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鞘通体银白,在夜明珠的光亮下泛着寒芒,像是结了层寒霜,剑柄的位置镌刻着精致古朴的花纹,似乎还有行小字,但距离太远,云念看不清上面刻的是什么。
但醇厚的剑意是云念从未见过的。
就连扶潭真人的本命剑也没有这般浓郁的剑意。
不知为何,她看到那柄剑之时,呼吸都好似凝滞,心跳漏了一拍。
系统怔然问:【这是……碎荆?】
这是碎荆吗?
男主谢卿礼的本命剑碎荆,一剑撼动四海八荒,随着他闯魔域赴昆仑,伴他一起登顶剑道之首。
云念摇摇头:“我也不知。”
她也没见过碎荆,无法判断出来。
江昭好似呆了,愣愣看着四周的宝剑回不过神。
云念回身看向谢卿礼,他就站在不远处,微微仰首望着最高处的那柄长剑。
少年的目光很平静。
云念喉口一紧。
若这真是碎荆,他们已经见到了碎荆,那谢卿礼便要取剑了。
前面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谢卿礼早在云念看向他的第一眼便察觉了,他又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类似忧心的神情。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一贯藏不住情绪,心里想什么,面上便如何表现。
谢卿礼轻哂了声,以为她是害怕,“云师姐,若你怕——”
“谢师弟。”
她打断了他的话。
她上前几步,一鼓作气往谢卿礼手里塞了一堆符篆:“你拿好,待会儿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一定要护好自己,不要离我和师兄太远。”
两人距离太近,她仰起头刚好到他的脖颈处,呼吸喷涂在他的喉结上,谢卿礼四肢僵硬,喉结上下滚动。
偏生云念没有注意到少年晦暗的目光。
她只顾着说自己的话:“听到了吗,我总觉得这里不太安全。”
她知道有危险,但不知道是何等的危险,这种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却无力阻止的感觉太过令人恐慌。
云念长舒口气,努力压制自己内心的动乱。
她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少年的声音:“好。”
云念抬头看了眼他,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像是自家儿子临上高考战场之时老母亲总也放不下的心。
她张了张唇又要叮嘱,话尚未出口,江昭上前来拽住她的胳膊。
“师妹!”他的神情很激动,笑得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他攥的太紧,云念挣扎了几分:“干啥,你弄疼我了!”
“哦哦,抱歉,但你先跟我来。”江昭松开手,拉着云念就往前走。
江昭摊开手示意云念看去,“师妹,快选把剑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剑阁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
云念:“……这多冒昧啊,这是裴凌前辈的剑阁,是能随便选的?”
这不是强盗行为是什么?
江昭一脸不赞成:“裴凌前辈曾留下话,若后人有本事能找到剑阁取走名剑,此剑便归他所有。”
云念皮笑肉不笑:“我没本事,我也不想拿。”
她这种菜鸡可不一定有命能拿啊!
云念只想好好做任务,看好谢卿礼,任务完成便离开这个世界,修炼飞升的事情没有太大的欲望。
但显然江昭不是这般想的。
他推着她:“你看这些剑,身为剑修你就一点也不心动?”
云念摇头:“不心动。”
“你再看看,那把多好看,通体碧绿色,刚好师妹喜欢绿色。”
“真不喜欢。”
“你再看看。”
“我真不想取剑。”
谢卿礼一眼不发地看着云念与江昭你推我拒。
一刻钟后,云念再一次拽开江昭扒拉她的手。
“师兄,你好烦——”
“呵。”
云念的话尚未说完,一声轻笑从四面八方传来,在空旷的洞穴之中回响。
她的话生生被憋了回去。
云念还未来得及动作,江昭身形一闪,已经带着她迅速后退。
方才还不正经的江昭收起了笑意,眼眸微眯,戒备警惕地守在云念和谢卿礼的身前。
他平日虽不正经,但该正经的时候也没不靠谱过。
“别动。”
江昭声音低沉。
他站直了身体,一手握紧身侧的凛寻剑,“前辈既然出声了,为何不现身,难道是不敢吗?”
云念能感知到,自江昭出口的一刹那,周围流动的空气都好似有一瞬间的凝滞。
“咔嚓——”
碎裂声响起。
原先高大的石像一寸寸开始瓦解,灰暗的石块脱落,砸到地上溅起一片尘土飞扬,不过几息功夫,整座石像碎成遍地泥渣。
厚重的尘土散去后,削长高挑的人影浮现。
身姿高大挺拔,五官周正,气宇轩昂。
他瞧着年纪不算太大,只是青年的模样,与云念的小师叔温观尘看起来一般年纪,但气质大相径庭,周身的威严像是久居高位后沉淀而来的。
他自高阶一步步走下来,可落地却毫无声响,连脚步声都没。
神情平淡,身上并无杀意和敌意,面对江昭的戒备也只是从容一笑。
江昭冷声:“前辈是何人?”
“你祖宗。”
“……前辈休要无礼。”
那人也已经走下了高阶,就站在距离几人不远处。
他歪了歪头,笑着说:“无礼的是你,毛头小子。”
他的话音落下,方还安静沉睡的上百把剑一起震动,嗡鸣声逐渐加大。
江昭察觉到到自己的本命剑也在害怕。
那是对强者的臣服。
能让认了主的本命剑这般恐慌,而他是从那石像中走出来的,那石像又是裴凌的塑像。
江昭一愣,慌忙拱手行礼:“晚辈失礼,见过裴凌前辈。”
系统一样惊愕:【他是……裴凌!】
是只活在传说中的人,剑道鼻祖。
三千年前的剑道天才一朝出现在眼前,云念也有些回不过神。
她连忙附身朝他行礼:“见过裴凌前辈。”
裴凌并未说话,也没有让他们直起身的意思。
江昭不抬头,云念也不好意思先有动作,便一直这般弯着腰。
直到腰身微微酸痛,这么低着头脑袋也有些充血,云念呲牙咧嘴,偷偷摸摸看了眼裴凌。
可裴凌的视线虽是看着他们,但又似乎并未落在他们身上。
云念顺着他的视线小心翼翼扭头去看。
谢卿礼长身玉立,并未弯腰行礼,微仰下颌,神色疏远淡漠。
放在平日这没有什么,但在此刻,这是极为大不敬的举动。
云念一惊,伸手便要去拽他的衣袖。
却听见远处的裴凌低声笑了起来,“起来吧。”
江昭抬起头,从云念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他的耳根通红,肩膀似乎在隐隐颤抖。
云念小心传声问:“师兄,你怎么了?”
江昭很快回音:“我,我激动啊,这是裴凌啊!”
他的尾音都在发颤。
云念:“……”
这,就是剑修吗?
裴凌站的离他们不远,云念可以清楚地看到他。
系统:【他若是飞升了,是绝对不可能留在下界的,那只能有一种可能。】
他根本就没飞升。
可当年裴凌渡飞升的雷劫之时,不少人亲眼所见他过了雷劫消失,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
裴凌这人极为自负自强,一心以大道为主,是个绝对的事业批,当年决然留下妻子和尚在襁褓的孩子,选择渡劫飞升。
所以他既然那般心狠,连自己的挚爱和血亲都可以抛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值得他弃了自己追寻的大道,仅仅只是留在这深埋在翠竹渡的剑阁里?
三千年来除了他们,根本无人来到过剑阁。
江昭应该也反应过来了,方才的激动模样荡然无存,握紧了手中的剑。
裴凌也不生气,凉凉看了他一眼。
他瞥了眼江昭手中的凛寻,慢条斯理问:“这是青玉所铸的剑?”
江昭道:“是。”
裴凌有些不屑,“材质尚可,不过比不上我这剑阁中的任何一柄剑。”
江昭的脸色微僵,任何一个剑修的本命剑被挑剔,总归是有些不舒坦的。
原来这裴家先祖也是个嘴毒的人。
“你已经认了本命剑了,便与我这剑阁无缘。”他一边说着一边走来。
裴凌身高腿长,不过几息功夫便来到了几人身边。
他微仰下颌示意江昭:“你让开,挡我视线了。”
江昭迟疑了下。
裴凌又笑了:“小子,我若真想做什么,你以为凭你能拦住我?”
江昭抿了抿唇,清楚他说的是实话。
他起身让开,将身后的云念和谢卿礼露出。
云念猝不及防与裴凌对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剑道鼻祖看她的目光有些怪异。
像是在笑,又好像没笑。
云念:“前辈?”
裴凌:“你想要剑?”
云念:“……什么?”
裴凌狐疑道:“你不要剑吗?”
来剑阁不选剑,来这里作甚?
可云念真的没有选剑的心,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些:“多谢前辈好意,但我今天不是来选剑的。”
要取剑的是谢卿礼。
裴凌微微挑眉,有些诧异她的回答,但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他的目光略过云念看向她身后的谢卿礼。
云念个子只到谢卿礼的肩膀,纵使站在他前面也挡不住什么,裴凌可以轻易与谢卿礼对视。
他问:“那你呢,来作甚?”
谢卿礼浅笑着回:“晚辈无意闯入,多有冒犯。”
裴凌并未接话。
云念和江昭两人敏锐察觉出周围的气压低沉了下来。
连一直嗡嗡作响的那些剑都安静了下来。
系统:【裴凌这是什么表情,他应当是不认识谢卿礼的啊。】
云念也不知这两人是什么情况。
她看看裴凌,又侧身看看谢卿礼,总觉得这两人的平静下似乎掩盖着什么她不知道的存在。
她看了半晌,这两人也沉默不语对视了半晌。
许久后,竟是裴凌先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他走到了下方的一柄剑前,伸手细细抚摸着那柄剑的剑柄。
他像是在对待老朋友一般:“这剑阁里放了一百零一把剑,我是个剑痴,一生所寻名剑九十九把,所铸剑两把,一唤听霜,一唤碎荆。”
云念皱了皱眉,视线悄悄环顾了一圈,确定自己没有数错。
这里明明就只有一百柄剑,哪来的第一百零一把。
“听霜是我少年时所铸,剑身轻巧若飞鸿,周身银白披寒霜,剑意细腻。”
“碎荆是我飞升前所铸,剑身恢宏沉重,似玉般剔透,剑意磅礴。”
“两把剑相辅相成,我曾经以为只能送出去一把,如今看来,似乎两把都能有主人。”
云念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目光悄然环顾着周围,企图找到他说的那第一百零一把剑。
裴凌却忽然转过了身,负手而立说:“我确实没有飞升,我在等一个人。”
谢卿礼面无表情。
江昭问:“前辈所等何人?”
裴凌道:“一个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的人。”
他这话说的云里雾里,江昭满脑子雾水。
一直沉默的白衣少年却突然开了口,声音清脆:“前辈想让他成为好人,还是坏人?”
裴凌这次答的很快,毫不犹豫:“好人。”
谢卿礼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若他当不了好人呢?”
裴凌挑眉:“那便当个不算太坏的坏人。”
他眸光微微流转,忽然看向了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云念:“而现在,我找到了转机。”
云念:“?”
裴凌笑得肆意:“小姑娘,想不想要把天下一绝的名剑,价值一座城的那种?”
云念:“??”
裴凌:“送你了。”
云念:“???”
脊背一寒,直觉告诉她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她的瞳孔微缩,瞧见江昭惊恐着朝她伸出手。
云念下意识要去抓他,转瞬间,眼前的空间一点点被瓦解,像是水滴滴入平静的湖面,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师妹!”
云念最后一眼看向了谢卿礼,往日淡然的少年此刻紧紧盯着她,脚步好似要迈出又被自己生生止住。
世界归于一片混沌。
云念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周围有些寒冷,她的眼睫和眉毛上凝结了一层冰霜。
她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只觉得浑身像是被冻僵了。
她分不清虚妄,好似被隔断在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
【剑境。】
云念是知道剑境的,作为剑修,这些东西她了解也不少。
不是所有佩剑都有剑境。
事实上,只有生出了剑灵的宝剑才会有剑境这东西。
这种生了灵智的宝剑便不再是个死物,它们的主人由它们自己挑选,剑境便是它们选择主人的方法。
所谓剑境,即被选的人被拘在此剑之中,若不能在此剑中参悟剑心,此宝剑便不会认其为主,而此人也会被宝剑摧毁。
归为虚无。
云念怒了。
这特么什么强买强卖的行为,她什么时候张嘴说要剑了!她一个菜鸡,这种开了灵智的宝剑是她能拿的吗?
要取剑的明明是谢卿礼,为什么要把她弄进来,她真的要生气了!
系统支支吾吾问她:【你知道怎么参悟剑心吗?】
云念笑得很勉强:“不知道啊,师父没教。”
【那……】
“嗯……”
一人一统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相顾无言。
云念这般呆坐了许久,却不知外面早已变天。
在少女消失的那一刻,江昭瞳仁微缩,几步并作一步上前想要抓住她,却什么都没碰到。
谢卿礼的脚步停住,脸色颇冷,下意识伸出的手指尖微蜷。
瞧见裴凌带着戏谑的眸光之中,他的下颌紧绷,冷着脸收回了手。
江昭怒问:“前辈这是何意?”
裴凌不紧不慢地踱步来到一旁,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甚至还有壶热茶,他撩起衣袍施施然坐下。
“前辈!”
裴凌“啧”了一声,抬眸瞥了他一眼:“她没事,不过被卷进了听霜剑的剑境之中。”
江昭的脸色一瞬间便苍白如雪。
谢卿礼瞳色一沉,周身的温和荡然无存。
江昭的声音带着怒意,身旁的凛寻剑感知到主人的情绪嗡嗡作响。
“前辈,你过分了。”
那不是云念可以应付的,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剑修折在了剑境之中,江昭一个元婴期的修士都尚未参透剑心,扶潭真人也是在大乘初期才悟了剑心,更何况云念一个金丹中期的修士?
裴凌却摇头叹息:“你们不是她,又怎知她过不去这剑境?”
“我师妹不过是个金丹中期,如何能参悟剑心!”
裴凌扬唇懒懒道:“我十五岁便悟了剑心,她为何做不到?”
“前辈!”
裴凌垂眸倒茶。
“我说她能,她便能。”他的姿态依旧懒洋洋,“何况,不是我选的她,而是听霜选的她。”
江昭牵出笑阴阳怪气道:“前辈不当厨子真是可惜了,甩锅甩得这般厉害。”
裴凌抿了口茶,道:“承让承让。”
江昭的怒意好似打到了一团棉花上。
裴凌眸光流转,与那笔直站立的少年对视。
他轻笑了声,像在挑衅一般,果然见到那少年郎微微眯了眯眼,杀意一闪而过。
裴凌心下喟叹了声。
这小子脾气果真是臭,这样如何讨得了媳妇。
既定的命运出现了变数,他放弃大道在此驻守的几千年是否有意义,便看今日了。
他轻轻弹了弹指尖,与瓷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与此同时,剑境之中在悄然变化。
正可怜兮兮蹲着的云念听见一声脆响,她仰头望去。
红唇因为惊愕微微启开,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第14章 故陵剑墟七
云念看到眼前的空间在渐渐扭曲,像是破碎的玻璃一般瓦解,消亡、摧毁、陨灭,唯有她还清醒的存在着。
这场景太过诡异,裂片尚未落到地上,便被一团无形的灵力重新聚起。
它们相互拼接,粘合,重组,最终建构成一个全新的世界。
迎面吹来的萧瑟寒风,隐约的虫鸣声,皎洁的月光如银霜般披下,几颗孤星清清冷冷。
她站起了身,怔然望了望四周的一切。
月色似练,她的脚下踩着斑驳的青苔,仿佛刚下过一场雨,鼻息间是清新的草木香。
四周古木郁郁葱葱,枝干虬劲盘曲,在月光下投落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系统凉凉道:【剑境开始了,宿主,好运。】
云念强撑起微笑:“你最好是在阴阳怪气。”
剑境说白了就是个虚拟的世界,云念所听所见亦真亦假,在这一方小世界里她需要参透自己的剑心。
悟了剑心,此剑便会认她为主。
悟不透,剑境崩塌,她也要死。
这几年云念咸鱼到底,认为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待不到需要领悟剑心的那时候,扶潭真人也未曾教她参悟剑心。
她根本不知道要从何下手。
要打坐引天地灵气入体吗?
系统:【你先走走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待在这里不害怕吗?】
它不说还好,一说话云念迟钝的感官忽地便敏锐了起来。
一阵风呼啸而过,刮起周围的枝叶碰撞在一起,像是野鬼在咆哮。
系统:【……】
云念:“……”
她抬步就走,步履匆匆,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
云念拎着裙摆不知走了多久,这里像是深山,荆棘遍布,衣裙下摆被划出了不少破口。
她又一次被绊了一脚,云念低呼一声,连忙扶住一旁的树干稳住身形。
她垂首看去,几根杂乱交互的藤草搭在她的鞋面上,拦住了她的去路。
云念认命地弯下腰身解开它们,也不知是不是她太过慌的问题,藤草反而被她越解越紧,直到几根藤草打成了死结,云念彻底怒了。
她取出木剑便要斩断这些藤草,全然不顾是否会伤及自身。
云念单手执剑,正要劈斩而下,脚踝上忽地一阵冰凉。
她挥剑的手顿住,滞停在虚空。
她能感知到那东西在收紧力道,顺着她的脚踝向上。
湿腻且冰冷,像是条蛇缠上了她的小腿。
像是踩入了腊月的河流,寒意利刃一般穿透她的肌肤渗入经脉,顺着四通八达的经脉涌向全身各处。
云念兀自吞咽了下,她不敢动,只在脑海里喊系统:“你,你帮我看看……是什么?”
系统沉默了许久,道:【……是个人。】
云念:“!”
她慌忙垂首看去。
湖绿的衣裙沾染上了些许血迹,一只手扣在她的脚踝上,五指僵硬蜷缩。
那只手很小,布满了血迹,指甲里藏满了血垢。
触目惊心。
云念看清了草丛里的身形。
他侧躺在地上,衣衫褴褛破烂,血迹干涸,将布料与伤口粘合在一起,凌乱干燥的乌发掩盖住了面容。
他安静躺着,瘦弱,无助,绝望。
静静等着死亡来临。
【是个孩子。】
她的心跳忽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心下有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她蹲下身,伸出手,手指颤抖。
她小心翼翼拨开那孩子的乌发。
云念努力了很多次,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谢卿礼……”
怎么会是谢卿礼?
怎么可能是谢卿礼?
系统也好似宕机了几秒。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脸颊削瘦不成人样,五官稚嫩,但已然可见长大成人后的风采。
那就是谢卿礼。
幼时的谢卿礼。
【怎么会——宿主,有人来了!】
一阵悉悉窣窣的声音自远处传来,系统连忙刹住了话。
并且来人修为还不弱。
云念当机立断挥剑斩断了那些藤草,从乾坤袋中取出干净的衣衫,小心轻柔地包裹住谢卿礼。
七八岁的孩子本该是软嫩可爱的,可他实在太轻太瘦,抱起来轻飘飘的重量让云念红了眼。
她抱着他钻进杂草之中,沿着小路狂奔。
怀中的人虚弱地睁了睁眼,云念将他包在怀中,他的头就垂在她的颈窝,能嗅到她的清香,感知到她的体温。
不是深井的肮脏和冰冷。
他喃喃叫了声。
云念凑近他。
他又喊了句。
她听到他在说什么了:
“我好疼……”
云念也不知怎地,那一刻眼眶微微酸涩。
她将他往怀里揽了几分,声音飘渺:“不疼了,不疼了。”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云念冷下眼,从乾坤袋中取出苏楹给的阵法。
她只是试试,向后甩了一张符篆,定身符篆燃烧起来,强大的灵力泄露。
原来还真的能用!
身后的脚步声停住,她不知这符篆能拦住他们多久,连忙抱着谢卿礼御剑离开。
她也不知外面有没有人围堵,这密林虽然危险,但好在辽阔,郁郁葱葱的树木是天然的遮蔽所。
云念抱着谢卿礼御剑了许久,终于在下方看到了一方洞穴。
它掩盖的极深,洞口杂草横生,枝叶茂密。
她终归是担心谢卿礼的伤,想也不想便抱着他朝下方飞去。
进入洞穴后,云念翻找着苏楹给的阵法,找到了仅有的一张隐藏空间的阵法,连忙布下将整个洞口掩盖。
这阵法撑不了多久,但谢卿礼的伤需要处理。
云念将怀中的人平放在地上,放轻动作掀开了包裹住他的衣衫。
只一眼,她的心跳漏了一瞬。
原先干净的衣衫已经被他的血染红,借着洞穴内生起的篝火,她看到一个个黑黝黝的血窟窿。
汩汩的血水顺着那小窟窿涌出,血腥气在狭小的洞穴中蔓延。
她从来没见过这般模样的谢卿礼。
谢卿礼是干净,温柔,好看的。
谢卿礼不应该满身血迹气息奄奄。
明知道这是剑境,这些不是真的,外面的谢卿礼不是这般模样。
但面对这样的谢卿礼,她根本狠不下心丢下他。
“这,这是小时候的谢卿礼吗?”
【谢卿礼拜入玄渺剑宗之前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但云念和系统都清楚,这大概率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裴凌不屑于弄出假的来骗她。
他要让她怎么做,为何让她参悟剑心要让她看到谢卿礼这般模样。
她愣愣看着遍体鳞伤的人,无措地想要为他疗伤。
这是谢卿礼啊。
谢卿礼再次醒来之时,听见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身下是温暖柔软的垫子,身上是厚实的薄毯。
他的衣服没有换,但衣衫上的污垢与血迹却被清理干净,想来是有人用了清洁术。
“醒了,哪里难受?”
谢卿礼对上一张清丽的脸。
那天太晚,他的眼睛上都是污血,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见,根本没看清她长什么模样。
他直勾勾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思考着自己拧断她脖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额上传来轻柔的触感,清香侵入鼻息,谢卿礼惊愕看向她。
“不烫了,烧退了。”
云念松了口气。
她伸手想要碰他:“你还好吗?”
“别碰我。”
伸出的手被打了一下。
力道很轻,他身子还太虚弱。
云念看他自己撑着身体艰难地坐了起来。
【谢卿礼小时候的脾气是这样?】
可云念也没见过他小时候。
倒是跟现在的谢卿礼差别太大了。
谢卿礼直起身子便要往外走,云念连忙拦他:“别出去,他们还在外面。”
七八岁的孩童转过身看她,一双眼冷沉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
云念被他盯得脊背森寒,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我方才出去看了,他们还在附近,这里好歹还有阵法掩护,你的伤也需要好好养养。”
谢卿礼盯着她一言不发。
他问:“你想要什么?”
云念一愣:“什么?”
“你想要什么?”
云念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举起手离他远了些:“不管你怎么想,我对你没有恶意,我也不图你什么。”
话音落下,洞穴内是诡异的沉默。
谢卿礼个子才只到云念的胸口,他仰着头看她,气势却不亚她半分。
云念道:“你信与不信都随你,但我不希望你出去,我打不过那些人,你出去我还得救你,我们都会死。”
谢卿礼只觉得有些好笑,她倒是说的坦荡。
他收回视线,清楚她说的是真的。
她一个人,他尚有逃跑的机会。
但面对那么多人,他很难离开。
谢卿礼想明白后,坐的离她稍远了些,但总归是没有再出去。
云念松了口气。
谢卿礼坐在洞穴深处,孤零零一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念叹了口气,将眼前的篝火朝他推了推。
谢卿礼抬眼看她。
云念连忙道:“我不动了。”
谢卿礼默不作声转过头来。
洞穴里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声音。
还没安静一会儿,他又听到细碎的声音,像是小老鼠在翻找东西。
甜腻的香味弥散开来。
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被用一根木棍捅来。
察觉到他的视线后,那根木棍的速度慢了慢,以龟速挪行到他的眼前。
谢卿礼又看去。
云念哂笑:“番薯,还挺甜的。”
谢卿礼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