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张无忌此刻面临多大的痛苦,被他视为亲人的两方生死搏斗,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世间多少痛苦,皆因无奈,无能,无力。
“无忌哥哥,不管你是不是比他们都厉害,你只要去做你想做的,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做想做的事就好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如何是长,如何是短?
张无忌问自己,他知道,有些选择做了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他告诉自己,可以为平息争斗付出性命,到头来真要面对时,他又害怕自己失去性命。
人性懦弱,反复无常。
但在见到莫七叔,大师伯相继上场去挑战外公,而外公脚步已踉跄时,张无忌下定了决心。
他看着代真,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珍视,“不怨,此去生死难料,若足够幸运,我以后便能一直陪着你,若是不幸,我殒命在此……”
他轻轻地,轻轻地吻在代真的嘴角,一触即分。
那我就没有以后了,你好好的。
代真在那一霎那,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白光,幼时背着她的那个少年,回头朝着她一笑,转身投入不可知的白光中。
只听场中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小子曾阿牛,不自量力……”
代真没有等在原地,她转身返回厅堂中,脚下踢到一具尸体,她蹲下,四处摸索,捡到一个剑鞘,“剑刃伤人,剑鞘……刚好。”
仿佛有不可知的力量指引着她,代真用剑鞘开路,一步一步地去了后山。
成昆……地道……火药……
大力金刚指……屠龙刀……寒冥神掌……
她相信,这么重要的时刻,幕后黑手一定在某个地方观察事态的发展,为了下一步的行动做调整,这么宏大的场面,是这部戏的高潮,一手导演这一切的人怎么舍得不来看看。
走了一个多时辰,代真估摸着自己走到光明顶临近的山头来了,这里有些地方,能够清楚地看到光明顶上广场中的情形,她嗅到了马匹身上的味道,还有羊肉的膻味。
她已经被发现了。
许是没想到有人能找到这里来,这一伙人压根就没有掩饰行踪,大摇大摆的架起火堆,炙烤羊肉,马匹都聚在一处,有人看管。
代真被人反扭手腕压了上来,就听到一道清爽的女声,“行了,别这么粗鲁,对待美人儿,尤其是胆子大又聪明的美人儿,你们要尊重一些。”
听到十来个人应是。
那女声又哼笑道,“美人儿,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代真想了想,道,“好奇,我想知道什么人能这么恶毒。”
那女子格格笑道,“乖孩子,我更喜欢听你说‘聪明’!”
“世上聪明人多了去了,能恶毒到你这般程度的,少见。”
那女子收了笑意,“能既聪明又蠢的,这些年来,我也只见过你一个。带下去。”
代真乖乖地被人压了下去,她在心里默默反驳,她才不蠢,她是来借刀杀人的。
张无忌乾坤大挪移已练至圆满,加之九阳真经辅助,在场的这些武林泰斗已不再是他的对手,又要算上这里面的真君子不愿趁人之危,他的胜算又多了一成。
及至最后,只余武当一派未同他交手。
这当中,武当又最重侠义,断断不愿以大欺小,因而武当五侠不同他比试,而只令宋青书稍作切磋。
宋青书提着剑上场,朗声道,“曾少侠,在下武当宋青书,得罪了。”
此时经过轮番比试,张无忌虽无外伤,体内内力却去了大半,他同样用剑,又顾念这是武当师兄,不肯太过锋芒毕露。
两人相互喂了几招,趁着剑刃相交时,宋青书在张无忌耳边问道,“你妹妹呢?杨不怨是你妹妹吧,她现在平安了吗?”
听他问起代真安危,张无忌心中一暖,同样轻声回道,“不劳兄台挂心,不怨已平安归家。”
宋青书道,“那就好,她既然平安,你就该好好陪着她,干嘛来出这风头。”
张无忌抿唇,“并非为了出风头,在下有不得已的原因。”
宋青书嗤笑一声,显然不信,“行了,不和你废话,我要使出真功夫了。”说罢,手下剑招变换,陡然间加快不少,剑光连成一片。
张无忌也加快攻势,一时间,两人斗得难分难舍,不相上下。
很快,张无忌因有乾坤大挪移神功,对那些武功路数能很快领悟,也更快发现宋青书剑招中的破绽,最终挑了他的剑。
“承让,宋兄弟。”
宋青书哼了一声,大庭广众之下,到底还是还了礼,“哪里,是曾少侠更胜一筹。”说罢,回去捡了剑,收剑回鞘,站回武当派的队伍中。
代真坐在帐篷里,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些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山,看来光明顶之战已经有了结果。
那女子走进这个帐篷,坐在代真对面,托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口,“你居然是杨逍那个死了的小女儿,杨不怨。”
代真侧耳倾听,并不答话,那女子也没有辜负她的等待,“你那个好哥哥曾阿牛,不,应该叫他张无忌,竟然能力战数名高手,保住明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唰”的一声,那女子打开扇子,又合上,再打开,再合上,反反复复。
“我要是能把你哥哥收入麾下,整个江湖岂不任我遨游。”那女子丝毫不掩饰她的野心,“怎么样?要不要去帮我劝劝他?”
“你死了这条心吧,他不会任你驱使的。”
“哪怕你在我手中也不能?”
“不能!”
那女子笑了,“那可不见得。”
代真也笑了,她答“不能”并非站在张无忌的角度,而且是站在她自己的角度,这姑娘,困不住她。
但她还是坐在马车中,随这姑娘回了家。
她坐在马车上悠悠荡荡,足有十来天,才得以下了马车,转移到一处宅子。
那女子随意给她安排了一个院子,便好似忘了她,再没有找过她,但每日都有丫鬟送餐食,又有人伺候她沐浴,代真也把那女子抛到脑后,享受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悠闲日子。
当日,张无忌赢尽六大派的高手,又借机与武当众人相认,正依依不舍之际,小昭冲了出来,问他,“公子,二小姐呢?”
一句话把张无忌从天堂踹下地狱。
他把光明顶几乎找遍了,也没有发现代真的踪迹,后来,丐帮率两个小帮派来明教捡漏,考虑到明教本就死伤惨重,不宜正面对敌,张无忌暂接教主之位,令明教上下进入密道避难,又一把火烧了余下的屋舍。
密道中也没有代真的踪迹。
张无忌替几位长辈疗伤后,整日躲在房间里思考。
这天,杨逍把自己写的一本书给他送来,书中记录着明教由来,使命,教义等,张无忌一边看一边赞叹,杨左使真是学富五车啊。
明教源于波斯,本名摩尼教,明教的教义是惩恶扬善,度化世人,每当皇朝末年,皇帝昏庸,朝纲混乱,民不聊生时,明教都会起义造反。
即便是平时,明教也大多团结普通百姓,一旦他们受到统治阶层的压迫,明教便挺身而出,替天行道,因常与朝廷作对,明教中人常常行事隐秘,江湖中人对其知之甚少,便叫他们为“魔教”。
看到这里,张无忌不由沉思,明教常常受到朝廷打击,那么现在呢?朝廷对他们的态度如何?有没有打压?
杨逍也正思考这个问题,“说来惭愧,自阳教主归天以后,明教各人为了争夺教主之位,早已四分五裂,光明右使不知所踪,四大护教法王中紫衫龙王黛绮丝和金毛狮王谢逊亦失去踪迹,五散人和蝠王常年不归,白眉鹰王更是令立新门,我们已许久没有关注朝廷的消息了。”
“那么,此次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事件,有没有可能是朝廷在背后捣鬼?虽然许多事情都是成昆在背后煽风点火,但他一个人毕竟势单力薄。”
张无忌的猜测不无道理,历朝历代,明教的最大敌人都只有一个,就是朝廷。
更别说大元统治者残暴不仁,闹的国内本就是民怨沸腾。
“若真有这个第三方,成昆背后真正的主谋,那必然是朝廷无疑,杨左使,吩咐下去,叫兄弟们注意着朝廷的动向。”
张无忌更想让他们帮忙寻找代真,可他也知道,他作为一教之主,不能借助教派力量做自己的私事。
他此时更想丢下这教主之位,亲自去寻找代真踪迹。
大火烧了两日,为了照顾受伤的兄弟们,张无忌又带着教众在密道中呆了十来日,索性密道中水粮药品充足。
待到他们打算从密道中出来时,光明顶地上的残骸中还有敌人在搜刮掩埋的财物。
这日夜间,借着月光,张无忌带着已经伤愈的弟兄们回到地上,从四个方向包抄过去,丐帮、巨鲸帮等一大半帮派在这十来日间已经陆续下山,只余神拳帮等四五个小门派。
明教弟子高手众多,这十来日又养精蓄锐,加之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时带来的憋屈还未散去,导致他们一出手便把敌人打的七零八落。
张无忌命人放走了那些愿意投降的敌人,其余的都死在明教弟子们手中了。
就在这一片废墟中,白眉鹰王殷天正率部重归明教。自此以后,天鹰教也是明教的一个分支了。
明教整顿完毕,各部教众重返分坛,原本分裂的力量也都团结回总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倚天情长
张无忌自觉教中事物已安顿妥当,这一日午间,便将杨逍、韦一笑等明教高手叫于一处,拱手道,“诸位明教英豪,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一事,至此已落下帷幕,小子自认寡恩薄义,无甚建功于明教,当日暂摄教主之位,实是形势所迫,此时大敌已除,小子也可安心退位,还请诸位推举贤才任新教主。”
一听这话,在场诸人面面相觑,周颠大声叫道,“教主,光明顶一役,我明教几被六大门派铲除,多仰赖明尊火圣与教主护佑,才得以喘息,你怎么能说寡恩薄义这话呢,传出去了,人家还道我们明教都是一群过河拆桥的小人呢。再者说了,在座的这些个人,但凡有一个能担得起教主重任,我明教也不会这么多年来四分五裂,被那六大门派打的跟狗一样乱窜,这话不可再说了。”
周颠这话,说在了诸人的心坎上,布袋和尚说不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教主,假使你不肯担任教主之位,我明教又会回到过去众人自相残杀的老路去,难道那时,教主还要再回来救我们一次吗?”
张无忌沉默半晌,道,“阳教主的遗书,你们也都见了,他要我义父金毛狮王谢逊暂代教主之位,之后若有人能寻回明教圣物圣火令,便可接任第三十四代教主之位。”
韦一笑急了,心想,“就算阳教主那么安排了,咱们也不能认,教主之位何等尊贵,若是个鼠辈侥幸得了圣物,难不成我们也要听他的号令?再说张教主德才兼备,武力高强,更在本教危难之时挺身而出,正适合压服这一窝子的‘魔种’呢。”
这么想着,他就问道,“教主,咱们是真心实意的服你,可教主这推三诿四,面容间又有焦急之色,敢问是何缘故,总不能是怕你的太师父张真人怪罪于你吧,那要这么说,我们这边还有教主的外公鹰王呢。鹰王,你说句话。”
白眉鹰王殷天正站起来,声如洪雷,“教主,老夫也不知道张真人是怎么嘱咐你的,今日就倚老卖老,让你不要听他的,我们一个是你的外公,一个是你的太师父,一对一,就当相互抵消了吧。”
殷天正言尽于此,也不说什么让张无忌听舅舅的话,这样再算下来,武当派那边张翠山师兄弟六个,那就抵消不尽了。
周颠急了,道,“哎呀教主,你到底有什么顾虑就说出来,大家一起给你想办法,可你要是让别人当这个教主,那我们肯定都不服,我周颠第一个不同意。”
明教一众高层轮番劝说,倒叫张无忌不好意思,他也便实话实说了,“实不相瞒,明教危机已除,可有一个人,此刻正等着我去救她呢。”
众人顺着张无忌的目光一同落在了杨逍的身上,杨逍自个儿也惊疑不定。
张无忌继续道,“是杨左使家的二姑娘,杨不怨,光明顶之战后,她不知所踪,想是被什么人给掳走了,这一个月来,我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她遭遇不测,又怕她在哪里被人折磨,真是一个安心觉都睡不成。”
众人眼见张无忌真情流露,面容上的焦急之色愈发外露,并不再强装镇定地掩饰,一个个也就恍然大悟。
“嗨,我说呢,教中境况一日好过一日,怎么教主反而忧心忡忡,原来是担心那丫头呢,教主放心,咱们明教人多,三教九流的消息来的也快,只要教主一声令下,下面的分坛只需半旬,就能找到那丫头的去向。”周颠拍着胸脯保证。
眼见张无忌面上愧色更浓,韦一笑给周颠使了一个眼色,道,“教主啊,你有这个担忧,你应该早告诉我们啊,要是觉得因为私事劳动教众不妥,那二丫头还要喊我一声叔叔呢,在座的这些,有一个算一个,哪怕是跟杨左使不对付的周颠,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落在敌人手里,二丫头跟我们谁不得喊一声叔叔?”
说着韦一笑又把枪头对准了杨逍,“杨左使,我不得不说你两句,什么时候能把你那点面子放下,这次你是不是又打算一个人去救人?”
他向张无忌解释道,“杨逍哪里都好,就是太小心眼儿,讲究什么书生风骨,四年前,他一个人去昆仑派,单挑何太冲班淑娴夫妇,结果被人家双剑合璧,正两仪剑法和反两仪剑法合体,打了个两败俱伤,也是从那里回来后,他违反教规,开始修习乾坤大挪移。”
韦一笑说出这些话,相当于卖给杨逍一个好,他知道当年和杨逍的二女儿杨不怨一同跌落山崖的,还有张无忌,以杨逍的性格,当初没能杀掉何太冲班淑娴夫妇,今日便不会说出这件事,在他看来,给女儿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说给教主,便是献媚。
杨逍就算有去救女儿的打算,也不会说给他们,他服气教主,愿意屈居人下,可不代表愿意向昔日的政敌低头,同样地,他也不会主动问起教主是否同去救他的女儿,女儿是他的,又不是教主的。
韦一笑也并非无缘无故卖好给杨逍,杨不怨治好了他多年的经脉受损,使他今后动用内力不必再吸食人血,他怎能不投桃报李?
杨不悔再也忍不住出声,道,“爹,你要是去找妹妹,可要带上我,不然我在光明顶等的一定心焦。”
周颠此时也明白过来了,张无忌不肯为自己的私事动用明教势力,才决定辞去教主之位。
他道,“教主啊,你怎么聪明一世胡涂一时啊,能在光明顶把我侄女给掳走的,那肯定是明教的敌人,明教和他们势不两立,这绝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张无忌环视四周,见大家都是一样的诚恳,心中涌起感动。
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后,明教死伤数万,过去的一月中,这些高层忙着统计各旗各分坛死伤名单,抚恤标准,还要想办法在辖区调来粮食和药材,可以说每个人手上都捏着数千条命,谁敢懈怠?也没有空去思考复盘。
彭莹玉趁机说出他的疑虑,“当日,成昆在光明顶上说出,谢狮王犯下的许多血案背后都有他的影子,要真的一件一件捡出来,其中疑点不少,躲在狮王背后杀人不难,可要整个武林的人,都认为是狮王手笔,而未看出第三方存在,这件事绝非一人能做成的,加之,教主在地道中发现了大量的火药,这火药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何人帮助他将重达千斤的火药背上光明顶?且这成昆真的死了吗?我们也只听那几个老秃驴说成昆身殒,可最后,他的尸体怎么又不见了?和尚问过,我教中并无弟子去抢一个不起眼的秃驴的尸体,对方也不会无故指责我们,少林寺的那些秃驴,爱惜羽毛的很,不会撒谎逗我们。”
杨逍点头,道,“彭和尚说的很对,我个人倾向于,这成昆根本就没有死,六派来围的弟子那么多,就他一个人的尸体不见了,他又偏偏是此事的幕后黑手之一,手段诡谲,不可不防。”
层层剥茧,细致分析,众人愈发心惊,韦一笑道,“这成昆对我明教恨极,手段又狠辣阴险,简直是条毒蛇!不把这个人找出来,我真怕五年十年后,又来一处围攻光明顶。”
冷谦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一向吝惜言语,能说出这八个字,足见其决心坚定。
张无忌望着地面,目露思索,道,“也就是说,不怨很可能被假死的成昆带走了,成昆此人,目的是覆灭明教,能和他结党的,必然是从此事中得利极大的一方,光明顶一战,六大派和明教精英死伤无数,我大胆猜测,这是朝廷十分想要看到的局面,那么,成昆的主子,很可能是朝廷中主管武林事宜的官员。”
元朝建国后,因元军残暴,各地起义军层出不穷,明教也一直以推翻元朝廷为己任,在阳教主的主持下,明教在地道中囤积了大量兵器,反抗朝廷的义举一直井井有条,可在阳教主死后,明教群龙无主,为了教主之位四分五裂,自相残杀,又因不能进入地道的教规,无人发展藏在地道中的阳教主尸体与遗书,早年囤积的兵器也已锈迹斑斑。见之,无人不唏嘘叹惋。
杨逍沉吟道,“教主这么说,倒叫我想起了一位明教的老朋友。”周颠跳起来,道,“要说是那人,那我周颠也认识,那简直是元朝廷第一大走狗。”
张无忌疑惑问道,“是谁?”
杨逍道,“天下兵马大元帅察罕帖木儿,他负责镇压各地起义军,在军中威望极大。”
“十来年前,确实是他。”韦一笑补充道,“可要复盘今次围攻光明顶,这背后耍阴招的事儿,那人干不出来,他傲得很,喜欢硬碰硬。”
张无忌道,“无论是不是察罕帖木儿,都先叫下面的兄弟们搜集与他相关的情报,想来,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众人齐声应是。
倚天情长
子时左右,巡逻队开始换岗,代真睁开眼睛,静静的听了一会儿,睡在外间的婢女呼吸均匀,不时翻一个身,发出轻微的鼾声。
更远处,装备精良的府军身上铠甲与兵戈相击的声音乱了起来,代真坐起身,在黑暗中准确的摸到衣服穿戴起来,又用几条头绳把袖口系了起来。
轻轻地走到外间,左手手指搭在婢女的颈脉上,右手准确的找到她的睡穴点了两下。
整个晚上,这婢女都不会醒来。
代真拉开门,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尤其明显,可周围没有其他人,也就没有人注意到这异常声音。
天上只有一个月牙儿,发出昏黄的光,正常人在这样的夜里,不带光源都很难行走,可代真一个瞎子,却顺利的走出院子,沿着小路在府中行走。
一路上,她总能避开明处与暗中的岗哨,然后一点一点的,逼近府中的核心区域。
这里是汝阳王府,天下兵马大元帅察罕帖木儿的府邸,府邸中央有重兵十二时辰不间断地来回巡逻,更有精通内功的高手守在暗处,一旦发现异常,一声清啸便能引来府中的众多好手。就算长了翅膀的生物,也无法在这么多人的严防死守下毫发无伤的通过。
可代真做到了。
她听着这些人的呼吸,趁着换防时片刻无人关注的空档,悄然潜入了书房。
这是汝阳王世子王保保的书房,在王府这些日子,她数次小心地靠近这里,后又通过下人的闲谈,确定了书房的归属。
进入书房的剎那,代真便知道不好,有人跟着她一起进来了。这人应该跟了她许久,在空旷的院子里,对方将呼吸调整到几近于无的频率,在一些虫鸣及兵士脚步声的掩盖下,是能够骗过代真的耳朵的,可进入室内后,墙壁隔绝了外界的杂音,代真一下子便听出了对方的呼吸。
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代真第一时间将内力聚于掌心,攻了过去,对方似乎在惊讶代真居然能发现他,反应慢了片刻,但丰富的对敌经验让他立刻做出应对,一手抓住代真的小臂,另一只手轻推代真手掌,化开其攻势。
两人一触即分,代真从对方应对中知道,这个人和她一样不想惊动外面的士兵,且对她没有杀意。
代真内力浑厚,九阳神功已摸到了第四层的门坎,在地道中更是与张无忌一同练习乾坤大挪移到第七层,举目当世,能与之匹敌者不过二三。
这是她在后来得知张无忌在光明顶战群雄后得出的结论,但她还有两个劣势,一是目不能视,这个劣势在她锤炼耳部经脉后勉强可算补齐,但高手对决,片刻即决定生死,因而短板还在,只是不那么致命;二是她几乎没有对敌经验,九阳神功是内功心法,乾坤大挪移是运劲用力的心法,学会后者,可令人发挥每人本身所拥有的潜力,就如人类往往在火灾遇险等紧要关头发挥出数倍于往常的力气,这就是每人身体中蕴藏的潜力,领悟乾坤大挪移至高层,往往只需观他人练习外功,便能迅速领悟内力在经脉中的运行,这也是张无忌在光明顶时对付其他门派高手的法门,此二者皆无上心法,却不能教会代真对敌时的招式。
代真如今对武功的领悟还在浅层,可她的轻功极好,究其原因,是她先前替韦一笑驱除体内寒气时,内力进入其经脉中游走,后来学习了乾坤大挪移,她对韦蝠王的内功心法有了些自己的领悟,于轻功一道也就小有所成。
因而夜探汝阳王府,代真不是冲动行事,她事先思考了各种可能的结果,认为自己哪怕任务失败,从这里平安离开却不是难事。
“阁下是何人?”代真低声问道。
对方不搭话,站在那里,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代真。
“你想要什么?是为着书房里的东西而来?”代真试图套话,可对方依然一个字也不说。
两人面对面站在书桌前,谁都没有动。
约有一刻钟后,代真轻笑一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我斗胆猜测一下,您是明教光明右使范遥范先生吧。”
站立在那里的男人惊讶了一瞬,稀奇地看着代真的眼睛,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我真怀疑你的眼睛,究竟有没有瞎。”
声音嘶哑难听,仿佛声带受过损伤,又如长久不说话的人一般语调异常。
代真笑了,道,“瞎是一定瞎了,可谁说瞎子就‘看’不到呢?”
范遥看了一眼映在纸窗上的影子,道,“此处不是长久说话之地,你随我来。”
说着悄声开了侧窗,悄无声息地一跃入了夜色。
代真回首可惜地叹了一声,她要做的事今日是做不成了,只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上天这不是给她送了一个武功卓绝的同盟来吗?
这样想着,她也悄然从窗中跃了出去,还顺手关上了窗子。
代真跟在范遥身后,一路出了汝阳王府,甚至在夜色中飞奔出大都,到了一处渺无人烟的野地。
范遥望着代真的目光愈发奇异,连叫了三个“好”字,道,“杨逍还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代真坦然受了称赞。
范遥又问,“你是怎么猜出我是范遥的?”
代真笑道,“我若说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范先生会打我吗?”
范遥道,“我不打女人,何况你是故人之子。”
代真正色道,“一开始,范先生和我交手,便没有下狠手,我就猜测来者是友非敌,在世人眼中,我和明教关系匪浅,我爹可是明教的光明左使,那么与明教有关的势力对我应是持友好态度,再加上甫一交手,我便察觉出先生是高手中的高手,与明教有关的高手,五旗掌旗使、五散人、四大护教法王、光明左右使,依次排除下来,最有可能的便是十多年前就没了踪迹的光明右使范遥。这汝阳王府又是陷害明教的幕后黑手,明教的高手能够追查这里并不奇怪,两相左证,我便大胆猜测了一下。”
范遥听着连连点头,又问,“那你今日夜闯世子书房,又是为了什么?以你的轻功,就算被郡主擒住了,离开也不是难事。”
代真哼唧了两下,不太好意思地说道,“当然是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这个绍敏郡主背后捣鬼,害得中原武林和明教死伤无数,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语气中颇有些女孩子的小性子。
范遥无奈摇头,道,“你可知那绍敏郡主阴险狡诈,手下高手无数,你一个小女子,虽然内力值得称道,可明显不懂武功套路,如何与她抗衡。”
“我当然不会傻到和她硬碰硬了。”代真道,“我只是打算使一个小小的计策。”
“什么计策?”范遥来了好奇心。
“拿到王保保亲抄的书籍,再找人模仿他的笔迹,抄写一些南宋名臣文忠烈的诗词抛出去。”
范遥不以为然道,“这是小孩子的把戏,抄几首诗能有什么用?”
夜晚的冷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代真沉默一会,问道,“范先生不读史书吗?”
范遥“啊”了一声,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代真于是讲起故事来,“北齐名将斛律光就是因为一句歌谣被皇帝猜忌,又被小人进了谗言,进而被处死的!‘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其中,百升为一斛,明月又是斛律光的小名,这句话暗含反意,皇帝嘛,最看重的就是自己座下的龙椅了,听到这样的歌谣,再被人旁敲侧击的,就把为他卖命守国的将军给杀死了。”
范遥也聪慧得很,很快意识到,有些事情不需要多真,甚至不需要多么铁证如山,只要有那么一个传言,引起皇帝老子的忧虑,这事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