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简微站在旁边,尽收眼底,等了会,请帖发完也没轮到他们拥后派,嗤笑一声,暗骂:“小肚子鸡肠,以为能难倒我吗?”
他走上前,挂上深切失望的表情,大声说出遗憾:“我与方大人,何大人同僚也有十年,竟没再这邀请人之中吗?”
声音洪亮,咬字清晰,大殿之内短暂安静一瞬,又立即恢复交谈声,可每双眼睛都有意无意看向两人,每个动作角度细微但统一的偏向他们。
何大人慌了神,眼珠子乱转,看向方桧儒,就连方桧儒都没想到梁简微脸皮比城墙还厚,人不邀请他,他还能装腔作势凑上来。
方桧儒望眼过去,所有官员都看着他们,尤其是中立派,眼中已经流露出看戏的兴趣。
他迎上去,为何大人解难:“梁大人,误会何大人了。他袖中装不下这许多,生辰宴还在四日后,还有时间,明日还要继续发。”
“哦!”梁简微拖长了声音,恍然大悟拍拍手心,不好意思笑道:“是我急切了,那明日的请帖可有我的份?”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五指并拢,勾了勾。
没拿到请帖的官员,纷纷凑上前,七嘴八舌问:“何大人,你不会忘了我吧。”
何大人摸着额头,撑着笑容:“李大人,张大人,宋大人......诸位我一个都没忘,明日亲手将请帖送到各位手中。”
这事是第二日,梁简微入宫,亲自与孟楚瑶转述,说时捧腹大笑,断断续续才把事情说完整。
“娘娘,方桧儒的脸一时青一时白一时红,比换脸的戏子表演得还好,别提多精彩了!”
梁简微边说边演,孟楚瑶如临其境,大声笑着。
一定是方桧儒被百日宴的坐席气到,也想了个招治他们,同时联系中立派的官员。
梁简微一点不担心会遭遇同样的待遇,他神气得表示,他们可不向方桧儒等脸皮薄,小肚子鸡肠,被排在外围也难不倒他们,举着酒杯挤进去,酒都不撒一点儿。
到何大人生日宴那天,梁简微等果不其然被安排在最外围。
帝后抵达何府,共同落座在上首,宴席正式开始。
菜肴首先放在帝后桌前,接下来才会陆续出现下首官员的长桌上。
吃过几道菜,垫了肚子,随侍为两人倾倒半杯桑落酒。
季凛云口里干渴,持杯要小抿一口,却在鼻下一掌的距离停下。
酒水有问题。
月光瞥见孟楚瑶偏头,目光似有所意在他唇边停留片刻,抬眼与他撞上,又若无其事移开。
季凛云冒出个念头——方才,孟楚瑶是在守着自己饮下这杯毒酒吗?
季凛云眼帘垂落,看着杯中微微晃荡的琥珀色液体,估量着这半杯所含毒量,他身上毒素以淡去许多,加之太医开的强身健体药方,身体强健许多。
这半杯的毒酒,他还能承受。
端起酒杯抵在唇边,稍抬手,毒酒尽数喝完,一滴不剩。
他痴心的以为上次坤宁宫吓住了她,原来是换了更方便的地方。
皇上在爱臣府里中毒,要比在坤宁宫更能摆脱嫌疑。
季凛云护住心脉,不让毒流散到至关重要的部位,等回宫后,再运功排出即可。
孟楚瑶收回眼神,若无其事看着前方官员相互敬酒,梁简微早已带着人,轻松打破围挡,与中立派的官员嬉笑饮酒,拥皇派的脸色比这琥珀颜色还要黑。
琥珀酒初入口绵滑甘甜,极易令初尝者掉以轻心,误以为这是低浓度的甜酒,殊不知越是喝到后头,积压的酒意就越凶猛。
依上次季凛云的酒量,和四肢瘫软程度判断,孟楚瑶断定他饮酒不多。
虽然醉酒后并没有鲁莽之举,可她担心季凛云故态复萌,坚持要留宿坤宁宫,她可不想容留酒气熏天的醉人。
是以当他饮酒时,下意识瞥他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让他少喝点酒,可接触到对方微凉的目光后,孟楚瑶克制了心中的蠢蠢欲动。
上次留他下来,是为了确认他的真实身份,既然已经知道答案,这次无需留情面,拿块帕巾堵嘴,直接让金吾卫扭送回宫就是。
孟楚瑶定下注意后,桑落酒的酒香钻入鼻尖,醇香清甜,于是端起酒杯,准备慢慢品饮。
手指方将酒杯拾离桌面,霎时手背被不速之客强硬按下。
是季凛云,他看也不看她,夺过她手中的酒杯,凑到鼻尖嗅闻。
而后,剑眉紧缩,眼含微怒地看着她,倾身靠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口吻凝重的斥责:“你为杀我,竟不息以身试险,换取清白。这又何必,他们不会怀疑到你。”
孟楚瑶听完,只觉莫名其妙,无缘无故朝她泼脏水,她抢过酒杯,“你的意思是我在你杯中下毒?”
她转了转莲瓣纹的玉白瓷杯,迎上他暮霭沉沉的双眼,淡声道:“我还没有傻到给自己下毒,我不像皇上,百毒不侵。”
“这酒中有毒。”孟楚瑶从他的反应得出答案,反问他,“你喝了这酒,是打算污蔑我吗?”
他明知有酒还要喝,还来阻止她喝,想要害她的猜测站不住脚,因为两人都在皇宫外,她也没有命人做手脚,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不对,你以为是我下的毒,还喝了。”孟楚瑶摸不清他的想法,隐约觉得像是自我献祭。
季凛云脸色骤变,抢过她手中把玩的瓷杯,将琥珀酒往地上一撒。
有人要害他们!
第17章 虚弱
毒酒很快发作,下首的一官员猛地咳嗽两下,一口血水溅进前人的酒杯中,持杯的手还沾了繁星似的血点子。
此事突然,咳血的官员还未反应时,身旁的同僚注意到他嘴边淌下的血,惊慌失措地叫到:“你咳血了!”
然而他说完,也不可遏地猛咳起来。
越来越多人察觉不对劲,各人因饮酒多少都出现不同轻重的中毒表现。
季凛云站起来,朗声道:“桑落酒被人下毒,来人,封锁整个何府,命人请.......”季凛云轻咳两声,心脉松懈,毒素急速蔓延。
孟楚瑶站起,把季凛云按回位置,接着他的话继续:“快去请附近的郎中,金吾卫章荣快马加鞭带太医过来,皇上亦中毒,你们各带着一瓶毒酒。”
她走下去,“饮毒酒多的大臣,请抬手示意,大夫将优先救治你们。”有条不紊处理,边走边收集桌上的竹筷,中毒深重的官员各持一只竹筷,作为标记。
一盏茶的时间,五六名郎中挎着药箱匆匆赶来,因那瓶毒酒,他们早早判定酒中的毒是断肠散,剂量还不足令人丧命。
其中一人躬身来到季凛云身旁,两手捧着解药奉给皇帝。
他就这孟楚瑶命人准备好的清水,喝下解药。
不多时,章荣领着五名太医赶来,太医院带了名贵药材熬制的药丸,令中毒的伤者吃下,巩固虚弱的身体。
季凛云因及时控制住心脉,毒发并不明显,却依旧面色红润的故作虚弱,坐在圈椅上,看着孟楚瑶处理突发状况。
何大人亦中毒,吃下解药后,撑着病体跪在地上。此事发生在他府上,即使他也是被害的,也逃不了干系。
孟楚瑶问他,一问三不知,还因是他生辰,喝下不少敬酒,所有人中属他中毒最深。
何府的人,一个个抖若筛糠。
此次下毒,不少官员中毒咳血,覆盖面广,甚至连皇帝也遭了殃,事态恶劣,孟楚瑶命金吾卫将何府所有人押入官府,严刑拷问出真凶和目的。
又拨另一队金吾卫亲自护送各官员回府,中毒的官员酌情休养三日,三日后以身体情况再上早朝。
一切事情料理妥当,孟楚瑶与季凛云乘龙辇回宫。
孟楚瑶冷眼看着季凛云虚弱的侧躺在软垫上,头枕在手臂上,姿态慵懒,若不是知他也中了毒,他与常人无异的面色,唇红齿白,差点以为他是吃醉了。
季凛云眼睫微颤,孟楚瑶不出声由他装腔作势,等龙辇驶入宫门,她撩起一侧车帘,对车辕上太监道:“直接驶入飞霜殿。”
等龙辇在飞霜殿稳稳停下,孟楚瑶先下马等着,待季凛云故作手脚虚软,慢慢腾腾下马后,“皇上好好休息几日,这几日由我主持朝政。”
不等他开口,向他左右宦官使个眼色:“扶皇上回去,路上小心点,让一名太医今夜在殿外守着。”
说完,转身上龙辇,翩翩然消失在车帘之后。
第二日,早朝上,大理寺卿禀报连夜审出的罪证。
毒是何府两月前新招的仆从下的,等他们找到时,仆从早已饮毒自尽,而大理寺也在奴仆的被褥下发现剩余断肠散。
何大人昨夜审讯完后,留下“臣绝无弑君之心”后,撞墙而死。
孟楚瑶静默片刻,掷地有声:“何府谋害君王,依律法处置。”
何府下毒一案,就此尘埃落定。
季凛云吃了解药后,第二天便生龙活虎,可他遵守孟楚瑶说的,称病告假两日。
近日中,他试着命陈公公请皇后到飞霜殿用午膳,本没抱多少希望,却收到应允的答复。
于是第二日,他再派人去请皇后。
第三日亦是,只是这日午膳时,孟楚瑶隐隐提醒他明日该上朝了。
季凛云一夜深思熟虑,在隔天一大早病得更重了,咳嗽不止,还哀呼头痛。
太医看过只说脉象虚浮,查不出病因,如临大敌回太医院商量,最终开了安神类的药贴,让宫女文火慢炖,熬出三碗药汤,一日三次服用。
孟楚瑶生疑,奏疏也不批了,直接赶去飞霜殿。
陈太监传话时,季凛云披着件大氅坐在内室外的圈椅上看书,闻言放下书,“让宫女端药来。”说着,折身躺回卧榻。
门从外推开,里面适时传来几声克制的咳声。
孟楚瑶挥退左右,独自走到里面。
榻上亮黄色锦被一高一低隆起,季凛云听见声响,轻咳两声,低哑着:“梓童,昨夜突发脑疾,头痛欲裂,还请梓童劳累几日。”
说完,又咳几声。
季凛云以袖掩半张面,低头咳完,敛着的眼只能看见她的衣裙。
良久,她还是不动,忍不住挑眼看她。
孟楚瑶也在此时动作,一手按下他遮面的手,露出一张嫣红的唇,而此人双目闪过一瞬的惊慌,又随之平静下来,淡淡对视上戏谑的目光,丝毫没有装病被拆穿的慌张。
“本宫看皇上气色不错,不像是遭受咳疾与头痛的虚弱之象。”孟楚瑶凉凉道。
“我还有点低热,唇红是方才喝了点热水,润了润。”季凛云坦然说着,身体往前探了探,“梓童不信,不若试试我的额温。”
孟楚瑶知道季凛云脸皮薄,轻易就脸热周身发烫,不惧她探查,仍是不动,“皇上发热,太医有配药贴吗?”
季凛云收回身,“命人去端了。”
宫女这时端着熬制好的汤药走进来,殿内充斥着苦到嗓子眼的药香。
孟楚瑶站在床榻旁,看着他拿起瓷勺,端起瓷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下意识口里泛苦,往宫女空荡荡的盘托看,“没有压苦的蜜饯吗?”
梳丫鬟髻的宫女躬身,敬畏道:“奴婢知错,这就去取。”
宫女心中委屈,并非她办事不利,不提前备着蜜饯,而是皇帝不觉苦,甚至命令蜜饯不许与汤药一起出现。
季凛云吃下蜜饯,甜味在嘴里弥漫,显得嘴中更苦。
他想以后都离不开蜜饯了。
御膳房送上菜肴,自上次何府中毒,帝后用膳前都要经过三回验毒,等他们吃上时,饭菜已经温了。
如此季凛云称病又歇息一周,每日午膳前,孟楚瑶无需陈公公请,准时赶到飞霜殿。
菜肴每日不同,丰盛合口味,且用膳时各自不语,席间只有银箸轻敲银碗的清脆声,吃过饭,孟楚瑶也不逗留,称有奏疏要批阅,径直离开。
如此一周,二人逐渐面色较从前更加红润,白里透红。
朝堂上问候皇帝龙体的官员越来越多,拥皇派愈发不安,十本折子有九本是关心圣体,欲送皇帝千年人参,盼他早日康复。
孟楚瑶脑海中浮现出季凛云长了点肉的脸颊,持朱红笔写下:“卿留着吧,皇宫库房不缺。”
事情料理完,调度个别官员职位,埋下伏笔后,收到了顾初霁来信,信中说能在冬至前入京。
这日孟楚瑶去飞霜殿时,特意带了名太医,把过脉确认季凛云痊愈。
季凛云再找不出借口,第二日上朝了,方桧儒等见屏风撤去,皇上病愈上朝,悬着一周的心才放妥。
临近冬至,顾处霁如信中所说,赶在冬至前三天入京,孟楚瑶收到信后,便一直等着。
孟楚瑶早早起来,在坤宁宫等着,下了朝,顾处霁回来后宫拜见。
时隔三年,他终于从塞外回来了。
三年前,季凛云登基没多久,便命顾初霁为副将军,看似擢升,实则是把人调离京城。
这几年,他们只能书信来往,交流彼此的生活。
她看了看日头,早朝已经结束,顾初霁从议事殿赶来还需要点时间,等不及走到院中等着。
预想中,见到顾初霁,她会难掩激动之情扑过去,可当真见到面,反倒先红了眼眶。
顾初霁比之三年前,体格健壮许多,离开时还是肌肤白细的玉面小生,回来时却古铜色肌肤体格结实的飒爽将军。
顾初霁脚步不停,眼眸一弯灿然笑开,手握于胸前,躬身拜:“皇后娘娘凤安,将臣顾初霁平安归来。”
孟楚瑶微哽虚扶起他,二人隔着一臂的距离前后进殿。
“杏月,关上殿门,命左右退守在院子。”孟楚瑶吩咐。
“是。”杏月应,关上殿门。
不多时,脚步声渐远。
孟楚瑶转身,对方展臂,缓缓旋转一周,兴奋道:“瑶瑶,我变化可大吧,是不是都要不认识我了。”
“大,三年前还有些女子的秀气,如今却是没有了,满满的恣意少年气。”孟楚瑶围着顾初霁转了一圈,毫不吝啬地夸赞。
“那可不,我每年都要给你猎张狼皮毛,可得勤练身手,否则我就成狼的口粮了。”顾初霁走到她跟前,伸出手臂做出用力的姿势,兴奋地催促着:“你捶捶,可结实,可壮实。”
仿佛又回到两人还是女孩时,没有间隙的嬉笑打闹。
顾初霁对外称是男子,世上仅有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女子。
一个是孟楚瑶的父母,另一个则是她自己。
孟楚瑶握紧拳头,毫不客气用力锤了两下,“真硬!”
这两拳对她来说,不过是如隔靴搔痒,扬起半边唇,得意道:“你再捶捶这边。”
锤完另一边,顾初霁得了夸奖,意犹未尽转身背对她,舒展双臂,微侧头,自信满满说:“我的背肌更是不得了。”
孟楚瑶新鲜劲褪去,再放任下去,怕是要在她面前耍套拳,全方位展示她结实有劲的体格,随意锤了两下,放在她的肩上:“结实结实,青铜都没你硬,我有正经事与你说。”
顾初霁讪讪转回身,嘴里嘟囔着:“你都没使劲。”
当她看见青梅面色凝重时,收起懒散,神色肃然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18章 吃醋
孟楚瑶领着她在圈椅坐下,信中不方便说,还是面对面讲述稳妥,她将自己的谋划,秋围意外和龙座易主的事情尽数告知。
她对顾初霁很是信任,两人五岁起便相识,她支持她做的每个决定。她们相互理解,相互支持,永远是对方可以信任的背后。
顾初霁听到秋围突袭时,微微惊讶后,又立即佩服起孟楚瑶,她的手段依旧果断狠辣,没有一点迟疑。
半年前,来信对孟族被针对一事只是几笔带过,作为至交,她自然能明白那封信的潜层含义,特意请命今年回京,若有万一,她可在身旁支持保护她。
未想到短短半年她已经谋划好所有,并且顺利实施,若不是意外发生,此刻龙座上的应该是六岁的小皇帝。
“我此次回来,名义上只待一个月,你可有旁的打算。”顾初霁了解她,她必定很不开心果实被人白占去。
孟楚瑶点点头,招手让她覆耳来,低声说了很久的话。
“......倒是委屈你了,我会让人接应照顾你,不会让你待太久。”孟楚瑶心怀愧疚,她刚从艰苦的塞外回来,未好好休息几日,又要受苦。
顾初霁没放在心上,反倒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成功后换来的利处很可观。
二人又商量了许久细节,才分开。
御书房内,一名金吾卫躬身,垂首向季凛云禀报:“皇后挥退宫女太监,关上殿门与顾副将军密话一个时辰。”
金吾卫清晰察觉到来自前方的威慑,背在身后交握的双拳,握得更紧了。
“谈话结束后,皇后亲自送顾副将军离开宫门,一直目送背影消失不见为止。”
初次听到顾初霁这个名字,还是从兄长口中得知。
顾初霁是孟楚瑶父亲手下副将的遗孤,六岁接到家中,将其视为己出,与孟楚瑶一同长大,是亲密无间的挚友。
兄长对于孟楚瑶会选择她很震惊,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京城皆传,孟楚瑶将会嫁给顾初霁。
他很自傲地说:“一个孤儿怎么配得上镇国将军之女。”
兄长去过宜春楼事后的第二天,顾初霁便赶来孟楚瑶身边陪着,离开时撞上前来讨饶的兄长,毫不避讳地狠狠瞪了眼对方,“这身衣裳好熟悉,那日似乎穿得也是水蓝色。”
由此,兄长恨上了顾初霁,登基后,第一时间派遣他到塞外。
兄长怕极了顾初霁,因为他德行有亏,每每看着顾,便感觉脊梁骨被戳着,时常矮人一头。
而今他也怕极了顾初霁,他光明磊落,少年得志,英姿飒爽,又与孟楚瑶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两人有着无人能超越的共处时光。
他怎么比得得过知己知彼的竹马。
得知顾初霁与孟楚瑶独处一时辰,他只有深深的无力,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
“皇后与顾将军情同手足,多年未见,有许多家常要说。”季凛云挥挥手,让人退下。
他打起精神,批阅奏折。
今夜为顾初霁办迎风宴,一方面接风洗尘,另一方面嘉尚他领着一千人马,击退五千人马的金鳞游族,保住季朝边塞安稳。
迎风宴,百官出席。
帝后落座中央,此次迎风宴的主角顾初霁则坐在季凛云的左下方。
吃过菜肴,霓裳羽衣曲亦结束,乐女们翩翩退场。
孟楚瑶注意到顾初霁已经喝完第二瓶酒,准备倒第三瓶到酒樽中,诧异道:“顾小将军阔别三年,酒量愈来愈惊人了。”
顾初霁轻晃瓶身,液体在容器内撞击,发出哗哗水声,“皇后娘娘,不是臣酒量变大,而是边塞都用坛装。”
孟楚瑶莞尔一笑,调侃他,“京城的酒都是萃取而出,浓度高,你可别喝多了,明日家宴起不来。”
安静听着两人交谈的季凛云,闻言一愣,忍不住问,“梓童,你明天要回孟府吗?”
孟楚瑶理所当然的态度回答:“初霁三年未回京,父亲母亲也甚是想念,孟府自然也要团聚一次,一起吃个饭。”
季凛云想不出不让她别去的话,闷闷不语。
片刻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中间插着一个季凛云,却仿佛是隐形,隔着他夸夸而谈起来。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眼睛没离开过顾初霁,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浓烈愉悦,真情实感,不加掩饰的喜欢。
“顾副将军不如趁这次回京,正式拜孟栎为父如何?”季凛云无知无觉说出这句话,他听时还以为是别人说的,当看到孟楚瑶惊讶不赞同的眼神时,才意识到这句话是他说的。
季凛云心中克制的嫉妒与不安,以另一种阴暗晦涩的方式讲了出来,他想让他们成为兄妹,如此即便他死了,碍于人伦,他们此生也没有成亲的可能,就连私情也无法有。
“父亲对于初霁来说早已胜似父亲了,何必计较这些礼制。”孟楚瑶淡声回绝。
他问呆滞的顾初霁:“顾爱卿是如何想?”
顾初霁是个久经沙场的将军,身上想必也有不少伤疤,但孟楚瑶见了,并不会嫌弃,反而因为赏识,伤疤成了勋章。
而自己像个老鼠与同类厮杀,抢来一条命,隐在暗处执行见不得的任务,招惹满身不值一提的伤。
他去掉这些疤痕,即使没机会以展示完美的样貌,他也不愿冒险吓着她。
顾初霁放下酒杯,笑了笑,“皇上,微臣自小称孟将军为义父,京中军中,人人皆知我是孟将军的义子。不知皇上提的认父,可是入孟家族谱。”
“正是如此,朕见梓童与顾爱卿情同手足,不如趁这次回来把事办了。”季凛云被孟楚瑶眼神刺着,坚持说完。
顾初霁有些为难,“可是臣乃顾姓,将来还要传宗接代。”
“无需改姓,仅是入籍,孟将军想来也不会介意。”孟栎坐在孟楚瑶的身旁,已有些吃醉,对于他们的谈话毫不知情,季凛云欲唤他,极力促成这桩事,了却他心中的不安。
与此同时,上方微弱的动静还是引来下方官员的注意。
方桧儒侧耳听了会儿,得知皇帝要让顾初霁彻底成为孟家人,心头一跳。
万万不可啊!
顾初霁本就是皇后的得力干将,如此再成为亲人,岂不是如虎添翼,前朝势力本就失衡,皇上还大力促成这桩事,中立官员该如何想。
拥皇派的官员端着酒,纷纷凝固住,屏气凝息等待结果。
方桧儒手中的杯子都要掐碎了,就在他准备阻止这场闹剧时,皇后开口了。
孟楚瑶不知他为何如此坚持,在闹下去,君无戏言此事不成也得成了,“皇上,顾小将军的父亲为救我父亲而死,父亲亲口答应要照顾他到及冠,若今入籍即便不改名,百年后,父亲在九泉之下如何与顾叔伯交代。”
孟楚瑶直视着季凛云的眼,一字一顿,压抑着愤怒。季凛云被她眼中的冰棱戳得体无完肤,言语如牢笼般将他禁锢,无法动弹,别过眼低声道:“那便罢了,我让皇后与顾爱卿为难了。”
顾初霁松口气,笑着举起酒杯,和缓气氛,“微臣敬皇上皇后一杯。”
方桧儒浑身一松,才发现手指钝痛。可依旧感到不安,皇后只是稍冷脸,皇上便心惊担颤,改口服软。
秋围遇刺,皇后阻挡所有人,亲自贴身照顾皇上,使得真是好计量,他哀痛地叹口气,自言自语:“皇上还是心太软。”
季凛云端起酒杯,不露痕迹撇了眼身旁,孟楚瑶原本凝着面色,听见顾初霁说话,又恢复笑意盈盈。
心中失衡,却不敢再触她霉头,拐着弯奚落顾初霁:“爱卿嗜酒,塞外的酒想比不合你口味,朕赏你三车桑落酒,回边塞时带走,慢慢喝。”
“顾副将军才回京两日不到,皇上现在便提离京,是不是太着急了。”孟楚瑶放下酒杯,睨了旁边,想也没想呛声。
酒杯磕在桌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顾初霁了解她,这是她发怒的前奏,赶忙起身,落落大方躬身拜谢:“多谢皇上厚爱,臣想厚着脸皮再要五车,与将士们一同饮桑落酒。”
季凛云舔了舔后齿,顾初霁的从容开朗,是他终其一生也无法学会的,"准。"心中郁结,自顾自倒满一杯酒。
“谢主恩赐,臣再敬皇上一杯。”顾初霁端起酒杯,等着皇上先喝。
“酒固然好,还是莫贪杯。”孟楚瑶道。
“顾爱卿酒量不是变好了嘛,朕难道是要害他?”季凛云牙酸。
“本宫可没这个意思,酒醉不好受,皇帝不也知道吗?”孟楚瑶立即接招。
“我只是没喝解酒汤,如果那时你来了,我就喝了。”季凛云翻起旧账毫不马虎,言辞中满是委屈。
“哦,这倒是怪我了,本宫在百日宴上也喝了不少酒,头痛才没来,真是怪我,害皇上第二日无法上朝。”孟楚瑶只觉他在阴阳怪气,不甘示弱回去。
“我没有怪罪你。”季凛云听她说头痛,反而内疚起来,暗自责怪自己无理取闹,“是我错了。”
你一言我一语,顾初霁手足无措站着,不知两人怎么吵起来,端着酒欲收不收,很是窘迫。
孟楚瑶举起酒杯,朝顾初霁道:“皇上身体还未恢复,不宜饮酒过多,我代陛下饮过。”
季凛云今夜被这对青梅竹马戳得千疮百孔,仅因一句话恢复如初,凝滞的血液变热,开始在周身各处来回冲撞。
偷听许久的拥皇派心一紧,原来皇上酒醉罢朝,是和皇后赌气没喝解酒汤,这竟是一国之尊会做出的行为。
当看到皇后替皇上喝酒后,心又是一松,这几月来皇帝多灾多难,已经多回由皇后垂帘听政,他们怕再继续下去,季朝就要改姓孟朝。
方桧儒心事重重,唇不动与身边同僚说起密话:“我们不能再让皇上沉沦,晴妃失宠,后宫人少又不得皇上喜爱,我们得为皇上分忧解难。”
同僚了然点点头,等宴会结束,他们从长再议。
第19章 入牢
“多谢梓童关心,你也别多喝,对身体不好。”季凛云克制心中的荡漾,体贴劝她少喝。
可孟楚瑶全然听不见,只因微醺的顾初霁说:“皇后代皇上喝,可得喝两杯。”
孟楚瑶燃起斗志,“两杯就两杯”
两人你来我往,暗暗比起来,越喝越多。
最后以顾初霁趴到在桌上落幕,而孟楚瑶只是意识有些涣散,微微得意道:“可不要小瞧京中的酒。”
此时微醺的孟楚瑶,偏头看着季凛云,轻佻眉,“你不能喝这么多,否则得上房揭瓦。”她还是怕季凛云醉酒缠人折腾的劲,两回都是酒闹出的事。
迎风宴的主角喝醉,夜亦深了,明日还需上朝,如此宴席在各人思虑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