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头陀接过碗,和他碰了一下,刚要喝时,突然想到什么,指了指鹤笔翁,伸出大拇指弯了弯,又指向鹿杖客院子的方向,才把碗里的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鹤笔翁猜他的意思,“苦大师是说,叫我师兄来一起喝酒?”
苦头陀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伸出双手大拇指对着弯了弯,示意友好相处。
鹤笔翁哈哈大笑,满怀畅意,“没想到苦大师也想亲近我们兄弟,好,我这就去找师兄来,咱们哥三个,今天不醉不休。”说罢推门出去找鹿杖客。
见他走了,苦头陀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把里面的药粉抖进开封的酒坛内摇了摇,又怕那鹿杖客不喝酒,或喝的少了十香软金散不顶用,狠心在炙烤得滋滋作响的小羊羔表面均匀的又撒了一层药粉。
想着玄冥二老这么多年,跟着那鞑子郡主,不知害了他们明教多少人,便下决心一定要在离开前铲除这两个恶贼。
另一边,鹿杖客听师弟说了来意,心中大喜,想着郡主这几日都没有吩咐,想必今日也没事,正好亲近亲近苦头陀。
师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回到鹤笔翁的房间时,苦头陀正埋头啃那只羊腿,啃得嘴边油花花的一圈。
鹿杖客进来就拱手亲密地笑着,“我早就想亲近苦大师,苦于没有由头,没想到苦大师也看得起我们兄弟二个,愿意和我们喝酒,那咱们今日指定要吃好!喝好!”
苦头陀头都不抬,指向烤全羊,又指向一旁的酒坛,就继续对付那只羊腿。
“好,咱们不说废话,就吃肉喝酒!”鹿杖客又取了一只碗,满满地倒了一碗酒,咕嘟咕嘟灌了下去,鹤笔翁肚子里的酒虫早就蠢蠢欲动,等鹿杖客倒了酒,迫不及待地抢过酒坛,来不及拿碗,仰着头就着酒坛灌起酒来。
鹿杖客抓了一只羊腿吃的正香,只觉得手脚酸软,片刻时间仿佛连手中的羊腿都举不起,当下心中大骇,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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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脆响,一旁鹤笔翁举着的酒坛摔在地上,酒液同碎瓷四下飞溅。
鹿杖客看过去,就见师弟呆呆地望着双手,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连忙撇头看向苦头陀。
苦头陀撕扯着羊肉,眼也不抬,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鹿杖客看了眼手中的羊腿,又看向地上的酒坛,惊呼道,“不好,这酒里有毒。”想到苦头陀的反常,他眼珠子一转,苦着脸道,“苦大师,咱们兄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何苦这么算计我们师兄弟,要是我们兄弟有什么做的事让你不开心了,你也别……耍这种手段。”
苦头陀此时已扔了手里的羊骨,抹了一把嘴,哈哈笑道,“鹿先生,我苦头陀也不想跟你们一般见识,可你们杀了我那么多兄弟,逍遥人世这么多年,也该下去给他们赔罪了。”
鹤笔翁听了两人的话,眼珠子瞪得老大,脚下打晃站起来就朝着苦头陀走过去,“苦大师,我好心请你喝酒,你怎么能……”话未说完,苦头陀脚下轻轻一拌,鹤笔翁就摔倒在地。
鹿杖客一边暗自发动内劲,一边苦笑道,“苦大师,你瞒得我们好惨,明明不是哑巴,这么多年却……你有何目的兄弟没兴趣知道,不过苦大师的兄弟我是真没听说过,也许苦大师找错了人?”
“这个啊……”苦头陀卖了个关子,“你们下去问问就知道了。”说着右脚连踢两下,将地上的两块碎瓷片一一踢到两人喉咙处。
鹿杖客大惊,举起手中的羊腿欲遮挡一二,动作却慢了一步,碎瓷片直直的从他的喉咙中间穿过去,留下一个血洞,这生死瞬间,他拼尽全力扭头看向师弟,却见到师弟喉骨处正汩汩流出鲜血。他脑中只来得及冒出一个念头,原来他死的时候和那些被他杀死的人没有什么不同,都一样狼狈丑陋。
这么两位冠绝武林的高手就这么死在他手下,苦头陀叹了口气,却觉得意兴阑珊,他突然想起代真那可笑的善良,想着,这世道就是你杀我我杀你,然后没本事的被杀死。
只惆怅了那么一会儿,苦头陀就思索着怎么处理尸体,汝阳王府这段时间虽然忙,但忙的是王爷和那些与朝政有关的门客,像他们这种卖武力的,一时倒没什么事。
玄冥二老一个好酒一个好色,让他们失踪个一天还是能办到的。
苦头陀将鹿杖客和鹤笔翁搬到里间床上,盖上被子,随手取了一把剑,将烤羊的火堆拨开,遮住地面上的血迹,又把剩下的酒坛全部砸碎,浓郁的酒香气立马蔓延出去。
预备离开时,他又用布条做了个小机关,关上门一拉,门栓从里面带上,作出房间内有人的假象。
他没想这样简单的障眼法能骗过王府的人,为了凌晨的行动,入夜后,他还会继续暗杀郡主手下的高手。
天色暗下来后,韦一笑趁机进入万安寺,正是寺中上下用晚膳的时刻,他先去第七层与代真会合,将两人手中的解药混合在一起,均分成六份。
代真道,“将这些解药化入水中,再给众人服下,届时,能恢复多少内力,都看天意。”
韦一笑看着少的可怜的药粉,只有他的手掌三分之一点,纠结道,“解药就这么一点点儿,能够那么多人解毒吗?还要分成七份。”
代真之前试过药,对药性有了一定了解,“这药厉害的很,一丁点就能让人内力全失,解药也同样只需一点点,化入水中,也方便分给大家。”不然本就少的解药,很难量化分给众人。
韦一笑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一个呼气,吹走一点药粉,十来个人的解药就没了,“得了,是多是少只能这么着了。”他在塔外将解药逐一送给六派的人,看着他们将解药分服了,才又回到第七层。
代真也已将解药化在装水的坛子中,分给峨眉众人,此时众人都盘坐在地,抓紧时间恢复内力。
韦一笑看了一眼,问道,“丫头,子时之后,教主就会从寺外攻进来,到时乱的很,你也分不清谁是自己人,要不叔叔先把你送到汇合点去。”
他思考得很全面,代真想到自己不想伤人,且双方人数众多,她确实分不清敌人在哪里,也就答应了,“现在距行动还有两个时辰吧。”
灭绝师太抬眼看向代真,眼中闪过挣扎,又环视四周的峨眉弟子,目光落在周芷若身上。
将解药送给六派弟子后,韦一笑自觉任务就完成了,要是恢复内力的六派精锐还无法对付这些普通的鞑子,那就不关他明教的事了,是这些人太废物。因而此时心态十分放松,他看了眼月亮的位置,道,“放心,叔叔一刻钟就把你送到,还能去汝阳王府探望探望老朋友。”
“老朋友”指的是苦头陀范遥,曾经韦一笑不仅和杨逍合不来,和范遥同样不怎么对付,可自从知道范遥自毁容貌潜伏汝阳王府欲为阳教主报仇时,韦一笑就对他没了芥蒂,只剩下敬佩。
代真身量纤细,决定避开战场,当下就在韦一笑帮助下从牢室连在外侧的窗口处钻出去,正要走时,听周芷若呼喊了一声,“杨姑娘!”她回头时,周芷若却没有了声息。
五息后,才听对方续道,“杨姑娘保重。”
代真柔和了脸庞,道,“你也保重,告辞。”说罢就随韦一笑跃下高塔。
离开万安寺后,代真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韦叔叔待会儿要去汝阳王府么?”听到肯定的回答,她又道,“那韦叔叔替我告诉范先生,叫他去我原本住的房间,从正厅房梁上取一个匣子。”
韦一笑奇道,“匣子里装着什么?难不成你还有私房钱。”
匣子里确实有些她之前顺来的银票,具体的有些什么,她却不知道了,只等着到达安全地方后,让张无忌来认一认。
见她不回答,韦一笑只以为是些女孩子收集的小玩意儿,也不在意,随口答应,“放心,肯定把话给你带到。”
这一夜,万安寺的喊杀声持续了半宿,听说是其内关押的汉人俘虏发生暴动,从内夺了兵器一路杀将出来,汝阳王府连夜调动军队去平叛,王府内却又着了火,四周住着的权贵借灭火之名派遣侍卫进入王府,为了看着这些人,汝阳王又不得不分散兵力……
清晨时分,代真抱着匣子被晃悠醒,掀开马车帘子问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就听到张无忌含笑的声音,“已经卯时了,再过一刻钟,太阳就出来咯。”
代真惊喜地扑过去,“无忌哥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张无忌坐在车辕上,稳稳的接住她,无奈地撸了一把她稻草一样乱糟糟的头发,以指为梳,替她整理起头发,“丑时末,打斗基本就结束了,过了半个时辰,就赶上你了。”
“对了,我替你雕了一支新簪子。比之前那支有进步,以后你就用这个。”
代真长长地“啊”了一声,撒娇道,“可是我头上这只,缀着明珠呢,可贵了。”
张无忌捧着她的脸,凑近,“嗯?”满含威胁。
代真立刻怂了,扁着嘴,不情不愿地道,“好嘛,你说用哪个就用哪个,不过我这只也不能扔了,值好多钱呢,卖了也行啊。”
“真的啊!”张无忌故作惊叹,下一秒就毫不犹豫地拔下簪子远远的扔了出去,“这可怎么办,都丢的不见影儿了。”
“你、你、”代真气得说不出话,“你怎么变得这么骄奢淫逸啦。张无忌,这么不好!你这样谁能养得起你。”
张无忌满不在乎地开口,“暂时嘛,还能混一口饭吃,以后当然就靠你养着我了,我可听韦蝠王说了,你攒了一匣子的宝贝。”
说到匣子,代真拍着张无忌的肩膀,“对了,还要你帮我认认,匣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我当时偷偷溜进赵敏的闺房,还去了她的小药房,都是从犄角旮旯摸出来的,里面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说不定我还能再送给她一份大礼。”
从车厢里取出木匣,代真随张无忌一同坐在车辕上,示意他打开看看。
之前为了不打扰代真休息,张无忌自己留下来替她赶了一夜的车,六派人马自离开大都范围,便化整为零,各自回本部去了。张无忌率领的明教精锐则是与武当派同行,预备去武当山看望太师傅,现在也在前面加速赶路,怕与大都的追兵遇上,只余张无忌和代真驾着马车坠在最后。
马车慢悠悠地晃荡前进,清晨的空气湿润清凉,又有金色的阳光从远处的山后照出来,张无忌心神都松懈下来,恨不得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他打开匣子,最上面是几张银票,他随手交给代真,下面都是零散的纸张,他一边翻看一边念给代真听。
“这好像是些药方,玉真散?这不是华山派的独门秘药吗?回阳五龙膏?这是崆峒派的,三黄宝腊丸是武当派的……”这些秘药在胡青牛交给张无忌的药经中都有记载,张无忌表情愈发严肃,继续翻看,“这中间还有十香软金散的药方,七虫七花膏……”
“这赵敏,还挺有生意头脑的,她要是去开一间药房,指定赚钱。”代真玩笑道。
突然,张无忌的动作顿住,“这是……黑玉断续膏?”
倚天情长
黑玉断续膏与前几种药物一般,都在胡青牛的药经中有记载,药经还有言,此药来自西域一小门派,疑是少林旁支,门中有一极阴毒的手法,断人肢骨,唯此药可治。
此时,张无忌想到三师伯瘫痪二十余年的惨状,想到父母相继惨死,再想到当初武当上下皆以为三师伯为少林大力金刚指所伤,因而与之结仇。
如今看来,这背后却都是阴谋算计,不由悲从中来,想他武当派光风霁月,并无觊觎倚天屠龙之心,也无称霸武林之妄想,却陷入泥潭,身不由己。
代真极了解张无忌,也知目睹父母惨死之事是他心中不可触碰的伤痕,此时又翻出来,他定然不好受。她心情也低落下来,忍不住用自己的小手覆上他的,安慰道,“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能得到这黑玉断续膏的药方,想必也是上天垂怜,不忍俞三侠大好男儿四肢俱断,困于一隅。”
“当年三师伯偶然得到屠龙宝刀,被娘打伤,宝刀遗失,后来武当上下都以为三师伯是被少林大力金刚指所害,可少林矢口否认,从此少林与武当生了间隙,将如今之事与当年联系起来,活脱脱与那赵敏的手段如出一辙。”张无忌沉思道,“可三师伯出事之时,赵敏只怕还没出生呢。”
当局者迷,代真倒是一下子想到一个人,“成昆。”
张无忌只觉眼前迷雾被人拨去,恍然大悟道,“不错,是他。二十年前他应该初去汝阳王府,投入汝阳王门下,为显示价值,自然要为汝阳王肃清中原武林出一份力。”
往事种种,已不好探究,他们如今甚至不知那成昆身在何处,是死是活,可遗憾埋在那里,时不时就要抖抖尘埃,冒出来刺人一下,张无忌道,“当年若能捉住施以毒手的那个人,爹也不会因为内疚自刎身亡……”那他们一家该和这世间许多的普通人家一样,他扭头看了代真一眼,想来他娘也能亲眼见到他和代真两人成亲。
“如果这是个话本,那成昆定然没有死,祸害遗千年,他一定还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伺机出来咬人。”代真恨恨道,当今武林七分乱,有六分都是因为成昆那个搅屎棍。
“说起来……成昆那么狡猾,那个赵敏也不遑多让,那这药方是真还是假?”代真问道。
提起这个话题,方才胸中愤懑不平的两人都平静下来,半晌不说话。
“一个人能做到赵敏这样,还真是了不得,不仅说出的话,就连偷到的白纸黑字的药方都让人不敢相信。”代真感叹。
张无忌深以为然,“武当的药方倒是有办法验明真假,问问太师父就知道了,这黑玉断续膏嘛……”他犯起难来,“也要试一试,毕竟三师伯康复的希望全在它身上了,届时用小动物先试药,若有问题,我再去找那赵敏,定要她交出完整的药方!”
说到此处,代真又催促道,“那匣子里还有什么东西,我记得我还拿了好几本书册呢。”
张无忌将药方妥帖收好,继续盘点,“余下的都是些武功秘籍,应该是西域那边的。”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快速地翻过,又看到几个信封,“还有就是几封信,可这些信是用蒙古字写的,我看不懂。”
“啊。”代真失落地坐下,“我还以为这里面会有什么秘密。”
张无忌又将翻出来的信封都收回匣子,安慰她道,“秘密哪有那么容易被发现,有了这些药方,已不虚此行。”
“那还得这些药方都是真的才行。”代真仍然恹恹的。
张无忌就去顺她散落在背后的头发,“别不开心了,你这次把那赵敏同整个汝阳王府都送到坑里去了,简直当世女诸葛啊!”
代真听他夸自己,一边美滋滋,一边又脸红,她很清楚自己能想出那么一个计谋完全是照猫画虎,有许多不足事先都未考虑,而赵敏才是真正计谋无双,她所走的每一步,进可攻退可守,每一步的计划无论进行到何种程度,都有下一步可查漏补缺,一环扣一环。
瞧着代真的情绪逐渐平静,张无忌又提醒她,“等到过了这座山,我们就该和大部队会合了,杨左使可一直牵挂着你。”
杨左使……杨逍?!是她这具身体的爹。
代真眨巴着眼睛,嘴唇蠕动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有不悔,你还记得吗?是你姐姐,当年你被逼跳下山崖,以为她被何太冲摔死了,其实她被杨左使救回去了,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此次来大都,她本来也想跟着。”张无忌抚摸着代真脊背,将这些事娓娓道来,也是为了舒缓代真情绪。
他自己见了亲人尚且近乡情怯,以己度人,自然为代真考虑的更多。
微风带着路边野花的香气拂过代真面颊,也带来叽叽喳喳的鸟鸣与虫叫,她紧紧抓着张无忌的手,不知所措。
代真自然是知道杨不悔还活着的消息,少年相依为命的情意,她永远记得,可那情意如同彩纸扎成的花儿,这么多年过去,已逐渐褪色,这让她一想到杨不悔或许一直牵挂着她,就觉得愧疚——那是辜负别人真心的自然流露的情感,哪怕她冷酷地告诉自己无需如此也无法抹去。
而杨逍呢,代真对他更加陌生,本不想接触,可在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古代,只要那是她亲爹,她就不能不认。
或许心底深处,还有几分占了别人女儿身体的忐忑。
张无忌看她这抗拒的模样,叹气道,“乖,如果你不想见他,那咱们绕道直接去武当。”
“还是算了吧。”代真小声道,“总是要见的,我又不能躲他一辈子。”
在他们前方几十里外的山林中休息的杨逍,此时也心神不安,拍着吃草的马儿神游天外。
见状,周颠用肩膀顶了下旁边的彭和尚,示意他看杨逍。
“我们这杨左使,不知道被什么人勾去了魂儿,心不在焉的,一整天了,我叫他也不理我。”
彭和尚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杨左使思女心切,教中谁人不知,周颠你就别调笑了。”
周颠“哼”了一声,摇头道,“不好!他的武功高,看他笑话的机会可不多,我得珍惜。”
韦一笑从旁冒出来,“周颠,杨逍以后可是教主的老丈人,你难道不怕他给你小鞋穿?”
“我周颠的脚可大可小,什么鞋都穿得!就是不穿鞋也得!”周颠眉毛一竖,混不吝的气息恨不得从头顶冒出来,“他是教主的老丈人又如何,总归教主向着他女儿,又不向着他。”
“哎你。”韦一笑看了杨逍一眼,“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哪有闺女不向着亲爹的。”他是不敢再说什么,周颠这张嘴,就没有不敢说的。
杨逍内力深厚,他们离得又不远,这些话自然都被他收进耳中,他担忧的是,代真根本不想见他这个爹,这点从张无忌的举动中就能看出一二,倘若代真念着他,张无忌就不会和他们分两路行进了。
宋青书看着火,一边还偷偷听着明教的八卦,听至兴处用胳膊肘碰了下旁边的人,“二叔,听见没,他们说张无忌和杨不怨是一对啊。”
一回头,却对上他爹那张不怒自威的冰块脸,此时没什么情绪地盯着他。
宋青书吓得立刻低头又添了两根柴火,就听他爹慢悠悠地训道,“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
他爹这是教训他说话行事要有分寸,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视。
宋青书恭谨地站起来行了一礼,“是。”心里却叹息,希望他爹能把对他二分之一……不,三分之一的“关爱”给他那突然冒出来的师弟张无忌。
张无忌无端打了一个喷嚏,还对代真解释道,“这辣椒粉太呛人,你一会儿吃只撒了盐的那一半。”
代真把玩着张无忌为了哄她编的花环,乖巧地点了下头,把花环戴在头顶,歪着头问道,“这样好看吗?”
张无忌立时红了脸,低头看地面,很快又忍不住抬起头,盯着代真的脸,嗡嗡地道,“好看。”
“嗯?”代真嘴角漾出大大的笑容,装作没听到他的回答,又问了一声,“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到。”
张无忌看着她欢快的笑容,不自觉也笑了起来,大声道,“我说好看!”
这下不好意思的那个换成了代真,她摸了一下花环,红着脸别过头,“你太大声了,我听到了。”
两人仿佛又回到了那处无名翠谷,每日无忧无虑,天地间只有彼此。
张无忌眼眸含笑,看着代真捧着一大把野草一株一株地辨认气味,心里又生出卸任教主之位的念头,想到阳教主的遗书,他便决定日后去海外请义父回来,主持教务。
休息之后,两人又驾着马车慢悠悠地赶路,张无忌是体谅代真,想给她多一点准备时间,代真出于私心,也不想那么快见到杨逍。
只是路有长短,两边终究要见面的。
沿着途中留下的标记,张无忌带着代真抵达明教等人落塌的客栈。
他拉着代真的手,又一次向她确认,“我们要进去了。”
代真捏着袖子,郑重地点头,“嗯。”
临到头,张无忌反而比代真还要紧张,又一次叮嘱道,“杨左使是个很儒雅的人,你不用怕他,韦蝠王,你也早见过了,范右使与我们分开行动,现下应该也赶到了……”
代真心安了下来,提醒他道,“这个距离,大家在客栈里是能听到你说什么的。”
张无忌立即停了下来。
这时,二楼传来一个男人声音,“丫头,你放心,我们会装作没听到的。”
就听韦蝠王喝了一声,“周颠!”
那个男人不说话了。
张无忌又红了脸,想到这下要威严扫地了,牵着人上了二楼。
二楼的天字甲号房间,明教高层与武当四侠并宋青书都聚在这里,殷七侠实在无法平常心面对杨逍,又念及武当受了明教恩惠,不能恩将仇报,途中便一人骑着马去游历了。
张无忌带着代真推开门,房间中众人目光立刻聚集过来,对杨逍的这个二女儿,众人都很关注。
杨逍原本立在窗前,见到他们进来,不自觉地朝门口走了两步,见到代真的那张脸,他几乎屏住呼吸,像,太像了!
代真的脸与杨不悔有九成相似,剩下的那一成,缘由在于二人的神态不同。
杨不悔多年娇生惯养,高高在上,周身气质明媚骄傲,一见就知道是哪家的大小姐;代真却和张无忌生长在无名翠谷,不见外人,神态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虽然习得神功,却无争强好胜之心,散发出的气场平和温柔,与当年杨逍见到的纪晓芙有八分相似。
杨逍眼睛眨都不眨,直愣愣地盯着代真,眼中有怀念和痛苦,又有几分愧疚。
范遥与他关系最好,当下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说话呀,女儿在眼前,正该好好亲热亲热,怎么反而发起呆来。”
杨逍嗯嗯地答应着,不知哪个字眼触动了他,他开始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找什么东西,“不、不怨,爹当年得到一块好玉,请人刻了两块玉佩,一块给你姐姐戴着,另一块就供奉在你的牌位前……呸呸,爹说错了……出来前,爹把这块玉佩带出来了……”说着吶吶的伸出手,期盼地看着代真。
张无忌一直关注着代真的情绪,见此,拉着代真的手轻轻地伸出去,代真并没有反抗,那块玉佩就那样落在她的掌心,她蜷起手,摩挲了下,玉质滑润,触手生温,是一条正在水中嬉戏的小鲤鱼。
眼见父女俩相对无言,一个低着头把玩玉佩,一个只知道盯着女儿看,旁观的韦一笑都替他们操心,他道,“不怨呀,还记得我吗?韦叔叔,几个月前你还替我疗伤呢。”
代真像个锯嘴葫芦,撇过头不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进来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只要喊了“爹”,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如何相处要看双方的态度。
可她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时候起,心脏就好像泡进酸水里,涩涩的,麻麻的,又委屈又想亲近,她怕一开口,被她控制着的眼泪就要哗哗流出来。
这是怎么了?这是属于她的情绪吗?
电光火石间,代真总算明白为何她不想见杨逍,为何她想要逃避,因为这具身体啊,早就期待着这一天。
如果真能把杨逍当成陌生人,就不必总是逃避,想要逃避,其实恰恰是想要亲近的表现。
父女天性?抑或者这身体里还有残余的灵魂?
代真不知道,她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控制情绪。
周颠在一边急得要跳起来,“哎呀,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喊女儿,一个喊爹,这不就结了嘛,大不了再哭上一场,这里都是自己人,又不会笑话你们……”
他这话还未说完,代真已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脸颊低落在地板上,见状,杨逍的眼泪也如开了闸的水库泄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张无忌半抱着代真,担忧地望着她,一只手顺着她的后背,又弯腰想看看她的脸颊。
“不怨啊,你是不是恨爹,觉得爹抛弃了你和你娘,不是的,爹当初根本不知道你娘她……”杨逍一度哽咽得说不下去,抹了一把泪,才继续道,“你怎么就掉下悬崖了,爹几次去找你,都没法子绕到下面去……”要不是想到不悔,他真能一头栽下去,为了纪晓芙,也为他自己。
代真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喊着叫了一声,“爹!”她好像飘飘然上了半空,看着另一个灵魂控制她的身体,又好像,作出这件事的就是她,她与杨不怨的身体彻底融合在一起。
杨逍紧紧拥着她,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父女亲情,天伦之道,看得旁人感慨系之。
宋青书悄悄看了一眼他爹,发现端庄自持的宋大侠也在偷偷抹眼泪,一时惊奇不能自制,然后就被宋大侠瞪了一眼。
父女俩哭这一场,形容一时狼狈不已,范遥贴心地叫了水,让他们去旁边的空房间整理仪容。
杨逍把帕子浸湿,拧干,替代真擦脸擦手,感慨道,“你都长到我肩膀处了,我遇到你姐姐时,她才将将过我大腿。”
代真任由他照顾自己,也被引得打开话闸,“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个子比姐姐矮。”经过这一遭,好似旧日之情抖落尘埃,重新焕发出神采,关于亲情的那根弦,不知不觉又续上了。
杨逍叹了口气,道,“双生子就是这样,有一个会弱一些,也不知你的眼睛……”是不是那时就落下了病根,说出口他才发觉这个话题并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