“我如今的脸和灵压都是假的,罢了,你也感受不到我的灵压,只是倘若有朝一日,你真混出名堂,别忘了今天就好。”
说完详细告诉她如何去找那几个小镇。
那人离去后,苏蓁留了书信给父母,又将钱留了大半,然后把书肆锁了,自己回家收拾了一点行李,去钱庄兑换了一些碎银铜板,买了马匹干粮就上路了。
风餐露宿跋涉了数月,住店的时间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都在野外凑合,她竟硬生生熬了下来。
穿过半个东域,终于抵达了其中一座小镇,接下来的事倒是十分顺利。
他们测出她身上有金木双属真灵根,接着就将她带回了山里,这资质不算很好,却也勉强能进内门。
如今不是对外收徒招人的时节,负责此事的几位长老都闭关去了。
带她回山的修士,是凌霄峰掌案长老的记名弟子,乃将此事告知师父,长老听说新来的孩子识文断字,就命徒弟将人带来,叫她写几个字来瞧瞧。
她提笔一挥而就,写的是外面庭院牌匾上的字,那长老捋须点头,便让她当了自己的记名弟子,素日里帮着处理文书,整顿誊抄卷宗,也代师父回信,偶尔指点她修行,她与师父相处时间极多,竟比其他亲传弟子还多些。
那长老年纪不小,亲传弟子也多,总共二十余位,小的几十岁,大的有五百多岁了,大多数都洗出了地灵根,还有一位天灵根的。
年纪大的要么出师了,要么也闷头修行,不管旁的事,年纪小的却是各有心思。
有人借机与她交好,有人对她横鼻子竖眼,她也只寻常待之,满脑子都是修行,都是师父书房里的各种秘籍,哪有功夫搭理他们。
就这样过了三年,她洗练出玄灵根,还晋了练气境,已经可以随着同门出去历练。
时隔已久,苏蓁再次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
她陷入了矛盾中,仿佛被撕裂成两个人,一个人乐意出去打架,一个人则想留在山里多看书,只觉得出门是浪费时间。
然而——
她又仔细一想,反正那些法术自己也都会了,确实没必要出去,还是留在凌霄峰吧。
于是两个人再次合成了一个人。
又过了两年,师父终于忍不住,将她轰出去了,说她怎么也得去历练几回,免得让人在背后唠叨。
带队的那位是师父的亲传弟子,已经玄仙境,一路将他们领到东域边境,让他们清理一群妖兽。
类似的历练重复了几回,终于有一次目标换成了魔物。
双方在深林里缠斗,暗紫恶瘴在泥潭上翻涌,沼泽里爬出一群幼生蚤魔,个个都有脸盆大小,背后膜翅嗡嗡,口器锋锐如刀,身上偶尔喷出腥臭毒雾。
它们是林间虫豸被瘴气污染所转化,力量极弱,寻常练气境对付三五个不成问题。
只是这会子少说有百余只,十多个修士也有些捉襟见肘,无法轻松解决。
不过历练任务向来都需要出点力,大家也不是头一回这么做,故此都咬着牙坚持。
领队的玄仙境修士,原本在远处看着,忽然间眉头一皱,手边了冷光一闪,已经握住了一柄寒光熠熠的长剑。
她转身架住飞射的剑气,与背后袭来的魔修战作一团。
蚤魔们仍然源源不断爬出来,瘴气不曾消散,甚至还越发浓烈,年轻人们的队伍散开了。
大家渐渐有些难以应对,多半都受了伤,诸人焦头烂额之际,苏蓁却没什么感觉,这种情况对她而言连棘手都称不上。
她两手空空,只腰间挂了一枚银器玉牌,有助于体内灵力循环,是低境界法修常用之物。
旁边的剑修们几乎都比她狼狈,偏偏她境界最低,如今才练气境三重,杀的魔物竟还比他们多些。
林间乱成一团,修士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苏蓁应付着十几只魔物,且战且退,她对如何出手和躲避拿捏得很准,半点灵力都不浪费,不过瞬息间,已经干掉了三分之一。
然而这具身体灵力实在太少了,哪怕用的都是最基础的五行术法,只打了一刻钟,也消耗得七七八八。
——这具身体?
她有些惶惑地想着,手边已经清理掉最后一只魔物,也不去支援同门,只在原地坐着休息,想着先恢复点灵力再说。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灵力恢复得很慢——
不,也不算慢。
她是玄灵根,这就是玄灵根应有的速度。
苏蓁一手撑着脑袋,只觉得不太对劲,结果旁边猛然传来一声怒喝:“你早就脱身了,为何不来帮我们!”
只见两个人提着剑走过来,皆浑身浴血。
苏蓁勉强想起这两人的身份,“……王师兄,张师姐。”
王师兄脸色阴沉,“方才我们三人陷入苦战,我妹妹被魔物拖走,生死不明……”
苏蓁满脸莫名其妙,“与我何干?我灵力用完了才在这坐着,不然我早跑了,这周围都是瘴气呢。”
境界稍高的人,吸引的魔物也会相对多一点,他们身上灵力也多。
但若是出招时不在意,早早耗没了灵力,那也怪不得旁人。
王师兄咬牙:“你!你不过是区区贱民,素日里摆出一副不假辞色的样子,整日缠着师父——”
他说着说着怒不可遏,干脆一剑刺来,“我切看看你到底有没有灵力!”
苏蓁当即跳起来躲过去。
王师兄冷笑一声,招呼旁边的同伴一起上了,“师妹,我们将她杀死在这里,旁人也不会知道。”
那张师姐犹豫了一下,也点了点头,“二师姐被那几个魔修拉走了,多半去了其他位面,不管是魔界还是哪里,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回来!”
说完转头看了过来,眼里全是刻骨恨意。
“……那日九师兄说,师父说你悟性极高,世所罕见,竟说你不逊于宗主座下那位慕容仙君!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阴沟里的虫子,走了狗屎运拜入山门,如何比得上慕容师姐!”
慕容仙君是什么鬼?
慕容熙。
苏蓁忽然反应过来。
那不是景阳仙尊吗?怎么又成了慕容仙君了?
苏蓁一时头大如斗,脑子里一团乱麻。
张师姐又厉声道:“还说你灵根稍微差了一点,但也能弥补,已决定让你入室,成为亲传弟子。”
王师兄冷哼一声,“师父已经考虑让你试试能否继承他的绚叶,若是与之契合,你便得了下品仙器!我们入山多年,却是摸都没摸过那把剑!”
苏蓁皱眉看着他们。
这两位都是师父的亲传弟子,曾经想与自己交好,只是自己实在没空理他们。
苏蓁:“你们被瘴气影响了……”
虽然心里多半也有怨恨嫉妒,否则也不至于这样。
但今天的事显然不能善了。
他们既然说出这些话,等到清醒过来,也必然要想办法将她灭口了。
王师兄已经率先冲上来,手中金器长剑一抖,在空中洒出几朵剑花,剑尖隐隐笼罩着她周身要穴。
苏蓁再次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感觉里,对方浑身破绽,脆弱不堪,偏偏她就是无法迅速解决他。
这让她很不舒服。
紧接着,脑海里又生出另一种念头。
这机会确实难得,她死在这里,旁人只以为是魔物所为,他们俩死在这里,也是一样。
苏蓁抬起手,十指交缠,拧出一个奇怪的角度,周身仅剩的灵力涌动着,脸上渐渐浮现出咒印。
魔物残骸散落在林间,它们躯体里剩余的灵力,此时都被慢慢抽取,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苏蓁只觉得两边脚心同时一热,那污浊的灵力贯入体内,手上没成型的法术迅速凝结。
那剑刃刺入她的胸口。
王师兄脸色狂喜,接着那笑容就僵住了。
苏蓁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下颌。
王师兄的面庞就像蜡一样融掉,皮肤脱落,露出筋肉,血水从双目中汩汩流出,淌入她的掌心里。
很快,像是日光里消融的雪人,他整个身躯萎靡液化,变成一滩血浆,悉数落入她的手中,被完完全全吸收了。
苏蓁拔出胸口的剑,随手扔到一边,前后贯穿的伤口眨眼间愈合。
“密轮殪生咒法。”
她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
不仅如此。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一瞬间,许多陌生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各种纷杂的信息和知识,悉数贯入脑海之中。
那法术抽取的不仅是人的生命,还有他的记忆,技能,学识,至于那些无用的情感,却是被筛除了。
虽然这只是一个区区练气境,但王师兄比她大了二十多岁,且出身世家,也知道许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若是自己去学,怎么也要花几年时间,如今只消一刹那。
他刻苦修炼的剑法,他辛苦练习的秘咒——
已经尽数在她的脑海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何等美妙!”
苏蓁兴奋地颤抖起来。
这种感觉——
很多很多年前,她跪倒在荒原之上,冥冥中聆听到魔神的声音。
那一刻,浩瀚如海的知识,隐秘的仙法,玄奥的真理,如同浪潮般涌来,将她淹没吞噬。
她战栗不已,热泪盈眶,疯狂的笑声回荡在血红沙漠间。
然后心甘情愿垂首,为祂所驱使。
脊背上浮现出了那副契印。
……这是谁的记忆呢?
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同样的喜悦,同样的满足,同样的癫狂。
那一刻,记忆与现实全然重叠。
“你!你是魔修?!”
苏蓁被尖叫唤醒,慢慢扭过头去,眼中露出了贪婪与垂涎之色,看向那两股战战的张师姐。

“魔修、你是魔修还是魔族——”
张师姐颤抖着后退, 手中长剑上的光芒忽明忽暗,显然因为太过恐惧,连灵力都无法收放自如了。
“不、不要过来——”
远处的年轻人微微转身, 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饥饿已久的野兽,忽然窥见了能为美餐的猎物。
此人入门时, 还是碧玉之岁,如今已是青年模样。
这会子依然清隽文弱, 浑身的书卷气,并没有剑修们的飒爽英武,平日里也是不声不响的,只埋头看书。
同门们因为各种缘故瞧不上她,也有忌惮她的,却也无法理解她为何得师尊青眼。
她晋境速度不慢, 却也算不上快, 凌霄峰内天才太多, 一两年就晋入练气境的大有人在。
至于其他的,她总是在看书,不练法术,不练剑招,没日没夜缩在房间里,因为还没辟谷, 甚至有次将自己饿晕了。
有时候甚至是师父给她带吃的, 有次师父闭关之前,特意找了一个峰内小修士, 每月给那人一块上品灵石,让她每隔两天就去送一次饭。
没辟谷的修士也比凡人强健, 并不需要一天三顿,但师父这么做纯粹是因为,不想让人过多打扰小徒弟。
那修士自然欣喜若狂,这么点小事竟有如此丰厚的酬劳,只觉得自己赚大了。
但其他同门们,听说此事后,心情就复杂许多了。
师父身为宗主的师弟,金仙境强者,德高望重,还从未这样对待过什么人!
“原来你是魔修!怪不得!怪不得!”
张师姐嘶声尖叫道:“你整日闭门不出,我们从不见你修炼法术,偏偏每回历练你都轻松应对!”
“你是这样想的?”
另一个人微微歪头,忽然笑出声来,“我不修炼,当然是因为——”
隔着三四丈距离,一道金光骤然袭来,贯穿了张师姐的胸口。
她手中长剑坠落在石头上,磕出一声脆响。
张师姐颤抖着倒下,周身剧痛,如同置身焚炉,只觉得血液骨髓都被炙烤,皮肉开始从身上脱落。
远处的人慢慢走过来,在她身旁蹲下,将手按在了张师姐的额头上。
那只手深陷在融化的血肉之中,指尖触到的仿佛不是骨骼,而是一块面团,很快面团又变成了黏液。
血浆不断钻入掌心之中。
“所有的法术,但凡我在书上看一遍,也就会了。”
她轻笑一声,“有什么可练的?”
张师姐再也无法回答她了。
修士的血肉之躯在咒语中消融,那些知识技艺与其灵力一同传来,在她的脑海里翻滚着。
苏蓁处在极度的欢愉中,餍足感渐渐攀升,然而体内的空虚却不曾填满,甚至越来越大。
那是因求知欲而生的渴望,因为学无止境所以永不知足,因为世上总有未知所以贪求无厌。
可是人生而有涯,学海无边无际。
为何会有如此不公平的事呢?
她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也被瘴气影响了。
他们心中的某些欲望和恶念都在被放大,但无论那两人如何作想,她却是没那么在意的。
自己的灵根资质不上不下,但只要悟性足够,待到灵根洗练出来,便不逊于那些被交口称赞的天才。
虽然她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胜过他们,也不在意旁人的蔑视与不服,世上终究愚昧者多些,无论凡人还是修士。
她只想要更长的寿命,想要更高的修为,如此方能继续开拓见闻,研习更多法术。
……不过,这些真的是她想要的全部吗?
苏蓁非常确定,自己着实渴求这些,但冥冥中仿佛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告诉她,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别的东西。
是什么?
是什么呢?!
苏蓁浑浑噩噩地走在林中,杀死了所有见到的魔物,也杀死了所有自己见到的修士,甚至已经死去的、正在被魔物啃噬的尸体都没放过。
低等魔物们大脑空空只有本能,她只对其中一个施过咒,就觉得这举动毫无意义。
然而修士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各有技艺学问,无论什么背景出身,无论是修行用功有否,总能给她一些自己不曾涉猎过的新知识。
有些和修行有关,有些无关,或是工匠手艺,或是营造风水,或是针线缝纫,又或是种花栽树的本事。
只要是她不熟悉的,她就乐意收下。
……是这样吗?
苏蓁头痛地想着,有些东西她其实没那么喜欢,那个对一切未知感兴趣的人,当真是自己么?
她在暗雾弥漫的深林中行走,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泥沼,瘴气侵袭入体内,不断搅乱着思维。
林间花树凋零,溪流枯涸,仅剩坑底的一小片水洼,她站在颓败衰草中,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
那里面映出的人,已然被恶瘴污染,周身的血脉都泛着紫色,在苍白皮肤下根根凸起,宛如复生的恶鬼。
她脖颈间生出了几只怪异的眼睛,它们大小不一,或垂直或横斜,从血肉中突出,眼珠转动,看向不同的地方。
这似乎也不是什么陌生的场景。
苏蓁隐隐回想起,在自己的记忆深处,也有这些眼睛。
当她对镜自望时,它们也这样长在她的身上,很快又随着她的意念而隐去。
“……你怎么回事?!”
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那是我的名字吗?
苏蓁捂着额头,脖子上的眼珠转动着,看向踏过一地尸骨走来的人。
那人的衣服几乎被血染透,身上遍布着深刻伤痕,胸口咽喉诸多要穴,皆是致命之处。
但对于上七境修士而言,这都未必能称得上重伤。
“二师姐。”
苏蓁挤出一个笑脸,“听说他们把你拉到魔界去了,你回来得好快。”
那人一言不发地盯着她,许久才长叹一声,“……对不起,我来晚了。”
苏蓁摇头,“不用,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不是瘴气的错。”
那人闭了闭眼,“你原本……”
她想说若是没有这些意外,这小师妹能有康庄坦途,然而事已至此,大家都知道一切都变了。
“……师父对我和师兄说过,你的悟性不逊于慕容师姐,他无比庆幸当年收下了你。”
那人低声说道:“宗主三五百年内未必能飞升,师父还说,倘若一切顺遂,下任宗主的位置落在谁头上也未可知。”
苏蓁笑了,“我不会去和慕容熙争宗主位置的,那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罢了,如今再说这些都晚了,小师妹去魔界吧,本就是我失职,刚刚我就发誓,待会回来,但凡你们还有人活着,我都会放走。”
那人又叹了一句,“更何况是你,我曾在师父面前发过誓,无论如何都会护着你,师父当年救我性命,对我恩同再造,我自然也会信守诺言。”
练气境修士也就比凡人好些,在这种恶瘴里根本撑不了多久,还有那些魔物,他们跑也跑不出去的。
结局早就注定了。
虽然,这时候没有人能想到,这件事最终促生了怎样的存在。
苏蓁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驻足,紧紧盯着立在溪边的人影,体内那怪异的饥渴感越来越强。
上七境修士。
玄仙境。
若是能吃掉这样的人,她该得到多少东西?
不是的。
她并不想吃掉她,或许因为她是好人,或许因为她放了她。
苏蓁向来以怨报怨以德报德。
但凡别人犯她一寸,她可能会还上一尺甚至一丈。
就像之前那人嘴上不敬她的母亲,她就将之打伤,对方若是不低头,她多半会当场杀人,也不去在意一句不敬是否该死,她只在意对方是否有自己惹不起的背景,若是没有,那杀就杀了。
她就是这样混蛋的人。
但她仍不乐意伤害任何对自己好的人,这事本能让她觉得不舒服。
“……你的任何法术对我都没用的。”
那人淡淡开口道:“你能吃掉他们,只因为他们与你同境界,但凡来个筑基境,都不会那么简单。”
苏蓁眯起眼看着她,“二师姐放走我,但凡他们用法术还原此处……”
后者挥了挥手,“我自然有办法。”
苏蓁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渐渐慢了下来,背后的灵压不曾隐匿,就如同散发着血气的生肉,不断诱惑着饥肠辘辘的猎手。
自己或许杀不了上七境的修士。
但未必伤不了她。
那本书记载了多个咒语,其中有些就可以使在高境界的仙君身上,哪怕自己只是一个练气境转化的魔物。
届时自己依然可以从她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
后者可能会受伤,可能会因此沾上浊气,但肯定不会死。
苏蓁艰难地迈开腿。
一个玄仙境修士的学识技艺,于她而言虽然重要,但不足以让她违逆自己的心愿。
她不会这么做。
苏蓁仿佛再次被撕裂成两半,她陷入了一种近乎痛苦的矛盾感觉里。
朦胧中,她似乎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像是来自自己的心底,也像是来自遥远的天外。
——我们本就是同样的人。
——我们不被理解也不需要被理解,世人于我辈如愚顽蝼蚁,恐惧多于认同,憎恶多于喜爱。
“不!”
她在湿滑泥沼中摔倒,坠入污泥之中,啃了满嘴腥臭脏水土浆,头发也沾满血秽,眼前的世界仿佛在不断动荡。
“我不是你!阇梨!”
苏蓁声嘶力竭地呐喊道:“刚才那几个畜生东西杀就杀了,中间是我昏头了,但是这会子我醒了,我不想伤害的人,我绝不动她一根手指头!”
她捡起地上的长剑,掐了个剑诀,那剑自行跃起,横空一斩,切掉了自己的双腕。
苏蓁疼得双眼发黑。
那一瞬间,黑暗里仿佛浮现出熟悉的身影,有谁立在虚空之中,千百眼眸无声闪烁,静静地凝视着她。
苏蓁只觉得脚下生出根须,扎入了地面之中,整个人无法挪动,像是一株濒死的枯树。
黑暗中的神祇呼唤着她,诱惑着她,她们的灵魂仿佛在共鸣,因为其中相似的部分。
她喜悦又悲恸,镇定又慌乱,兴奋又恐惧。
——为什么要抗拒?
——你在竭尽全力地挣脱我?
——你在我的过去之中,就如同过去的我,我们天生就如同一人。
苏蓁试图后退,却依然动弹不得,“因为我终究和你不一样,我不可能成为你的一部分。”
她忽然放弃了挣扎。
“不信你就吞噬我,试一试。”
对方逼近了她,伸出了眼眸密布的手臂,拥抱了她。
苏蓁脑子里闪过一幕又一幕的过去,快又凌乱,像是被风吹开的画册。
记忆起于母亲欣慰的微笑和温暖的臂弯,然后掠过无数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妖王在殿堂中,祭坛上腾起大魔的幻影,荒原上闪灭的剑光,堆积成山的尸骸,脸上残留着死前的不甘,惩仙台万箭齐发,金光散去。
看看我的记忆,所有组成我的一切经历,所有我在意的人和物,又有多少与你相同?
一切飞速消逝,定格在那双深邃的蓝眼睛间。
他瞳孔深处埋藏着难以诉尽的情感,与之一同燃烧的,还有她心里熊熊升起的爱意。
魔神放开了她。
苏蓁一步一步后退,在黑暗中越发远去,“……所以,我没你想象得那么合你胃口,对吧?”
千眼的魔神凝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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