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拥皇派此次厚着脸皮赴宴,抱着即便打不进内部,也要好好笼络下中立的官员,哪知中立官员被皇后派的人团团围住。
酒宴开始的时候,中立官员被团团围住,根本没有他们插足的余地。
这是臣子的宴会,帝后自然不能高高在上,他们走下去,分别融入交谈中。
孟楚瑶与今年的金科状元宋千章交谈完,也到了该返宫的时候。
回去的路上,杏月与桃月两人扶着她,她席间未喝多少酒,也颇有些酒量,为人倒也清醒,只是行走多少有点漂浮。
进到龙辇内,季凛云还未出来,她拨开车帘,吹着深秋后肃杀的冷风,去去脸上的燥热。
静坐一盏茶后,龙辇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不时有宦官尖声提醒“皇帝,小心脚下。”的言语。
龙辇一重,却迟迟没有人进来。
孟楚瑶好奇掀帘一看,刚探出半个脑袋,似有所感偏头去看,正巧与靠在车身休息的季凛云对视上。
两人之间只差一拳头的距离,孟楚瑶下意识收回身,从门框的另一头钻出来。
梁简微朝孟楚瑶使了使眼神,“皇上今日开心,喝多了些。”
孟楚瑶点点头,看向季凛云。
他倒不是喝醉酒便浑身通红的人,仅仅只是眼尾染红,而后便是目光飘忽些。
季凛云其实没喝多少,甚至还刷了花招,不露痕迹将酒洒在衣袖里,只可惜他往日滴酒不沾,再如何控制摄入,也头重脚轻起来。
不过还好他眼不花,刚刚清晰地看见孟楚瑶的侧脸,和撞上眼时,微微紧缩的瞳目。
休息够了,季凛云单手撑在车辕上,翻身跃上车,擦着孟楚瑶的肩钻进车内,闭眼坐好。
孟楚瑶命车夫驾车,自己也坐回车中,两人皆是不同程度的醉熏,各自闭目养神中。
沉闷一声响,孟楚瑶掀开惺忪的眼帘,入目则是卷缩在脚边的季凛云。
原是他身子一软,无知无觉下滑,最终流到地面上。
孟楚瑶脚步微挪开,合眼继续假寐,龙辇行驶平稳,除坐着不爽利外,习惯了轰隆声,极易催发困意。
少顷,身旁软垫一沉,接二连三被打扰,孟楚瑶不耐地睁开眼,看看季凛云又在做什么。
季凛云上半身趴在软垫上,侧脸面向她挣着双臂,垂眸,仿佛睡了。
“皇上注意仪态。”孟楚瑶喝醉了酒,说话时不紧不慢,声音软而柔。
季凛云许是很醉了,睁开眼缓一会,才意识到那句话是同她说,慵懒地半撑起,腾出一只手扶着耳后,斜歪着头认真打量她。
孟楚瑶低着头,同样在看他。
凤眼弧线优美,饱满有神,黑白分明。眼瞳抵在眼帘边缘,浓密的睫羽凑成一条黑线,汇至眼尾,逆着流向往上勾起,平时冷意消融,眼尾染红,流转间有明目张胆勾人之惑。
季凛云微眯着眼,勾唇慵懒一笑。
孟楚瑶初回见他神情如此舒展自得,像只餍足的猫,奇怪道:“你笑什么?”
季凛云只笑不语,放在软垫上的手,轻移靠近她,桃粉色的指尖轻轻勾起滑落在旁的绥带。
“传闻称,帝后秋围后,感情更浓了。”季凛云懒懒道,“传闻倒是有几分真,我从崖底死里逃生,浑身是伤,是皇后日夜守在身旁,我想通许多事。”
“想与皇后做一对寻常夫妻。”说这句话时,季凛云坐直身体,与方才慵懒之意不同,格外认真。
孟楚瑶只是困,但没喝醉,听完他的话,忍无可忍转了转眼,“皇上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你是天子,我是天子之妻,怎么可能与寻常夫妻一般。”
而后,毫不留情抽走绥带,抚平放在膝上。
良久,车内再次恢复寂静。
因此她没看见,季凛云没了绥带可碰,转而轻轻触碰铺展在软垫上的裙边,指腹描摹上面的刺绣。
至今他仍感觉像在做梦,不,即便在梦中他也不敢主动触碰孟楚瑶。
他还记得五年前的初次相遇。
身为兄长的暗卫,他隐身在树里,忽地敏锐留意到一束直白的目光投在兄长身上,他望过去。
着水青色襦裙,半披发,一半青丝挽半螺髻,其余则垂于肩后,发上簪钗不多,却婉约清丽,面容姣好。
打扮低调,引他注意的则是她那双毫不掩饰锋芒的双眼,周身气质凛然,仿若身居高处俯视下方的天神。
后来才知道,她是镇国将军府的长女孟楚瑶,在那场春宴里选中了兄长。
兄长喜形于色,近乎痴狂地与门客道,他要当皇帝了。能与手握兵权的将军之女结亲,即便是让他权利让渡一半也甘之如饴。
因为兄长本无亲无靠,在一众皇子中没有任何存在感,而他为了不在夺嫡之战意外身死,选择隐身保命,当个平平无奇的王爷。
兄长当然也知道孟楚瑶的野心抱负,不过他并无实力,自然甘心臣服。
二人时常秘密来往,赏景谈天,回来后,兄长对孟楚瑶多有夸赞,还未成亲却常把“有妻如此,此生无忧”挂在嘴边。
他在远处默默看在眼里。
几月后,孟楚瑶过完十八岁生辰,二人举办大婚。
然而结婚不足一年,兄长逐渐变了。他背着嫂子说她的坏话,说她性子沉闷,目光冷硬,同他讲话也不似女子温柔,尊他为丈夫。
可始终藏在黑暗里,目睹所有的他却疑惑起来,嫂子成亲前也一直是这清冷的性子,为何兄长从前夸赞有加,如今却厌恶非常。
当兄长初次踏入寻欢场所时,他鬼使神差地留下字条,提前通知孟楚瑶。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么做,是为了维护兄长与嫂子的婚姻,还是为了不让嫂子受辱呢?
可她并未如他所想前去阻止,而是等他们回来后,冷淡地通知兄长,从此分房而居。
如此他知道了,孟楚瑶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且没有犯错的机会。
兄长初时吓得腿都软了,脸色苍白求饶,却只能吃闭门羹。
如此几日后,兄长坚持不下,他虽是闲散王爷,可终究还是人人伺候讨好的主,背地里斥责孟楚瑶不识好歹。
兄长也只敢背后骂,实则还是得每日求取原谅,可他不愿受这份苦,于是他想了他,与他一胎同母的双生弟弟。
他被要求扮作季凛云,痛哭流涕去乞求原谅时,脑子一片空白,紧接着隐秘的角落密密麻麻泛起涟漪。
原来他也可以出现在孟楚瑶眼皮下。
他没有拒绝的余地,他已经默默注视了兄长十五年,一举一动熟稔在心,在兄长面前却装作僵硬,控制着次数出错,表现陌生。
于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孟楚瑶的眼中,跪伏在地,老天眷顾,她的群摆拂过他的手背。
“皇上醉了。”
耳边远远传来孟楚瑶的声音,他下意识往前摸寻,软垫空荡冰冷。
他强撑着站起,周身天旋地转,撩开帘子,“今夜宿在坤宁宫。”说完,一个不稳往前扑跌。
孟楚瑶坐下没多久,殿外宦官传话皇上驾到。
心中燃起无名火,蹭得起身,要赶人走,走至殿门时,顿足转身坐回椅上。
她方才觉得宿在坤宁宫倒也不错,依车上情形来看,他醉的不清,可找御医为他把脉,好好检查全身,指不定能从口中探知一二。
且坤宁宫都是她的人,房间也多,届时随意将他扔在一间偏殿里,明早再说是他执意要睡。
季凛云由两人扶着手臂,脚步虚软走进店里。
她让宦官放下季凛云后,便退出坤宁宫外守着。又命坤宁宫的宦官,扶着季凛云去偏殿里的卧榻躺下。
命桃月派人去请陈太医。
孟楚瑶端坐在背靠椅,慢条斯理喝着解酒汤,等着太医。
而季凛云沾到软榻后,立即昏睡过去。
他醉酒倒是不闹,安安静静。
刚闪过这个念头,忽听前方传来呓语,“他已经死了,现在是我。”
孟楚瑶放下汤碗,走到榻前,看向他,蹙眉闭目,睡得并不安生。
正是打听消息的好时候,她稍微低身,“他是季凛云吗?”
话语如轻烟,丝丝缕缕钻入他的耳朵里。
兄长被凭空出现的刺客逼得掉入崖边,他立即从围攻中抽身,跟着跳下去,那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拼尽全力救兄长,即便是一命换一命。
这是他自出生便被灌输的指令。
兄长果然命好,虽无武力,却幸运地挂在崖壁的树枝上,仅仅是臂膀脱臼,衣衫刮破受了些皮肉伤。
为兄长接上脱臼的臂膀,准备将他背在身上,以刀插进峭壁爬上去。
兄长接上手臂后,嘴上不在嘶嘶喊痛,却恶声恶气咒骂孟楚瑶,说上去要杀了她。
他晃了神,满脑子被“不能让兄长上去”占据。
“还愣着干嘛,我手使不上力气,拉我上去。”季凛云不耐烦地催促,他浑身是伤,狼狈至极,此时只想杀人平息怒火。
他无意识地沿着兄长的胸膛往下看,数他受了哪些伤。
等回神时,兄长已经抓着他的手半挂在他身上,恼怒地骂他:“我命令你,把我背上去,别忘了你被留到现在的原因。”
他敛起眉,眸色再次变得晦暗,“是。”可沉沉眸色中有什么汹涌翻腾着。
可惜,短剑支撑不住两人的重量,支撑的石块碎成砂石,他们掉了下去。
最后,他徒手抓住峭壁活了下来,而兄长早已滑落,堪堪抓住他的脚腕,没多久双手无力掉落悬崖。
他看着上方,耳边回荡着嘶喊声,忽地听见熟悉的声音,“你是兄还是弟。”
兄还是弟,这并无区别,因为世上只允许有一个季凛云存在。
眼帘似有千斤重,可孟楚瑶正唤他。
肩膀被推了推,快了,他马上就能从迷雾中出来,在帮他一下吧,“我告诉你个秘密。”
良久没有人靠近,难道幻听了,他还在梦中?
孟楚瑶冷冷直起身,她才不会傻到凑近去听,转身欲走,襦裙一紧,一角布料被人抓在手里。
停下脚步,眼眸沉沉转身。
季凛云还未精神,艰难的眨眨眼,似乎想对上她的目光,尝试几次后颓然放弃,“你要杀我吗?”,不等她回答,自顾自笑了,“来杀我吧,我不会轻易死去。”
他要坚持久点,如此待在她身边的时间也久点。
他姿态闲适,说话不紧不慢,口出狂言,无疑是一场宣言,落在孟楚瑶耳中成了“放马来杀我,我是你杀不死的存在。”
会像一颗老鼠屎,定要搅浑她这锅粥。
怒火从脚底烧到发顶,体内噼里啪啦炸裂着,她上前,无名火催烧着她失去理智,抓住他脑后的头发,迫使他露出脖子这处致命弱点,掐了上去。
“那就试试看,看谁活着笑到最后。”她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他的血肉。
对方浑身软绵绵,无力地由着她掌控,却仍气焰嚣张地笑着。
孟楚瑶抓着他的头发,视野被一片白占据,前面说了季凛云醉酒,只红眼尾,其余肌肤还日常。
而他现在如砧板上的肉,任她宰割。
视线越过伶仃凸起的喉骨,落入袖口下的阴影。
她想起自己闻到的苦药味,涂了肌研膏两月,按理来说应该是平整光滑,养尊处优的王爷身上怎会有顽固的伤疤呢?
扒开看看。
季凛云头脑混沌,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顺着力道,转身趴在榻上,当衣领被她松开时,才迟钝的察觉到她要做什么。
立即抬手捂住,虚弱地让她停手,可没人搭理他。
他只得手脚并用往深处爬,企图远离她以护住自己。
可刚伸手到一半,半空中被孟楚瑶抓住,力度大的惊人,反扭压制后腰。
季凛云脑中或许认为他在激烈反抗,可是在孟楚瑶眼中,他的动作仿佛是蜗牛在爬,她甚至还能空出一只手,解开腰间的绥带,拉过他另一只手,手腕相交固定,以绥带前后圈紧,再轻松打个活结。
如此,季凛云真成了砧板上五花大绑的鱼了。
季凛云上次唯恐前胸再遭殃,是以只涂了前胸,后背留到这次处理。
哪知孟楚瑶出乎意料,又要看后背。
季凛云想翻身,脊背中间立即压上一只手,将他按回去,另一手则顺利拉住衣领,扯开打半。
“梓潼总是这般霸道,我身体还未痊愈!”季凛云垂死挣扎。
“等你痊愈不知多久,你我夫妻,无需遮掩。”她动作不停,饶有兴趣地套话,“还是说身上有什么陈年难除的旧疤,我可记得皇上此前,无疤无痣。”
她暂时放过衣领,寻着记忆,找到那粒小痣,恶意地捻了捻,“皇上何时生的痣。”
第15章 急切
季凛云身体一僵,呼吸停滞一瞬后,难堪地深深埋下头,“秋围伤口入骨,恢复缓慢。”
“让我瞧瞧好多少。”孟楚瑶不再浪费时间周旋,一鼓作气,露出半个光洁的肩膀。
“你要看它作甚!”季凛云喘了喘,粗声道,“那能证明什么,证明我不是我?”
孟楚瑶停住手,是啊,把他丢给那些人保皇党,扒光了让他们认,即便心里相信这不是从前的季凛云,为了与她博弈,也会嘴硬认下他。
她早已知道的真相,重点不应该放在此人是谁上,而是如何解决掉他。
孟楚瑶眸中怒火散去,她先前是被他跋扈的态度刺激到,而正逢酒醉可趁虚而入,让他吃点苦头。
季凛云喘了喘粗气,调运呼吸后,偏头看向身后的孟楚瑶,凤眼微狭,敛起的眼尾扬起,如钩子一般勾向她,“梓潼如此急切,我怎能让旧疤影响彼此。”
他还待要说,头被她扭正按进床榻里,说出的话却坚持不懈,闷闷传入耳中:“还请梓潼耐心再等等,至多不过两月。”
见他仍旧口出狂言,欲再伸手好好惩治他,殿门外响起两声,“娘娘,陈太医到。”
孟楚瑶一惊,松开衣领,随手盖住肩膀,从他背上翻身,跃下床榻,理理衣裳,仿若无事发生,“进。”
季凛云则惨了,衣领大开,四肢无力无法翻身,没孟楚瑶动作敏捷,还未喊话让她晚点宣人进来,起码容他穿好衣裳。
太医进来时,皇后气定神闲坐在椅上喝解酒汤,躬身行礼。
“皇上在榻上躺着,嚷着身体不适,你为皇上把把脉,看是身上哪处痛。”孟楚瑶遥指前方。
太医顺着手指看向床榻,皇上正以双手被缚在后腰,埋头趴着的姿势对着他。
孟楚瑶伸手之时,才忽然想起她只顾自己,忘了给他松绑。
一同进来的还有杏月,如此四个人陷入静默,默默低下头,极有眼力见得进入独我境界。
“皇上醉了,双手往身上乱抓,我恐皇上抓伤肌肤,才缚住他的手腕。”孟楚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你们转身。”
“是。”陈太医道。
“是。”杏月道。
季凛云早在门打开的一瞬,装作酒醉不行,不发一言,不动弹半分。
手腕被解开,两臂自然滑落垂于身侧,以只有两人仅能听见的声音说:“还请皇后也转身。”
孟楚瑶转身走远,默默看着陈太医与杏月的背影。
季凛云坐起,双臂长久困与背后,此刻麻痹起来,可人就在不远处等着,他只能颤抖着拉近衣袍,将雪白傲人的前胸遮得严严实实。
发髻亦被孟楚瑶撤散,他干脆放下所有青丝,披发于肩后。
整理好后,季凛云摸摸此刻自己滚烫的脸颊,不用看便知他此刻浑身通红发热,于是又放下帷幔,只伸出一截手臂。
“还请陈太医看看。”
陈太医尊言,转身走到床边,看着放下的帷幔,讶然,看着手腕勒出的圈圈痕迹,又是一阵讶然。
三指按在脉搏上,片刻收回手,垂眼道:“皇上身体除有些虚弱外,并无大碍,只是还需静养。”
季凛云收回手,“嗯。”
“让小厨房呈解酒汤给皇上,两碗,醉得厉害。”孟楚瑶命令杏月办事,离开偏殿。
太医跟在皇后身后,两人来到正殿。
“他身上毒素多深。”上次他只是喝了半口补汤,便口吐鲜血,差点以为要死在坤宁宫了。
“皇上的确中过毒,微臣能力不足,只认得其中几种,有鹤顶红,冰寒毒,五脏碎,不过以上几种仅残留微弱毒性。”陈太医说时心惊肉跳,眼睛死死盯着底下,“繁多的毒性中最重的是煅肤散。”
“这是什么东西?”孟楚瑶问。
“煅肤散,用着如置身火炉,承受一次又一次煅烤。期间身上肌肤无论是好是坏,统统烂成肉泥,刮去烂肉重新长出新肉,这是民间的猛药,说是药更像是毒,寻常人无敢使用者。”陈太医不敢议论皇上,只是正常说明此毒的害处。
孟楚瑶扬眉,问:“这毒会令皇上毙命吗?”
陈太医摇摇头,“微臣虽说体内毒最重的是煅肤散,可皇上体内所有毒加在一起只是令龙体虚弱,修养后既能恢复康健,也不会留下病根的程度。”
孟楚瑶没说话,暗自觉得可惜,看来她还是得轻轻推波助澜。
陈太医结合方才的画面,和此刻皇后沉默不语,揣测出皇后可能是心急,“微臣开几副养气补肾的药,煎服半月。便能提早恢复。”
即便眼前的人是皇后,陈太医还是秉持着一颗呵护病人的医者之心,真诚地建议:“在此之前,还请皇后耐心等候,万万不能强行房事。”
孟楚瑶两颊飞红,徒劳地解释:“本宫真是为了阻止皇上抓伤肌肤,才缚手的。”
陈太医点点头,多说无益,他相信提醒过后,皇后不会再霸蛮强制皇上。
陈太医挎着药箱离开。
孟楚瑶回头让杏月服侍自己沐浴更衣,哪知身边只有桃月,这才想起杏月在偏殿。
于是,对桃月道:“热汤备好了吗?”
桃月点头。
孟楚瑶沐浴更衣后,浑身舒爽许多,困意袭来,脚步朝寝殿走去,季凛云就留他在偏殿里。
孟楚瑶等人刚走进院子,见杏月守在殿门,她眼中一亮,无奈地说:“皇上不肯喝醒酒汤,非说要见娘娘。”
“由着他,不喝明日头痛。”孟楚瑶抛下一句话,走进殿内。
头沾到枕上,不多时便失去意识,直到她被杏月唤起。
昨夜在梁府吃了点酒,虽是微醺,起来是头时不时刺痛一下,身体也比往日更沉重。
杏月为她挽发时,孟楚瑶闭着眼养神,时不时不受控制的前后左右摇晃。
杏月千辛万苦挽好凌云髻,殿外陈公公拜见。
孟楚瑶半阖眼,传他进来。
“娘娘,皇上头痛欲裂,起不来,命小的告知皇后娘娘一声,请娘娘主持今日的早朝。”陈公公弯着腰,低头传话。
孟楚瑶意识全回笼,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昨夜,皇上未喝解酒汤吗?”
陈公公摇头,敬畏答:“昨夜,皇上命奴才等候在殿外,今早,奴才进去时,放在案几上的解酒汤滴水未动。”
醉酒不饮解酒汤,他不头痛谁头痛。
孟楚瑶腹诽完,淡声道:“杏月,换身衣裳。”
此时已临近早朝开始,杏月与桃月脚不沾地为娘娘换了身绛紫色金线凤绣华服。
等孟楚瑶他们感到金銮殿时,官员等候多时,议论纷纷皇帝今日为何推迟上朝。
忽的朝堂之上,两个宦官左右抬着一张山水画绢锻屏风,放在龙椅的斜后方,只有皇后垂帘听政时才会摆放屏风。
嘈杂的朝堂不约而同变得寂静,所有人看着屏风后即将出现的身影。
待孟楚瑶坐上圈椅后,陈公公微躬身,眼看下方,尖细的嗓音清清楚楚送进每位大臣耳朵里.
大殿内回荡着最后一句话,“......一切事物由皇后定夺。”
百臣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皇上今日醉酒没醒透,犯懒临时让皇后垂帘听政。
季朝历经五位君王,虽说也有君王因病请假的,可那都是急病,万不得已的情况。头回听醉酒头痛不上朝,让皇后代为处理的。
一时间,众臣议论纷纷。
尤其是拥皇派的臣子,交换着眼神,猜测是不是皇后使绊子。
“众爱卿,有事启奏。”孟楚瑶透过薄如蝉翼的屏风,下面交头接耳的景象尽数落在眼中,不用想便能猜到这些人在心中编排她。
所有人闭上嘴,端正站好,有官员上前,躬身一拜,朗声禀奏。
半个时辰后,早朝结束。
孟楚瑶回去的路上,问起季凛云:“皇上酒醒了吗?”
杏月落在身后,微低头答:“按娘娘嘱咐,您走后没多久,桃月便叫醒皇上喝醒酒汤......”
她顿了一下,想起桃月绘声绘色的表演,她无法学个十成十像,决定还是平铺直叙说出来,“起初皇上不肯起,听桃月说是娘娘亲口嘱托才配合,后来有命人备水沐浴。”
“皇上回去了吗?”孟楚瑶懒得理会,她命桃月守着他起身,就是想让他赶快回宫。
“皇上沐浴完后,说要睡回笼觉,等你抵达坤宁宫前,再唤醒他,皇上要与娘娘一起用午膳。”杏月答。
孟楚瑶不知该如何描述此刻心中的感受,唯有沉默。
她停在原地,紧急改变路线,“去御书房批阅折子,皇上还在休息,不要打扰他。”
于是,一行人改变回坤宁宫的路线,转去御书房。
孟楚瑶批阅完奏疏,又拿起一本藏书开始翻阅。
直到陈公公受季凛云使唤,来御书房催促孟楚瑶回宫,她才领着一行人闲庭信步走回去。
今日艳阳破云而出,冰雪消融,水晶映射出万丈光芒。
孟楚瑶进到坤宁宫内,殿门大敞。
季凛云一身月牙色圆领窄袖袍,腰系九环带,青丝尽束以顶,以玉冠固定,玉身长立在树下,听见脚步声,转身看向她。
一如那天,她选中了兄长,约在僻静无人的花园。
而他在兄长五十步开外的树林上,蜷缩躲在枝叶后,偷偷地注视着,并不是他有意偷看,而是他是兄长的暗卫,需时刻守护他的安危。
他站在兄长身后,直面走近的孟楚瑶。
那是一个朗朗晴天,阳光无限好,如此刻这般,所有的光芒都聚集在她身上。
从前,她不知道她走向的是两个男子,眼中只有兄长。而现在她终于看见他了,且没有兄长。
令他窃喜的事,她清楚知道眼前的季凛云并不是兄长,而是他。
这个机会是老天赠与的,是兄长无知错失的。
明明站在光亮下,他还是觉得永远走不出阴暗。
他无数次妄想过,如果他与兄长同时出现,相同的相貌,相同的血缘,她会选谁。
答案,他不敢想,不敢问。
因为,就算不选他,他也会去争,会去装,有自信装温润比兄长好,更何况他不贪图权位。
孟楚瑶看着对方老僧入定的神情,眼睛一眨不眨,意味深明地看着他,似是陷入什么中。
光束直射入眼,他微微眯眼,睫羽的阴影倒映在眼中,显得琥珀色瞳孔半清澈半深邃。
两人迎面相视,谁也没错开眼,直至两人相离一臂的距离。
“梓潼,已经过去午膳时间两刻钟。”季凛云平静而又精准算出她迟到多久。
“看奏疏忘了时间。”孟楚瑶淡定接招,回以无懈可击的理由。
而后,两人默默无言,直到午膳结束,季凛云离开。
早朝结束,方桧儒离开大殿后,立即阴沉下脸,与三个同僚约在茶馆见面。
门关上,立即有同僚忍不住问:“方大人,皇后此次垂帘听政是不是有内幕。”
方桧儒沉着脸,不语。
拥后派这几月风头愈来愈盛,百日宴后,今日上朝,不少中立派的官员与他们走近,笑脸相迎。
眼下,又有皇后垂帘听政,情势对他们越来越严峻,不得不防,不能让中立派认为皇上只青睐拥后派。
昨日,他们被安排在外围,中立派被围得严丝合缝,根本无从下手,最终他们只能自说自话,喝一肚子憋火。
“皇上,不能如此偏颇,我们这边也得办宴,邀请帝后与中立官员。”方桧儒邀请三个人同聚,便是来商量这件事,“诸位中近日可有喜事,正好大办一场。”
各自闷头苦想,片刻方桧儒指着一个面若圆盘的肥胖男子,“何大人是不是还没过四十五生辰?”
胖胖的何大人忽地被提起,吓得一震,脸上松软的肉颤抖一下,擦着汗道:“的确还没过,不过要等一月后了。”
方桧儒只好作罢,可问一圈下来,只有何大人时间最合适,可提早一个月过未免显得刻意,自然等到一月后,只怕朝堂瞬息万变。
何大人频频擦拭脸上,脖子上的汗水,帕巾都湿透了,“不如,我就说路遇个高僧,说我今年得早办生辰宴,还得大办。”
“方大人,这日子具体定在哪天?”方桧儒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不敢定夺日子。
方桧儒欣慰地看着懂事的何大人,沉思后道:“何大人家中准备宴请也需要时间,急不得,不如定在五日后。”
其余几个人点头,连连称是个好日子。
从茶馆出来,何大人回到府上,脚不沾地地往书院走,不忘嘱咐管家五日内准备好他四十五岁的生日宴。
管家一头雾水,看着老爷屁股着火的背影,喃喃自语:“老爷的生辰不是一个月后吗?”
第二日上朝,何大人早早来到大殿,喜盈盈从袖中掏出请帖,笑眯眯邀请同僚拨冗参加。
早朝进行至中途,别人汇报正经事,他朗声恭请皇上莅临何府。
季凛云稍怔片刻,命陈公公呈上请帖,这便是答应与皇后一起出席。
早朝结束,何大人掏空左袖子,自然从右袖子掏出厚厚一沓请帖,逐一交到中立派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