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无章法地舔舐让本就不好受的魏枞雪上加霜,原本还极力克制的他被一瞬间点燃了欲、望,那双不安分的手还在到处点火。
魏枞倏地扣住她纤细的手腕,手背上青筋凸起,身上更是带着灼热的滚烫。
她被他牢牢圈在怀里,瘦瘦小小得一团,被他吻得气喘吁吁,不时有低低的呜咽自口齿间溢出,浑身上下似是被蚁噬一般又酥又麻,既想摆脱又抑制不住地靠近。
永嘉以为自己要溺毙在这个吻里,他却骤然松开了她,伸手在后面一抓,兜头落下一张锦被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魏枞甚至不敢看她,别过头喘了几口粗气,好半晌才用沙哑而又低沉的声音问道:“你被下药了?”
永嘉迷迷糊糊地头被子里拱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迷蒙的狐狸眼媚态横生,却又在下垂下垂时显出几分无辜来,被他亲得愈发红润的粉唇一张一合,喃喃道:“怎么还不上钩啊……”
“你在说什么?”他的眼底是汹涌而澎湃的火光。
她说着便掀了被子,朝他爬了过来,魏枞静静看着她,放在膝上的拳头死死攥着,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来抵抗她的诱惑。
“我只是喝了点酒,少蕴,你抱抱我嘛,抱抱我……”一声声猫叫似的软软念着他的名字。
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在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再次攀上来时,他咬牙道:“雪衣,我知道你在外面,还不快滚进来!”
再次被裹进被子里的永嘉像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般,撒着气,嘴里不停地嘟哝着“抱抱”。
“照顾好她。”魏枞甚至来不及询问雪衣缘由,看了永嘉一眼便匆匆出了门。
雪衣看了一眼迷迷糊糊的公主,忍不住叹了口气,越是在乎的人愈是这般小心翼翼,不知道魏将军日后知道真相会不会后悔今日轻易错过了良辰。
宿醉醒来的永嘉,一睁眼便看到了趴在床沿睡着的雪衣,她下意识地掀开被子检查自己的衣服,发觉完好无损之后,不由气恼地摔了枕头,暗骂道:“魏枞,你可真不是男人!”
雪衣惊醒过来,见自家主子咬牙切齿地发脾气,又是好笑又是心酸,试探道:“要不,您给他下点药?”
“谁去下药,你去?”永嘉白了她一眼,以魏枞的机警给他下药比登天还难,更何况下药就一定能成吗?
雪衣可不敢拦这活,连连摆手,吓得赶紧出去准备盥洗的物事了。
用过早膳之后,蒋凡与裴度一道儿来请安再次催促她回京,这次带来的还有天子的手书。
永嘉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魏将军呢?”
蒋凡道:“他去了军营。”
永嘉轻轻“哦”了一声,道:“我们今日便走。”
蒋凡几日前便已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是以并不需要耽搁很长时间,不过一个时辰马队便已收拾停当。
“真的不跟魏将军道别吗?”雪衣怕她留下遗憾,忍不住就问出了口。
永嘉摇了摇头,就着雪衣的手上了马车。
人生本就处处都是遗憾,既然她与他已再无可能,又何必再见,徒增烦恼。
马车辚辚碾过城墙下的甬道,顺着来时的路,缓缓走向命定的轨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相逢也好,离别也罢,都不过是四季轮转的一笔脚注。
几十里外的军营内,魏枞刚刚巡视完校场便被告知永嘉离开的消息,他有一瞬的惊慌,怀疑是自己昨晚对她的冷遇让她生了气。
未曾有丝毫犹豫,他翻身上马当即便要追赶,却在半途被人拦下。
“魏将军且慢,长宁大长公主有口谕给将军。”远远便有传令官喊道。
卫延及时拦住了魏枞的马,将人拦了下来。
待使臣走近了,魏枞方才认出当先那人竟然是张行舟。
“魏将军,别来无恙啊。”张行舟翻身下马,踱步至魏枞面前,只是看向他的目光中透露着一丝怜悯与嘲弄。
魏枞蹙了蹙眉,道:“张大人可否稍候片刻,我另有一要事需处理。”
“魏将军别急,我要带给你的消息,比你口中的要事更让你感兴趣。”张行舟凑近了几分,在他耳畔轻轻念出一个名字。
魏枞眸中闪过诧异之色,随即道:“张大人这边请。”
二人一道儿去了营帐,所有人都留在了外面,卫延也不知道二人在里面说了什么,期间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待张行舟离开之后,卫延便被叫了进去。
他甫进去便看到了碎了一地的瓷片,心顿时悬了起来,再一抬眼对上魏枞那双通红的眸子,立即便明了了缘由。
“扑通”一声人便跪了下来。
魏枞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谁给你的胆子瞒着我?”
卫延低垂着头,道:“三个月前,是侯爷不让小的告诉您。”
“为什么不告诉我?!”魏枞一把将卫延丢了出去,失控般吼道:“滚出去!”
卫t z延却是不怕死地重重磕了头道:“主子,您与公主是不可能的,求求您忘了她吧!”
“出去!”魏枞垂在身侧的拳头死死攥着,眼底的怒意与恨意已翻江倒海。
◎我必不会像你一般活得窝囊。◎
卫延知他此时在气头上, 不敢再劝,再次磕了头便走了出去,到了帐门前又直直跪了下去。
怪不得她看着他时总是欲言又止, 怪不得她明明就在眼前, 他却总觉得抓不住, 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却总是晚一步。
但是这般结局, 要他如何接受, 如何看着她一步步走入深渊。
魏枞掀开帐帘一眼便看到了跪在帐前的卫延, 只冷冷看了他一眼抬脚便走。
见到张行舟时他正在烹茶,小几上放着刚刚煮好的两盏茶, 想来是早便猜到他会来。
他抬了抬手, 道:“尝尝, 上好的蒙顶石花。”
魏枞根本没有心情品茶,便是茶味甘醇鲜美号称天下第一的蒙顶石花饮入口中也是味如嚼蜡。
他接过茶, 毫无风度地一饮而尽。
放下茶盏,他抬眸看向张行舟,问道:“你从何处来此?”
披着一身大氅的张行舟不急不缓地品着茶, 姿态闲适好似不在军中, 倒似在明窗几净的竹舍茅庐。
“将军是聪明人, 既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想必已经猜出北境战事不顺。”他叹了口气, 幽幽道:“大长公主工于权术,于兵法之道不甚了了, 两月前的晋阳之战被程戈算计, 晋江失守监军却成了罪魁祸首, 迫于压力公主自请罢黜监军之职。”
魏枞着实有些惊讶, 以大长公主的手段竟然也被程戈算计了,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他想了想问道:“如今监军是谁?”
张行舟蹙了蹙眉道:“宁王。”
听到宁王二字,他心中升起一股异样之感,但很快又压了下去。没有大长公主的牵制,中军必然已尽数落入程戈的掌控之中,倘使他生出二心,后果将不堪设想。
张行舟轻轻呷了口茶,抱起手边的鎏金小手炉,淡淡道:“大长公主在等着你。”
魏枞默然片刻,保家卫国本是他的责任,可是相比于北境战事,眼下更为紧要的是永嘉的婚事,距离婚期已不足两月,他必须要先回京觐见天下,即便不能废除婚约,好歹要将婚期延迟。
张行舟似是猜出了魏枞心中所想,他挑了挑眉,笑道:“魏将军!边将无召不得回京,你连武安侯府也不顾了吗?”
“呵——”他偏过头,冷冷地看向张行舟,眸中尽是嘲讽之色,“你千里迢迢赶来告诉我这个消息,难道不就是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张行舟抱着暖炉仍是觉得冷,他看见魏枞这副狼狈又可怜的模样心中属实欢快,但相比于他短暂的畅快,他更不希望大长公主的筹谋落空。
“如果是我,巴不得看你像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可惜啊……势不在我。”他站起身从袖中摸出一封折子递给魏枞,嘲讽道:“大长公主给了你两个月的时间。”
翻开折子,魏枞认出是大长公主的亲笔手书,一目三行看过,眼底的锋芒越来越锋利。
合上折子,他豁然起身,道:“收拾一下,即刻动身。”
朔风呼啸,乌沉沉的天幕压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正与诸将商议军事的程戈看到了从帐外进来的程瑜神色微敛,很快便结束了这次会议,待人都走了。
程瑜方才开口道:“段暄睿死了。”
程戈微微惊讶,段暄睿是他的人,敢名目张大与他对着干的,整个大梁数不出三个人来。
“怎么死的?”
程瑜压低声音道:“明面上是被吐谷浑逃兵所杀,但我细细查了感觉这事儿与魏枞脱不了干系。”
程戈面色阴沉,冷笑一声:“魏枞,又是他,他倒是真的命大。”
程瑜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递给程戈,沉声道:“这是段暄睿临死之前送出的最后一封信。”
程戈将信拆开,垂首看过,越看越是气愤,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他委实没有料到西面战场结束的这般容易,而且魏枞竟又立下了不世之功,对比北边战场,他倒显得窝囊了些。
信的末尾提到了一个女子,程戈先是疑惑,他想了想问道:“宋训是否有个妹妹,闺名宋宁玉?”
程瑜道:“这我倒是不知,不过我记得宋家与宁王是姻亲,他有个妹妹许给了宁王为正妃。”
“那刻真是太巧了。”程戈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你去查查这个宋宁玉。”
他正愁没办法掌控宁王,段暄睿倒是给他送来了及时雨。
回到京城时已近年关,处处张灯结彩,入城时见到万家灯火,一百零八坊,灯火不眠,西域跋涉而来的粟特商人,毡帽上盛满了雪,眼中却是对这个当世最繁华城市的憧憬与震撼。
雪一重重地下,烛花一节节堆。
永嘉坐在窗前,听外面爆竹声声,看四角屋檐上的烟火漫天。
她身边的床榻上放着宫人送来的鲜红嫁衣,八宝掐丝金凤冠坠下的红珊瑚珠在烟火映照下熠熠生辉,金丝银线交织而出的经纬,汇聚了天下一等一的尊荣与富贵,偏偏她却看也未曾看一眼。
仰望着夜空的雪白颈子,楚楚可怜的一截,却要扛起整个大梁的尊严。
“殿下,陛下邀请入太液池一同观赏烟花。”小宫娥唤了一声,却不见公主回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向床边坐着的美人。
“你下去吧,就说殿下已经歇下了。”雪衣捧了大氅进来,轻轻披在了永嘉的身上。
“可是……”小宫娥咬了咬唇,担心会被司监责罚自己办事不力。
雪衣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去吧,没有人会责怪你。”
小宫娥这才插手长揖下去。
公主长年不在宫中,许多得用的人都被抽调去了别处,雪衣早听说现下张美人再次有孕已晋为妃位,眼下手是伸得愈发长了。
雪衣虽心中有气,但也知道眼下不是收拾这些腌臜事儿的时候,一想到再过几日公主便要动身前往西河郡,她便悲从中来。
原以为前方战事吃紧,婚事会延期,没承想程戈竟请旨将婚仪置在前线西河郡,公主需提前月余赶往西河郡。
永嘉抱着双膝坐在软榻上,轻轻呢喃:“真是可惜,连最后一个上元节也看不到了。”
“殿下,您在说什么?”雪衣并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永嘉笑了笑,没有再回答,而是继续望着夜空发呆。
正月初五,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从皇城出发,一身红衣的永嘉在雪衣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临上车前她下意识看向皇城的方向,果然看到了一抹明黄。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拂上腕上一截通体碧绿的镯子,回想起离别前皇兄说的那番话。
“阿枳,人生的路还很长,未必没有转机,也许在最难的时候,往往便是转机出现的时候。”
永嘉回想着皇兄说这番话时的神情,总觉得他似乎意有所指。
“阿枳,这是母亲留下的,你戴着它留个念想……”
她摩挲着手镯,脑海中又再次浮现出母亲临死前那张惨白的脸,她下意识地想要将镯子褪下来。
“阿枳,这镯子要一直戴着,它会守护你……”
母亲怎么会守护她,倘不是她说出那般绝情的话,母亲又怎么会自尽,父亲又怎会将她丢下不闻不问八年。
她死死攥紧拳头,蓦地嘴角牵起一抹古怪的笑,口中喃喃道:“母亲,你放心,我必不会像你一般活得窝囊。”
到达西河郡已是半月之后,来迎接她的是宁王李敦,同是出身皇室,因着战事特殊,李敦便作为她的娘家人送亲,她便也顺理成章地住进了宁王的别院。
如他的名字一般,李敦是一个外表敦厚性情温和之人,他的样貌并不十分出众,但胜在气质卓然,也难怪宋宁玉这般牵挂他。
想到宋宁玉,永嘉便觉得莫名的难过,也不知她与李敦最后能不能修成正果。
“妹妹舟车劳顿定是乏了,我这就让人备下香汤,你用过饭后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哥哥给你办接风宴。”
李敦很热情,事事都想得周到,整个府邸也早在半月前都收拾妥当,她什么都不必操心。
永嘉欠了欠身道谢,也并未拒绝他的好意,临走前忽然转过头问他,“阿兄,你什么时候迎娶正妃?”
李敦明显一愣,摸了摸后脑勺,笑了笑道:“婚期订在了今年九月初三。”
永嘉弯了弯唇角,笑得很是真诚,“阿兄,我听说宋娘子是个很好的姑娘,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她的眸子晶亮,眼底有一弯新月,明明笑得很美,可李敦却觉得莫名的忧伤,她似乎是想告诉他什么,但又似乎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李敦回以一笑:“待她过了门便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会好好待她。”
永嘉点了点头t z,道:“希望阿兄记着今天说过的话。”
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李敦依旧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暗自猜测许是出嫁的女子都有这样的期许吧,联想到她所嫁之人,李敦又暗自替她可惜。
陈国公主是皇室第一美人,竟在韶华之年嫁给一个比自己父亲还要老的男人,也真是可怜。
距离婚期还有六日,按照习俗婚前男女双方是不能相见的。
她虽未见着程戈,但她知道程戈昨日来过别院,而且还送来了几十名程家下人,此刻她的闺房内外皆是程家人。
便是她从京城带来的仆从也尽数被排挤在外,除了雪衣她身边几乎没有一个亲信。
她的一举一动亦在程家人的严密监视之下,想来程戈对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吧。
自来到西河郡后她便很少开口说话,大部分时候都坐在窗前发呆,雪衣有时候会给她说说外面的情形。
“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雪,听说突厥那边牛羊冻死无数……”
雪衣是有些担心的,毕竟西河郡距离晋阳太近了,万一双方突然打起来,公主可怎么办?
婚姻,和两性之好。
所以她的婚姻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李氏皇族与程氏家族的利益,她便如这件流光溢彩的嫁衣,一针一线都是世上极致的荣华,可穿在她身上却如沉重的枷锁,举手投足都不由自己,仿若牵线木偶。
室内明烛高照,流萤婉转,耀目的光却照不亮眼底的黯淡。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独自待会儿。”永嘉看了雪衣一眼,后者会意留了下来。
程家的掌事嬷嬷却不愿离去,沉声道:“今日人多眼杂,将军不放心殿下的安危,命老奴寸步不离守护。”
永嘉淡淡道:“你去门外候着便是。”
刘嬷嬷仍旧不肯离去,永嘉豁然起身,烛火下的那张艳若桃李的脸锋芒尽显,只一眼便让刘嬷嬷打了个哆嗦,连忙垂下头道:“是。”
待屋内只剩下她二人时,永嘉从袖中摸出一封信交给雪衣,她低声道:“你替我给他送一封信,你亲自去送。”
雪衣不解:“奴婢还要留下来照顾主子。”
永嘉却握紧了雪衣的手,沉声道:“这封信至关重要,比我的性命还重要,你必须亲自送到他手上,今日婚宴人多眼杂,你趁乱离开。”
“可是……”
“没有可是。”
尽管永嘉并未说出那人姓名,但雪衣知道她说的是魏枞。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刘嬷嬷忽然走了进来,道:“殿下迎亲的队伍快到了。”
◎无门◎
一群捧着各色物事的婢女鱼贯而入, 永嘉手中被塞入一柄鹊扇,旁边的刘嬷嬷一直在说些什么,而永嘉的神思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她的手指不自觉拂上腕间的玉镯, 有淡淡的幽香沁入鼻端。
永嘉记得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春日, 她在沈家家学念书, 屋外春风携花敲窗,两只鹂鸟停在海棠树上聊得欢快, 她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
待她睁开眼, 发现所有人都离开了, 她匆忙收拾完自己的书囊,离开时才发现门窗紧锁, 她出不去了, 她又饿又怕, 但无论如何敲打门窗都无人回应。
长久的等待中她又昏睡了过去,直到四周变得越来越热, 越来越喘不过气,她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被困在了火海之中。
她害怕极了, 拼了命地叫喊, 明明外面有很多人的说话声, 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救她。
帷幔烧着了,书桌也着了, 到处都是噼噼剥剥的声响,仿佛是筋骨与肌肤的剥离, 她太害怕了, 心里不断地祈祷, 希望有人能救自己出去。
可是她等啊等, 等到再也没了力气,大火蚕食了一切,她再也睁不开眼。
忽然,火海中出现了一道儿高大的身影,有人健步如飞,穿过火海将她轻轻抱在了怀里,他将她抱得那样紧,紧到她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他哪里会知道,在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神明。
那是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光。
从那之后,她便一直追逐着他的脚步,从京城到了灵州,又从灵州到了凉州,她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追上他的脚步。
可命运却开了如此大的玩笑,她与他咫尺天涯。
“新妇入门——”
赞者高呼之声入耳,永嘉微微回过神,察觉到身旁站着的人是程戈,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直到合卺之礼时,忽然有人闯了进来。
程戈看了对方一眼,后者便退到一边,直到整个婚仪流程结束,那人才急匆匆走到程戈跟前,低声耳语了几句。
永嘉微微侧首,见两人的神色很是沉重,便猜测是战事出了问题。
她在侍从簇拥下入了洞房,堂屋里灯火通明,正前方是张青绿古铜鼎紫檀木香案,下方八仙桌上放着十二盘干果,皆是花生、核桃、柿子、苹果等寓意圆满、吉祥、喜庆的果子。
入了内室,永嘉的目光落在紫檀木雕螭纹鱼桌上,袅袅香雾从镂空双凤朝阳纹香炉中溢出,她掩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你们都下去。”她屏退了侍从,独自坐在铜镜前,手指拂上鬓边的一支粉色珍珠圆簪,烛火下那枚珍珠光泽不甚明亮,但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她正看得出神,门外忽然响起了说话声。
“奴婢是来给殿下送宵夜的,殿下一日未尽米粮,将军又不知何时归来,总得先垫一垫肚子。”
门口守着的两个婢子却不为所动,冷冷道:“没有将军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入婚房。”
永嘉快速收起手上的圆簪,凝神细听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可是,殿下身子骨一向弱,倘是昏了过去,耽搁了洞房花烛夜你们可担待得起?”
“这……”两个婢子也有些犹豫不决。
此时门却从里面打开了,永嘉淡淡道:“进来吧。”
门甫一关上,永嘉的手便被对方抓住,对上那双带着异域风情的明亮眸子,她有一瞬的恍惚,随即脸上溢出巨大的欢喜。
“皎皎,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史那皎皎冲她眨了眨眼,将食盒放在桌上,开口道:“殿下,这都是你喜欢吃的,金桔姜丝蜜、梅花豆腐、胭脂鵝脯……您快些尝尝……”
她原以为皎皎会怨恨她一辈子,她们此生都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皎皎竟然会冒着风险来见她。
“我来这里十多日了,一直寻不到见你的机会。”她说着便动手脱永嘉身上的衣服,边脱边道:“待会儿你就装扮成我的样子出去,外面我已安排人手接应。”
永嘉却避开了皎皎的动作,反握住她的手,看向她,认真道:“我还有事情要做,我不能走。”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做,难不成当真要给个老头子当媳妇吗?”皎皎千辛万苦赶来这里,可不是听她废话的。
两个人的声音都很低,倘不是在屋里根本就听不到。
但皎皎实在有些生气,动作不免就粗鲁了几分,将永嘉按在床上便要扒衣服。
永嘉也有些急了,口不择言道:“难道你忘了你上次逃婚的后果了吗?”
此话一出,果然皎皎就停下了动作,她怎么会忘记呢?
只因她逃了婚,她的母亲便要替她出嫁,替她去死。
皎皎红了眼眶,咬紧牙关,低声道:“倘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逃婚,但我不会像上次那般鲁莽,我会带我的母亲一起离开。”
“可是……皎皎,我又能带谁离开呢,我是大梁的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我走了皇兄怎么办,大梁怎么办?”
她看着她,眼中有泪水潺潺,却强忍着不肯落下。
“那你怎么办啊?你不是喜欢魏枞吗?”皎皎鼻子泛酸,她不懂为什么家国的责任需要一个弱女子来背负,也不懂她为何这般坚持。
人不应该都是为自己而活吗?既然不快乐为什么不离开?
永嘉忽然上前,轻轻拥住了皎皎,哽咽着笑道:“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谢谢你,皎皎。”
皎皎用力回抱了她,吸了吸鼻子道:“我来之前陈闲告诉我,你一定不会跟我走,我当时还不信……”
“你快些离开吧,这里不安全。”永嘉放开了皎皎,偏过头揩去眼角的泪痕,道:“你和陈闲一定要好好的。”
外面再次响起了脚步声,永嘉担心夜长梦多,终是将皎皎赶了出去,望着桌上的珍馐,你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浅浅吃了块芙蓉糕便再也吃不下了,手指摩挲着袖中的珍珠圆簪,正犹豫不决忽然听到了男子的声音,永嘉心中一惊,快速扣下圆簪上的粉色珍珠投入香炉之中。
不过是转身的刹那,房门便“咯吱”一声开了,一身红色喜服的程戈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虽年近五旬,但他常年习武,身材健硕,站在永嘉身旁时,身上t z无形的压迫感让她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从心底里生出了惧怕之感。
程戈看了她一眼,面上带着笑意,“让公主久等了。”
永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脚紧张地不知该往何处放。
但很快她就强压制心底的惧怕,勉强撑起笑靥,“将军定是累了,不妨早些歇息。”
她半挽了衣袖,缓缓走至程戈近前,抬手试图替他解开衣襟。
玉色的半截藕臂上一只碧绿的翡翠镯子趁得肌肤更加莹白如雪。
程戈一瞬间就红了眼,一把抓住她白皙的腕子,抬手便将人打横抱起,只是抬脚的刹那他忽然转过头看向桌上的镂空双凤朝阳纹香炉,蹙了蹙眉道:“将这香炉撤出去。”
立即便从外间走来一青衣婢子将香炉端了出去。
永嘉眼底尽是绝望之色,但很快她又恢复了镇定,抿了抿唇冲程戈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将军,可否把灯都熄了?”
程戈将她轻轻放在榻上,一双眸子将她从头到尾一阵打量,越看眼中的笑意越深,只是那目光令她浑身不舒服,好似被人扒了个干净一般。
“灯下看美人才有意思,公主生得这般貌美,我自是要细细地看,细细地品——”他忽然一把抓住永嘉的手腕将她拽入怀中,自己则闭上眼睛凑到她鬓边轻轻嗅了嗅,哑着嗓子道:“再好的香料也比不过女儿香,公主你可真美!”
永嘉只觉头皮发麻,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握紧了手中的圆簪朝着程戈的脖颈刺去。
一个娇弱的贵女如何与万夫莫当的将军抗衡,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她纤细的腕子被人死死攥住,程戈甚至未曾回头看一眼,便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本想对你温柔些,可公主殿下实在不乖。”程戈那双散发着邪光的眸子紧紧锁住永嘉曼妙的身躯,眼底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他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笑道:“待会儿不要哭得太大声。”
“你放开我!”永嘉死命挣扎,双腿不停地踢打,但很快就被程戈压住双腿,双手亦被制住。
裂帛声响起的刹那,铺天盖地的绝望将她淹没,她浑身上下抑制不住地颤抖,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玉碎之声。
原本她该是听不到的,可她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腕间掉落。
压制在自己身上的力道也突然间歇了个干净,四周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她用力掀开程戈的身子,发现他竟像死猪一般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深深吸了口气,壮起胆子试了试程戈的鼻息,发觉他的鼻息微弱,但人却没有死,她又摸上他的脉搏,翻了翻对方的眼皮,确信他是中了一种很霸道的毒。
但不是她放在香炉中的毒药,毒从哪里来的,什么时候下的,她竟一无所知。
瞬息间她脑子里闪过千般念想,但有一个想法却是无比坚定——她不能让程戈活着走出这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