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春枝—— by伴君独幽
伴君独幽  发于:2024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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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拿出了匕首,又很快收了回去。
程戈若是死在她的怀中,程家势必与皇室反目,皇室落下千古骂名不说,程家军也有造反的可能。
所以要怎么做?
当所有的方法都用尽,她才恍然发觉没有一条路是生门。
门外忽然响起了嘈杂声,混乱中夹杂着炮火声。
永嘉知道自己没有犹豫的时间了,她拿起烛台点燃了帷幔,喜被,将酒坛中的酒水泼在了木桌木椅之上。
有人在外面大声喊道:“突厥人打来了——”

◎没想到陈国公主竟是这般人物。◎
身后燃起熊熊大火, 永嘉坐在妆台前,一点点拆去发上华丽的珠钗,用帕子用力拭去口脂, 一并褪下繁复的嫁衣。
铜镜中映出的女子清水芙蓉, 娥眉婉转, 是原原本本的永嘉,再不是陈国公主李枳。
耳畔噼噼剥剥声响, 她恍惚又回到了八年前。
巨大的声响盖住了一切, 她什么也听不到, 什么也看不清楚,眼中明明那般哀伤, 唇边的笑意却越来越盛, 她轻轻道:“我这一生为家国所累, 不得父母喜爱,不得爱人相守……临到了都不得善终, 真是窝囊啊……”
滚着火焰不断倒塌的屋脊,纷扬如雨的火星,很快便吞没了那道伶仃的身影。
“轰隆”一声巨响, 左腿传来剧痛,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火光中走来的少年, 一如十年前一般。
“枳枳——”魏枞一脚踹开了残破的屋门,到处都是火, 他发了疯一般地在火海中奔走,找到永嘉时她的一条腿被断掉的横梁砸中, 整个人奄奄一息。
他眼底有滔天的火, 亦是深沉的渊, 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 她在他的面前生生走掉,他到处寻不到她,所有人都说她死了。
如今,亲眼看着她身陷火海,他简直要疯掉,得到消息的那刻竟也顾不得身后的数万大军,就这么疯了似的追了过来。
可是她怎么敢,怎么敢再次丢下他,毅然决然地赴死。
难道在她的心里就没有一丝丝对他的眷恋吗?
魏枞抱着永嘉的手越收越紧,他近乎情绪失控,红着眼眶咬牙道:“你永远别想着摆脱我,不管是生是死,都只能听我的。”
她的整个脑子都昏沉沉的,被他抱入怀中时,还残留着一丝意识,她仰起头,干涩的唇轻轻贴上他的脸颊,低声喃喃道:“小哥哥,又遇见你了,真好。”
有什么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拨开云雾,很多很多年前他似乎也曾在火海中救过一个人,那个纤瘦又勇敢的小姑娘死死抓着他的衣袖,用明亮的眸子望着他,小兽一般哀求道:“小哥哥,别丢下我!”
身后不断有楼阁倒塌,鲜血与火焰在他的身后疯狂咆哮。
承平十二年,二月初八,时逢陈国公主大婚,突厥夜袭西河郡。城破,大将军程戈阵亡。
二月初九,魏枞设兵扼守西河郡,与驻守窝石郡的徐维昌夹击突厥,沙陀、薛延陀叛离突厥,突厥内外大乱,梁军乘虚而入,夺下晋阳城。
永嘉睁开眼看到头顶丁香色承尘,有一瞬的恍惚,她没想到自己还活着,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几日,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勉强动了动身子,左腿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她痛呼出声,可声音出口,嗓子火燎一般,且难听又嘶哑,她抑制不住地咳嗽,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
听到响动的雪衣急匆匆进来,放下手中的药碗,连忙搀扶着她坐起。
“您别乱动,大夫说您吸入了太多的烟雾嗓子暂时说不了话,还有您的腿也被梁柱砸断了,恐怕短时间内下不了床……”
她自己便懂医术,不用雪衣说她也明白吸入了那么多的烟雾,恐怕日后恢复了嗓音也不如之前清亮,但这些她并不在意。
只是她的腿……
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她忍着嗓子的不适道:“快拿镜子给我。”
雪衣有一瞬的迟疑,脸色有些不太好。
永嘉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抓紧被子,眼睛死死盯着雪衣,咬牙道:“镜子。”
“殿下别慌,您没有毁容,只是……”雪衣小心翼翼地将镜子递到她手中。
接过镜子后,她却不敢立马去看,将镜子按在锦被之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颤抖着手指拿起镜子,待看到镜子里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时微微松了口气,但眼角余光瞥见自己的头发时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将镜子丢在了地上。
“您别怕,头发只是被火燎了大半,被将军一剑割断了,很快便会长出来的……”
她不安慰还好,越安慰她越是难过,摸着肩头半短不短的碎发,心里头五味杂陈。
不过她更丑的样子他都见过,何况眼下只是没了大半头发而已。
在床上发了会儿呆,雪衣伺候着她梳洗,喂她吃了些米粥。
永嘉感觉精神好了些,她眯了眯眼道:“我现在在哪儿?”
“西河郡郡守府。”
“外面什么声音?”她从一醒过来就听到了似有似无的哭泣声。
雪衣抬眸,小心觑了她神色,低声道:“是大将军的丧仪。”
听到程戈果真死了,她轻轻舒了口气。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哄闹声,雪衣不放心便出去瞧了瞧,回来后神色有些难堪,低声道:“是大将军的部下求见公主。”
她不过刚刚醒过来,那些人便得了消息,想来这几日已是闹得不得安宁。
动静越来越大,听着声音人已是闹到了后院,雪衣赶忙出门将这些人拦住,扬声道:“公主殿下刚刚醒来,身子很是虚弱,经不得诸位闹腾,还请回吧。”
“我等不过是想来问公主几句话而已,不会惊扰殿下,还请放我等进去。”
说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将军便朝门口走来,守着的几名护卫却是拦也拦不住。
雪衣急红了脸,扬声道:“放肆,公主的闺房岂是你们想进便进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程瑜忽然t z掀起袍摆跪在了门前,沉声道:“在下是大将军的胞弟,公主既已嫁入我程家,按理说我该称呼您一声‘嫂嫂’,三日前兄长不明不白身死,当夜只有公主在旁,求殿下给我一个说法,您若不肯见我,我便长跪不起。”
程瑜说罢,他身后的诸位将领也纷纷跪下,道:“求殿下给我等一个说法。”
得到消息紧急赶来的魏枞,甫入院门便瞧见跪了一地的部将,正要上前劝阻,却被徐维昌拦住,他低声道:“程戈已死,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他们不敢将公主如何,你且等等。”
雪衣被叫了进去,不多时房间的门开了。
坐在轮椅上的永嘉头戴幂篱,面纱撩起一角露出女子苍白的面容。
“诸位将军请起。”她的声音嘶哑低沉,倘不凝神细听,根本就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
诸将纷纷将目光落在程瑜身上,见他不起,皆跪着不肯起来。
永嘉轻轻叹了口气道:“那日夜里将军本欲就寝,忽然嗅到一股奇怪的香味,之后我二人便有些意识恍惚,将军便让人将香炉拿了出去,后来……”说到此她略出一丝女子的羞怯,声音低了几分道:“后来我们就歇下了,半梦半醒间嗅到了桐油的味道,接着屋子里就着起了大火,将军将我唤醒,我们本要逃出去,可是身上却没有一丝力气……”
说着她眼泪泛起了泪花,嘴唇抑制不住的颤抖,喃喃道:“将军本能逃出去的,结果为了救我被倒下的立柜砸中了身子,而我也被横梁砸中了腿……”
程瑜扬起脸,死死盯着永嘉,厉声道:“不可能,我兄长悍勇无敌,怎么可能轻易被迷药迷倒,我不信!”
这时,他身后的一名武将小声嘀咕道:“大婚那日夜里确实从婚房内拿出了一个香炉,昨日我已着人验过了,那香炉里的香料似乎来自突厥王室,是极其霸道的迷药。”
程瑜眼神锋利,辩解道:“可是,婚房里里外外都有人搜查过,在公主殿下进入婚房前并没有这香料。”
雪衣忍无可忍,怒道:“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公主下的迷药吗?她想把自己也烧死不成?”
程瑜抿了抿唇,这也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永嘉拭去眼角的泪痕,开口继续道:“说起来那日夜里还有一人进了婚房,是一个送膳的婢女,我从前未曾见过,她长得倒是有几分像突厥人,会不会是她趁机投下的迷药。”
那日皎皎能进入婚房,口中打着的公主婢女的身份进来的,但这中间却有一个信息差,自她进入西河郡宁王别院后,公主从京城带来的亲随便被程戈送来的人排挤出了内宅,以致于这些程家亲信竟不曾见过公主的亲信。
而成婚当日,公主势必要带自己的亲信入程府,也就导致门口的守卫不曾见过她的婢女,被轻易糊弄了去。
她便可以轻易将这个人描摹成任何一方势力。
程瑜也陷入了沉思,那日程府确实混入了突厥的细作,难不成他当真误会了公主,他那英雄盖世的兄长便是死得这般憋屈?
永嘉眸中再次涌上几分湿意,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武将,沉声道:“程将军威武驰声,佩豭申勇,二十年来平吐蕃、荡突厥立下不世之功,是我大梁的战神,亦是百姓们心目中的大英雄,此次晋阳大捷多亏大将军往昔筹谋部署,我替晋阳城的百姓感谢他,替大梁皇室感谢他,程公之名必将名垂千古,彪炳史册。”
顿了顿,她又道:“诸位将军逝者已矣,诸将当秉其遗志荡平突厥,还我大梁百姓一片净土,以告慰大将军在天之灵。”
明明她的声音嘶哑又难听,可在场的诸位将军竟被激起一腔热血,纷纷红了眼眶。
“雪衣,端酒来。”
“诸位将军请起。”永嘉命人给每位将军倒了一碗酒,自己也端起一碗酒,道:“我从小便极仰慕保家卫国的将军,能嫁与程大将军此生亦无悔。今日我便替我夫君谢过诸位,诸军皆是国之栋梁,是我夫君的左膀右臂,如今他遭突厥所害,来日还望诸位能提着毕利可汗的人头来祭奠我亡夫,到那时我必与君痛饮,为君请命万户侯。”
说罢,她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原本还观望程瑜神色的诸位将领竟也都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而后痛快地将碗摔在了地上,跪地叩首道:“请夫人受我等一拜。”
诸将纷纷跪下大喝
道:“请夫人受我等一拜。”
见此情形,程瑜不得不饮下酒水,狠狠摔了酒碗。
远远站在月洞门的魏、徐二人皆露出震惊之色,尤其徐维昌忍不住赞道:“没想到陈国公主竟是这般人物。”
他脑海中隐隐浮现出另外一道儿同样纤瘦的身影,当年的大长公主亦是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
作者有话说:
女主的腿没事,只是需要复健。

◎我的妻子虽没有心,但我今生只她一人。◎
程戈的葬礼办得异常隆重, 永嘉因有伤在身并不适合远行,因此棺椁由程家人送回京城。
出殡那天永嘉见到了久违蒙面的秦孟元,只是他望过来的眼神让他没来由的害怕。
“殿下, 您怎么了?”雪衣见她面色雪白, 有些魂不守舍, 忧心道:“外面太冷了,奴婢推您进屋。”
永嘉说不清楚慌乱的缘由, 程戈已经死了, 程家再没有能撑得起门面的人, 即便是程瑜、秦孟元之流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她只需要再撑些日子, 维持表面的平静, 给皇兄足够的时间将程家军分崩离析, 各个击破。
想到此她又不免联想到大婚那夜的情形,时至今日她依旧弄不清楚程戈是死于何因。
听雪衣说那日大火熄灭, 程戈的尸首被抬出来时已成了焦炭,即便是程戈的贴身侍从也无法辨认尸首,但那日婚房之中只有她和程戈, 她既活着那尸首毋庸置疑便只能是程戈的。
她料想尸首已成了焦炭, 便是再高明的仵作也验不出他是否死于中毒。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 他并非死于中毒而是大火。
火烧起来时,程戈并未死, 相信仵作可以证明这点,那么她那日骗程瑜的那番话也会成为更有利的佐证。
可程戈究竟是如何中的毒?
她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另外一张脸, 她的手下意识地拂上自己的腕子, 只是那里空空如也。
“阿枳, 人生的路还很长, 未必没有转机,也许在最难的时候,往往便是转机出现的时候。”
如今听来,皇兄的话似是意有所指,可是那镯子她反复看过,除了有淡淡的幽香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她摩挲着掌间的鎏金小暖炉,问道:“我让你寻的玉镯还未找到吗?”
雪衣道:“被烧毁的婚房已被清理干净,废墟之中已翻找了数遍,并未寻到那只玉镯,不过您的其它首饰都还在。”
玉石并不能被大火焚毁,她清楚记得玉镯只是磕在了床柱上碎成了几截,它不应该消失得无影无踪,除非有人拿走了它。
蓦地,手上传来一阵灼痛、瘙痒之感,永嘉忍不住伸手去挠,雪衣急道:“主子别挠,您手上的冻疮尚未好全。”
她将永嘉推入屋内,找来药膏仔细为她涂抹。
一阵清凉之感传来,她感觉舒服了不少,脑中思绪乱飘,恍然间想起一事,问道:“自将我救起到今日,他是不是从未来看过我?”
自醒来之后便是筹备程戈的丧事,安稳程戈部将家属,且日日都有命妇、豪绅的家眷求见她,她本可以借伤病拒绝见客,但又怕这般紧要时刻出现变故,便日日拖着病体周旋其间。
忙起来倒也没工夫去见他,其实她私心里也是不愿意见的,毕竟此刻的自己实在是称不上好看。
腿瘸了,嗓子坏了,头发也没了,实在是没脸见人。
于是,她便也没刻意去查他的踪迹。
可是这么久了,他竟也不曾来看过她,难不成是嫌弃她了?
摘下幂篱看了看镜子中的人,她又有气馁,头发像是被狗啃过一般,怎么见人呐?
“主子别气馁,魏将军虽未曾来见过您,可他日日询问你的身子和饮食,许是顾念着您如今的身份,不便相见吧。”
闻言,永嘉心中一喜,眼底也有了笑意,她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道:“雪衣给我弄些漂亮的发髻,我要去见他。”
她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梳妆打扮,瞧见镜中蛾眉曼睩,绿鬓萦云的昳丽容颜,她得意地冲雪衣眨了眨,“好看吗?”
雪衣呆呆地看着眼前眼波流转的女子,心头竟泛起一股酸意,她有多久没见主子这般笑了。
永嘉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笑道:“走吧。”
轮椅刚推至门前,她就犹豫了,想了想道:“还是将幂篱给我戴上吧。”
毕竟她如今是程家主母t z,夫君新丧,刚过头七她就穿得这般花枝招展,必然会引人怀疑。
今日她特意打听过,魏枞就在郡守府的西厢房。
转过垂花门,永嘉远远便见魏枞与一年轻女子立在开得正艳的红梅树下,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女子娇羞地低着头,红梅衬得她小脸莹白如玉。
魏枞则立在她的身侧,手指在她头顶拂过。
女子扬眉浅笑,风中花瓣如雨簌簌落满二人衣襟。
这一幕刺痛了永嘉的眼睛,一种绝望的无助感紧紧攫住了她的心。
她下意识想要逃走,死死抓住雪衣的手,道:“离开这里。”
在她转身的刹那,魏枞的目光穿过花树落在她的身上,见到她转身而去的背影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很快他就收回了目光,退后一步淡淡道:“好了。”
唐雪儿摸了摸发顶,有些不好意思地欠了欠身道:“真是麻烦将军了。”
她方才路过梅树时看红梅开得正艳便想着折几枝拿回去,不曾想动作太急,头发缠在了梅枝之上,她自己解了半晌都没解开,只好向他求救。
只是没想到魏将军竟是这般温和之人,她一颗心似小鹿乱撞,捏着红梅怯怯地开口道:“这枝红梅送给将军。”
魏枞笑了笑,道:“谢谢,但我不能收。”
顿了顿,他又道:“姑娘请回吧,在下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唐雪拿乌溜溜的眼睛小心觑了他一眼,抿着唇不情不愿道:“那我就不打扰将军了。”
出了院子,她便嘟起了嘴,将手中的梅花一朵朵撕下,气馁道:“他怎么这般不解风情啊?”
数日前她在郡守府的庆功宴上见到了这位俊秀不凡的年轻将军便一颗春心萌动,费了好大心思打探他的消息。
“你是不是喜欢他?”
乍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唐雪一跳,她回过头见到轮椅上坐着的女子愣了愣,连忙叉手行礼道:“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永嘉并未让她起身,瞧见她被戳破心事后脸上浮现出窘迫之色,她冷冷道:“我劝你及时回头,魏将军已经成婚了。”
唐雪微惊,心中升起几分不悦,咬了咬唇,道:“小女已经打听过了,魏将军未曾娶妻。”
永嘉缓缓靠近她,用冰冷的声音开口道:“你被骗了,不信你自己去问魏将军?”
“她说的没错,我已经娶妻了。”
一道儿同样的冰冷的声音自二人身后响起,她回过头便瞧见了廊下长身玉立的青年,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听见了多少。
“这不可能,爹爹不会骗我……”她口中喃喃,此刻心底的那点心思被他们二人毫不避讳地暴露在天光之下,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此刻的自己好似一只跳梁小丑。
“我在五年前便已成婚,我的妻子虽没有心,但我今生只她一人。”魏枞的目光一直落在永嘉身上,眸色看着冰冷,内里却有暗潮汹涌,细碎的锋芒顷刻间便要刺破冰面。
永嘉重重一颤,心口起伏不定,抬眼望向他,却在四目相接时被他避开了视线。
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承认她是他的妻子,尽管旁人不知道是谁,但她知道。
唐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完全未察觉到两人的异样,她看了魏枞一眼,抹掉面上泪痕,朝二人匆匆施了一礼,便捂着脸跑开了。
永嘉看着她跑开的背影,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曾经的她何尝不是一腔孤勇地追随他的脚步。
再回头已不见了魏枞的身影,永嘉心头没来由地生出几分心虚。
她已经瞧出来了,魏枞在生气。
只是他在气什么?明明是他在外面招蜂引蝶被她捉奸在场,他凭什么生气?
倘使按照她以往的性子,此时必然掉头就走,但想起方才他说出的那番话,她轻轻舒了口气道:“雪衣,推我进去。”
门没关,永嘉轻轻一推便开了,雪衣将她推入房内便自觉守在了门外。
他坐在书案后,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轮椅碾过地砖发出辘辘声响,他却头也未抬一下。
永嘉艰难地转动轮椅,掌握好方向,在他身侧停下,黑白分明的眸子轻掠过他明晰的轮廓,她看了许久,铜壶滴漏的声响时起时落,如她此刻未解的心事般时涨时歇。
他竟也未曾回头看她一眼。
永嘉强撑起身子,用完好的一条腿站起来,她拎起桌上的茶壶,小心为她斟了杯茶,挪动身子时茶水洒了出来。
“啊——”她痛呼一声,甩着手说:“好烫。”
杯子掉在了桌上,濡湿了桌上的书册。
魏枞却看都未看一眼,放下手中的笔,冷冷道:“公主殿下千金之躯,魏某受不起,殿下请回。”
永嘉抽了抽鼻子,伸出另一只完好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角,乌溜溜的眼睛怯怯地望着他,贝齿咬了咬唇瓣,又是委屈又是可怜地嘟哝道:“可是人家真的被烫到了,我手上的冻疮都还没好……”
魏枞还是不理她。
永嘉便又扯了扯他的衣角,乌溜溜的眸子望着他,咬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二人这般僵持着,永嘉单脚站得有些酸了,本想坐回轮椅,后退时腿磕在了凳子脚,腿一软便朝后跌去。
一声轻轻的叹息响在耳畔,一只修长的手蓦地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轻轻放在了轮椅上。
他起身欲走,衣袖却被人抓住。
濡湿的双瞳定定望着他,像只被遗弃的小奶猫。
有那么一刻,魏枞的理智断了线。
魏枞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去拿药。”

◎给我拖出去,打死为止。◎
他向来自诩冷静克己, 可每每遇到她,所有的冷静自持都成了笑话。
药膏一点点涂抹在手指上,他的脸色却未曾有一丝好转, 依旧冷冰冰的。
永嘉抿了抿唇, 小声嗫嚅道:“你在生气吗?”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冷冷道:“上完药便请回吧,程夫人。”
后面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显然是在生气, 而且气得不轻。
“你在吃醋?”永嘉有些不确定, 但心里却是涌出几分欢喜。
魏枞重重将药瓶放在桌案上,气得脸都青了, 她还有脸问出口, 她两次抛下他, 两次差点死在他面前。
刚刚见到她扭头就走的瞬间,他真是恨不得上去掐死她。
可当她睁着一双迷蒙的大眼睛望过来时, 他又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为何没有好好护着她,让她一次次遭受这般苦难。
蓦地, 腰身被人抱住, 一张温热的小脸贴上了他的后背, 她将他死死抱着,声音潮湿又温暖,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 好不好?”
魏枞身子僵住, 心跳声很大, 一股难以言喻的潮热席卷了全身。
他咬了咬牙, 掰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将人翻转过来,他的眸底有潮水汹涌,语气却是无奈至极,“我能拿你怎么办,你究竟有没有心?”
永嘉觉察到他态度软化,厚脸皮地攀着他的肩膀,踮起唯一能站立的一只脚亲他,许是她太过紧张,结果牙齿磕在了他的下巴上。
两人都是一愣。
永嘉脸烧得通红,“哎哟”一声,“腿好疼……”
她的样子又狼狈又好笑,魏枞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她表演。
在她尴尬得想要发火时,他突然低头报复般吻上她的唇。
她闭上眼,任由他牵引着自己,无声承受这场不期而至的春雨。
晚风中带着春日的暖意,灼热了耳后的肌肤,也滚烫了脸颊。
永嘉离开时看到院子里的红梅,她私心作祟,笑眯眯地让雪衣给她剪一枝最艳的红梅带回去。
只是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着自己,数次回头却又看不到任何人,心头一直笼罩着一股不安的感觉。
就连雪衣也察觉到了,她推着轮椅的动作也快了几分。
直到转过一处拐角,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二人皆吓了一跳,雪衣立即上前挡在了永嘉的前面。
见到秦孟元,永嘉不由紧张起来,这人对她图谋不轨,且手段阴险毒辣,她心里着实有几分害怕的。
秦孟元一步步逼近,如鹰隼般的眸子死死盯着她。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叫人了。”雪衣虽有些功夫在身,但对付秦孟元却是没有把握。
“叫啊!”他眯起眼睛,笑意森凉,目光定格在她鲜红欲滴的唇瓣上,那目光仿佛常年不见天日的毒蛇一般,“你叫啊,好让别人都瞧瞧程夫人在夫君头七刚过,便与别的男子偷情。”
“你!”永嘉脸上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净,慌乱拽下幂篱上的轻纱,遮住自己的面容。
秦孟元再次逼近,抬手欲掀了她头上的幂篱,雪衣忙伸手阻拦,却被秦孟元三两招制服。
“秦孟元,诋毁程家主母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本宫劝你三思……咳咳……”她嗓子本就没好,这般疾言厉色不由牵动t z了气管,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公主!”雪衣急声呼唤,却被秦孟元先一步钳住永嘉的腕子。
“你最好给我好好地活着,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完。”
身后有纷沓脚步声传来,秦孟元松开了永嘉的手腕,转过身走至轮椅后,扶着把手,似笑非笑道:“舅母身子弱切不可受了风寒,侄儿这便送舅母回去。”
郡守府的仆从本是听到了女子的呼喊声追过来看的,见到这番母侄和煦的场面有些尴尬,不由看向永嘉。
她喘了口气,哑着嗓子道:“都下去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儿。”
以秦家眼下的困局还需依仗她的身份笼络人心,谅他也不敢将她如何,方才是她太过惊吓失了方寸,险些被秦孟元拿捏住把柄。
果然如她所料,待侍从们都离开了,秦孟元也未曾再对她有逾越之举。
“公主既以嫁入我程家便没有客居郡守府的道理,侄儿此次来是奉族长之命请公主回程家主持大局。”
主持大局?永嘉心中冷笑,怕是要兴师问罪,她听说程家有个厉害的老夫人,程家一众女眷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她并未一口回绝,毕竟在郡守府也并非长久之计,她是时候回京了。
自西河郡一战后,战事扭转,西域联军溃散,吐谷浑战败,吐蕃退兵,唯余突厥铁勒部苦苦支撑。
魏枞再次出征后不久,永嘉便启程回京。
她此番流落边关的确受了不少苦,新伤旧伤齐发,一路上缠绵病榻,原本不足一月的路程,走了整整三个月,回到京城时已至立夏,天气渐渐回暖,但她却觉得冷,不仅屋内燃着炭火,便是暖炉也是不离手。
回京的当日她并未入程府,倒是先入了宫,翌日带了大批宫娥浩浩荡荡入了程府,梁帝的各种赏赐与补品紧跟着送入程家。
旁人只当是没了程戈,还有陈国公主在,程家荣华依旧。
下朝回府路上的兵部尚书姚崇透过轿帘远远瞧着阵仗,微微蹙起眉头,程戈的猝死让整个朝堂措手不及,时至今日他仍觉恍惚,那样一个不可一世、权倾朝野的权臣竟这般悄无声息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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