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触到一处硬物,苏枳拿出来一看竟是一块儿玉佩。
在看到玉佩上朝华二字时,苏枳的眸子不由暗了几分,重又将目光落在对方身上,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响动,她回过头就见到匆匆赶来的魏枞等人。
见到地上躺着的人,他蹙眉道:“他死了吗?”
苏枳摇了摇头道:“只是昏过去了,前面发生了何事?”
“一队粟特商人被杀了,但奇怪的是货物未曾被劫,想来不是为了劫财。”魏枞拉起苏枳道:“鲜血会引来猛兽,咱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苏枳指了指地上的人道:“他呢?”
魏枞摇了摇头,他并不想惹事,更不想带着个累赘,是以一口回绝苏枳想要救人的想法。
苏枳道:“他或许是大梁人。”
端看那人颇具异域人的长相便知不是大梁人,魏枞只觉这小娘子可笑,连这样的理由都编了出来,然而当苏枳将方才找到的那块玉佩递给他看时,魏枞神色陡然一变,沉吟道:“带上他,快些离开这里!”
那玉佩一看便知是宫廷造办,魏枞出身世家,家中自是不少宫中赏赐之物,对这些东西一看便知真假,只是它怎么出现在一个番邦少年身上。
很快大家都收拾好了行囊,苏枳坐在马车里身旁躺着那个昏迷的西域少年,马车在黑夜里一路疾行,那少年在颠簸中吃痛渐渐醒转。
苏枳见他醒了正要开口询问,车帘外却响t z起了箭矢之声,她连忙掀起车帘,这一看不禁将她吓了一跳,马车十丈开外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在黑夜中奔袭。
是狼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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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了,他是我男人!◎
魏枞于马上弯弓搭箭,一箭正射在一头狼的颈上,一声哀嚎后,奔袭中的狼群蜂拥而上,它很快便成了猎物。在饥饿时,狼群里一旦有同伴受伤或是死去,这群狼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撕咬吃掉。
随即苏枳便听到了更加低沉的哀嚎声,声音在空旷的隔壁摊上越传越远,不多时远处同样响起了狼啸,那是狼群之间的联系。
苏枳心中恐慌,唯恐狼群越聚越多,马车终究会成为拖累,狼群追上他们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极度的慌乱中她迫切地寻找魏枞的身影,她是害怕的,万一……万一他将她视作累赘,她其实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魏枞并不爱她,她在他心中甚至无关紧要,带在身边不过是想知道她的底细。
马队愈来愈远,漫天的黄沙中她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心底的绝望不断放大,他终究是将她舍弃了吗?
车厢后不断响起狼群冲撞车壁的声音,她害怕极了,从靴子中抽出匕首,死死攒着,即便是死她也不允许自己死得这般狼狈。
忽然,车厢外响起了马蹄声。
苏枳扒开车帘,见到魏枞面庞那刻,眼里的欢喜盛大而灿烂。
“把手给我!”魏枞向她伸出了手。
苏枳却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西域少年,迟疑道:“他怎么办?”
“卫延!”魏枞唤了一声,卫延便知何意,纵马行至马车的另一边,对着那西域少年道:“你跟我走!”
身子悬空的刹那,苏枳看到一头健硕的灰狼朝着车厢扑去,那锋利的牙齿在月光下发出森然的寒意,她打了个寒颤,下一瞬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来控马!”话音未落,魏枞已将缰绳交到她的手中,下一刻他翻身而起弯弓搭箭,这一箭异常凶猛,从狼头插入,直穿没羽。
悠长而疯狂的嗥叫声不绝于耳,风携卷着黄尘沙子雪粒一般打在苏枳的脸上,出来的匆忙她未曾带上面纱,砂砾迷了眼睛,她几乎不能分辨方向,只凭着一股狠劲儿牢牢抓着缰绳。
魏枞再次伸手摸向箭筒时摸了个空,他脸色微沉,看向卫延的方向,所有的狼都朝着他袭去,距离也不过二丈。他目光落在狼群中那个不断移动的制高点,他早就发现群狼都在有意保护后方的一个制高点,应该是头狼的位置。
他高喝一声,再次抓紧缰绳,对苏枳道:“这些狼是有人操控的,它们的目标似乎是那西域少年,我要想法子杀掉那头狼。”
说话间他减缓了马速,对着旁边并行的属下道:“接住!”
苏枳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下一瞬身子再次一轻,她被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狠狠撞在了疾驰的马背上,她痛得眼泪涌上眼眶,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
挣扎中眼角余光瞧见魏枞掉转了马头,竟然朝着狼群奔了过去。
虽然他坐下是万里无一的宝马良驹,纵然彪悍但对于狼群的惧怕乃是天性,马儿在靠近狼群时有明显的怯步。
魏枞安抚地拍了拍马儿的脑袋,抽出佩刀,贴近了马腹,目光凶狠地盯着前方的狼群。
他转身融入狼群,身后是一轮硕大的月亮,所行之处鲜血伴着狼嚎,染红了大漠的风沙。
趴在马背上颠簸的苏枳几乎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她呆呆地望着那个在狼群中纵横来去的青年,胸腔里喷薄着热切的鲜血,眼眶没来由的发热。
她喜欢的那个人一如当年少年时,有着万夫莫敌的勇敢,也有着少年人的赤诚。
整整一夜的奔袭,天将破晓之时,狼群才散去,一身是血的魏枞纵马立于大漠之上,日月在他身后隔绝出迥然的天地。
一群羚羊出现在天地尽头,路边的梭梭草迎风摇摆,红柳勃蓊,映彻大漠的瑰丽日出。他以一种凛然的姿态,傲立于浩渺的苍穹之下。
苏枳望着那道儿身影,手不觉按在胸口,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掌下怦怦跳动的心弦。
奔袭了大半夜一行人皆是人困马乏,休整之时,苏枳问起西域少年的名字。
“叫我皎皎便是。”少年敷衍地与她说着话,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远处休憩的魏枞。
“你怎么会有汉人的名字?”苏枳很不喜欢他打量魏枞时脸上露出的神往目光,咬了咬唇开口道:“别看了,他是我男人!”
皎皎果然转过头来,用吃惊的目光看着她道:“他怎么会喜欢你这般娇小的女人?”
苏枳听罢脸色便有些不好,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扬起笑脸道:“你管不着。”
皎皎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咂了咂嘴道:“不过你长得倒是不错,是我见过的第二好看的女人。”
“哦,那第一好看的是谁?”苏枳忽然来了兴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他扬起下巴,傲娇道:“自然是我啦!”
苏枳一愣,吃惊道:“你是女子?!”
怪不得她昨天夜里觉得她胸肌过了头,再看那张脸虽是少年人的雌雄莫辨,但眉眼显然被刻意加粗过,这会儿天光正好,忽略那些刻意加工的部分,如今瞧着倒是更像女子一些。
不过苏枳在下一瞬就升起了危机感,虎着脸道:“你可不能抢我的男人!”
皎皎嗤之以鼻,冷哼道:“我草原好男儿多的是我才不稀罕他。”
苏枳微微放下心神,蹙眉道:“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有汉人的名字?”
“我母亲是汉人呐。”她说着便伸手摸自己胸前的衣襟,忽地脸色大变站起身叫嚷道:“我的玉佩不见了?”
听见响动的魏枞看了她一眼,起身朝着二人的方向走来,他先是看了苏枳一眼,目光在她的手掌停留了一瞬,复又看向皎皎。
“你是在找这个?”
魏枞拿出玉佩的瞬间皎皎便惊喜地扑了过去,然而却扑了一个空。
皎皎跺脚:“还给我!”
“这玉佩你从哪儿来的?”
皎皎喊道:“是我阿妈给我的,你是小偷!”
魏枞眸光闪动,疑道:“你阿妈是突厥可敦?”
皎皎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扬起明媚的小脸道:“没错!我阿妈是突厥可敦,也是你们大梁的朝华公主!”
魏枞冷笑:“如此说来你岂不是突厥的王子,我看并不像啊!”
话音未落他手中寒光一闪,一柄森寒的匕首出现在她的颈前,魏枞冷然道:“你若再不说实话,我就要了你的小命!”
皎皎小脸一白,梗着脖子道:“我阿爸是毕利可汗,我阿妈是大梁的公主,千真万确!”
“既如此你怎会假扮成粟特商人,追杀你的又是何人?”
闻言,皎皎面色一暗,垂下眸子,哑着嗓子道:“九姓铁勒与回纥谋反,阿爹派兵镇压却败了,阿爹向摄政王突利可汗借兵,谁知他却带兵偷袭了阿爹的牙帐,阿妈命粟特商队护送我到大梁求救,昨个儿夜里那些护卫都死了。”
魏枞不过是吓唬吓唬她,没承想她尽数说了出来。
“你们……可以护送我至大梁的都城吗,我可以给你们丰厚的报酬。”她从未去过中原,更何况没了护卫她要怎么去大梁。
魏枞晃了晃手中的玉佩,随手丢入皎皎怀中,冷冷道:“没兴趣!”
“欸!你别走啊……”皎皎没想到对方不为所动,张口就拒绝了自己的请求,好一阵沮丧。
不过一会儿工夫她又重新打起精神来,围着苏枳打转。
“你们送我去京城之后,我可以送你很多的宝石和金子。”
“我还可以让我的皇帝表兄封你男人做大官。”
见苏枳不理她,皎皎又补充道:“很大很大的官儿!”
远处有驼铃声响起,骆驼与行人茕茕穿行在戈壁滩上。
苏枳抬眼望去,见又是一行粟特商队,便冲皎皎眨了眨眼道:“商人重利,你若许以重金,那些人定然愿意带你去京城的。”
皎皎打手帘张望了片刻,一双琉璃色眸子转了转,复又蹲到苏枳脚边,扯着她袖子道:“我一个弱女子若是被他们欺负了可怎么办?”
苏枳不防她被抓住了手腕,有些吃痛地轻轻哼了一声。
皎皎拉过她的手掌,惊呼道:“你的手怎么伤成这样?”
她的动作有些粗鲁,苏枳痛得白了脸,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声。
下一瞬皎皎的身前便出现了一人,魏枞手中拿着一瓶药膏冷冷t z瞥了她一眼,皎皎立即瘪了嘴躲到一边。
魏枞撩了袍摆,坐到她身边的胡杨枯木上,冷声道:“手给我。”
◎这笔账我会讨回来的!◎
苏枳不知道他生的哪门子气,偷眼瞄他冷峻的侧颜,瞧见他皱起的眉峰,乖乖将手伸了出来。
她的手本就没好利索,昨日控马又用了极大的力气,粗糙的绳索在伤口处一遍遍摩擦,她疼得几乎握不住马缰,可昨夜的情形容不得有丝毫的犹豫,便是废了一只手也不能松开缰绳。
他冷着一张脸,手上动作虽不温柔,但也比上次好多了。
烧酒倒在伤口上时,苏枳疼得脸色煞白,额上立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魏枞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你还知道疼啊!”
听阴阳怪气的口气,苏枳脾气上来了,扯回自己的手,瞪他:“是你让我控马的,缰绳也是你亲手交给我的。”
魏枞被她一阵抢白堵得没话说,事出突然他确实忘了她受伤的事儿,这么多天她从未提过他就以为她手伤早便好了。
他以为她是娇弱爱撒娇的性子,哪知她性子这般倔,一路上愣是忍着不肯叫一声痛。
魏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触及她不断颤抖的羽睫,以及眼眶中渐渐酝起的湿意,心底却是没来由地心软了。
“是我的错。”他重又向她伸出手,苏枳欢欢喜喜将手交到他掌心,侧着头大大方方地瞧他。
魏枞从小被这样的目光看惯了早不知何为害臊,但在苏枳明目张胆的目光注视下,他的心跳竟是没来由地快了几分,上药时手一抖就多撒了药粉,好在苏枳没有察觉,不然定是在心里笑话他的。
休整了半日,队伍又重新启程,魏枞打算明日下晌赶到凉州城。但马车丢了,她只能骑马手上又有伤,正踟蹰间听得身后有马蹄声响,她回头便对上魏枞漫不经心的目光,“上来吧!”
苏枳有些犹豫,还有一日的路程才到凉州,若是与他同乘,难免会紧绷神经,这一路定然是极累的。
这时,身后传来皎皎的喊声:“苏苏,我载你呀!”
说话间阿史那皎皎已到了她身旁,一张明丽的小脸兴冲冲地对苏枳笑。
许是瞧出了她的迟疑,魏枞看了二人一眼,一拉缰绳掉头走远了。
苏枳心说完了完了,这厮又生气了。
迫于无奈苏枳只好上了皎皎的马,她疑惑地问道:“你哪儿来的马?”
皎皎指了指卫延,小声道:“他给我的。”
“你不是要去京城吗,我们去凉州怕是不同路吧。”她早便瞧见皎皎与卫延套近乎,估计是早已套出了魏枞的身份。
果然就听皎皎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夫君是到凉州赴任的军官,我听说凉州有都督府,到时让你夫君带我去见大都督,自然就借到兵了。”
皎皎神情得意,满眼都是小星星,为自己能想到这么个主意自豪不已。
苏枳不知该不该告诉她真相,不管是都督府和大梁朝廷都不会借兵给突厥的,一个强大而统一的邻国对大梁是威胁,而分崩离析则是大梁朝廷最乐意见到的。
一路上皎皎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苏枳倒也不觉得烦闷,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凉州城。
凉州素以富饶著称,临近凉州城便见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各色商侣往来不绝。尤其入了城,人群熙攘,酒楼鳞次,宴飨竞技,胡姬歌舞红袖招,却是热闹至极。
皎皎几乎看呆了,扯着苏枳的衣袖不停地发出各种惊叹之声,便是苏枳也在心中为之震撼,她去过京城,去过洛阳,那里都是大梁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可这远在河西之地的凉州竟比之洛阳毫不逊色。
魏枞一行常年镇守边关,早已见过凉州的繁华,对街市上的各种小玩意自是不感兴趣,带着他们一行人穿过大街小巷,戴着各色头巾的龟兹女子叫卖着新织好的漂亮毡子,卖馕的胡人用铁钩快速地勾出一个个金黄的饼子,脯炙摊位前飘来一阵阵肉香。
皎皎嗅到肉味兴奋不已,抓着苏枳的手道:“好久没吃肉了。”
炉火噼里啪啦地烧着,将男人黝黑的脸庞烤成铜色。一阵风吹过来,白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皎皎跳开来,指着炉火上用红柳串起来的大块儿羊肉,吸着口水道:“要这个,还有这个……”
那胡人男子将烤得焦香的红柳炙肉递给皎皎,她却拿不出钱,无辜地看向苏枳,苏枳转头又看向魏枞。
他此时正与卫延说着话,并未注意到苏枳求救的目光,不妨有人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接着一支冒着香气的红柳炙肉出现在自己唇边。
“请你吃!”小美人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一脸讨好地望着他。
她的瞳仁黑中泛灰,羽睫浓密纤长,眸子里的灵气喷薄欲出,尤其讨好人时,双颊微微鼓起,显出几分幼儿般奇特的天真,让人难以拒绝。
魏枞薄唇紧抿,凝视了她片刻,随即解下腰间的钱袋丢给她,道:“我还有事儿,你们先吃。”
说罢,转身就走了。
苏枳接过钱袋,下意识地晃了晃,哗啦啦的声响很是悦耳。
“他去哪儿?”
被留下来善后的卫延有些不太高兴,懒懒道:“自然是公务。”
来到凉州折冲府前,魏枞拿出自己的文书正要向守门的士兵说明自己的身份,就见大门里走出一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看到魏枞面上露出喜色,笑吟吟上前道:“你可是魏小将军?”
魏枞愣了下,点点头道:“正是在下。”
“来得正好,走走!”说着便拉着魏枞的衣袖将人带到了府内。
那人边走边道:“在下是折冲府长史,姓宋,单名一个珂字。”
魏枞忙停下步子欲行礼,却又被宋珂拉住衣袖,笑道:“小将军不必多礼,在下对你多有耳闻,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小将军少年英才,到这凉州小庙真是委屈了。”
“宋大人切不可这般说,在下只是一八品校尉,您这话实在折煞我了。”
宋珂笑了笑道:“龙困浅滩而已。”
二人说话间,魏枞已听到院墙内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十分的热闹。三转五转,宋珂已将魏枞引入一宽阔场地,场中黄蓝两支马球队此时正打得火热。
宋珂小跑到球场上,与计分的男子耳语了几句,那人朝这边看了一眼,随即敲了一声锣,场内打得正酣的两支马球队这才慢慢停下了动作。
魏枞被拉到一个四十岁上下的长须男子面前,宋珂叉手行礼道:“将军,魏校尉已带到。”
那人将魏枞上上下下一阵打量,蹙眉道:“可会打马球?”
魏枞感觉到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他恭敬地行过礼,方才道:“会一点。”
这时,场上一骑着枣红马的壮硕男子冷哼道:“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什么叫会一点。”
宋珂忙打圆场道:“左将军受了伤,恰好魏校尉可以顶上。”
说话间场上一名戴着红巾的男子被士兵搀扶着走向魏枞,到了跟前将自己额上的红巾取下,拍了拍魏枞的肩膀道:“靠你了!”
宋珂简单给他说了规则,只听一声锣响,两队人马闻声而动,胯下骏马四蹄翻腾,纵跃驰骋,耳畔鼓声雷动,群马争骤,各以长藤柄球杖争接之。
先前嘲弄魏枞的那赭红色衣袍男子正是蓝队,他似乎有意与魏枞过不去,带着两名队员处处与魏枞作对。
据先前宋珂所言此时马球赛已是第三场,前两场两队得了平局,第三场魏枞来之前,蓝队尚未进一球,而每场时长一炷香,此时那香已过半,魏枞所顶替的正是前锋的位置,也怪不得那赭红色衣袍男子紧紧盯着魏枞。
魏枞的马术自然不差的,但这些人也个个都是上过战场的,尤其赭衣男子骑术不在魏枞之下,二人在场中不停角逐。
即便这般围追堵截,魏枞仍是瞧准了机会,忽然掉转方向与赭衣男子错身而过,只听身后有人喊道:“魏校尉,接球!”
手持球杖迅疾反转,轻巧向侧面一纵身,反身击球,球似星,杖如月,一阵旋风过后,五十步外,一杖击球进洞。
随之场中响起一阵高亢的欢呼之声,“进了!”
魏枞心中亦是欢喜,红队队员欢声雷动,纷纷涌向魏枞的方向,便是先前一直不动声色的长须男子亦对他投去肯定的笑容。
在众人的簇拥下魏枞来到那长须男子面子,叉手行礼道:“见过都尉大人。”
李都尉看了宋珂一眼,笑着拍了拍魏枞的肩膀道:“干得好!”
宋珂却是满脸疑惑,这小子是如何知晓李都尉身份的?
李都尉夸赞了红队之后,复又看向赭衣男子,“孟元,这次你输了,先前说的扩兵一事就此罢休!”
秦孟元叉手道:“将军说的是!t z属下愿赌服输!”
李都尉这才笑笑,对诸人道:“魏校尉初来凉州,宋长史替本将军好好招待他,夜里的接风宴我就不去了,你们也玩得自在。”
宋珂客套了几句,便同大伙一起送别了李都尉。
待李都尉走后,魏枞正欲抬头,忽然察觉到耳后一股儿劲风袭来,他下意识地偏头躲过,回身却见秦孟元怒气冲冲地朝着自己再次挥拳。
“住手!秦将军不可!”宋珂忙拦住了秦孟元,好生劝慰。
好一会儿,秦孟元朝着魏枞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姓魏的,你给我记住,这笔账我会讨回来的!”
◎色授魂与◎
北地寒冷,入夜之后冷得人浑身打颤,皎皎白天在外面逛得很开心,夜里又吃了酒闹腾了一会儿便睡下了。
苏枳坐在窗前等魏枞回来,下晌他便让人到客栈传了话让他们自行安置不用等他,但苏枳却怎么也睡不着。
天已然黑透,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粒,苏枳探头出窗外张望,见街上黑漆漆一片,早没了行人。她实在有些担心,便披上斗篷提着灯笼在小厮的引领下朝着酒楼的方向行去。
实在太冷了,苏枳裹紧了斗篷,牙齿仍旧冷得打颤。
凉州最大的扶风楼里依旧灯火辉煌,酒幡在夜风中高高扬起,曲乐伴随着欢笑声飘出窗外。
坐在靠窗位置的秦孟元瞧着场中被众人簇拥的年轻人重重冷哼一声,拿起桌上的酒碗狠狠灌了一口。今夜原本他是不想来的,但魏枞的接风宴是折冲都尉李将军亲口吩咐下来的,他若不去话头传到李将军耳中,难免被人说成不敬长官,况且又有宋珂这个和事佬说项,秦孟元便硬着头皮来了。
酒至微醺,那群人围着魏枞问起了他少年时出西域击败九姓铁勒,打退羌族夷狄等种种传闻。
穿着暴露的胡族女子跳着胡旋舞,彩色的披帛在空中飞舞,曼妙的舞姿,纤细腰肢,在眼前不停地摇晃。
魏枞被灌得头昏脑胀,只摆手推脱道:“不值一提……”
秦孟元冷嗤一声,这家伙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自大、目中无人,他再不愿听众人对魏枞的恭维,拎着酒坛行至窗前,一把推开窗子,抬起一条腿坐上了窗沿。
漫漫飞雪中出现了一道儿纤瘦的身影,灯笼晕黄的光线在寒风中忽明忽暗,大红色的斗篷在白雪映衬下却异常的醒目,灰白天幕里唯一的一抹颜色,仿佛是暗夜中飘忽不定的一点萤火,无端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一点点走到了扶风楼下,红色的斗篷缓缓摘下,她仰起头望向二层喧沸的屋舍。
铺天盖地的飞霜碎玉,海棠褪去了胭脂色,白茫茫的天地素到了极点,那人静静立于檐下,如桃李生春,海棠暮雨,眉目间秀润天成,艳色逼人。
所有的喧嚣尽数褪去,她微微一笑,恰是天地失色,色授魂与。
苏枳不过是随意地抬头一望,不想竟撞进了一男子眼中,她未觉尴尬,礼貌地冲他笑了笑,回头又吩咐小厮上楼通禀魏枞,言称自己在楼下等他。
小厮询问过后上得楼来,见到厢房内被众人灌酒的主人,忙上前请礼说及苏枳,魏枞脑海中立时恢复了几分清明,摇摇晃晃走至窗前,看到琉璃灯下站着的纤瘦身影他回身冲众人道:“实在对不住,内子忧心在下已到楼下捉人了!”
闻言,众人一阵哈哈大笑,“何不将夫人引来与我等认识。”
魏枞拿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碗酒,举杯道:“内子没见过世面,上不得大雅之堂还望各位见谅,某这就与她说几句话,诸位稍候。”
出了酒楼迎面一阵寒风袭来,魏枞生生打了个寒颤,酒也醒了不少,他脚步有些摇晃,行至她身边时忽然脚打晃,苏枳忙上前扶了一把,他便整个人歪倒在她的颈间,温热的呼吸喷洒着灼热的酒气。
苏枳感觉脖子有些发痒,下意识地偏过头想要躲开,却被他一把搂住腰肢,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他低低道:“扶着我。”
不大会儿,耳畔便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苏枳试着叫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叫醒,她只好让小厮上楼告知诸位大人,这时没多会儿楼上的同僚们也陆陆续续出来,有人拉着魏枞道:“继续喝,继续!”
宋珂见魏枞实在罪得不轻,便将那些胡搅蛮缠的人都打发了,自己大着舌头让人套马车,将魏枞和苏枳都送上了马车。
魏枞人高马大,苏枳这般娇小的身量实在撑不住他,若不是有小厮在旁帮衬,她整个人都要被他压趴在雪地了。
好不容易将人搀扶上马车,不经意地抬眸,苏枳又瞧见了靠坐在窗台的男子,他此刻正深深凝望着她。
苏枳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垂下头将魏枞搀入车厢内。
他或许是真的睡着了,苏枳本想让他靠着车壁坐下,谁知马车出发时的摇晃,让他一个不稳将苏枳完全压在了身下。
“咳!”苏枳感觉自己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挣扎了半晌才从他身下探出头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这家伙实在太重了,她快被压死了。
苏枳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推他,却好似手按在一堵铁墙上,推了半晌依旧是纹丝不动。
“起来啦——”她的声音有气无力,与其说埋怨倒不如说撒娇。
被挠了半天痒痒的魏枞终于恢复了些意识,抬起头懵懵懂懂地看了苏枳一会儿,突然将头再次塞入苏枳的颈窝,重重吸了几口气,呢喃道:“好香……”
此时,苏枳已经确定魏枞是真的喝醉了。
“快起来!”苏枳再次推了推他,魏枞不情不愿地坐起身,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慢吞吞地盯着苏枳。
好不容易将自己收拾好的苏枳,看到呆呆傻傻的魏枞不由好笑,她玩心顿起,伸出冰凉的手指替他理了理鬓发,指尖触到魏枞滚烫的脸颊,带起一阵极舒适的清凉感,魏枞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不断地磨蹭,时而露出舒适愉悦的笑容。
苏枳见他这般乖巧,心中不由动了心思,如果她问他一些问题,他会不会据实以告。
“少蕴哥哥,你醉了吗?”
许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她说话的声音中透着满满的小心翼翼。
黑暗中,魏枞的唇角轻轻扯了扯,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吗?
“我没醉,拿酒来,喝!”
苏枳瞧他豪气干云的浪. 荡样就知道他是真的醉了,抿了抿唇,她问道:“你……你有喜欢的人吗?”
话出口后,周遭的空气似乎有一瞬的凝滞。
饶是魏枞聪明绝顶也未料到苏枳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竟被她杀得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