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冰火岛后,张无忌又命船工们几人一组,去四周捕猎,海上的日子,大家都只能吃捕捞上来的海产品,口味单一得很,这下总算能改善伙食了。
赵敏双手环胸,含笑望着张无忌,“张教主,不为我引荐谢狮王么,我们之前可说好了的。”
张无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那就来吧。”
远处,一个弓着腰不住咳嗽的婆婆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又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敏四处张望着,“咦”了一声,问道,“杨姑娘呢?你俩整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怎么到了见公公的时候,她却躲了。”
张无忌面色不自然,偏过头咳了两声,欲盖弥彰道,“她、她在海上行的日子久了,身体不大舒服,我让她去帐篷里休息了。”
赵敏似笑非笑地讥刺道,“是吗?只盼她别像之前一样,给我一个惊喜就好了。”
在岛上的第一夜,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次日,张无忌命众人搜集淡水、兽肉、野菜等资源运送回船上,整日都陪在谢逊身边,看起来依旧不慌不忙。
等到第三日夜间,张无忌在睡梦中被代真摇醒,手心被她塞了一块沾水的帕子,张无忌这才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连忙把帕子捂在鼻尖。帕子上的香气被他吸入肺中,只觉一阵清凉。
他眯着眼望了下帐篷外的篝火,看到一个不高的影子正拿着根棍子拨弄地上的灰烬,他悄悄地坐了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影子动作了一会儿,站直身体,就径直去了张无忌旁边的帐篷,那个帐篷里住的正是谢逊。
只听他旁边的帐篷里传来谢逊惊怒的声音,“是谁?!”
张无忌便不再等待,一跃起来掀开帐篷帘子去了隔壁。
隔壁帐篷里有一个老婆婆并两个妙龄少女,谢逊提着屠龙刀与这三人分列两边,张无忌一进来,自然是站在了谢逊身边。
他借着微弱的光看着对面三人,发现她们面貌都极为陌生,而老婆婆手中提着一把剑,他顿了顿,试探道,“小昭?”
最右边那名少女听到他的话下意识动了动脚,很快又收了回去。张无忌便明白了。
这时,那位老婆婆开口道,“谢三哥,一别多年,你可好啊?”
谢逊的身体激动地抖了抖,“你、你是韩夫人!”
老婆婆叹了口气,“没想到三哥还记得我的声音。”
不过片刻,谢逊就收拾好情绪,想到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义妹目的为何,心情又复杂起来,他道,“韩夫人跟着我孩儿无忌,不远万里来到这冰火岛,总不能是想念我这老头子吧。”
老婆婆道,“我只是想借三哥的屠龙宝刀一用,替我丈夫报仇,一旦事毕,定然亲手奉还宝刀。”
果然是为屠龙刀而来,谢逊口中泛苦,滋味难明,“若是为报仇,你拿到倚天剑还不够吗?”
老婆婆摇头道,“倚天剑到底是那灭绝老尼的,她若铁了心要夺回,我势单力薄,未必保得住,只有借到屠龙刀,才保险一些。”
谢逊冷笑一声,“以倚天之利,那老尼姑已不是你对手了,谈何夺回!”
黑暗中,张无忌清楚地看到,那老婆婆握紧手中的倚天剑,目中迸发出凶狠的光,他立刻上前一步,挡在谢逊之前。
许是想到谢逊的凶悍,那老婆婆并未动手,而是将矛头对准了张无忌,“你这小子,就是新任明教教主?”
张无忌犹豫着,心想这个婆婆到底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中的紫衫龙王,也算是他的长辈了,虽来势汹汹,他却不能不守礼节。
于是抱拳道,“正是在下,婆婆也是明教的老人了,我明教之新规,不得对同僚伙伴出手,婆婆……”
话未说完,就被老婆婆打断,“我多年前就叛教了,早不是明教之人,何况也轮不到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来教训我!”
谢逊怒道,“什么话!教主就是教主,怎容你如此怠慢不敬!”
恰在此时,代真掀开帘子走进来,道,“紫衫龙王?做人不可太贪心了,你已经拿到明教的无上功法乾坤大挪移,手中还有倚天剑,又来觊觎屠龙刀……”
代真无意指责谁,小昭却深深地埋下头,心中内疚不已。
谢逊却忍不了,“好哇,原来你这些年贼心不死,仍在觊觎乾坤大挪移心法,那是明教历任教主才能修习的,你何德何能……”
紫衫龙王冷声道,“我有什么不能!我是阳教主的义女,有谁比我更有资格学它?”
代真不由朝她走了几步,真心实意地请教道,“既如此,为何你没升任教主呢?”
紫衫龙王只觉鼻端传来一阵奇特的香气,再嗅时,已没有了。帐篷中的火堆余烬里偶尔发出“哔啵”声,冒出几缕烟,她刚想说些什么,就觉腿脚酸软,拄着拐杖也站不住,扶着她的小昭和蛛儿早就跌倒在地,她勉力支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软倒在地。
仰头看着代真时,眼中已浮现出惊惧之色,说话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中气不足,“你、你、你下药……”
代真面上浮现出奇怪的笑意,“我有时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在想什么,为什么别人同你们做了一样的事情时,你们总是要惊讶?大概是聪明人的通病,喜欢自作聪明罢。”
紫衫龙王想要愤怒,却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她手软脚软,眼皮也不住地想要阖上,她拼力扭头去看谢逊,想求他放过自己,却很快就失去了意识,眼中出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张无忌拿着木棍在灰烬中扒拉出来一截木炭,而代真将她挂在胸口的药包提了出来,嫌恶地扔进灰烬中。
“接下来还有的忙,除了这三个,还有其他的老鼠也混进来了。”代真道,这些老鼠还是凭着谢逊的耳力听出来的,她本以为自己已能算是耳力一流的瞎子了,没想到谢逊仅靠脚步和呼吸声就能确定一个人修习的是什么内功,进而确定这些人并非明教弟子。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代真叹道。
谢逊哈哈大笑道,“哪里,我不过是痴长了些年岁,知道的东西多了,若是我在你这个年纪,是万万不及你的。”
这一晚,张无忌把那些别有用心的老鼠都揪出来喂了药放在一堆,倚天剑与屠龙刀中所藏之物也取了出来,二者相击之后双双断成两截,张无忌将残骸收起来,待回到中原,重新锻造成型,便又是两把神兵。
次日清晨,经过一夜休息,普通船工吸入的迷药已代谢完毕,而那些被喂了新药的老鼠们只是意识清醒了,身体却不得动弹。
张无忌打算将这些人都带回中原后,再好好探查他们的来历,其中有些人内功奇特,来自西域小国,应该是赵敏的手下乔装改扮的,还有一些,他也不能肯定来历。
船上隐患已除,张无忌便命船工们拔锚起航,保险起见,他们并未回到出发的海岸,而是早早就向陆地靠近,在海上漂泊一旬有余,便上了岸。
此处恰好有一废弃的码头,码头连着一个小镇,四周都下着大雪,一靠岸,众人就换上棉衣棉裤,去镇子上补充给养,兼探听消息。
之后,他们并未在此久留,将船伪装成出海捕鱼的渔船,一路南下,中途派出去一些人在岸上寻找分坛,给光明顶传回讯息。
出海一月有余,张无忌同代真又回到陆地,这时,元朝大军与起义军之间的战争已进入白热化,衡量之后,他将赵敏完好无损地送回王保保处,换回周芷若的解药,双方各自为战,互不相干。至于那些俘虏,则交给明教专司刑罚的刑堂,由他们代为拷问。
将诸事处理停当,张无忌同代真又回到武当,这次是想请宋大侠出面,统领六大门派中愿意与明教共同作战的弟子。
没想到在武当见到了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杨不悔。
张无忌和代真面面相觑,听宋青书在一旁天花乱坠的将殷六侠与杨不悔英雄救美的浪漫故事。
这、这、杨左使也太见外了,大女儿要成亲都不告诉他们俩,张无忌暗想,不过,他们离开前,杨左使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没说出来。
宋青书一脸的幸灾乐祸,勾着张无忌的肩膀,笑道,“你说这以后,杨不悔成了你的六婶,不怨和你可就差着辈儿了,你得管她叫小姨呀!”
“要不然,六叔以后算是你的姐夫?”
张无忌呆滞地瞧了一眼偷笑的代真,魂不守舍地问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代真忍俊不禁,道,“我不笑,难不成要哭?”
张无忌却是真心实意地苦恼着,“这、这以后怎么论辈分啊。”
“各论各的吧,我管殷六侠叫姐夫,你管我姐姐叫小婶……”代真忍不住又笑了,以前,杨不悔可是喊他哥哥的。
月明花满楼
这条街上新开了一家药铺,本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每天都有那么多新的铺子开张,也有许多做不下去的铺子盘出去。
人们来来往往,谁有闲工夫管别人的事呢?
可是这家名为“宏济堂”的药铺不一样,里面坐馆的大夫,是个十四五岁的盲女。
于是宏济堂的门前出现了这么一副怪现象,门口每天都聚着许多人,对着铺子里指指点点,却几乎没有人进去。
陆小凤从赌坊出来,把手里的银豆子抛上半空复又接着,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他从这里过了好几次,关于盲女大夫的事儿听了满满一耳朵,却还没有见过她呢。
“世上的女孩子都是瑰宝,长得漂亮的尤甚,若是这个盲女大夫花容月貌的,那就抵了她身上的一切缺陷了。”陆小凤喃喃道。
他分明只有十五岁,说话却已如久经风月的老手,偏偏态度真诚得很,眼神又清正,倒叫人不好说什么。
宏济堂的门前,果然有三五行人驻足向里观望,陆小凤越过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一眼就见到立在柜台前低头写字的姑娘。
听到他的脚步声,那姑娘抬起头,陆小凤一下顿住脚步,立在原地不动了。
门外还是艳阳高照,这姑娘却清凌凌的,宛如深夜照在池塘中央的一捧月光,温柔平和,叫人见了心生宁静。
她那双无神的眼睛似在看他,又好似什么都没看,嘴角漾出一抹温柔的笑,问道,“公子要买药么?”
陆小凤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位公子,而不是位姑娘,也不是位老爷呢?”随即他想到这问题有些冒犯,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
那姑娘还是笑着,“我从你的脚步声中听出来的,你步伐稳健,腿脚有力,又带着少年的轻盈,你还未成家,没有家庭负累,当然是位公子。”
陆小凤点头道,“也对。”他走到柜台前,伸出自己的左臂放在脉枕上,“姑娘为我瞧瞧病吧。”
那姑娘微微摇头,“公子没病,为何来瞧病?”
陆小凤惊奇道,“你都不把脉,怎么知道我没病?”
“身患疾病者,无论何处有恙,总免不了从脚步声中透露一二,眼疾患者下脚迟疑,外伤患者脚步沉凝,伤风患者头重脚轻……公子你哪里都好好的。”
陆小凤恍然大悟,连连拍手,“姑娘你心细如发,岂不是光听脚步声就能断人病因?”
“治病救人哪能这样草率。”那姑娘认真道,“这不过是对病人的身体有了大致判断,病因为何,还是要通过诊脉确定。”
“姑娘你真是个妙人啊。”陆小凤叹道,“我叫陆小凤,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我叫代真。陆公子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陆小凤摆手,“诶,说了是朋友,还叫什么‘公子’?你叫我陆小凤或是陆三蛋都可。”
代真从善如流道,“陆小凤。……不过,这陆三蛋又有什么说头?”
陆小凤伸出三根手指数道,“混蛋、笨蛋、穷光蛋喽。”
代真好不容易才憋住笑。
这天之后,药铺开始有了生意,代真每日都按时立在柜台前抄书,然后替人看病、抓药。
因为药价低廉,她这个大夫又大方,常常替人抹去零头,药铺的生意逐渐好了起来。
有时陆小凤赌输了钱,无处可去,就自告奋勇要为她看店,可这家伙不通药理,哪能做的了这事。不过很快,这家伙手里就又有了银子,不知道去哪里风流快活了。
药铺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是江南首富花家的管家,想请代真出诊。
代真温和地笑笑,“抱歉,药铺没有伙计,我得看着,不出诊。”
管家为难地看着她,道,“我们老爷愿重金为聘,请您去瞧瞧我家七少爷的眼睛。”
他这样说,代真一下子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医治的那位老汉,那老汉本是半夜翻身掉下床,摔断了腿脚,被儿子背着来看病。
代真替他诊脉,开了一张方子,顺手加了些明目的药材,那老汉已瞎了七八年,因年事已高,先前吃了几副药,没能治好眼睛,也就放弃了。
吃了她的药后,不仅腿伤没多久就痊愈,多年不能视物的眼睛竟然也能看清楚东西了,喜的那老汉一瘸一拐地拿着一张锦旗来送给代真。
代真也是过后才知道,那锦旗竟然是用那老汉婆子的嫁衣裁了一块缝出来的。
有了这一档子事,她在这一片的名声陡然大作,来求医的病人络绎不绝,都是来找她看眼睛的。
代真还听那些病患私下说,她之所以擅长给人治眼睛,其实是一直想要治好自己的眼睛,不断钻研学习来着。
这位花管家也是为了此事来的,代真道,“倘若贵府有需要医治的病人,就请他亲自来一趟。”
那位花管家无功而返,代真这里经过一段时日的忙碌,倒是又清闲下来,经过此事,她发觉自身之力单薄,便想着招两个小药童来,做些杂事。
花管家面带苦涩地回了府,面对老爷急切的表情,无奈的摇摇头。
花如令忙追问,“怎么?那大夫不肯来?还是有什么不妥当?”
管家道,“那大夫说,要看病就只能亲自去找她,她那药铺只有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花如令沉思道,“楼儿的眼睛这几年也看了无数的大夫,我本想以平安脉的名义请那大夫来瞧一瞧,若是我们上门求医……”他是怕万一这个大夫又不成,叫家里人白白跟着又失落一回。
“这样吧,我亲自去一趟。”
次日,花如令一早就乘着马车去了宏济堂,他掀开帘子,侧头看着褐色的牌匾,目中闪过一丝希望,喃喃道,“希望这个大夫能有些真本事吧。”
代真移开门板,已注意到门口有人等着,还有一个熟人,她想着,这花七少爷的年纪也忒大了些,一边笑道,“二位是来抓药的吗?”
花如令走上前,盯着代真的眼睛,发现这魏大夫的眼睛果然同他家楼儿一般,不能视物,便说道,“魏大夫,老夫是来请您上门的,医不扣门,是杏林的规矩,可老夫家中幼子失明已七八年了,老夫怕贸然请医上门,会叫他抵触,便想以平安脉的名义请您去一趟,您放心,无论结果如何,酬金不会少。”
代真脸上笑意淡去,这位花老爷的意思,她明白了,想到失明的那位七少爷,年纪应该也不大,她叹了口气,道,“好吧。”
她总是心软,愿意妥协,上辈子如此,这辈子大概也改不了。
“还请花老爷回去提前同七少爷说明,我明日早上可以去,午时就得回来。”这个时辰,四周那些村子里的病人也就刚好赶到。
花如令喜形于色,“好,届时家里会备好马车。”
回到家,花如令就奔到花夫人的绣房去,他了解他的夫人,这个时候,花夫人定然已用过早膳,在绣房穿针引线。
夫妻俩说了会儿话。
花如令又去家里的小花园寻他的七儿子花满楼,远远地,他就看到花满楼拿着水瓢在浇花。
“楼儿!”
听到这声呼喊,花满楼抬起头,叫了一声,“爹。”
走近了,花如令看着已到他肩膀处的少年,眼中闪过骄傲又痛心的神色,他这七儿子,胸襟宽阔,待人温和,偏偏因为一场病坏了双眼,谁见了不道一声可惜。
花满楼静静地站在那里,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逐渐又带着一丝无奈,家里人都很爱他,花满楼也很爱他的家人,可自从他双目失明,家里人待他都小心翼翼起来,仿佛他是易碎的花瓶一般,“爹,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哦,哦!”花如令回过神,闲话家常一般说道,“城里来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女大夫,我想到你母亲有些隐私病症,不便让男大夫诊治,便请那位女大夫上门来看诊,若是当真水平不错,以后看能不能常驻府里,那位女大夫明日一早上门,你到时就去陪着你母亲。”
恐怕给他母亲看诊是假,给他看眼睛是真吧。花满楼也不戳破这一点,点头道,“我会的。”
次日,代真洗漱完毕,就开始收拾药箱,等到她往日开店的时辰后,门外已等了一辆马车。
她确认这是花家派来的马车,便坐上去,闭目养神,车厢里还坐着一个丫鬟,见她上来就想扶她,被代真躲开了。
到了花家,那丫鬟率先跳下马车,又想来扶代真,代真拒绝道,“你在前面带路吧。”
那丫鬟惊疑不定的看了她一眼,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来看她,发现代真平稳地跟在她身后,才略微放心,却仍是走一段路就要回头来看看她,不时还提醒道,“这里有台阶。”“前方有一段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比较窄。”“接下来往左拐。”……
二人一路行至花夫人起居的院子,那丫鬟请她在会客厅坐下,“您先坐,奴婢去请夫人来。”
不过一刻钟,代真就听到有人走了进来,她站起身,寒暄道,“想必您就是花夫人吧,花老爷请我来给您调理身体。”
花夫人含笑看着她,点头道,“有劳大夫了。”便直接坐在代真身旁的椅子上,她惊奇地看着这年轻的姑娘,目中流露出怜惜之色,忍不住就问起来,“可怜的孩子哟,怎么一个人在外抛头露面的,你爹娘去哪里了?”
花满楼却在一旁愣了下,他没想到请来的大夫会是个这么年轻的姑娘,声音如银铃一般,又沉稳柔和。
代真取出脉诊放在小几上,又捻了下手指,让指尖不那么冰凉,才道,“我是孤儿,爹娘可能早就死了,您将手放在脉枕上。”
花夫人照做,脸上疼惜之色更浓,又叹了一声,“那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哎,我听我家老爷说,你如今在南街上开了一家药铺,不如,你来我家做个府医吧,我和我四个儿媳妇的身体就交给你调理。”
代真尴尬地笑了下,道,“其实也不算太苦,我跟着我师父长大的,如今也有了糊口的差事,夫人厚爱恕我无法消受。”
顿了顿,她又道,“夫人的身体很好,只是年纪大了,难免气血亏虚,也不必吃药,平时多吃些红枣、木耳一类的食物就好。”
花夫人点头,忍不住又拉着她的手,一下一下的抚着,“丫头啊,我没有坏心,你满江南去打听打听,我花家是什么人家!
我是真心疼你,喜欢你!你说你师父养大你的,那你师父是何方人氏,做什么营生啊,你这眼睛又是怎么……”
花满楼本是听母亲与这小大夫闲聊,突然听母亲提起眼睛,忍不住偏头“望”去。
这个问题有不少人都问过,事无不可对人言,代真已不会为了这种事伤心,“我是早产儿,天生不足。”
花夫人攥着她的手更用力了,“好孩子,好孩子……”
代真被她拽的身体重心都不稳,还是挤出一个笑容道,“夫人若是没有其他事,我这就要告辞了?”
花夫人心疼的表情一顿,看到立在一旁的儿子,才想起正事,连忙拉着花满楼道,“小大夫,难得来一趟,要不你替我儿子也瞧瞧?”
总算想起正事了,代真点头,将手指搭在花满楼的腕上,细细探知。
花满楼只觉得全身的感触都凝聚在他的手腕处,此时他心中有许多好奇,又怕突然发问会冒犯这姑娘。
他一想到这姑娘同他一般眼睛不方便,却又独自生活,就生出许多同病相怜的触动。
足足过了半盏茶时间,代真才收回手,脑中思量着这七少爷的脉案,厅中一时安静得很。
“容我问一句,这位少爷的眼睛已完全没有光感了吗?”
花满楼道,“没有。”这是他步入厅中说的第一句话,只有短短两个字,却如珠玉落盘。
代真心尖动了动,继续问道,“那有没有触感,眼皮能自如开阖么?”
花满楼一一否定。
花夫人此时全副心神都被这件事吸引,忍不住急切地发问,“他这样,还有救么?”
代真沉思半晌,“能不能治,我现在也不能给出肯定的答复,只能说,有希望。”
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大夫敢给出这样的承诺,花夫人热泪盈眶,激动地拉着代真的手道,“能治就好,咱们慢慢来,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都不拘。”
代真讪笑着抽出自己的手,装作去整理药箱,“花夫人,花少爷的眼睛恢复可能需要更久,保守估计三年时间,若是情况较为理想,一年能有光感,倘若一年后情况无好转,那……治愈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花夫人用手帕拭泪,不住地点头,听到这里心又揪了起来,到底还是有希望治愈的消息鼓舞了她,“那,大夫您不给开个方子吗?”
代真将药箱背在身后,为难道,“第一阶段的治疗,药物只是辅助,主要是针灸加外敷药,我还得准备些时间制药,今日先告辞了。”
听到要针灸,花夫人小心的看了一眼她的眼睛,“针灸……是否不太方便。”
代真安慰她,“花夫人不必忧心,我可以隔衣施针。”
花满楼轻轻拉住母亲的手臂,道谢,“那就有劳了。”
送走代真后,花夫人满心郁结,一眼一眼地瞧着儿子,后者却只是啜了一口茶,仿佛不知道有人在看着他。
花夫人忍不住“哎呀”一声,“你干嘛拦着我,那个魏大夫说能治你的眼睛,又说要针灸,可她自己又看不见,要是哪里出了差错可怎么好。”
花满楼道,“那母亲想怎么办?”
花夫人理直气壮道,“当然是请她的师父来给你治眼睛啊。”
花满楼微微摇头,道,“母亲,这样不妥。您不如和父亲商量一二,他定然也不会同意您的做法。”说罢就回了自己的小院。
代真回到宏济堂时,门前坐着一只失落的小鸡。
陆小鸡叹气道,“我今日在城外和人比赛挖蚯蚓,结果听人说你这里没有开门,急得我直接认输回来找你。”
代真道,“有什么好急的,城里没多少人是我的对手,你该知道这一点。”
陆小鸡道,“是啊,就是我亲自出手,都没有把握带走你。可你是个瞎子啊,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就算你的武功再高,我也不能放心。”
代真笑了,有些话不必多说,她道,“我新酿的酒,你要不要尝尝。”
陆小凤面露苦色,“啊,算了吧,我无福消受,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药材这苦兮兮的玩意儿也能酿酒。”
代真轻哼一声,“真是不识货!”
陆小凤站起来,拍了拍衣袍上的土,眼珠子转了几转,又讨好道,“要么你那药酒送我一坛子吧,这样独特的酒,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尝过,我陆小凤从来是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朋友。”
“呵呵。”代真讽刺的笑了两声,“你想整蛊司空摘星就直说,我看呀,你送他一坛药酒,他就该礼尚往来,把今天挖到的蚯蚓都塞到你嘴里去。”
“好主意!”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从梁上跳下来,称赞道。
花满楼对代真好奇得很,便派身边的小厮去打听这位“盲女大夫”。
当他得知代真孤身来到城里,开了一家药铺后,坐在房中久久没有言语。
心中未尝没有些感慨,又有思及己身的惆怅,瞎子又如何?目不能视也不能改变他们同样是这世界一员的事实。
能嗅到花香,触到那如女子娇唇一般柔嫩的花瓣,又能自如的行走世间,耳中也能听到随风而来的落叶声。
“这大夫就算没有治好我的眼睛,也治好了我的心。”
花满楼并非一开始就是瞎子,他也曾见过这世间五彩光芒,却被一场病夺去了双眼,他也曾失落过,但很快就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如他没有瞎之前一样热爱这个世界。
偏偏他的家人们对他十分愧疚,处处小心,反而化成了他的枷锁,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搬出家去,一人独自生活,却总是无法开口。
也许,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代真为病人包好药,又叮嘱几句,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有两个穿短打的汉子抬着一位老妪,带着十来个人冲了进来。
见到这情形,还在堂中等着的几位病人立刻避了出去,生怕这风波累及自己。
领头的大汉一脚踹倒挨墙放着的一只条凳,气势汹汹的质问,“瞎子!我娘吃了你开的药,不仅病不见好转,还疼得更厉害了,你这根本就是庸医呀。”
这大汉中气十足,有意放大声音,除了他带来的人,宏济堂门口已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
代真不慌不忙的从柜台后走出来,听那老妪装模作样地“哎呦”叫唤,“几位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令堂并未在这里看诊过。”
大汉冷笑一声,讥讽道,“来呀,大家伙儿都来看看,这庸医治坏了人,还不敢承认,我说你一个瞎子,连花是红的叶是绿的都看不见,怎么能给人看病,你看看你抓的这药,我叫别的大夫看过了,里面有两味药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