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念没说话,依旧搂着他。
“可他没来,我最终也没逃掉,至今连阿娘的尸身都寻不到。”他闭了闭眼,声线平淡:“那人捏碎了我阿娘浑身的骨头。”
云念呼吸一急:“师弟……”
“我阿娘可漂亮了,当年向我外祖父求娶阿娘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她年纪轻轻便?位列化神后期,因为生我伤了经脉,修为再没能前进一步。她死?之前,金丹半碎,却?还是?拖住了那人一个时辰。”
云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谢卿礼的情绪很?不好。
“你说她那么爱美的人,被生生捏碎骨头,战都站不起来之时,心里在想?什么?”
“师弟,别说了。”
云念忍不住打断了他。
谢卿礼抬眼看她,却?并未住口,接着问她:“师姐,她有后悔生下了我,招致了这一场祸患吗?”
他想?问问那些?人,为了保护他死?无葬身之地,至今连个上香的人都没。
他想?问问阿娘,因为生他伤了经脉,为了护他被捏碎浑身的骨头。
他曾无数次在夜中?惊醒。
他在被囚禁的那些?年里,被废了浑身的经脉,像个废人一样活着,他想?过死?。
他逃出来后修炼杀戮道,被心魔折磨大开杀戮无法清醒之时,他想?过死?。
可总在握刀的前一刻……
眼前浮现那些?为他而死?的人。
他们死?前的最后一句,都是?让他好好活着。
他没有资格死?。
他要杀了所有背叛的人。
而皇帝,他小?姨的夫君,所谓的小?姨父,那日家族蒙难之时,他到底在做什么?
云念的目光很?复杂,像是?许多种情绪掺杂在一起。
少年专注地看着她。
云念长舒口气,扯出笑意?摸摸他的脸。
她笑得?俏皮,一如他们初见那日。
“你阿娘死?之前,一定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她想?看看你长大的模样,想?看你成家立业,想?看你得?证大道。”
“你问我她后悔吗?”云念反问他,“你为护我立下自缚咒,方才身受重伤,你后悔吗?”
“我为你跳下食人蚁坑,为你返回翠竹渡将你从碎荆剑境中?带出来,我后悔吗?”
谢卿礼喃喃:“师姐……”
“我不后悔,你也不会后悔。”云念笑着说:“你对我很?重要,我对你也很?重要,所以我们为彼此付出一切是?值得?的。”
“同样,你阿娘也不会后悔,她很?爱你,她一定是?个非常坚韧的女子,我也好想?见见她。”
谢卿礼只能看见她的红唇一张一合。
只能听见温和的声音在耳边盘旋萦绕,逐渐侵入肺腑。
体内像是?燃起了层火,从与她肌肤相贴的肌肤一路烧到肺腑,沿着经脉游走,最终汇聚在心尖。
“师姐。”谢卿礼直起身,将她按进了怀里:“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这是?他这辈子说的最真诚的一句话。
没有任何算计。
云念笑了笑,觉得?他当真是?年纪小?,说话也像个孩子一般。
她拍了拍他的背脊,安抚道:“师弟,我也会对你很?好的。”
谢卿礼闭上了眼。
他知道她在感情上有些?迟钝。
但那又怎么样?
那些?心里压抑的占有欲和疯狂的贪恋,让他想?要嚼碎她,将他们的骨血交融在一起,便?是?死?了也分不开。
想?让她只看得?见他,只有他。
他对她动机不纯,目的也不清白,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像春雨溅落在平静的湖面,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挠的他心痒,一寸寸攻陷心房。
他势必要牢牢抓住她,至死?不休。
两人待了许久,彼此的呼吸交杂。
久到云念以为谢卿礼睡着之时,他搭在她颈窝的脑袋动了动。
他与她对望一眼,淡声道:“师姐,我的伤没什么大碍,我们去追大师兄吧,还需要去找皇后,时间耽误太久了。”
云念嗓子眼一紧。
大师兄,听着是?个很?陌生的称呼,但却?是?扶潭真人时刻挂在嘴边的人。
是?整个踏雪峰提起来都会沉默的人。
“你的伤确定不需要再修养会儿吗?”
谢卿礼抬起头:“不需要,我没什么大碍。”
他的脸色确实好了许多。
云念沉默,也并未问他为何碎荆剑能压制他的经脉,藏在他脊骨中?的东西?又到底是?什么。
他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被碎荆疗愈后,竟然恢复了八成,简直比天下第?一医修还要神了。
可云念答应过他,不会逼他说出这些?。
他也答应过她,时机成熟会告知她这一切。
云念站起身,朝坐在地上的谢卿礼伸出手?。
少年正在整理?发?尾,动作一顿,仰首看向她。
双目相对,谢卿礼伸出手?,不长的距离却?好似花费了很?长的时间。
他握住了她的手?。
云念拽着他起身。
“师姐,走吧。”
云念仔细看了眼他,确定他不是?在逞强后点了点头:“别逞强,如果累了或者哪里不舒服了一定要与我说。”
“好,师姐。”
地道狭长,谢卿礼召出灵蝶。
半透明的灵蝶振动双翅朝着前方飞去。
云念:“这是?什么?”
少年答得?很?快:“追踪蝶,我在大师兄的身上打下了灵印,十里之内都能寻到他。”
【追踪蝶不是?苗疆蛊术吗……谢卿礼怎么这也会?】
云念倒是?并未觉得?太过震惊。
谢卿礼现在就是?跳出来说他是?天下第?一,云念都能心平气和接受。
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隐瞒的东西?也太多了。
一路跟着少年走着,云念算了算时间,外面如今应当已经快天亮了。
流花宴是?在今日下午开启,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他们现在还在地道,便?是?赶回去也得?走上好几个时辰,地道狭窄难以御剑。
云念叹了口气。
少年回身问:“怎么了,累了?”
云念摇摇头:“没事,走吧。”
谢卿礼又看了她一会儿,沉默着收回视线。
地道之中?寂静,两人的脚步声便?格外明显。
灵蝶飞了一个多时辰,最终停留在某个岔路。
左右两条道路。
谢卿礼收回灵蝶。
云念问:“是?感应不到了吗?”
“嗯。”
这可麻烦了,如今这里是?两条岔路,他们万一走错了,耽误的时间可不少。
谢卿礼道:“师姐,你走这边,我走另一边。”
他指了指左边,那条道看起来较宽阔。
云念登时便?不同意?了:“不行,你身上还有伤,若再遇到大师兄,你应付不来的。”
谢卿礼却?摇了摇头:“他打不过我的。”
是?肯定的语气。
云念噎了噎,却?也无法反驳。
这一路上他的表现确实不一般,方才与徐从霄打斗之时,若不是?为了顾及不伤到徐从霄性命,他也不会让徐从霄钻了空子朝云念这边来。
“师姐,时间不能耽误,傀儡师和皇帝今日势必会动手?。”
云念一言不发?,皱眉思?索着让他单独行动的可能性。
“师姐。”谢卿礼又催促了一句。
云念抬起头:“好,但若一个时辰还未寻到,那便?回来吧,我们在此地集合。”
“好。”
云念点点头正要离开,谢卿礼又叫住了她。
“师姐。”
“嗯?”
谢卿礼道:“小?心行事。”
云念笑了:“你也是?。”
她看着谢卿礼率先进入了右边的小?道,云念这才收回笑向左边走去。
【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谢卿礼这般在乎你的人,如何会放心你自己走,他要去干什么?】
云念唇线微抿:“不知,我相信他。”
谢卿礼不会害她。
虽然她也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他为何要将她支开?
云念摆摆头,撇开那些?纷乱的思?绪。
“不清楚,先找大师兄吧。”
她加快脚步朝前面走去。
系统仔细对比着原文翻找着原书中?关于踏雪峰弟子的描述。
谢卿礼毕竟拜入了踏雪峰,书里虽然着重描写的是?谢卿礼一路以来遇到的机遇和打怪升级的过程,但对于男主的师门也是?写了些?东西?的。
【踏雪峰大弟子徐从霄,论修为是?踏雪峰第?二?,仅次于你师父扶潭真人,比你小?师叔温观尘还要高些?。】
着实是?个天赋异禀的剑修,不过一百多岁便?能有这般成就。
【十五年前,他领命下山除妖,本是?要去往……南泗城?】
云念一个脚刹。
“你说什么?南泗城?”
系统的声音很?激动:【对,他本来是?要去南泗城的,南泗城当时躲了个大妖,还是?个几千岁的玄龟。】
“南泗城不是?因为一场疫病,已经成了座死?城吗?”
【是?啊,但是?那大妖残害了一整个村庄的人,逃到了南泗城,便?是?逃到魔域你师兄也得?去捉啊!】
“还有呢?”
【他确实去了南泗城,但不知为何没捉到那玄龟,反而来了雁平川,这边恰好有妖邪作祟,于是?你师兄便?留了下来,他一人尚可应付,只是?那妖怪捉了一群百姓,你师兄打的束手?束脚……被耗至丹田枯竭,还未撑到扶潭真人赶来之时,魂灯便?熄灭了……连尸首都没寻到。】
后面的事情云念差不多都已经知晓。
扶潭真人是?个很?好的师父,不忍弟子暴尸荒野,每年只要有时间便?会来雁平川寻,整整十五年都未寻到。
他总是?时不时提起徐从霄,这位大师兄是?个很?好的修士,虽然长得?严厉,实则心性纯善,是?真的一心为了黎民百姓。
扶潭真人总说若徐从霄还在世,他们这些?师弟师妹一定不敢在踏雪峰乱来,他老人家得?省不少心。
若扶潭真人知道自己寻了十几年的弟子根本没死?,不知被什么人残害失去了神智,只怕会气的一剑劈平这琴溪山庄。
徐从霄的状态一看便?不对劲,穿的破破烂烂,双目无神麻木,像是?被人生生拘走了生魂一般。
到底是?谁控制了他整整十五年,又为何要这般做,徐从霄不过是?个普通的修士,心向大道,除了除魔修炼以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脾气很?好也不会主动与人结仇。
云念长呼口气,接着向前走。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找到徐从霄,或许便?能解开当年的谜团。
一切都莫名其妙与南泗城联系上,若不是?因为皇帝邀请他们来琴溪山庄,她本来也是?要带着谢卿礼去南泗城的。
系统也忍不住叹气:【以为是?个剑道魁首养成攻略,没想?到是?个福尔摩斯探案集。】
云念酸溜溜道:“这任务竟然才五万积分,回去必须让他们给我加薪。”
【我算是?知道原书为啥会烂尾了,这作者写文顾前不顾后的,根本没想?过给谢卿礼叠这么多buff,最后他的结局会怎样。】
“或许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
他会沿着这条线,一直走下去。
而云念的目的便?是?要阻止他走向既定的结局。
云念加快脚步向前追去。
得?先找到徐从霄,然后再去找皇后,有些?事情只能从他们身上下手?。
天边一抹白光破晓,晨雾若隐若现,后半夜下了场雨,茂密的枝叶上挂着雨滴,随着几缕微风,偶有雨珠坠落。
笔挺的人立在高台,宫殿很?高,望月台可以俯瞰整个琴溪山庄。
他的左后方站着一人:“徐从霄在地道守着阿清,你不必担心,今日不会有人能坏我们的计划。”
皇帝漠然望着层起彼伏的屋檐。
两人都没说话。
直到他身后的那人出声:“沈敬,我们布了二?十五年的局,就看今日了。”
二?十五年了。
终于可以再见到她了。
皇帝弯了眼:“席玉,你说阿清清醒过来后,会生我的气吗?”
席玉没有说话。
皇帝叹息,眼帘下垂:“她死?前让我照顾好她的本家,可当年她的家族蒙难,我却?并未出兵相助。”
“她的阿姐惨死?,唯一的侄子,我也没有救他。”
“如今,我还要送她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去死?,你说她会不会恨我?”
席玉嗤笑出声:“你做都做了,难道没有这些?事情,她便?不恨你了?”
皇帝也觉得?可笑,大笑出声,在这寂静的清晨分外诡异。
他笑的脸都红了,弯下身子撑住栏杆,喘着气道:“恨也好,恨也好啊,她不爱我,若也不恨我的话,那我还剩下什么呢?”
他转过身,笑着问席玉:“她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她只有我了,她只剩下我了啊……我的阿清,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就应该被养在我的怀中?。”
席玉冷眼骂了句:“疯子。”
皇帝直起腰身,笑意?忽然退去,快的像一缕风。
“太子呢?”
“派人去抓了。”席玉回,顿了顿又问:“你当真舍得?安之?他可是?阿清和你的孩子。”
皇帝神色很?冷:“他不过是?我留住阿清的筹码。”
“……我去地道布阵了。”
席玉转身离开。
皇帝转身继续欣赏着布下的这一桩大局,直到身后的脚步声逼近。
他头也不回冷声道:“你要谢卿礼我可以给你,天罡万古阵一旦开启能困死?他,但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阴影处走出来一人,兜帽自上而下盖住全身,身量削瘦高挑,面具下的下颌苍白。
他笑道:“这些?年来我何时骗过你?”
他与皇帝并肩而立:“但是?你,今日要小?心了,谢卿礼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他的姨父,却?装作不认识你,他明明那般恨你。”
“当年谢家蒙难,你失言未曾相救,他想?必恨不得?杀了你,以我对这小?子的了解,他这人颇为记仇,你说他沉寂这么久不动手?,是?为了什么?”
皇帝眼也不眨:“你与我又有何区别,谢家蒙难不是?你做的吗,我只不过袖手?旁观罢了。”
他侧首含笑,尾音拉长:“你说他若是?见到你,会不会先一剑剐了你,如今的他与以往的那个废人不同,可不是?任你拿捏,有裴凌助他悟了剑心,你可不一定打的过他。”
兜帽人闻言也笑了,面具下的唇勾起:“天罡万古阵开启后,他有还手?之力吗?何况……你说他会先向我复仇,还是?先救他那师姐?”
“这么多天了,云念的蛊应该要发?作了,你说他能眼睁睁看着云念死?吗?”
“今日,没有人走得?出琴溪山庄。”
第38章 琴溪山庄十七
流花宴在正午时分开始, 江昭匆匆忙忙赶到之时,望月台已经坐满了人,夜歌隔水寥寥, 高楼池榭,烟柳花树,浓郁的酒味和着花香。
一条水路从最高处蜿蜒向下, 包围了整个望月台, 潺潺流水中淌着朵朵花瓣。
酒盏被用?特定的容器盛放, 竟能?稳定在水面上,即使?是从高处流下也并未歪倒。
江昭刚落地?,苏楹便迎了上来。
“你来了啊,我等了你许久。”
苏楹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 小脸凑的很?近。
她身上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江昭眸底的暗色沉了几分?。
他笑了笑,不?动?声色抽出被苏楹抱着的胳膊:“我刚才去?看了师妹他们。”
“师妹怎么样??”
“高热还未退去?, 看起来不?太好,今日这流花宴怕是参加不?了了。”
苏楹闻言皱起细眉, 神态间是掩饰不?住的忧心:“这可如何是好啊, 烧了一整晚了,身子不?会出问题吗?”
江昭安抚她:“没事的, 有谢师弟陪着她。”
两人边走?边聊, 进入望月台的大殿。
微风拂过湖面, 穿过湖面上的长廊,正中占据了湖面三分?之一的亭台中端坐的正是皇帝。
他一身墨色常服,正亲自倒酒, 每倒下一杯,便将酒盏搁置在小盘中放入面前的水路, 湖水便会载着这些酒盏流下下方。
这便是流花宴最为重要的一项,由皇帝亲自为来客斟酒,沿着水路送下,每一个人都能?喝到。
江昭迈入亭阁后?行礼:“陛下。”
皇帝放下手中的酒壶,脸上挂着笑:“江公子不?必这般多礼,快请坐。”
江昭和苏楹来到皇帝左下方入座,木桌前的水道中缓缓飘来两个酒盏。
皇帝伸手示意:“江公子请喝酒。”
“多谢陛下。”
他端起酒盏一饮而下,酒水顺着下颌淌下,喉结微微滚动?,酒盏中已经见底。
江昭放下酒盏。
皇帝看了眼外?头,问他:“这谢公子和云姑娘呢?怎还未来?”
江昭微微侧身,神态依旧恭敬:“云师妹昨日高热,烧了一整晚,谢师弟在照顾她,今日怕是来不?了了,实在有扰陛下了。”
“这……云姑娘可有大碍?需要朕派元太傅去?瞧瞧吗?”
“不?必劳烦陛下,师妹只是先?前经脉有损,近些时日忧劳过多便病倒了,昨夜阿楹也去?看过,没什么大事。”
皇帝了然颔首,面色随和并未有异样?:“既如此,那便让她好好休息吧,我们先?喝酒。”
苏楹笑着靠近江昭为他倒酒:“阿昭你尝尝,这酒是桃花露,是皇宫才有的御酒。
她凑的很?近,几乎贴在江昭身上。
江昭眉眼含笑。
苏楹倒一杯,江昭便喝一杯。
毫无犹豫。
苏楹眼底的笑意像要绽出来般。
江昭在一杯杯的酒水中逐渐有些昏沉,他撑着脑袋,余光中瞧见了高台上端坐的人。
皇帝在内侍的陪同下倒酒,一个接一个酒盏顺着水道流向下方。
琴溪山庄所有人都喝了这酒。
江昭垂下眼,长睫遮住眼底的情绪,又?接过了苏楹递来的酒水。
水面倒映着青年的脸,他面无表情仰头喝下。
苏楹掏出手帕替他擦着唇角的酒水:“你看你,喝个酒还喝不?好。”
江昭只是笑,脸颊微红像是上了酒劲。
他直起身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仰头望着上方的帝王。
“阿楹,元太傅和太子呢?”
苏楹:“元太傅去?外?巡逻了,太子……不?知会不?会来,你也知道,贵妃那件事对太子打击很?重。”
“这样?啊,那好吧。”酒劲有些上头,青年冷白的脸越来越红,忍不?住趴在桌案上:“阿楹,我休息一会儿,你一会儿喊我。”
苏楹只道:“好。”
江昭闭上眼,思绪有些混乱,呼吸声渐渐平稳。
琴溪山庄依旧热闹,人声鼎沸,欢声笑语,舞姬在台上翩然起舞,绫罗翩飞姿态婀娜,曲声悠扬婉转。
苏楹贴在江昭耳侧,亲昵地?吹着气:“阿昭,你睡了吗?”
青年无知无觉。
苏楹眼尾弯起,美目逐渐扩大,漆黑的瞳仁不?知何时已经变为竖瞳。
身段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趴伏,宛若无骨的蛇。
衣衫腾空落地?,一条带着斑纹的蛇从地?面堆积的衣裙中钻出,沿着江昭的小腿爬上,越过腰间,来到了他的脖颈。
蛇头望向高台上端坐的皇帝。
皇帝懒散靠着身后?的长椅,服侍的内侍一脸平静,仿佛并未瞧见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动?手吧。”
蛇信吐出,“嘶嘶”声回响,尖利的獠牙露出。
一口咬上了青年的脖颈。
谢卿礼沿着地?道慢慢悠悠地?走?着,相比于云念的焦急,他这边淡定许多。
碎荆在一旁嗡嗡作响,提醒着他前面有多危险。
谢卿礼按住了它,自顾自地?朝前走?着。
地?道狭长幽深,他一边走?一边看着两侧的石壁。
云念并未看出这些石壁上面的东西,还以为阵法?在地?下,实际上,这些石壁上的纹路就是阵法?。
若隐若现?的,若不?凑近仔细看便瞧不?见的纹路——
才是这整个琴溪山庄地?下埋着的阵法?。
天罡万古阵,深埋在琴溪山庄地?下,竟蔓延到了这地?道中,是专门用?来对付他的阵法?。
他停下了脚步,虚虚探着石壁。
照明珠微亮的光辉模糊了少年的脸。
谢卿礼挑眉,眸光微转退后?了几步,抽出腰间的剑,灵力缠绕在剑锋之上,吹动?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一剑劈斩而下,厚重的灰尘荡起,地?面猛地?摇晃,石壁上爬上寸寸裂痕,碎石劈啪落地?,却被少年的防护灵盾拦截在外?。
墙壁裂开后?,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隧道悄然浮现?。
谢卿礼踱步而下,步履悠闲懒散。
地?面摇晃的那一刹那,另一边的云念也感受到强烈的震感,地?面的灰尘被激荡起来,她忽然停下脚步。
【方才是地?震了?】
云念回身望向来时的路,一片幽黑深邃,什么都看不?见。
不?是地?震,是谢卿礼那边,他那里?出事了。
她咬咬牙,转身便要朝谢卿礼那边跑去?。
腰间的凤扣忽然急促亮了起来。
云念一愣。
反而是系统反应迅速:【你快接啊!】
她倒是忘了,这龙凤扣可以通话。
她急忙敲了两下接通,少年清冽的声音传来:“师姐,我这边没事,专心办你的事情。”
“你真的没事吗?方才我这里?震的这般厉害。”
“没事,有个东西挡路,我劈开了它。”
云念松了口气:“好,你没事我便放心了。”
“师姐注意安全。”
刚挂断玉牌,谢卿礼唇角的笑意荡然无存,身形快出残影,提剑便冲了上去?。
少年一招一式下手狠辣,不?同于在云念面前的收敛,此时的他神情阴冷,剑意磅礴凛然,毫不?在乎到底会不?会伤到眼前的人。
不?过百招以内,青衣人被他一剑钉穿左肩胛骨,碎荆剑将其牢牢钉在地?上。
徐从霄没有意识,也不?知疼痛,死命挣扎着要挣脱谢卿礼的束缚,本来安稳插在他肩胛处的长剑摇晃,伤口被划的更大,鲜血止不?住涌出淌了满地?。
谢卿礼皱了皱眉:“别动?了,你死在我手上,我师姐会生气的。”
威压自他身上迸发,将被桎梏的徐从霄压制的死死。
徐从霄茫然睁着眼,目光虚妄毫无焦点,与个傀儡也没什么区别。
他没有意识,下意识对闯入的陌生人发起攻击,只有重创他使?他元气大损,无力动?弹后?,才能?磨灭他的杀心。
谢卿礼对他没有什么感情,下手也颇狠,根本不?顾及眼前的人是他的大师兄。
见徐从霄安静了,谢卿礼拔出剑,半蹲下身在他身上随意点了几下止住血,掰开他的嘴喂他吃了几颗疗愈的灵丹。
这般近的距离他能?清楚看出徐从霄的不?一样?。
衣裳好似十几年没有换过,破烂布满灰尘,粗犷的脸上是与他这个年纪完全不?符的稚嫩神情,他就像片白纸一般,只知道听从命令,别人给他描上什么画,他便是什么样?。
谢卿礼的指腹点在他的额头上,灵力蛮横地?挤进他的识海。
他什么都没看到。
正常人的识海可以是鸟语花香,也可以是大雪封山,心境如何,识海便是怎样?。
云念的识海春暖花开,她本就是个明媚的人。
谢卿礼的识海大雪连绵,因着他本人便是阴冷又?孤僻的人。
但无论哪一种,都不?该是徐从霄这种。
一团黑,空旷虚无,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少年面不?改色收回手。
“你的识海被人搅碎了,倒是他的手笔……这么多年了,他杀人不?是捏碎人浑身骨头,便是搅碎识海让其成为一个没有神识的废人。”
谢卿礼勾了勾唇,声线很?轻似乎在喟叹:“他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
少年站起身,垂首冷睨着躺在地?上一无所知的徐从霄。
“他也来了琴溪山庄是吗?这里?倒是热闹,沈敬也在这里?,傀儡师在这里?,他竟然也在这里?……”
明明嘴上挂的是三个要害他的人,其中两人修为高深,一人身份尊贵,本该是令人恐惧发寒的事情,少年却弯起了眼。
唇角的弧度加深,笑意越发深厚遮掩不?住,他眉眼弯弯好似真的遇到了什么格外?开心的事情。
“师兄放心,咱们毕竟是同门,我会抓出来他,一刀一刀……”少年歪了歪头,拖长尾音道:“削掉他的肉,剔了他的骨,放干他浑身的血,捏碎他全身的骨头,替你报仇啊。”
尾调上扬,容貌昳丽的少年唇红齿白,好似在与兄长撒娇一般。
他弯腰拽起一动?不?动?的徐从霄,柔声道:“别让我师姐等久了,我们该去?找她了,这么长时间不?见,她会担心的。”
照明珠只能?照亮一角幽暗的石室。
貌若谪仙的人在此刻宛如罗刹。
他刚走?出去?,整间石室瞬间塌陷。
另一边,云念走?了许久。
云念并不?知谢卿礼那边的情况,但从玉扣中听谢卿礼的声音还算好,她知晓谢卿礼瞒着她去?干了什么事情,
她放下凤扣,刚要继续往前走?,胸口处忽然一阵剧痛。
“唔。”
云念皱紧了眉,扶住一旁的石壁。
【你怎么了?】
“没事。”云念摇头,“就是,刚刚莫名其妙有点胸闷,可能?在地?道待久了吧。”
【你真的没事?】
云念直起身,那股心悸闷痛已经消失,太过迅速以至于她都怀疑刚才是不?是梦境。
她缓了缓:“没事。”
云念接着向前走?,腰间却一阵荧光闪烁。
她下意识以为是谢卿礼又?敲响了龙凤扣,但垂眸看去?,才发现?光亮并不?是从那上面传来的。
她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