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念将窗子开?了条小缝,懒散地靠在窗边的贵妃榻上。
她举起手中的玉镯,这镯子的材质当?真是上乘,确实有蕴养静脉的功效,云念不过?戴了三天,便是晚上睡眠都?好了许多。
只是时不时会被拉进玉镯的记忆中。
系统已经被她放出来了,瞧着云念摆弄了那玉镯半个时辰,终于?还是忍不住问:【玉镯明明是皇帝给你的,皇帝既然要害你们?,为何还会给你这镯子,你们?可是因为在镯子中看到的记忆才知道皇帝和?傀儡师相识的,他这不是狼人?自爆吗?】
云念神色未变:“谁和?你说皇帝送我玉镯是想让我看到这些?记忆的?”
【……你的意思是皇帝不知道你能通过?这玉镯看到记忆?】
云念将玉镯重新戴回去?,目光转向窗外。
她低声喃喃:“他应当?不知道,他送我玉镯许是有旁的心思,这些?记忆……”
云念仰头看去?,圆月高悬在虚空,琴溪山庄安静沉寂,雾蒙蒙的夜色分外祥和?。
谁能想到,平静之下掩盖着汹涌的浪涛。
【这些?记忆是谁让你看到的?】
云念回:“皇后。”
这玉镯的主人?。
云念只能想到她。
【可皇后已经死?了二十五年……】
云念侧了侧身方便赏月,闻言慢条斯理回:“皇帝说死?了就是死?了吗,皇帝还说贵妃死?了,可我们?不也没见过?尸身。”
就算死?了,人?死?了是有神魂的。
而听说玉可以养魂。
墨翡玉,价值连城的玉,是珍品中的珍品,既是皇后的遗物,会不会有皇后的残魂呢?
她让云念看到这些?记忆,将他们?的注意力从错误的方向指引回来,应当?是没有坏心。
更何况……
云念回忆起之前两次进入记忆的场景。
皇后似乎可以看到她。
云念轻叹口?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进入记忆次数太?少,她也没有机会得到验证。
晚上的风稍微大了些?许,云念有些?冷,起身便要去?关?窗。
一张脸挡在了窗户口?。
她背着夜色,乌发盘成双髻,五官隐匿在阴影处看不太?清,唯有一双眼黑白分明,紧紧盯着她,眸中没有丝毫情绪,冰冷又粘腻。
像是条蛇。
云念搭在窗栏上的手一顿,心跳忽地加快,呼吸困难,动作比意识更快,下意识便要拔剑。
可下一瞬,窗外的人?笑了笑。
“师妹。”
云念的手搭在听霜剑上,身子一僵。
随后突然反应过?来,僵硬的身子也放松下来,松开?了手心的剑。
“苏师姐,你怎么来了?”
云念起身去?为她开?门。
苏楹穿着有些?单薄,削瘦的身躯立在门外,她又重伤刚愈,脸色格外苍白。
云念上前去?扶她:“你身子还未好,来这里作甚?”
苏楹笑着拍拍她的手:“我来看看你。”
她顺着云念的力道坐下,接过?云念递来的茶水。
轻抿一口?,入口?都?是茶香。
“这茶倒是好喝。”
云念:“是师弟煮的,若师姐喜欢喝,我让他明日多煮些?给你送去?。”
“不必麻烦师弟了。”
云念坐下来,仔细瞧了瞧苏楹的脸色,只觉得她好像还是有的疲惫。
她忍不住皱了眉:“师姐,你的伤还是疼吗?”
苏楹喝茶的动作停滞,在云念狐疑的目光中轻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没事的,我身子一贯好,养养就行了。”
云念一愣,下意识问:“你身子哪里好了,平日一个风寒都?能拖上几月。”
苏楹的笑意凝滞在唇角。
忽然刮起了阵风,吹动云念还未来得及关?上的窗,窗子猛地摔上一旁的墙壁,沉闷的撞击声似敲击在心尖。
屋内越发安静的同时,外头呼啸的风声更像是野鬼哭嚎。
云念面上的笑意没掉,依旧是一副关?怀的模样?:“苏师姐,你睡糊涂了吧,虽然你经常说你的身体好,但实际上三天两头就得生病,我师兄便是有十颗心都?不够用的。”
她拿过?苏楹手里已经微凉的茶,又给她倒了杯热茶:“喝点热的暖暖,可别再生病了,你还记不记得你上个月受了风寒高热许久,可把我师兄吓坏了。”
苏楹垂首无奈轻笑:“是我的错,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再让阿昭和?师妹操心了。”
她低下头品着手中的茶,无人?注意的地方,云念霎时收回了脸上的笑,眼底一丝笑意都?无,冰冷沉寂如苍山。
屋外传来脚步声,苏楹抬头扭身望去?。
房门被轻敲了几下。
少年清冽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师姐,还没睡吗?”
苏楹听见这声音后似乎僵了一瞬,云念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快步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少年披着月色站在外头。
云念:“你巡完山庄回来了?”
谢卿礼颔首:“嗯,今夜山庄没什么事,便早些?回来了。”
他侧身进来,瞧见屋内坐着的苏楹后也并未觉得惊讶,朝苏楹点头示意:“苏师姐也在啊。”
苏楹:“今夜睡不着,近些?时间山庄不太?平,担心你们?的安危,便来给你们?送几张阵法图。”
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沓画了符篆的黄纸。
这些?是苏楹提前做好的阵法,将其以特?定的法术放入灵纸中,用时再点燃便可。
谢卿礼道:“有劳苏师姐忧心了,但这傀儡师还不知藏在山庄哪里,师姐不与江师兄说一声便来,多少有些?不安全了。”
他坐在苏楹对面,并未抬眼看她,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
昏暗的灯光下,苏楹的脸色颇为僵硬,有一瞬间几乎维持不住唇角的笑。
云念并没有搓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涩。
苏楹很快调整过?来,温温柔柔陪笑:“师弟教训的是,今后我会小心为上的。”
她还是之前那般温婉似秋水的好脾气?模样?,这么一对比,好似谢卿礼是个冷漠的坏人?一般。
偏生谢卿礼并不在乎这些?,桌上撑在着阵法的符篆他看都?不看一眼,反而是看向站在一旁的云念。
他拉了拉她的手:“坐吧师姐,别站着了。”
冰凉的手与少女温热的掌心触碰,截然不同的温度形成鲜明的对比,牵手的事实便格外清晰。
她坐在他身边,谢卿礼将茶水搁置在眼前。
他始终未曾看苏楹,注意力全在云念身上,这种被忽视的感觉换成旁人?兴许早便生气?了,苏楹揪了揪手,脸上是完美的挑不出毛病的笑。
她问:“你们?今日去?了哪里啊,下午我来找你们?,发现你们?竟然不在。”
云念还没说话,谢卿礼头也不抬道:“云师姐想吃果子,陪师姐上山摘果子去?了。”
云念看了眼谢卿礼,少年弯眼道:“师姐不是还说后山上的野梨甜得很,要给苏师姐送点吗?”
双目相对,默契横生。
“对啊,我都?忘了这一茬。”云念的脸上漾出笑意,从乾坤袋中取出些?野梨包好递过?去?:“师姐拿回去?尝尝,这些?是我们?今日下午在后山上摘的野梨,个大又解渴,特?别甜。”
油纸包着的野梨个个饱满,还带着露珠,根茎上带着的枝叶新鲜嫩绿,一看便是刚摘的。
确实是后山上的野梨。
苏楹也不客气?,接过?后顺手收进乾坤袋:“你们?今日去?后山就是为了摘果子?我听说后山蛇虫多,没被咬吧。”
云念:“我们?连山腰都?没上到,摘了些?梨后瞧见上面似乎没什么了,便原路返回了。”
“也没去?别的地方玩玩?说不定还有些?果子呢?”
云念长舒口?气?,眉头微拧面带愁色:“哪有什么心情还继续摘果子啊,傀儡师要对陛下不利,我们?虽然不归陛下管辖,但他毕竟是人?皇,若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出事,我们?也不好交代啊。”
“何况,这陛下也不知发什么疯三日后要举办流花宴,这种节骨眼上,万一傀儡师趁乱对陛下下手,咱们?都?得跟着担责,我都?快愁死?了。”
她一只胳膊撑着下颌,满面愁容的模样?不似作假。
苏楹也跟着叹气?:“而且,我们?如今还不知道琴溪山庄这阵法是什么,便连我也认不出来。”
云念附和?:“一但这阵法开?启,咱们?都?得跟着凉凉。”
苏楹又问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少年,“谢师弟呢,你也不认识这琴溪山庄下面的杀阵吗?”
方才一言不发喝茶的少年微掀眼皮,如墨的瞳仁看过?来。
他也跟着笑道:“我怎么会知道,便是师姐都?认不出。”
这话说的颇为诚恳,好似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苏楹松了口?气?,默不作声瞥了眼两人?后还要问些?什么:“师弟,你——”
“苏师姐。”谢卿礼收了笑:“江师兄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下,有人?敲了敲门:“阿楹,你在这里吗?”
谢卿礼道:“苏师姐,天色太?晚了,别让江师兄担心,随他回去?吧,我和?师姐一会儿也要休息了,明日还要去?保护皇帝呢。”
苏楹还没应声,江昭已经推了门进来。
瞧见屋内坐着的苏楹后,他脚步匆匆追上来,将手上的披风裹到苏楹身上:“你出来怎也不知会我一声,方才我巡夜回去?瞧见你没在屋内,魂都?要被你吓没了。”
他替苏楹系好披风,眉眼间的忧心分外明显。
云念学着以往那般取笑:“我这师兄可真是一步离不开?师姐,苏师姐,你莫要让他挂心太?久了,快随他回去?吧。”
苏楹起身后无奈道:“那我今日便不叨扰了,你们?早些?休息。”
“好。”
云念和?谢卿礼齐齐应声。
直到苏楹和?江昭的身影消失在流光榭,云念关?上房门,唇角的笑顿时便垮了下来。
她疾步匆匆来到还在悠哉喝茶的谢卿礼身边,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早便看出来了?”
少年掀了掀眼皮:“师姐,别着急。”
“我怎么可能不急。”
云念觉得他实在有些?过?于?淡定了,这般运筹帷幄好似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可她什么都?不知晓,这种身在局中,却?只能眼睁睁一步步更陷棋局而无法脱身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我们?来这里是四个人?,回去?一个人?也不能少,无论是你、苏师姐还是江师兄,你们?对我都?很重要,你让我如何不急?”
谢卿礼拉住了她垂下的手。
少年只轻轻用力便将她拽坐在椅上,“师姐,你信我。”
他眉目下敛,神色柔和?。
不似方才面对苏楹的虚伪,对待她时,他总是柔情似水。
“我们?都?不会出事的,我会带你们?回去?的,别担心好吗?”
少年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很大,可以尽数包裹住她的手背。
云念并未挣扎,只沉着眸子看他。
谢卿礼躲也不躲,毫不避讳与她对视。
“谢卿礼,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谢卿礼依旧毫无反应,眼角还挂着笑意。
云念抬了抬手:“皇帝送我这玉镯一定有别的心思,但你却?让我戴上,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但我更想知道,你究竟在瞒着我筹谋些?什么?”
谢卿礼唇角的笑不知在何时消退。
两人?都?没说话,看着彼此的眼睛,无形的对峙在爆发。
明明下午还是那般亲昵的关?系,如今不过?几个时辰过?去?,似乎又降为了冰点。
双手还交握着,谢卿礼并未松开?。
他不说话,云念以为他不会再说了。
她似是自嘲般笑了声,便又听见谢卿礼道:“玉镯里有阵法。”
“……什么?”
谢卿礼道:“玉镯里有阵法,但我已经震碎了,这阵法早已化为醴粉,如今它不过?是个普通的玉镯。”
“我也知道玉镯里有皇后的气?息,她对你没有坏心,更像是来帮我们?的。”
云念:“……你的意思是,皇帝在玉镯里布下了阵法?这阵法想要害我,但你震碎了它。你让我戴上这玉镯,是察觉到里面有皇后的气?息,你知道她想帮我们??”
“是。”
云念没工夫管他到底是为何不与她说皇后的事情。
她的注意力完全落在另一件事上。
谢卿礼说他震碎了阵法,想必便是前几日晚上他来送龙凤扣之时,他拿了这玉镯,应当?是当?时瞒着她震碎的。
云念音量忽然加大:“谢卿礼,不找阵眼强行用灵力碾碎阵法,你会受到加倍的冲击!”
怪不得他这几日动不动便浑身冰冷,经脉越发严重。
她反手握住少年的手,灵力探进他的经脉。
寸步难行,郁结堵塞,结满了冰霜,她的灵力游走的十分困难。
他的经脉比来琴溪山庄前严重许多。
经脉逆行是极为痛苦的事情,他到底是忍着多大的疼痛装出那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依旧守在她身边。
云念气?不打一处来,这次并未在与他做样?,而是真的被他气?的不行。
她小心用灵力为他融化着经脉中堵住的寒霜,少年安静地看着她。
她垂着眼,长睫扑闪,屋内点燃的烛火摇曳,映衬在她的脸上,将她的睫毛拉长阴影向团小扇般盖在眼睑。
她皱着眉,明显能看出来生气?了。
气?他不顾身体,气?他瞒她这些?。
谢卿礼一开?始不与她说这些?便是知道她会生气?,也会心疼他。
他这师姐颇为在乎他的身体,踏雪峰的人?是一脉相承的护短,她见不得江昭身处险境,担心苏楹的安危,也不想看见他为她受伤。
她的心很软,装了很多人?。
谢卿礼握住了她的手,凑身过?去?抱住了她。
他莫名其妙来这一出,云念根本反应不过?来,下意识便要推他:“你干什么,我还要为你疗伤呢!”
少年的下颌抵在她的肩膀,双臂虚虚揽着她的腰肢。
“师姐,谢谢你,但是没用的。”
云念忽地便不动了,侧头看了眼搭在她肩膀处的少年。
他闭着眼,神态有些?疲惫,长睫上的冰霜显露又在瞬间化为水珠。
她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瞧见他经脉逆行时的模样?了。
很多次了。
他来到这里,几乎每天都?有。
云念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酸酸涩涩的,有些?难受,连带着鼻尖都?好似堵了一般。
“师弟,经脉逆行的时候,很疼吗?”
谢卿礼抱紧了她,闷声应了下。
“嗯,疼。”
其实更多是冷。
好像坠入深井,那股从身体深处迸发的寒意拽着他似要拖入冰川,无论他做什么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浑身上下结满冰霜,感受不到活人?的温度。
好像他已经死?了一般。
整整十年了,他每日便这般不生不死?的过?着。
直到有一天,她来到了身前,替他拦下了那些?拳头。
“师姐,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你不必感到愧疚,也不必觉得心疼我。”他蹭了蹭她的颈窝,将少女往怀里按了几分:“因为我们?对彼此很重要,你于?险境中救过?我许多次,我自然也可以为你赴汤蹈火。”
“所以不要因此难过?,也不要因为我瞒你生我的气?,我害怕你伤心,也害怕你生气?。”
更害怕她不要他。
虽然他知道,她永远不会这般做。
云念很珍视身边的人?。
他也是她身边的人?。
云念别过?眼揩去?了眼角的泪花,双臂揽在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脊背。
她轻拍着他,问他:“灵丝绳也没用吗?”
少年道:“嗯。”
云念的声音带了鼻音,听着有些?委屈:“我往里融了好几颗灵火珠呢,小金库都?破产了,那几天全靠师兄救济。”
谢卿礼笑了笑,在她耳边道:“我有很多很多的灵石,都?给师姐花。”
“你这么有钱吗?”
“是,我有很多钱,师姐想买什么都?可以。”
“那你再多给我买几颗灵火珠,我再给你多炼几条灵丝绳,量变引起质变,肯定有用的。”
“好。”
“我听说北域有火灵狐,我们?也买一只当?灵宠。”
“好。”
她絮絮叨叨说着话,谢卿礼一点也不觉聒噪,经脉在逆行,浑身又疼又冷,鼻息间呼出的气?息都?夹了些?霜花。
但今日比以往好捱许多。
他抱着她,默不作声将浮现的霜花融化,听着她一句句带着鼻音的话。
他一直闭着眼,却?对她事事有回应。
云念看不见他的脸,却?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一定很糟糕,她在他的怀中,能感受到他越来越低的体温。
一个活人?的体温怎么可以这般低?
她再也说不出那些?故意掩盖心乱的话,悄悄侧首看了他一眼。
正好瞅见他满脸霜花的模样?,浓密的长睫都?带了冰碴,喷涂在她颈窝的呼吸冷的骇人?。
她抱紧他,企图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那些?折磨他的寒意。
云念哑着嗓子道:“师弟,我会帮你修补经脉的,我们?出去?琴溪山庄就去?找全天下最好的医修,多少钱我都?给,不够了我就去?除魔赚钱,我一定帮你疗愈好经脉。”
谢卿礼弯起唇笑了。
他柔声回:“好,师姐。”
他似乎不是很疼了。
暗淡的宫灯燃着,蜡油滴落在桌面,宽阔的大殿内只点着区区两盏灯。
人?影拉的很长,投射在青砖上,随着烛火的摇曳而晃动变形。
皇帝站在一侧,单手拿着只水壶,身前的花盆里种着映月花。
如今已经初秋,映月花明明早该凋零枯萎,他身前种着的却?还蓬勃盎然。
他浇了些?水,将水壶搁置在一旁的木桌上,拿过?桌面上的小刀,面无表情割开?了手腕。
鲜血滴滴溅落,落在纯白的映月花上,白里带红分外诡异。
身后一人?走近,瞧见后“啧”了一声。
“想不到人?族尊贵的君主,竟每日用鲜血养着这些?凡间的俗花,万物都?有规律,早该死?了的花就该让它去?死?,如此你也轻松,不必每日自残。”
皇帝垂首包扎好腕间的伤口?,头也不抬道:“这是阿清留下的花。”
他包好伤口?后拨弄了下眼前的映月花,吸食了他的血后,这些?花似乎长得更壮了些?,在他的触碰下点着头。
月光一寸寸西斜,渐渐照亮了殿内。
身后的人?披着一身斗篷,长及脚踝的兜帽将身形遮盖严实,面具下露出的下颌苍白瘦削,腰间挂着刻着鸟头的令牌。
他问:“席玉呢?”
皇帝漫不经心回:“阿清需要吃饭,他去?喂饭了。”
“你今日怎没去??以往不都?离不了你的阿清吗,怎舍得让他去?了?”
“阿清昨日咬了我一口?,伤口?还没好,我怕她担心。”
身后的人?好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一个连神识都?没有的废人?,她根本不不认识你——”
“闭嘴!”
一柄匕首横在他的眼前。
皇帝脸色很冷:“我说过?,不许诋毁她。”
他收回匕首,自那人?面前走过?。
戴着兜帽的人?也不生气?,转身跟上他,边走边问:“话说这谢卿礼可是程念清唯一的亲人?了,你当?真舍得将他交予我?”
皇帝头也不回:“我只要阿清,何况——”
他停下脚步,眉眼带笑看着身后的人?:“能不能拿下他,也得看你有没有本事,据我所知,这小子修为不在大乘中期以下,起码得是大乘后期,更甚至……你说他会不会是渡劫?”
“啧,十七岁的渡劫,这天姿可真是让人?嫉妒啊,比之裴凌都?还要强。”
兜帽人?没言声。
皇帝回身继续走,步上高台,坐在最高处的龙椅中,撑着脑袋看着长身玉立的人?。
皇帝道:“说吧。”
兜帽人?负手而立,只道:“蛇去?探了,他们?今日去?山上确实是摘果子,也并未觉察出那阵法是什么,似乎还不知晓你与席玉是合作的关?系,以为席玉要害你。”
说到这里他有些?惋惜,“我以为这谢卿礼会是个聪明的,怎地如此愚笨,满心都?是情情爱爱,竟还与那小姑娘去?山上苟合,这小子这些?年可真是越活越窝囊了。”
皇帝嗤笑:“你怎么知道不是你那蛇暴露了,叫他们?看出来了,故意在你面前演戏?”
兜帽人?闻言也只轻笑:“这江昭对我的蛇可颇为好,今日就差粘着她过?夜了,你说他们?看出来了吗?不过?一群毛头小子,岁数加起来都?没我零头大。”
皇帝有些?恹恹,无意与他多说这些?。
他问:“何时动手?”
“三日后,流花宴。”
第35章 琴溪山庄十四(加更)
为?谢卿礼疏通经脉后已经到了后半夜, 他的经脉远超过她的认知,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云念的修为?不算低,已经是元婴期的水平, 尽管知道她的疗愈或许对谢卿礼没什么用,但也?没想到……是一点用都没。
她站起身,大脑一阵眩晕, 仿佛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门, 头?重脚轻, 双腿一阵疲软险些跪坐在地。
倒下的那刻,少年将她揽入了怀中。
他打横将?她抱起搁置在榻上,冰凉的指尖搭在她的腕间。
谢卿礼刻意将?灵力蕴热了才输进她的经脉,云念按住他的手, 侧过身看着?他。
她躺在榻上, 掌心搭在他的手背上。
少年半蹲在榻边,垂下眼安静看她。
屋内沉寂了许久, 烛火已经要燃尽,夜风吹进屋内, 卷起了跳跃的火焰, 少年少女的气息交杂混合在一起。
谢卿礼拂开她挡面的发?丝,一手被她握着?, 另一只手揉着?她的发?丝无声安抚。
“师姐, 我的经脉好不了的, 不要难过。”
云念垂下眼没说话?,心底瘀堵的难受。
她亲眼见证了自己的灵力如何被他的经脉冰冻,寸步难行, 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的脸上不断涌出霜花和冰碴,又被自己强行压制下去。
反反复复折磨着?他, 日夜如此,一天能逆行几次。
“师弟,对不起,我太?废物了。”
她明明是来帮他的,一开始却连他的心魔都不知晓,天真的以为?给些小恩小惠他就会?放下心结。
如今知晓了,却还是查不出他的仇家是谁,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进幕后人的局中,却无力阻止。
知道他的经脉严重,却不曾想过先帮他疗愈,而是拉着?他游山玩水被卷进这些事情中,最?后还要他为?了保她受伤,而她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帮不了他缓解一点痛苦。
他就这么伴着?疼痛与寒冷过了许多?年,活着?的每一天或许都是折磨。
人在这种条件下生活,如何能不疯呢?
若她这般痛苦的活着?,或许会?选择自我了断。
“对不起。”她握紧了他的手,眼睫垂下遮住眸底的水光,“我悟了剑心,可依旧打不过傀儡师,护不住苏师姐,还要你和师兄冲在前面。”
谢卿礼看的心软软的,眼底的笑意也?忍不住深了些。
他轻叹口气,问?她:“师姐,你年纪也?不大,修行才五年,傀儡师是千年大妖,打不过是很正常的,便是师父来了也?不一定打得过。”
“但我师姐很厉害。”谢卿礼凑近她,唇角的笑意柔和:“我师姐是修行五年就能悟了剑心的人,是五年就能到元婴的人,也?救了我很多?次,我很喜欢她,也?很崇拜她。”
“师姐,你很好。”
他搓了搓她毛茸茸的乌发?,云念束好的发?髻被他揉的微乱,她也?不生气,安静地看着?他。
谢卿礼道:“师姐,睡吧,我看着?你睡觉。”
她今日很累了,灵力枯竭太?多?,铁了心要为?他疗愈经脉,任凭他如何拒绝都无果。
这几日云念并未睡过什么好觉,以往她在踏雪峰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他心疼她,也?不想看她这么累。
“睡吧,我守着?你。”
他席地坐下,一贯洁癖的人此刻也?没有什么讲究了,一只手还被她握着?。
云念并未松手,任由他为?她拉上薄被后便闭上了眼。
她很累,灵力消耗太?多?后,疲惫是抵抗不住的,与困意一起来势汹汹,在瞬间淹没了她。
呼吸声很快便规律起来,谢卿礼靠在榻边,看着?烛火终于染尽,本就昏暗的屋内彻底一团黑,只余窗外的一缕月色洒进来。
耳边是她轻微的呼吸声,一阵阵像小猫一样挠在心头?。
她握着?他的手,很温暖,很柔软。
他的心很平静。
修杀戮道的人本该戾气横生,他面对旁人总是带了些疏远和杀意的,唯独在她身边,整颗心化为?一汪秋水,她的一举一动都能轻易掀动水面波澜起伏。
很神奇。
也?很欢喜。
谢卿礼闭上了眼,伴着?她的呼吸声入睡。
云念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地方,周围幽暗狭窄,只在墙壁上坠了几颗夜明珠。
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又进了玉镯的记忆。
短短两天内能连进两次,皇后是有多?急着?帮他们?
还是说,因为?知晓皇帝和傀儡师要动手了,于是便按捺不住了。
远处传来悉悉窣窣的脚步声,有些重。
她定睛看去。
狭长深邃的地道内,一人自尽头?走?来。
他穿着?熟悉的龙袍,面容比之之前看到的气宇轩昂的人要沧桑些许,神情麻木冰冷,好似具没有灵魂的傀儡。
是皇帝。
云念有些诧异。
便是贵妃死之时她也?不曾见过皇帝这般模样,好似被抽走?了浑身的生气,肢体僵硬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