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墨色里,开出?最浓郁的糜花。
角落的那人垂着头,云念在她身前蹲下身。
皇后抬起了头。
云念对上一双麻木的眼。
与云念在玉镯的记忆中看到的皇后一模一样,好似被剥夺了所有生机,沦为行尸走?肉。
“皇后。”
皇后坐直了身,无?力靠在身后的墙面上。
她笑了笑,秀丽的脸上还挂着鲜血:“我见到你?了。”
云念没说话?,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
久到皇后叹了口气:“二十五年了,都过去这么久了。”
许久未曾开口,皇后的嗓音格外的沙哑。
云念没说话?,皇后也不生气。
“你?看到了我的那些记忆是吗?”
云念问:“不是娘娘您让我看到的吗?”
皇后一愣,低头闷声笑了笑:“是啊,是我想让你?看到的。”
她说话?的声音虚无?缥缈,鬓边的发钗歪倒,簪起的乌发也顺着滑落,挡住了如花的一张脸。
晶莹的泪珠一颗颗落下,皇后在哭。
云念没说话?,俨然一副聆听者?的姿态。
在这间密室,伴着周围数十具干尸,和着满屋的血腥气,他们竟然能这般和平共处。
“姑娘,我知道?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她抬起了头,眼眶通红。
云念想安慰她,又觉得这种?情况下,说什么好像都有些苍白。
满腔的话?到口只说出?了一句:“皇后,都过去了。”
皇后笑了笑,神情依旧柔和。
她抬了抬手。
衣袖顺着滑落,莹白的肌肤上,赫然是密密麻麻扭曲狰狞的缝合线。
就好像碎成了无?数块,又被人生生拼成。
皇后放下手,“安之五岁那年,我病死?了。”
“皇后……”
“我在十年前醒来,醒来就是这样了,当年我的身躯明明已经衰败,可沈敬和阿玉融合了极北冰莲复活了它。”
“这身体如今哪里都好,但极北冰莲毕竟是魔域的玩意儿,多?少有些邪性,每隔几日便要大肆饮血,还只能是金丹期的修士,修为高了受不住,修为低了又没什么用。”
皇后望向满屋的干尸。
自她有意识之时,这种?噩梦已经持续了十五年。
她被困在玉镯中,看着自己?成为被鲜血驱使的怪物,看着一个个修士跪地向她求饶,却被捆绑起来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被她一口咬断脖颈吸干浑身的血。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清醒的时候看着自己?吸食人血,迷茫的时候就在记忆中一遍遍经受着那些往事。
云念道?:“玉镯里的记忆,是您故意让我看到,将我们的思绪引到皇帝身上,让我们怀疑贵妃的尸身,从而?发现密室。”
皇后的唇边漾起笑意:“是。”
“你?为何要让我进去杀了你??”
皇后看了眼手腕上的玉镯:“这是墨翡玉,是我出?生之时阿爹送的,我赠了阿姐一半,阿姐的做成了龙凤扣,我的则打成了玉镯。”
“墨翡玉是玄玉,融合了我的心头血便生了灵性,与我识海相通,当年我身死?,它打造幻境留下了我的一缕碎魂,我清醒时便一遍遍经历着幻境中的那些记忆,我出?不来幻境,而?打碎这幻境的关键——”
皇后看向云念:“就是有人能杀了幻境中的我。”
云念听懂了:“你?之前让我进幻境,是为了让我们怀疑皇帝,提醒我找到你?,而?刚刚你?拉我进去,是想让我亲手杀了你??”
让她看到皇后的痛苦。
让她下定决心帮皇后解脱。
皇后叹息:“是。”
云念有些听不懂:“可你?的分魂不是在这具身体里吗?”
皇后唇边的笑意淡了淡:“不,我的分魂一直都在这玉镯里,过去十年这具身体一直戴着这镯子,吸食人血后多?了些活性,沈敬和席玉还以为真的重塑了我的神魂。”
他们以为鲜血滋养的是皇后的神魂。
实际上,皇后的神魂在玉镯里,鲜血养的一直都只是这具邪性的身体。
吸血后,这具身体会灵动些。
不吸食鲜血,便会迅速枯萎。
皇帝和傀儡师以为是皇后需要血,其实只是这具身体需要血罢了。
“所以你?让我给你?戴上玉镯,将我拉进幻境,让我杀了你?解放你?的神魂,你?的神魂才?能出?来操控这具身体?”
“是。”
云念有些不解:“可他送我镯子是做甚,以前不都是你?戴着吗?”
皇后的笑意收敛。
提起皇帝,她周身的柔和都荡然无?存。
皇后的目光幽幽转来,落在云念的眼中,像是有些愧疚:“姑娘,他送你?玉镯,是想让我占据你?的身体。”
云念还没说话?,身边的少年骨节捏的作响。
“这上面有移魂阵,你?戴的时间长了,阵法会渐渐融合进你?的气息,等到阵法开启,我便会……”皇后不偏不倚与云念对视,“夺了你?的舍,在你?体内复活。”
“他的目的,是灭了你?的魂,让我用你?的身体复活。这次的琴溪山庄设宴,第一,是为了你?。”
“第二。”皇后看向云念身后一直沉默的少年。
她笑的很温柔。
“是为了阿礼。”
她喊谢卿礼——
这才应该是皇后的模样。
云念下意识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身后, 少年就站在?她身后,她半蹲着的姿势需要仰头才能瞧见他的脸。
他垂眼看着她们,长?睫半敛, 脸色隐匿在?昏暗中看不太清, 但能察觉出他的视线落在她们身上。
应该是落在?皇后身上。
“阿礼, 你长?这么高了?啊。”
声音缱绻柔和。
云念终于知晓谢卿礼这些天为?何会这般奇怪了?。
他从进到琴溪山庄开始就很奇怪,毫无根据便咬定皇后被皇帝逼死,听?到皇后的事情后控制不住的情绪,那些莫名其妙的怒意、愤慨、杀意。
这些都只是因为?一点。
他认识皇后。
云念站起了?身, 谢卿礼一直没说话。
她微微仰头看他, 借着手中的照明珠与?谢卿礼对望。
云念问:“师弟,皇后在?喊你, 你为?什么不说话?”
声线很平淡,没有生气?, 没有惊讶。
谢卿礼微抿唇瓣。
皇后撑着墙站了?起来:“阿礼, 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眉眼弯弯走了?上来。
来到谢卿礼身边,冰凉的手抚上谢卿礼的脸颊。
少年身量很高, 皇后费力才能碰触到他的侧脸。
谢卿礼没有动。
没有抗拒, 没有后退, 安静地任由皇后的手流连在?眉眼,鼻梁,脸颊, 一寸寸描摹着他的五官,似要透过他去?看到什么人。
“阿礼, 你与?阿姐长?的不太像,许是像了?你的阿爹吧?可惜我没见过他,他与?阿姐成婚之时?,我已经死了?。”
云念看了?过去?。
对啊,她在?梦境中听?到皇后说自?己姓谢,谢卿礼也?姓谢,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谢家,机关术第一,只有南域谢家。
谢卿礼是南域谢家的人。
皇后是他的小?姨。
“小?姨。”
一直沉默的少年开了?口。
云念瞧见他弯了?弯身,兴许是怕皇后费力,他主动俯身方便皇后触碰他。
皇后弯了?弯眼,泪花涌现,抬起手揉了?揉他的乌发:“你的名字还?是我留的,当时?我与?阿姐说,若是男孩便叫卿礼,女孩便叫慕礼,阿姐竟真的记在?心上,为?你取了?这个名字。”
“我出生未觉醒灵根,五岁时?被拐,是程家救了?我,我在?那次事故中高烧,醒来后记忆有损,想不起来本家是谁,程家便养着我,直到十五岁那年被谢家找到。生恩固然重要,养恩也?不能抛下,左右我只是个普通人,迟早会天人五衰,索性留在?了?程家,谢家时?常来看看我。”
皇后揩去?眼角的泪花:“你进入琴溪山庄之时?我便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你的身上有墨翡玉,墨翡玉是当年我赠予阿姐的,她做成了?龙凤扣……”
皇后说着这里停顿了?瞬,看了?眼他腰间的龙扣,又看向了?云念腰间的凤扣。
两块玉扣可以合成一对,做工精致,雕刻的人花了?不少功夫。
云念敏锐觉察到皇后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有点……戏谑?
云念:“?”
什么意思??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少年也?看了?过来,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
云念:“……是我脸上长?了?花吗?”
皇后笑道:“云姑娘本身便是朵花。”
谢卿礼:“嗯。”
又嗯什么?
云念只觉得?这两人都奇怪的很。
她现在?也?没时?间在?这里听?他们说这些,外面流花宴早已经开始,江昭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云念不觉得?靠他们留下的那两个假人能瞒过傀儡师,撑死也?只能拖延一段时?间。
她开门?见山问:“皇后,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皇后垂了?垂眼,轻叹一声:“我知道一切。”
云念:“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里,外面乱成一团,皇帝和傀儡师马上要动手了?,而我们还?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这里还?埋着一个天罡万古阵,阵眼我们也?并未找到——皇后?你怎么了??”
云念的话还?未说完,皇后猛地咳嗽起来,脸色涨的通红。
离她最近的少年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臂,“你怎么样??”
他作势便要为?皇后查看经脉。
皇后推开了?他的手。
她别回头捂住嘴,或许谢卿礼看不到,但云念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她吐出的鲜血,顺着指缝溢出,落在?地上溅开。
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清淡的雪莲香悠扬扩散,幽闭的石室内都是这股味道。
谢卿礼不是傻子,修士的五感敏锐,他能闻到血气?。
他不顾皇后的反对,修长?的手扣住她的手腕,强大汹涌的灵力自?她的经脉中涌入。
越深入,少年的脸色便越阴沉。
云念小?声问:“怎么了??”
皇后将手腕从谢卿礼手中抽出:“阿礼,没用的。”
她擦去?下颌的血迹,云念将丝娟递过去?帮皇后擦干净掌心的血。
“多谢云姑娘了?。”
云念没说话。
谢卿礼的眸底有些红,呼吸微微凌乱。
“阿礼。”皇后道:“别难过,小?姨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如今我还?能见你一面,便已经满足了?。”
云念和谢卿礼都看着她,周围的气?压低沉,无形的死寂渐渐侵染了?每一个人。
皇后突然压低声音:“姑娘,阿礼,琴溪山庄不止有沈敬和席玉,那个人也?在?。”
云念忽的看了?过来:“什么?”
“那个人,杀了?阿姐,囚禁阿礼,灭了?南域谢家的人。”
是那个戴着兜帽的黑衣人。
云念在?听?霜剑境中见过他。
她惊愕到声线不稳:“他也?在?这里?”
皇后看向角落里躺着的人。
徐从霄垂着头靠坐在?角落,双臂被用缚灵绳紧紧捆着没有反应,也?不知是不是昏了?过去?。
“你们这位师兄便是那人带过来的。”
云念喉口一阵干涩。
皇后:“我死后身体逐渐腐烂,无论席玉和沈敬想了?什么办法都留不住,但十年前我却?突然在?玉镯中醒来,醒来后便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被重塑,你们当真以为?席玉和沈敬有这般大的本事吗?”
“极北冰莲在?这世间早已绝迹,席玉却?能在?魔域寻来一株,是谁告知他的?”
“这天罡万古阵的所?有记载当年已经被裴凌烧毁,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有人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皇后道:“我不知他和沈敬以及席玉存在?什么合作,但一定与?你有关。”
从一开始这就是场双向的合作。
兜帽人帮助皇帝和傀儡师找到极北冰莲,复活这具身体,却?骗了?皇帝和傀儡师,让他们以为?皇后的神魂被重塑了?,其实这些年那些血滋养的只有这具融合了?极北冰莲的身体。
而兜帽人有什么事情需要皇帝和傀儡师帮忙,大抵与?谢卿礼有关,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布下这桩跨越了?十几年的大局。
这次的琴溪山庄设宴,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他们两人来的。
云念的眉心微蹙:“可这与?我师兄有何干系?”
皇后迈动步子来到徐从霄身边,她回身示意云念和谢卿礼过来。
待两人走上前后,皇后指着徐从霄道:“云姑娘,你去?探探他的识海。”
云念蹲下身搭在?徐从霄眉间。
系统感慨出声:【这可是你大师兄啊,你师父念叨了?十五年的人。】
十五年了?。
在?外人眼中,徐从霄“死”了?十五年。
竟然没死。
云念扣上他的手腕,灵力沿着他的经脉游走。
越深入,她的脸色越冷。
她收回了?手。
【怎么了??】
系统很少见到云念有这般生气?的模样?。
柳眉紧拧,一双眼里满是怒意。
“你看出来了?吗?”
皇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
而谢卿礼不知何时?也?已经单膝蹲下,与?她并肩看向靠坐着的徐从霄:“我方才在?外边也?探过大师兄的识海,大师兄的识海混乱,严重受损,像是被人生生搅碎。”
识海更像是修士的另一个心,是精神的汇聚之地。
正常人的识海中仿佛有千万根丝线,虽然错综复杂,但交叠有序,各不打扰。
徐从霄的识海紊乱,宛如一团乱麻。
识海崩成这样?,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受罪。
精神严重崩溃,说不定哪一天便走火入魔了?。
谁的手段这般残忍,这比之万箭穿心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卿礼:“他并不想杀大师兄,只是想控制他成为?自?己的杀戮工具。”
云念只觉得?荒谬:“若是控制修士,有千万个法子,下蛊岂不是更好,何必要用这种法子,识海破碎的修士是有很大几率入魔的,若大师兄真入了?魔,那人要如何控制他?”
“师姐。”谢卿礼抬眸,“你有没有想过,是他不得?不这般做?”
云念一愣。
被他的话一撞,突然便反应过来了?。
识海不仅是精神力的汇聚之处。
还?是存储记忆的地方。
就算是下蛊控制他失去?神智,云念和谢卿礼依旧可以搜魂看到徐从霄的记忆。
但若是识海被搅碎,记忆会被尽数销毁,就算是搜魂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大师兄发现了?不能被发现的东西。”
凶手不想这些被公之于众,也?不舍得?杀一个化神后期修士。
于是只能搅碎他的识海,将他的记忆销毁,控制他的神智为?自?己所?用。
空气?沉闷,云念再看向徐从霄时?,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对这位大师兄其实没什么感情,毕竟没有见过面,原书中关于他的剧情也?很少,多是从扶潭真人的口中说出。
但她拜入踏雪峰五年,扶潭真人便念叨了?五年,就连清冷高傲的四师姐提起大师兄,也?会软了?姿态。
徐从霄身兼玄渺剑宗刑律司执事一职,长?相粗犷,不笑的时?候有些骇人,看似古板严厉。
实际上只要私底下撒个娇认个错,他一准放水,对待弟子们颇为?照顾。
大道坚定,七十五岁便悟了?剑心,一百岁入化神,只差一步便能步入大乘。
扶潭真人找了?他十五年,时?间长?到,雁平川这个地方已经成了?踏雪峰提起来便会沉默的存在?。
刑律司执事一职一直为?他空着,即使魂灯已经熄灭,只要没找到尸身,所?有人都不认他死了?。
这么一个心向大道前途坦荡的剑修,本来应该在?修行路上顺遂,成为?拯救黎民?百姓的人。
却?被人生生碾碎识海,像个傀儡玩具一般毫无意识地活着,成为?他人的杀戮工具,双手或许沾满鲜血。
云念呢喃道:“……大师兄这般纯善的人,若清醒过来后会疯吧……”
诛心比杀人更具毁灭性。
让一个济世救民?的剑修成为?与?妖魔等同的孽障,满手无辜鲜血,摧毁他的道心,比杀了?他还?令人难以接受。
少年觉察出她低沉的情绪,轻声安抚道:“师姐,既然找到了?大师兄,一切便还?有挽救的机会。”
毕竟徐从霄没死。
没死,便能救。
云念深呼吸,缓了?缓有些郁结的心情。
她问皇后:“您说师兄变成这样?是因为?那兜帽人,师兄究竟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落得?个这般结局——不,不对。”
云念忽然想起系统之前与?她说的。
徐从霄本来是要去?南泗城除妖的,却?不知为?何来到了?雁平川。
系统补充:【难道……是追着那兜帽人来的?】
兴许还?真是。
那兜帽人是个组织,当初在?南泗城外的不舟渡抓了?仅剩的三只金尾鹤。
近一百五十年间频繁有剑修失踪,最早的失踪案就发生在?南泗城,有目击者称抓人的凶手身上戴着刻有金尾鹤的令牌。
一切都与?南泗城联系起来。
徐从霄当时?身肩重担奉命前往南泗城捉妖,不可能毫无理由擅离职守,跑来雁平川除妖,说明他是发现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严重到比躲在?南泗城的那只妖威胁更大。
【会不会与?剑修失踪案有关?这件事与?那兜帽人有关系,而你师兄除妖之时?意外发现了?真相,便追着来到了?雁平川……】
然后……
就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而且……
云念看向谢卿礼和皇后。
两人都没言声,两双乌黑的眼眸安静望着云念。
云念问:“南域谢家到底在?哪里?”
她直勾勾盯着谢卿礼的眼睛。
谢卿礼垂了?垂眼,道:“南泗城。”
果然,果然在?南泗城。
南域谢家。
当世机关术第一的大家族,建派已经五千年,比裴凌的裴家还?早,是当之无愧的元老世家。
但门?生并不兴盛,南域谢家之所?以能存在?这么久,实际上与?他们隐居的生活方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几千年他们很少出世,也?无人知道他们藏在?哪里,只知道南域谢家在?南方,想请他们帮忙做机关需要提前到指定的暗桩留信,而且谢家接单全看心情,他们不缺钱,兴许百年才接一单。
这么一个隐居的世家,上一次在?江湖上露脸还?是三百年前,原来……已经灭门?了?吗?
云念胸口堵的慌,这一桩桩事情压的她喘不过气?,有一只手在?背后布局,而他们竟不知不觉早已入局。
“师姐,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
“你难道不该保护你自?己吗?”
云念声线陡然升高打断了?他的话。
少年一言不发。
“我面对的敌人只有皇帝和傀儡师,可你不一样?,你知道那兜帽人的身份吗,你知道他的修为?多高吗,你知道那组织有多少人吗,你知道他还?布了?什么样?的局吗,你知道他在?琴溪山庄的哪里吗?”
云念一句接着一句:“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何要害你,你躲了?这么多年,在?你弱小?时?候他都没出手,偏偏等你进入翠竹渡得?了?裴凌前辈的指点,取了?天下第一名剑碎荆,修为?更上一层之时?才出手。”
“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说明他也?是刚发现你的身份,就在?你从翠竹渡出来后!你进入翠竹渡……是不是知道自?己若是取了?碎荆一战成名,此事必定沸沸扬扬,他定是能听?到。”
云念也?是才想明白的。
谢卿礼在?以自?己为?引诱蛇出洞。
所?以这么多年他不改名字,顶着谢卿礼这个名字拜入玄渺剑宗参加故陵剑墟。
他明明知道得?了?裴凌的指点,取得?碎荆后他会在?仙门?扬名。
他明明知道有人一直在?找他,却?不改名字不做遮掩。
云念别过头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
那股郁结之意堵的她呼吸不上来。
她不敢想,若是她不在?谢卿礼身边,他只有自?己一个人,一个人面对一个庞大的组织,面对一个剑道大能,面对一个灭了?他满门?杀了?他阿娘的人。
以身为?引,诱敌主动现身。
他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顶着一身随时?有可能逆行的经脉,或许哪天死在?哪里都没人知道。
一双手臂自?身后环上,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她被自?后揽入透着寒凉的怀抱。
他的怀抱很宽广,将她完全包拢,自?身后看不出来一点她的身影。
高大的人总是自?带压迫感,可他每次抱她,只有数不清的珍视与?柔意,会刻意收起来自?己浑身的利刺。
“师姐。”
他单膝跪在?她的身后,毛绒绒的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唇瓣贴着她的耳根。
“我现在?有你了?,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我会努力活下去?。”
云念没回头看他。
她只是问:“没有两全的法子,可以让你不要面对这么多危险吗?”
谢卿礼抱紧了?她。
“没有。”他的声音很轻,“没有法子,我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我必须要找到他。”
“死的不仅是谢家,这背后牵扯的是上万条命,这些亡魂压的我喘不过气?,我便是死也?要拉着他同归于尽,可我什么都查不到,我只能等他主动来找我。”
“裴凌前辈与?我说,他在?飞升之时?看到了?足以毁灭我们所?有人的天命,我是破局的关键,而你是我的转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番话,但他说的天命……或许与?那人有关。”
他只能想到那个人。
他还?要找到裴凌问清一些事情。
可他不知道裴凌被困在?哪里。
他虽然强大,但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但他会活下去?。
“师姐,我们都不会有事,你信我。”
他越抱越紧,怀里的少女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后也?没说话,唇角挂着笑看着相拥的两人。
她很欣慰,在?这世上谢卿礼还?有在?乎的人。
如此,她见到阿姐之时?也?能跟她说一句,她的孩子如今过的很好。
修为?数一数二,聪明又果敢,长?的俊秀如谪仙,还?有了?能保护他的师门?,有了?并肩作战的伙伴,有了?喜欢的女子。
有了?活下去?的盼头。
云念挣了?挣,少年的怀抱松了?些许。
她从他的怀中钻出来。
云念站起身,谢卿礼仰头看她,果不其然看到她的眼尾微红。
他这师姐共情能力太好,会心疼身边所?有亲近的人。
她朝他伸出手,眉头皱起有些微凶:“我现在?没功夫搭理你,回去?再找你算账。”
其实一点也?不凶,像个小?猫。
很可爱。
谢卿礼心上那些惶恐心疼忽然散去?,难言的滋味裹满整颗心,肩上一直托着的重担轻了?许多。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嗯,师姐回去?找我算账。”
少女将他拉起来。
谢卿礼垂首看只到他肩膀处的人,笑盈盈道:“想怎么算账都行。”
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放轻的音量,拉长?的尾音,清冽又绵意的少年音,为?这句话叠了?些说不清的韵味。
颇有当男狐狸精的潜质。
云念思?绪有些跑偏。
少年笑了?两声:“师姐,你在?想什么?”
他们还?握着手,云念没松开,谢卿礼也?没松开。
云念有些不敢看他,耳根有些酥麻,他的话像是贴着倒灌进来,趁自?己露出异样?前她连忙甩开了?他的手,看也?不看从他的身边走过。
又听?见身后的人笑了?声。
云念咬牙,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没有一点威胁力。
谢卿礼颇为?给面子地收起了?笑意。
“阿礼可不能这般逗云姑娘了?,会把人逗跑的。”
温温婉婉的女声,是皇后。
皇后一脸笑意,虽然面色苍白如雪,但因为?在?笑便多了?许多生气?。
谢卿礼颇为?听?话:“知晓了?。”
云念:“……”
你又知道什么了?!
等这里事情结束后她非得?跟他掰扯掰扯。
云念看也?不看他,来到皇后身边托着她的胳膊:“皇后,你还?能坚持吗?”
她能看出来皇后的脸色很不好,比刚才更白了?些,身上扭曲的缝合线也?加深了?许多,她就像是快碎了?一般。
她在?强撑着。
谢卿礼也?沉了?脸色,几步上前握着皇后的手腕就要送灵力。
皇后挣扎:“阿礼,没用的。”
谢卿礼也?不松手,强硬将灵力灌给她压制住那些越来越明显的裂纹。
皇后见挣扎不开也?不动了?。
她瞧着谢卿礼垂眸敛目的模样?笑道:“阿礼,阿姐与?你说过我吗?”
“嗯。”谢卿礼一边为?她输送灵力一边回:“他们都走了?,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抬起头看过去?。
深沉似寒渊的眼眸带了?些旁的情绪。
似是祈求。
求她活下来。
方才还?缓和些的气?氛又降回冰点。
三人没一个人笑,脸色都阴郁幽深。
皇后抽出了?手,眉目夹了?些愧疚。
“阿礼,即使没有小?姨,你以后也?会有亲人的,你会成亲生子,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小?姨和你阿娘无论在?哪里都会为?你欢喜,我们会一直盼着你好。”
她抚上谢卿礼的脸:“人终有一死,我并未觉醒灵根,本就活不长?,肉身的腐朽不是真正的消亡,只要你念着我们,我们会一直在?,一直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