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女眼眸晶亮,望着他时满满都是期待。
魏枞借着酒意恢复了呆呆傻傻的模样,盯着她的脸半晌,忽然抬起双手埲着她的脸,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酒气从他的鼻息间溢出,“我见过你。”
苏枳悚然一惊,他认出她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她下意识地想要从他掌心逃出。
而捧着自己脸颊的双手却如铁钳般无法动摇,她稳了稳心神,努力装作惊喜模样,“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
她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回答。
魏枞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忽然推开她,跳出了马车快步走到树下一阵呕吐。
苏枳紧接着跟了出去,好一番折腾两人才又回到了马车上,而苏枳却再不敢开口询问先前的问题。
可两人刚一上马车,魏枞忽然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目光阴冷,“你是谁?”
她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试探吓得魂飞魄散,抬眸却又笑得若无其事,“少蕴哥哥果真是醉了,我是苏枳啊!”
魏枞摇了摇头,“不,你不是苏枳。”
苏枳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她张了张嘴强颜道:“我就是苏枳。”
魏枞却是一点也听不进去,兀自摇着头,在苏枳即将崩溃的瞬间抬手将她拉入怀中,用自己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喟叹:“你是枳枳啊。”
不是苏枳,是枳枳啊……
鼻端嗅着他身上杜若混合着的酒香,她轻轻舒了口气,窗外一阵冷风袭来,苏枳打了个寒颤,然后很没出息地打了个嗝。
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马车里便一直回荡着她极力压制的打嗝声。
黑暗中有人弯起了嘴角,心底泛起的笑意一圈圈蔓延。
她真的是被他吓到了,热气与冷汗交替,于是便不受控制地打起嗝来。看了看倒在车壁上昏睡的男子,苏枳捂着嘴羞红了脸,真的是太太尴尬了。
还好,他睡着了。
◎她不快活,旁人也休想安生度日。◎
屋角缠枝莲的灯盏早已熄灭,胡床边是木炭火盆,盆里的炭火将息未息。
苏枳蜷缩着身子趴在床头睡的很不安稳,恍惚间仿佛又回t z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冬日清晨。
天气肃清,繁霜霏霏,她如往常一般推开了那扇破旧的门,光影浮浮沉沉,她不耐烦地唤着娘亲,一抬头见到的便是一双悬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的丝履。
满世界的晦暗都挤了进来,风雪在身后呼呼作响,她呆呆地站在门前,望着那具飘摇的尸体不知该做些什么。
魏枞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睁开眼才发现南面的窗户未曾关牢,风撞开了窗户,吹灭了烛火,炭火也早已燃烬。
床头趴着的姑娘冻得缩成了一团,他起身关紧了窗子,走到苏枳跟前本想叫醒她,凑近跟前才发现她在哭。
没有声音,没有表情,只是无声的落泪。
魏枞蹙了蹙眉,尽管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她的过往,以及她心底的秘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甚至还派了不少人在江南一带走访,总有一人他要知道她的所有秘密。
苏枳是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醒的,坐起身才恍惚想起来自己昨个儿夜里为了照顾醉酒的魏枞一直没回去,可自己不是趴在床边吗,怎么一觉醒来躺在了床上?
门被皎皎拍得“啪啪”作响,苏枳趿拉着鞋子打开房门,皎皎将她扒拉到一边,探着脑袋往里面瞧,口中喊道:“魏枞呢?”
苏枳打着哈欠,没精打采的摇着头。
“那我的父兄怎么办?”皎皎有些生气,她能明显察觉到苏枳和魏枞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她是她离开突厥之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却一点善心都没有。
苏枳爱莫能助,只是无言地看着皎皎。
皎皎急得掉眼泪,气呼呼道:“中原人果然都是狡诈的,我阿爹说的一点都没错。”
苏枳挠了挠有些乱的头发,脑子里同样的一团乱麻,她要怎么跟她解释如今突厥与大梁的关系,大梁不仅不可能派兵镇压叛乱,甚至还会趁机坐收渔利。
这些年大梁边境苦突厥久已,突厥的内乱对大梁来说只有好处。
魏枞也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没有帮她的打算。
苏枳收起了脸上的漫不经心,拿出帕子为皎皎擦眼泪,哄道:“好了,别哭了,我帮你便是。”
半个时辰后,凉州大都督府外。
“喏,凉州最大的官儿就在这里。”苏枳指了指都督府的牌匾,教她如何打点门房。
皎皎本就生了一张异域人的脸,又有宫中信物在,料想门房也不敢不通传,果然没一会儿便被人迎了进去。
苏枳原以为皎皎会被留在都督府,谁知下晌她便回来了。
“信被送出去了,说是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他让我在都督府安心等候消息,但我不喜欢那里就回来了。”皎皎抱着苏枳的手臂向她道谢,说以后会好好报答她。
苏枳不想败她的兴,便满口应下。
三日后,一封来自凉州的加急文书被送上了长宁大长公主的案头。
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上烛光闪烁,映着女子发上金簪熠熠生辉,涂着蔻丹的鲜红指尖轻轻敲在信封上,她启唇牵起一抹讥讽的笑:“幼槃,你瞧瞧朝华到底向我服了软,她求我了!”
一旁研磨的清隽身影听到‘幼槃’二字不由顿了顿,有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每每大长公主回忆起往事旧人便会唤他入宫前的小字,这两个字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她来说都无异于凌迟。
长宁笑着将手中的信扔到了他的怀里,一许悠然的清香辗转至他指间。
一目三行看过,他皱起眉头,恭敬道:“殿下可要出手相助?”
“出手相助?”长宁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偏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想当初朝华对你钦慕不已,闹得满城风雨,若不是父亲下旨朝华和亲东突厥,你二人怕是早已儿孙满堂。如今你可是心疼了?”
陈至轻轻叹了口,“殿下何必如此,您早便知晓奴才对朝华殿下并无儿女之情。”
“是啊,你自是清清白白。”长宁纤细的手指撑在桌前,她站起身,凤眸中漾起一道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发了狠似的摔了桌上的一叠奏折,扬唇笑得花枝烂颤,“是我不知廉耻心悦于你,使下阴狠歹毒的手段迫使朝华姐姐不得不和亲,棒打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可你们又奈我何?如今还不是巴巴地来求我……呵呵……”
“殿下……”他撩起袍摆,从容跪在地上。
明明是那样谦卑的姿态,却偏偏有不折的脊梁,仿佛是积雪压弯的翠竹,让人……忍不住就想折了他的傲骨。
他又在求她,即便他一句话未说,但他的姿态已说明了一切。
长宁心中升起一股怨气,在胸腔里四处乱撞,压抑的让她喘不过来气,她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明明是他希望的结果,但那薄唇吐出的却是世上最恶毒的话语:“如你所愿,陈公公。”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慢,但却用了十足的力,一次次凌迟般刮在他身上。
凤纹织锦缎宫裙在他的眼皮下迤逦而过,冰冷的丝缎划过他的手背,如华美而锋利的刀刃一下下刮在肌肤,痛得他无法呼吸,只能将脊背压得更低,更低。
长宁甩开了身后的宫人,独自站在廊下,鬓发在冷风中飞扬,恨意与悲怆充满了胸腔。
当年父皇逼她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十年来她权势日盛,身边的故人却一个个离开,曾经的爱人也已变了模样。
可她不自在,旁人也休养安然度日!
风雪悄然而至,风越过高墙,身后巍峨的大殿帷幔高高扬起,有人擎一柄玉骨伞缓缓行来,风卷起飞雪长衣,长宁双眸沉静地望着缓缓行来的那人,不觉呓语出声:“多像啊,幼槃,你看他多像十年前的你。”
在那人即将走近之时,宫人却拦住了他的去路,“张公子这边请,公主殿下早知您要来,吩咐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
张行舟微微一愣,心中压着的担忧也随之消散了几分,忙向着大长公主所在的方向施了一礼,这才跟着内侍宫人去往内殿沐浴更衣。
殿外朔雪纷然,殿内香气氤氲,西域进贡的茵墀香被煮成香汤以沐浴,罗衣翩翩的宫娥们伺候在旁,各色花片如锦浪飘漾,在乳白色香汤中浮浮沉沉。
张行舟初时有些不自在,但在旁伺候的宫娥各个目不斜视,他便也放开了,随手拿起宫女池边放着的酒壶,仰首便饮,一线水流顺着下颌顺着脖颈蜿蜒而下。
喉结缓缓蠕动,流畅的线条充满了欲念,身边服侍的小宫女不由红了脸,不时拿眼睛偷瞄他,却被身后的年长宫娥狠狠瞪了一眼,小宫女脸色顿时白了。
沐浴过后,宫娥捧来了华丽的新衣,张行舟笑着挑起衣衫,瞧见月白色衣襟上银线织就的鹤纹不禁微微愣神,迟疑道:“秦内侍,这衣裳是不是送错了?”
秦公公呵呵一笑:“没有错,请张公子更衣。”
张行舟脸色顿时煞白,手中的鹤裳仿佛烫手般,惊呼:“这……不可能!公主不会这般对我……我要见殿下!”
“张公子难不成以这般模样见殿下吗?”此时的张行舟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背,身上只披了件月白色单衣,这般模样面见殿下必然是无礼的,况且外面朔雪风急,出去定是要冻坏了的。
可是穿上了这件衣裳,他便再不是世人眼中诗才冠绝天下的行云公子,而是……而是靠美色侍人的公主面首。
这叫他如何是好,张行舟此时方知父亲说起的大长公主雷霆手段,灵州那件自己看来无关痛痒的小事竟当真酿成了滔天大祸,穿上这件衣裳他这一生都将葬送于此。
珠帘拂动,暖阁内华服女子百无聊赖地拿金钗逗着金丝笼里的鹦鹉,身后宫人来报,张行舟不肯着白鹤裳。
长宁轻笑一声,金钗轻轻敲在金丝笼门上发出一声轻响,她回眸看了一眼身旁的陈至,
笃定道:“他会穿的。”
陈至紧紧抿了唇,将身子压的更低。
文人总是爱惜名声,偏她喜欢将一张白纸染上污垢,看他人在泥沼中挣扎欲死。
作者有话说:
女主有心结,后面会慢慢解释。女二是大长公主,有独立的感情线,与男主无关。
还有就是我其实已经全文存稿了,放心追,绝不会弃坑的,目前正在存稿《被夫君献给陛下后我杀疯了》,喜欢的宝子可以收藏下。
◎让我教教你如何写……风月◎
一个时辰后,门外响起男子清冷的声音:“草民张行舟拜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大殿内帷帐翻飞,烛火摇曳,影影绰绰可见女子窈窕身姿。
大长公主丰腴的身材裹在一件暗红金线绣云纹蜀纱凤袍,衣带未系,雪拥般的峰峦隐隐可见,她斜卧在软榻之上,左手支颐,衣袖滑落露出雪白的藕臂,云纹t z凤袍勾勒出窄细腰肢。
张行舟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走入殿内,抬眼觑见内里情形,顿时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瞧见他偷觑的目光,大长公主长睫微动,望来时一双眼睛里是澄澄净净的半池春水。
“进来。”长宁嗤笑一声,从陈至的手中拿过酒杯,轻啜一口,便随手扔了酒杯,咚一声闷响,未尽的酒水洒在赤红色团花地衣上泅出一团鲜红的痕迹。
她起身步下软塌,雪白的玉足落在地衣上,圆润的脚趾玉雪可爱,行走时一双修长白皙的腿在袍摆间若隐若现。
张行舟的呼吸不由重了几分,眼神更是迷离,察觉到一旁陈公公的冰冷目光,他骇了一跳,立即垂下目光。
那双饱满而晶莹的脚趾缓缓向他靠近,他的脑海中不停地闪烁着她行走间露出的纤细有度的小腿,呼吸在裙摆摇曳间不断加重,直到一只纤细的手指触上他的衣襟,那只手从他的脖颈一寸寸拂过他的肩膀、胸膛……
他的眼睛不自觉地落在她微微隆起的雪峰之上,欲望犹如虫蚁在体内撺掇,他掩在袖子中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可他尚未忘记此行的目的,极度的情绪挣扎让他的面容微微有些扭曲。
长宁身子微微前倾,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他,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后颈,“行舟啊,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以后便留在公主府吧。”
类似于呢喃的呵气,仿佛唇舌游走在颈边,犹如火焰,灼灼地燃烧。
“可是……”明明来之前他愤怒到了极点,已做好了死也不穿的准备。
可是面对那张风情万种的脸,他到了嘴边的话如何也吐不出来。
长宁抓住张行舟低垂在身侧的手,十指交握的瞬间张行舟身子仿佛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酥酥麻麻之感转瞬袭遍全身,身体也不受控制地灼烧起来。
“行舟啊,你诗写的很好,可那些诗啊没有一首是我喜欢的,不如今日我亲自教教你如何写……风月……”说着她便娇声笑了起来,花枝乱颤间风月无边。
张行舟鬼使神差般地应了下来,甚至觉得此刻便是要他死他也是原意的。
长宁勾唇一笑,本就秾丽的容颜更显娇慵明艳,潋滟唇红却是刺痛了陈至的眼。
她回眸懒懒道:“陈公公在外伺候吧。”
芙蓉帐一层层落下,殿外的风雪愈发大了,□□在廊下,望着被风刮得摇摇晃晃的宫灯,自己的心仿佛也裂开了一个大窟窿,风雪呼呼地刮,将他的一颗心伤得千疮百孔。
三日后凉州大都督府。
大都督徐维昌望着桌上的密旨陷入了沉思,幕僚严先生看过密诏,压低声音道:“公主殿下要您总理凉州军事,伺机而动,想必有收复河西、陇右之地的打算。此际正是将军大展身手之际,将军为何愁眉不展?”
“先生有所不知,行军打仗所需粮草辎重颇巨,而今春中原旱灾、蝗灾不断,探子密报关中富饶之地民间竟已到了卖子以接衣食的地步,实在不宜与突厥正面冲突。”徐维昌并非惧战之辈,此次突厥内乱确实是难得的立功机会,他自己亦是心动不已。
严先生闻言摸了摸胡须,笑道:“密旨中要您伺机而动,想必公主殿下也不想与突厥正面开战。既如此将军何不将这水搅得更浑些。”
他说着走近了墙上挂着的舆图,手指在图上一点。
徐维昌先是疑惑,待看清地图上‘夏州’二字时,眸中忽地泛起喜色,“妙!此计甚妙!”
严先生道:“自前朝起乌什占据夏州,与突厥勾结,甚至被突厥可汗封为‘大度毗伽可汗’,这些年乌什不断怂恿突厥南侵中原,此时正是收拾乌什的好机会。”
“先生所言甚是,随后你我再详谈此事。”徐维昌皱了皱眉道:“密旨中还提到营救朝华公主之事,此事只能秘密行事,不可走漏了风声。”
深入突厥腹地营救朝华公主几乎是送死,即便是九死一生将人带回来了也不见得有多大功劳,甚至会成为突厥攻歼大梁的由头。
无论是胜还是败,都是死局。
严先生眸光微动,抿了抿唇道:“在下心中倒是有一个人选。”
徐维昌道:“谁?”
严先生压低声音道:“前车骑将军魏枞。”
“他。”徐维昌对此人早有耳闻,心中略略有些欣赏这少年人。
严先生看了徐维昌一眼便知他心中所想,微微叹息道:“在下知道将军惜才,但魏枞却是缓和您和大将军之间关系的最好一枚棋子。”
早前与突厥之战中,徐维昌曾于阵前违抗大将军命令,遭大将军厌恶,二人之间产生罅隙,他一直在寻找机会试图缓和二人关系,以免日后被人落井下石。
而魏家一直与大将军不对付,魏枞的父亲便是因此死得不明不白,而魏枞本人也落得不断贬谪的下场。
此次魏枞营救朝华公主失败魏家便再没有可以领军打仗之人,败落不过是早晚之事,大将军必然会领他这份情。
在客栈住了五日,苏枳便搬入了禹门坊的一处民宅中,这院子是魏枞找人赁下的,只简单修缮了下,又新添了些家具,虽然只是两进的院子,但收拾的极为干净,院内甚至有一处半月形池塘,虽然很小但聊胜于无。
穿过左右厢房,进入主屋。暗红色雕花窗牖有些陈旧,但室内一桌一椅皆是金丝楠木所制作,色泽不甚鲜亮,黄中带灰,但做工却极为精致。
日光透过雕花窗牖落在她的脸上,她微微眯起眼,脸颊在碎金掩映下呈现出暖黄的光,那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让人望之可亲。
皎皎在雕花木门前望着她许久,眸中酝酿着莫大的哀伤。
见苏枳望过来,皎皎黯然道:“我娘亲也最喜欢坐在窗前晒太阳,你方才的样子和她真像。”
苏枳眸色微变,起身将她拉入堂内,不经意道:“你许是太过想念她了,这才看谁都像。”
“不不。”皎皎摇头,盯着苏枳的脸端详了好一会儿,认真道:“你的眉眼轮廓与母亲有五分相似,我初初见你之时,险些以为你是母亲在大梁的亲眷。”
◎你对旁的男子也是这般投怀送抱吗?◎
“中原女子大抵都是这般的眉眼。”苏枳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笑了笑问道:“你不是说想去街上逛逛吗,我的东西都归置完了,今日天气不错正好可以陪你出去转转。”
皎皎自是欣喜,转头就将先前的事儿忘了。
凉州襟带西蕃,葱右诸国,是河西的都会,街巷之上到处是带着胡风的凉州方言。到处可见深目高鼻,赤发虬髯的粟特商人兜售各色珠宝,酒肆更是鳞次栉比,巷子里传来一阵阵悦耳的琵琶声……
皎皎太喜欢这座繁华的边城,她拉着苏枳辗转在各处摊子前。脖子上挂着箱子的货郎兜售凉州特有的饴糖,皎皎边挑选糖果,边催促苏枳快些掏钱。
苏枳刚摸出钱袋子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抓过钱袋子,像鱼儿一样朝熙熙攘攘的人海中一扎,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喂!站住!抓贼啊……”
皎皎顾不得挑选糖果,大喝一声朝着小偷消失的方向追去。
苏枳急红了眼,那钱袋子里不过一些碎银子,可里面有一珠手串是母亲的遗物,苏枳无论到儿都会带着,钱袋被抢走的那刻她仿佛整个心都空了。
她莽莽撞撞地去追,被人群撞得东倒西歪,甚至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追。
头顶是炙热的朝阳,她立在街头,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又看到了那双悬挂在半空的绣鞋。
风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她冷得瑟瑟发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前头陡然出现一个高大的男子,宽大的手掌拖着一只百蝶穿花锦缎荷包,淳厚的声音问道:“是你的吧,看看里面东西有没有少?”
苏枳几乎快速伸手夺过钱袋子,她并未数里面的碎银,只一股脑将东西倒在了手心,看到那串闪烁着莹然光泽的串珠,她喜极而泣。
“谢谢你,东西都在。”她抬起一双含泪的眸子望向男子,顷刻间认出他,微微一愣道:“是你。”
男子生得很是高大,相貌周正,眉眼带着些清俊的凌厉。
他垂眸看向苏枳,眸中微微带着笑意:“真巧!你可是魏校尉的妻眷?”
苏枳点了点,又再次向他致了谢。
不妨秦孟元递来一方干净的帕子,苏枳呆了呆,羞赧道:“不用,我有帕子。”
方才母亲遗物丢失她仓皇失措寻找不到,一时着急就哭了。
“今日多谢秦将军,改日我夫妻二人定登门道谢。”她背过身,用帕子揩去眼角泪珠。被泪水浸染过的眼睛异常明亮,如琉璃般光华流转。
“不必如此。”秦孟元目光在女子身上停留了一瞬,状似不经意地看向对面的茶t z楼道:“苏娘子若是真想感谢我,不妨请我去那茶楼吃口茶解解渴。”
苏枳有些犹豫,皎皎尚未回来,况且孤男寡女的也不太好。
“枳枳!钱袋……找到没有……”皎皎喘着粗气跑到苏枳跟前,扶着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待苏枳为皎皎引荐了秦孟元后,皎皎一口应下吃茶之事,她方才跑得快断气了,必须吃口茶润润嗓子。
皎皎挽着苏枳的肩膀走在前面,口中不停抱怨道:“我明明追着那小偷的,跑了几条巷子腿都快跑断了才将人按在地上,可我怎么搜都没找到你的钱袋。那人还说我追错了人,说他以为我是追赌债的……你说这也太巧了吧。”
秦孟元的目光一闪,望向人群中的一点黑影,眼底掠过犀利的杀意。
苏枳将荷包攥在手心,心中掠过一丝隐隐的不安,不由抓紧了皎皎的衣袖。
今日,她穿着件柿子红撒金纹荔色绲边袄,鹅黄织锦木兰裙,腰肢异常纤细,行动时若弱柳扶风,是边境女子少有的娇柔。
秦孟元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这女人身上有种惊人的韵致,如同月光里一痕温柔水色,在粼粼水波荡漾下不住地牵动他人的心弦。
自那日酒楼下惊鸿一瞥,他便念念不忘。倘若真要比较起来,她身旁的那位娇俏的异域少女样貌更加的精致,可秦孟元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她牵引。
苏枳偏过头有些歉意地冲秦孟元笑了笑,暖黄色的日光将她的瞳孔映成琥珀色,瓷白的脸颊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她的嘴唇饱满,唇珠莹润,微笑时有娇慵的韵致。
秦孟元只觉心痒难耐,着魔一般窥视着她,却在她望过来时恢复了平淡的模样。
可苏枳总有种如芒在背的错觉,她不由加快了步子。
天韵楼里,歌姬水袖半遮面,轻启朱唇唱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1]。”
秦孟元为二人斟茶,殷勤地为二人介绍凉州风物。
“魏校尉初到凉州怕是不得空带二位外出游玩,我家中有一妹子整日里闲来无事倒是可以略尽地主之谊……”
日头渐渐西移,秦孟元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苏枳心中的那点怪异之感愈发浓重,扯了扯皎皎的袖子便打算主动请辞。
瞧出她的不安,秦孟元率先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二位娘子回去。”
苏枳连忙拒绝,皎皎还竖着耳朵听楼下说书先生讲《西行记》。
“凉州边陲之地,胡人杂多,二位娘子容颜秀丽出门在外须有家仆护送才是。”秦孟元说话间已吩咐仆从驾马车。
苏枳扯着皎皎的衣袖将人拉出了茶楼,走到门口时裙裾不知被谁踩了一下,身子踉跄着便朝着秦孟元的怀中扑去。
她猝不及防,本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光线一明一暗,苏枳眼前一花,手腕便被人钳住,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将自己扯入一个硬邦邦的怀抱中。
旋即头顶便响起魏枞冰冷的声音:“不劳秦将军援手。”
秦孟元面色转冷,看了一眼他怀中娇小的人儿,目光转了一转,挑衅般地笑道:“今日多谢夫人相请,改日秦某做东以尽地主之谊,还望夫人不吝赏光。”
他从头至尾未曾提及魏枞,言辞之间分明的不怀好意。
至此,苏枳隐约瞧出了二人之间的不对付。
魏枞冷哼一声,突然毫无预兆地将她打横抱起,她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瞧他,魏枞大步朝着自己的马走去。
“你在生气吗?”苏枳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小声嗫嚅道:“我的钱袋子被偷了,是他帮我……”
她说话时声音软软糯糯,搂在他脖子上的柔软小手不经意地滑过他的喉结。
魏枞揽着她腰的手不由紧了紧,垂眸看她,华光倾泻落入她琉璃般瞳仁中,带着几分狡黠与战栗。
她分明是故意逗弄,却又怕他真的生了气,分寸把握的却是极好,教他不知如何生气。
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手中的动作,然而出口的话还透着几分生硬,“关我何事!”
苏枳心中偷笑,嘴硬心软的臭男人。
浓密的羽睫微微颤动,她面露委屈,手指轻轻扯了扯他的袖角,可怜兮兮道:“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下次见到他定躲得远远的。”
她撒娇时眉眼低垂,额头与他相抵,毛茸茸的脑袋与他蹭了蹭,像只讨好主人的猫儿,让人心中无端升起爱怜之意。
眼角余光瞥见站在茶楼檐下的秦孟元,魏枞又觉得胸口堵得慌,话没过脑子就出了口:“你对旁的男子也是这般投怀送抱吗?”
苏枳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红了眼眶,泪珠儿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在你心中便是这般水性杨花吗?”
方才分明有人踩了她的裙裾,可她不想跟他解释。
她说着便用力挣了挣试图从他怀中跳下来,然而魏枞却将她搂得更紧。
苏枳挣了半晌没挣开,恼恨气氛之余,俯下身子趴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魏枞的身子一僵,却未曾松开抱着苏枳的手,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几分。
她本就气急,几乎用了吃奶的劲儿,舌尖很快弥漫出一股血腥味。
方才话一出口魏枞便觉后悔,见她发了狠使了性子,反倒心中堵着的那股浊气尽数消散了去,他垂下头在她耳畔低低笑道:“牙口不错。”
他的胸腔有笑意鼓荡,苏枳趴在他心口听得“咚咚”声响,耳后被他触过的地方着了火一般,让她浑身滚烫,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被遗忘在茶楼外的皎皎气愤地跺着脚,这两个人太讨厌了。
卫延牵着马走到皎皎跟前,未及开口便被皎皎瞪了一眼,“你和他们一样讨厌。”
无辜被骂的卫延摸了摸鼻子,一脸的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将苏枳送回宅子,魏枞便被折冲都尉的人叫走了。
夜里她刚刚躺下就听到有人敲窗,心头一跳,理了理自己的鬓发,这才穿好鞋子将窗子开了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