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宫门开,孟楚瑶神清气爽,迫不及待乘龙辇出深宫。
到孟府时,顾初霁已经到了,只是坐在椅上,双臂撑在桌上,扶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假寐。
母亲见到她,先是嗔怪:“你瞧你把初霁醉的,昨夜软绵绵被抬回将军府,叫都叫不醒。”
孟楚瑶坐下,回到家中,放心做一个不懂事的女儿,大言不惭道:“回来就醉她这次,京中酒厉害,她也不是个痴的,往后她便懂得收敛了。”
顾初霁闭着眼喝了一壶茶,才大醒。
距离午膳还有些时间,二人去花园逛逛,行至一角树立的秋千,孟楚瑶起了玩心,推着顾初霁坐在秋千上。
推着她前后晃荡,秋千越荡越高,衣袂翩翩。
顾初霁仰着面,接受耀眼的冬阳照在脸上,悠悠开口:“再高点,再高点。”
秋千都快与地面持平,她还嫌不够,孟楚瑶被她一刺激,咬着牙让桃月与她一同推。
熟料,这秋千自孟楚瑶出嫁后就再没人用过,在三人重力的加持下,不消片刻,轰然倒塌。
顾初霁身手敏捷,在半空中往前一探,前翻滚一圈,稳稳当当站立,而桃月早就拉着孟楚瑶闪退到十步之外。
三人对望,短暂寂静一瞬后,又放声开怀大笑。
用过午膳,二人与孟母在内院里围炉饮茶。
期间,孟母叹口气,忧虑地看着顾初霁道:“初霁今年也二十有三,却还没成家,她这个身份成家如何容易,总不能娶个男子吧,多惊世骇俗的事,谁肯嫁呢?”
顾初霁煞有介事点头,“这样的男子比较少,但是义母莫担心,初霁会用心找的。”
孟母一滞,嗔怪她:“找的到吗?”
“是有点难。”孟楚瑶苦想片刻,想到什么,认真说道:“若初霁恢复女儿身,那便简单很多了。母亲,你放心,我会让初霁当上女将军,迎娶男子。”
顾初霁信任地朝她点头,“初霁相信你。”
孟母见他们不着调的态度,纵容地笑了笑,她思想并不迂腐固执,反而融入其中,“那初霁也不可光等着,现在得先开始找。”
日头暖洋洋,催得人昏昏欲睡。
杏月凑到孟楚瑶耳畔,低声说:“娘娘,陈公公刚来府,传皇上口谕,御厨晚膳做炙鹿肉,问娘娘回来吗?”
孟楚瑶以为多大的事,炙鹿肉也不是可稀罕的山珍海味,懒懒回话:“不回去,本宫明日才回宫。”
杏月出去向陈公公传话。
吃过晚膳不多时,陈公公再次拜访孟府,这次神情焦虑,杏月听过再去传话。
“娘娘,陈公公说皇上头痛欲裂,叫了好几个太医都不见,还嚷着要痛,痛……了”嚷着后面的词,陈公公也不敢说,含混过去,杏月自然晓得省略的词,她也不敢说。
孟楚瑶不耐,不知他又在作什么妖蛾子,陈公公虽没说是皇帝派他来的,可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一个太监哪有权利出宫,还不是他授意。
无奈,孟楚瑶只好坐上回宫的龙辇。
龙辇在飞霜殿停下,孟楚瑶大步跨进殿门,一路直达寝内,挥开帐幕,审视地看着披头散发,面色如常,仅是姿态慵懒的季凛云。
不善地问他:“陈公公说皇上头痛欲死,看来是传伪旨。”
季凛云抿了抿唇,“不是假旨,我头痛一天,方好转点。”
孟楚瑶微眯着眼,揣测他的意思,心思几番流转后,想出个合理的想法——他惧怕自己与初霁商量着怎么除掉他。
皇位岌岌可危,他怎能淡定。
“御膳房还温着炙鹿肉,我命人呈上来。”季凛云道。
“不必,本宫晚膳吃了饱才回来的。”孟楚瑶淡淡道,“时间不早,皇上好生休息。”
季凛云拨开垂落的帷幔,看着孟楚瑶的背影离开,回眸怔怔看着赤黄色的锦被,良久,一声轻叹。
隔日,坊间忽地流传出顾副将军与塞外金国早已私下勾连。
早朝,大理寺卿郭易捧着笏板站出来,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议事殿,“皇上,臣有事禀奏,顾副将军与金国君王私下信件沟通已多时。”
顾初霁脸色大变,诧异道:“郭大人,你污蔑我。”她急忙跪下,“臣对皇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绝无可能做出背叛季朝之事。”
郭易神色不惊,不紧不慢从袖中拿出泛黄的信封,双手捧至头顶,“臣有顾副将军寄给金国君主的一封信,上面就是顾初霁的字迹,信中写计划可于来年开春进行。”
议事殿内气氛凝重,无人敢发言,顾初霁跪在地上,声音悲戚道:“是有人要害臣,请皇上明鉴。”
季凛云接过信纸,的确是顾初霁的字迹,此前宋府下毒案也与金族有关,近月金族动作不断,已经威胁到孟楚瑶的性命。
顾初霁又是她信赖之人,若顾有问题,他不得不防。
“此事非同小可,朕命大理寺严查清楚,若假,还顾副将军清白,查出背后真凶到底是谁。若真,绝不姑息。”季凛云道,“顾副将军若是清白,定不惧配合大理寺调查。”
“是。臣定彻查清楚。”郭易低头,面若寒冰,唇角颤抖着往下压,如蓄势待发的镰刀。
“臣身正不怕影子斜。”顾初霁站起来,朝郭易投去上深深一眼后,主动跟着大理寺的人走了,他们是抓她入牢调查的。
孟楚瑶是早朝结束后才得知消息,纸上晕开浓墨,匆匆走到殿门,若不是杏月提醒,她去大理寺狱时还带着。
她特意带了厚实的被褥,牢里给的不知被多少老鼠臭虫爬过,被褥几十年不换,早都是死棉花了。
还带了两日分量的金丝碳,往后每隔两日便会命人填补上。
吃食热茶都装在六层食盒里,每日三顿准时送达。
她们匆匆抵达,本以为牢房一片凄凉,阴湿。
谁想房内光明几净,采光与外面无异,细看后发现是墙顶开了半身宽的小窗口,暖阳得以透进。
窗户增多,自然冷风也大,可劳房内左右放着一只烤炉,金丝檀木烧着。
顾初霁看见她们来,热情地打招呼:“等你们有一会了,皇上送来暖锅,正好我们四个一起吃了。”她从内打开栅栏门,看到杏月手里的食盒,讶异道:“你们也带了不少东西,这可怎么办,我吃都吃不完。”
孟楚瑶走进去,足下软绵绵的质感,硬实阴冷的地面铺设灰兔毛地毯。
三人茫然环顾四周,产生她们来到的是顾初霁府邸,而不是关押罪犯牢狱的错觉。
“金丝碳,暖炉,屏风,锦被和玉枕,都是皇上命人备下的。”顾初霁见状,立即解释,就她自己也感觉到诧异,“圣上说我只是接受调查,还未定罪,不能以罪臣身份入狱,且冬至将近,所以将这里布置一番,意思是让我在这里居住段时间。”
孟楚瑶怔怔随她来到屏风后,摆着张梨花圆桌,四张八足圆凳,桌上是热气腾腾的暖炉,旁还摆着四副碗筷。
好似是知道她会带人来看顾初霁一般,数量不多不少,刚刚好。
她静默片刻,而后从容坐下,招呼杏月,桃月,“既然皇上贴心准备了,我们也不好拂逆圣意,坐下来吃罢。”
杏月,桃月战战兢兢坐下,吃了半饱便放下碗筷,只有孟楚瑶和顾初霁不紧不慢吃着第二碗。
“土豆片煮好了,不薄不厚,确实令人捉摸不清,请娘娘吃。”顾初霁上言不搭下语。
“尝着不错,煮的刚刚好,土豆就是土豆,都逃不过下锅煮的命。”孟楚瑶抬起眼帘,状似无意看一眼对方。
顾初霁了然点点头,“娘娘说的对。”
离开时,孟楚瑶对她道:“距离冬至没两天了,再迟不过是冬至后几日,我定会让大理寺放你出来,杏月每日辰时来看你,缺什么,同她说,紧着你送来。”
顾初霁想了想,“娘娘,让桃月送两本兵书来吧,臣是个躺不住的人。”
“好。”孟楚瑶来时带的物件,走时又都带走了,牢里什么都不缺。
大理寺派人搜查顾初霁的府邸,她刚回来两日,府内都是三年前的旧物,什么也没搜到,只是捡了几张从前的书信,嘴硬说字迹相同,不愿放人。
宫中上上下下都在准备冬至宴,这日晚便是冬至宴,皇帝与皇后在纵云台宴请百臣。
第20章 遇刺
在冬至这天,有个习俗,每家每户要阖家团圆,围坐在桌前吃顿热乎的饺子,众多饺子中挑选出一只塞枚铜钱,吃到的人寓意来年健健康康,事想心诚。
皇家也不例外,百日宴先从吃碗饺子开始,不过饺子里放的不是铜钱,而是金元宝。
宫女在帝后桌前放下一碗浮起袅袅热气的饺子,下首的妃子和官员们的桌前才陆续端上饺子。
每碗放四个白胖的饺子,孟楚瑶吃下两个,下口咬第三个饺子时,牙齿碰到硬物,低头去看,饺子破开的肚子漏出一角金黄。
季凛云注意着身旁的动静,转头看了眼,朗声宣布:“今年的元宝由皇后吃到。”
下首的妃子和官员们肉眼可见僵持一瞬,随后突兀挂上笑脸,稀稀拉拉祝皇后来年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无怪乎他们会吓到,就连孟楚瑶都有一瞬惊讶。
按理来说人人都有可能吃到金元宝,可在皇宫,所有的可能都只有一条去路,那便是皇帝的碗中。
御厨单独煮带着金元宝的饺子,煮好后放在圣上的碗中,特意与宫女交代后才准端走。
孟楚瑶微微一笑,接受群臣的祝福,可碗中的饺子再没动过。
“梓童为何不吃?”季凛云问。
“金器脏。”孟楚瑶答,四个还剩下两个,即使还剩下个完好的,可她也被影响了心情。
“莫要浪费。”季凛云拿过孟楚瑶的碗,挑出指头大的金元宝,放在盘中,呼噜两口吃完剩下的饺子。
孟楚瑶甚至没反应过来,双眼微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吃完,“本宫入过口的饺子,皇上吃来做什么。”
“无碍,你我乃是夫妻。”季凛云放下空碗,眼睫不经意颤了颤。
谁和你是夫妻,孟楚瑶僵着脸,扭头不看他。
下方的将帝后互动尽收眼底的拥皇派,各个用力抓着筷子,手背上青筋凸起。
方桧儒心跳如鼓,整个天旋地转,不安地嘀咕:“大事不妙......大事不妙啊.......”
坐在方桧儒身旁的大臣最看重礼制,嘟囔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孟楚瑶注意到方桧儒六神无主的神情,收起心里烦乱,虽然不知他为何要捡她的剩食,但若能误导拥皇派,倒也有利于她。
反正是他吃她的剩食,也不是她吃。
吃过饺子,便是乐姬表演。
舞到第二曲时,数十名轻纱半遮面的乐姬登场,她们着透身纤薄纱裙,长袖翩翩,如在水中自如游行,行动时腰悬串铃,叮当响。
乐姬来回穿行,一会翩然飞近官员,长袖拂过面,似清风缥缈。
乐姬们舞着舞着,不知不觉来到帝后桌前,她们围成一圈,转动着,长袖翩翩,带着微风。
忽地,数十条长袖缱绻往上一抛,垂落时长袖伸直,朝两人面门袭去,竟带了股强劲之力,叮当清脆的铃铛声被喀拉刀剑声盖过。
季凛云两手提起案几,朝前挥去,挡开刺来数十把长剑。纵身站起,一手拎起孟楚瑶的案几,一手拎起受惊卧倒的她。
事发突然,场面变得混乱,有人大叫:“有刺客,快来人。”
守在门外的佩刀金吾卫,全部蜂拥而入,剑指□□的乐姬。
而被团团围住的乐姬,怪异地扭动着身躯,骨骼大开,贴身的衣裳破成一缕缕。
乐姬不是乐姬,而是刺客,还都是会缩骨功的男子。
统共数十名刺客,却将百名金吾卫玩的团团转,空不出一个人去保护帝后。
一名刺客跳出包围,杀了前来阻拦的金吾卫,那名刺客径直飞向季凛云,其余还想去阻拦,却被刺客同伙牵绊住手脚。
季凛云一手搂着她,快走几步从高台上跃下,没走几步,被刺客后来者追上。
刺客不着痕迹看了眼被抱着的皇后,眉头深皱几分,转移刺剑的方向。
季凛云手中只有案几,只能抓着桌腿,不停旋转,挡开刺客的突刺。
几招来回,他也发现其中的规律,刺客是冲他而来的。
颠了下乖乖趴在怀里不敢动的孟楚瑶,侧头凑近她的耳边:“我等会放你下来,立马跑远.......腿还有力气吗?”
孟楚瑶僵直着身体,“快点放我下来,我能护好自己。”
将她放在柱子后,又竖起案几,放在她面前,“案几你拿着,挡剑。”
孟楚瑶撑着案几,从后方探出头,纵云台乱成一团,妃子官员全都四散跑开,金吾卫的佩刀被刺客挑到半空中,孤零零躺在地上。
她看向另一侧,季凛云明明脚下有佩剑,也不捡起护身,而是左右闪身,不费劲地躲闪刺来的剑。
刺客察觉出身前的人武功不凡,却只守不攻,甚至也不逃离,而是执意与他周旋。
担心其中有诈,刺客打算抽身离去,他已经完成主子的命令。
可当他收剑,转身时,眼前一花,身后的季凛云腾空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他的退路。
刺客受惊,下意识举起手中的剑,杀气腾腾地使出几招,他只想让季凛云知难而退,不料其中一剑划破了对方的手臂。
当他听到绸布被割破的声音时,挡在身前的人狼狈地捂住伤势,倒在一侧。
握着剑的手开始颤抖,明明前一刻还难缠的人,此时却虚弱得好似受到致命伤。
武功在他之上的人,区区划伤怎么可能打败他。
耳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刺客转头去看,来人是皇后,他仓皇地看着她,嘴巴张张合合,最后什么也无法说,提剑转身跑了。
孟楚瑶咬着唇,跑近季凛云身边,“伤到了哪里。”两人对招动作太快,她根本分不清,最后只看到季凛云像树上落下的断枝,砸到地上。
季凛云侧躺在地,等人蹲下时,未受伤的手如鬼魅般,咻的一下揽着孟楚瑶的背,迫使她上半身倾倒过来,若不是她及时支撑,就要彻底压上去。
“你做什么!”孟楚瑶惊呼一声,声线不再从容,咬牙切齿地问忽然发疯的季凛云。
“多谢皇后送的大礼,我也有份礼送给你,还请笑纳。”说着,他把上臂外侧的割伤,凑到孟楚瑶眼帘下。
孟楚瑶瞥了血肉模糊的伤口,掀起眼帘看向他,眼中的算计和漠然,毫无遮掩。
“原来不下毒,改刺杀了。”
孟楚瑶盯着仰头,一眨不眨看着她的季凌云,说这句话时,他显然微微弯了眼,虽然细微,却还是被她看出分别。
“疯子。”她轻轻吐露出两个字,被刺杀还能愉悦地笑。
他微微向上抬了抬伤口,血腥之气刺入鼻尖。
身后有金吾卫边走近,她抽出一只手,假模假样圈住伤口下方,以便来人靠近,她好随时装帝后情深。
“这些人武功还太简单了点。”季凛云目光缓缓向下,蜻蜓点水触碰到抿着的红唇后,又抬眼落进她的眼里,“若要杀我,可得派顶级杀手。”眼尾微挑,嚣张挑衅几乎要溢出来。
“疯子。”孟楚瑶又骂一声,手掌上移,彻底盖住他的伤口,拇指轻贴着划伤,暗地里轻掐,“皇上万岁,莫说胡话。”
季凛云垂下眼睫,睨了眼她的手指,“皇后才这点力气,果然还是得多吃两个饺子。”说着,松开按着孟楚瑶脊背的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压着她的拇指陷进伤口里。
粘稠,温热的触感包裹着指尖。
孟楚瑶漠然地看着他近乎自残的举止,唇角勾了勾,加重几分力,陷得更深。
季凛云抽了口冷气,深深埋下头。
“皇上受了轻伤,传太医过来。”孟楚瑶转身,对还未走近的金吾卫吩咐。
“是。”
孟楚瑶松开手,淡粉色莹润的指甲染上鲜艳的红,慢条斯理地在季凛云身上擦拭干净。
那群扮作乐姬的刺客早已全身而退,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纵云台,和面如猪肝色的金吾卫们。
刺客暴动到抽身离开,不过短短一盏茶的时候,除季凛云受了轻伤外,其余人毫发无损,仅仅是形容凌乱,出尽丑像。
季凛云脸色惨白地包扎完毕伤口,没了心力处理,全权交给孟楚瑶。
皇宫的金吾卫自建朝起便全部由皇帝任命,只听从皇帝一人的命令。
如今冬至宴发生动乱,没第一时间护住皇上,让圣上受伤,还被刺客打掉武器,毫无还手之力,任由刺客逃走,简直是丢了皇家的脸面。
统共冲进纵云台的有一百三十二名金吾卫,全被孟楚瑶撤去职位,杖打三十大板,空缺出来的位置则从孟家军里拨。
她逐一安抚惊魂未定的大臣,派侍卫送每位臣子回府。
回到坤宁宫后,杏月凑到耳畔低声说了几句,她点了点头,持烛台走近漆黑的偏殿。
仅凭单只烛火只能照亮孟楚瑶前方一臂的距离,当昏黄的光晕触碰到一身黑衣,半跪在地上的人时,她停了向前的脚步。
“皇上为何会手臂中伤。”孟楚瑶沉声问。
第21章 暗流
“属下办事不利。”黑衣刺客半跪在地上,低着头,“属下见以达到目的,欲抽身离去时,圣上忽地变换招式,一改闪躲防守态度,朝属下的刀剑靠近,似乎.......”似乎是故意刺激他出手。
后面的话再说下去便是大不敬,他吞咽口水,略去后面的话,“属下几次躲闪,可圣上武功变化莫测,出其不意,属下身手不及圣上,终是不慎伤到了皇上。”低下头,漏出脆弱脖子,义无反顾说:“属下该死,请皇后处罚。”
孟楚瑶双手环于胸前,抬眼看着望不到边的黑暗,目光渐渐发冷。
随着交手,她愈发认为季凛云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识毒,明知滋补汤有毒,即使吐血也会喝,就连何府的毒,他以为是她下的,也义无反顾喝了。
他如此聪明狡猾,想必猜测出这场刺杀背后的操纵人是谁,所以偏偏要在身上留道伤。
刺客并无伤他的念头,却自己往刀口撞,莫非就是为了向她说句嘴硬的话。
孟楚瑶想不通,决定最荒唐的,或许就是最接近答案的答案。
撂下“派更厉害的高手来杀他”的狠话,是因为他乐衷于挑衅对方,然后成功脱身。
每次交手,都要受伤,则是因为他有自虐倾向。
黑衣刺客跪在地上,良久没听到动静,只觉上方传来的压迫令他心口快要承受不住。
“啪嗒啪嗒。”两滴汗打在地上。
“退下吧,罚一月赏银。”孟楚瑶回神,注意到人还跪着。
刺客松口气,这个处置在他意想之外,他伤了皇帝应当落头的。区区罚银,相较之下如掉跟头发,不值一提。
皇上受了惊,需静养几日,前朝之事暂由皇后接管。
因金吾卫护君失败,孟楚瑶问责宫内共五千名金吾卫,一一考核他们,最终有半数人未通过考核。
她大发雷霆,斥责上级训练不利,上将军,大将军和将军皆罚半年俸禄,撤去职位,重新擢升人选。
而擢升的官员,无一例外都曾是孟栎的得力干将。
未通过核验的金吾卫,则全部调去孟族军中集训,这此期间的空缺从孟族军里补充。
一月后复审,仍未通过者,将无法返回原职。
处置方案即出,百臣不敢声言反对。
拥皇派明知皇宫的金吾卫被大换血,将来要是皇后有二心,简直是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可纵云台刺杀,金吾卫刀剑都被人打掉,各个被打得鼻青脸肿,而那些刺客临走前,刻意留下金族的印有秃鹫纹的汗巾,这分明是嘲笑季朝守卫军如豆腐般不堪一击。
皇上被金族刺客割伤腕臂,百臣至今心有余悸,敢有一言不同,便是对天子不敬。
孟楚瑶按照计划,顺利达成目的。
无论下月考核通过于否,在孟家军操练一月,也足够他们倒戈的了。
刺杀风波就此按下,顾初霁的案子也能提上日程了。
她叫来大理寺卿郭易,让他汇报调查的细则,边听边端详怀疑顾初霁为反贼的证据——那封写给金族君王的信。
凑近鼻尖闻了闻,又翻出顾初霁在边塞寄来的奏折,闻了闻笔墨,“信件下的时间与这封奏折为同一天,可笔墨却不相同,奏折的笔墨粗糙有颗粒,而信件的笔墨细腻浓黑,明显后者用的墨更高级。”
孟楚瑶将信件夹在奏疏里,用力抛到郭易跟前,语气发凉,“郭大臣如此看中这份证据,竟然没发现这个问题吗?顾副将军在塞外,条件简陋,怎么可能用得了上好的徽墨。”
郭易吓得跪在地上,双上颤抖打开奏疏,比较过后,眼前发黑,绝望地闭上眼,身体不由晃悠两下。
郭易脊背佝偻着回到大理寺,仿佛人一瞬间消瘦苍老下来,他拷问提交证据的人,才知这封信是一个蒙面人转交给他,命他交给大理寺。
他一巴掌把人扇飞到墙上,脚步匆匆走进关押顾初霁的牢房,佝偻着背,赔着笑请人出来。
季凛云静养两日,再度回到龙座上,却频频皱眉扶额,此举引来某位官员注目,他站出来,敬问龙体圣安。
季凛云揉揉额角,回他无事,只是额头时不时传来隐痛。
没过几日,一道圣旨送到坤宁宫。
孟楚瑶听完陈公公宣旨,领着人朝飞霜殿走去。
圣旨上说皇上罹患头疾,影响目力,无法长时间批阅奏折。批改时间一久,便头痛欲裂,遂命皇后协助皇帝批阅奏章。
虽说孟楚瑶从前便能得到一份手抄的奏折,可她并无直接权利定夺官员的呈上的奏折。
如今这道圣旨却不同了,她能在奏疏上留下凤印,如此一来,凤权走到明面。
孟楚瑶过去的路上,不停地回想几月来他做的大小事,浅显而直白地传达一个信息:眼下的这个季凛云与秋围前的季凛云截然不同。
他在将权利让渡给她。是缓兵之计还是所图其他。
她陷入沉思,其实她当年看中温和无势的季凛云,也是抱着二圣临朝的想法,做一个手握实权的皇后。
只是她后来的确手握实权,眼线布及朝廷上上下下,可也一直被视作掌中刺针对,令她无法安睡。
站在飞霜殿的殿门前,已有季凛云的贴身宦官迎上来,“皇上知娘娘要来,特命奴才候在门口,皇上在善德殿等娘娘。”
一行人来到善德殿,宦官揽住孟楚瑶左右宫女,恭敬道:“皇上吩咐,只让娘娘进来就行,旁人退到殿门外守着。”
杏月、桃月有些担忧,等候孟楚瑶吩咐。
“去吧。”孟楚瑶淡声对她们说。
两人微点头,随宦官一起退到德善殿,出了殿门,宦官落后一步关上殿门。
杏月隔着缓缓闭合的门缝,四处张望,德善殿外的院子无任何看守。
门是敞开的,孟楚瑶进到殿内,穿过花罩,季凛云坐在里侧的圈椅上,旁边空出一张,梨花桌上左右各放一只茶杯。
等两人打上照面,季凛云扶着白玉瓶向她位置边的茶杯,缓缓倾倒茶水。
他面色如常,眉眼舒展,似乎舒心极,透着淡淡笑意。
孟楚瑶徐徐落座,不带半点情绪的目光看着他,“你有何意,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
季凛云唇微勾,眉眼笑意渐浓,不答,无辜反问:“梓童,觉得我是何意。我所有的意思都已告诉你。”
过了一瞬。
“你恋慕我。”孟楚瑶来时路上便想到这个可能,不论是真是假,正好试探下,这个说法退可守,进可攻。
季凛云从她进来时,便一眼不落地看着她,原以为收到圣旨她会开心,为何神情严肃,眉间沉郁。
“恋慕”好似烫手山芋,在舌尖囫囵滚过,一刻也不愿多停留,说时眉头紧皱,眼帘微遮落,眼睫的阴影遮住一行眼瞳,如深潭般幽黑,深不见底。
这不是愉悦反应。
季凛云脸一白,收起外放的心绪,喉间好似被人扼住,短而急爆发出声,听着像是气急败坏后驳斥:“没有。”
他被自己的声音吓到,她会不会认为他凶狠,立即和缓声音,“我只是想与你合作。”
孟楚瑶听他前后一重一轻的声音,脸也白了又红,眉扬了扬说:“怎么合作。”
“活着。”季凛云喉咙干渴,说出的话沙哑至极,喝口茶,润润嗓子:“我要活着,在这个王位上活着。”
语毕,他饱含深意地看向孟楚瑶。
“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她亲耳听见他说随意来杀,奉陪到底。
季凛云苦笑,若不是一句恋慕被她打个措不及防,他的确会贯彻这一信条,可触及到她嫌厌的眼神,他又怕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像兄长那般被她厌弃。
“我以为往后会胜,可是我想通了,明明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为何要斗个浑身是伤。”季凛云半真半假说着。
孟楚瑶观他神色失意,不敢轻信,却也没再追问,“好。” 至于真假只有她心里知道。
方桧儒和拥皇派的臣僚聚在他府上的书房中,各个低头唉声叹气,似乎季朝明日就要亡。
有人恨铁不成钢,双手捶膝哀道:“圣上糊涂啊,被她骗了。”
有人附和长哀一声:“宫中金吾卫被换走一半,圣上怎能安睡得下去。”他摇头晃脑,“我已经三天三没合眼了。”往下看,发乌的眼袋浮肿老高。
方桧儒面色凝重,本就不厚的双唇,此时抿着更是不见踪影。
臣僚见他不说话,不甘心道:“圣上显然是被皇后迷得没了心窍,糊涂了,微臣听传闻,帝后比之新婚夫妻还要如胶似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