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以陆劲为中心,方圆五步之内无人敢靠近,整张堆满山珍海味的桌子?只剩了他。
不明所以的陆劲挑眉看向那些撤离的人,殊不知那随意扫过去的一眼因为他压着恶心,不耐烦以及紧张,更为凶煞,被他看过的人顿时坐立难安起来,开始反思最近有没?有得罪他的地方。
于是当完成所有典仪赶来敬酒的太子?,便看到这样一个荒诞无比的场景:他的婚礼上,那些峨冠博带基本四品起步的大臣,手端着酒樽排着队到陆劲面前虔诚忏悔,说到动情?之处恨不得抬手扇自己两个巴掌,而显然也?对当前场景无所适从的陆劲不明所以,却也?极力地压着不耐烦道:“那样小的事,我当真没?记在心上。”
大臣道:“侯爷都不肯喝我敬得酒,我不信。”
于是陆劲被迫举杯,那怨气就更为深重了,吓得下?一个人膝盖一抖,差点没?当场给陆劲跪下?去。
太子?无奈地摇摇头,走了上去:“这是在做什么?武安侯向来宽宏大度,怎么会因为区区小事而记恨上你?”
由?太子?出面,好容易将这一长串的忏悔队伍给打散了,陆劲着实松了口气。
太子?觑着他的面色,发现今日的陆劲确实算不上有好心情?,也?难怪那帮文臣见了战战兢兢。
他关切地问道:“可是同夫人吵架了?”
陆劲道:“殿下?,微臣与内子?伉俪情?深,从不斗嘴。”
他差劲的脸色在提起林如昭时也?有所转圜,短暂的雨过天晴了下?,太子?看在眼里,也?说不上是羡慕还是什么,心里微妙地跳动了下?。
太子?道:“那又是什么叫你不顺心了?”
陆劲约略犹豫了下?,却也?不想?瞒着太子?,毕竟孕吐不可控制,告诉了太子?,也?好作?掩饰,不至于在婚典上出错丢脸。
但太子?显然不在意这些,他听完之后,顿时忧心忡忡起来:“武安侯如此,等鞑靼王子?入了京,又该由?谁去震慑狼子?野心呢?”
“啊?”
陆劲最近被孕吐缠烦了心,听太子?提起鞑靼王子?入朝进贡一事,还有恍若隔世之感?,怔了怔。
他道:“微臣再骁勇,也?不过是一介武将,总有人能替微臣扬我大周国?威。”
太子?却不这样以为,安庆侯是太子?的老?师,因此太子?比上京其他人都要清楚鞑靼的骁勇,也?知道在长久的重文抑武下?,上京的武将或者只有花拳绣腿,或者有勇无谋,实在拿不出手。
毕竟要对鞑靼这样有狼子?野心的邻居形成威慑,大周要的是全方面的碾压,而不是让他们看清了短板,觉得对大周还是有机可趁。
陆劲却不是很担心:“微臣的两个副将伏真,伏全也?是骁勇善战之辈,还有此次被微臣委以重任的将军白先?也?深得微臣身传,有他们在便是没?有微臣,也?足够了。”
他自统领北境开始,便牢记父亲的教诲,开始培养拔擢武将,虽然目前大抵上还是处于青黄不接的状态,但是对于他们这一代人来说,武将已经足够用?了。
太子?听说,眸光微微震动。
婚典结束,已近一更天,女?客先?散席,林如昭便在马车上等着陆劲。
陆劲席间只吃了两盏酒,就被忧思国?家大事的太子?叫到书房去商议朝事了,因此除了肚子?饿得要命外,竟然没?出什么事。
林如昭迎他入了马车,知道他是如何?度过这个难熬的晚宴后,着实松了口气。
这架马车是她特意从林府借来的,武将不讲究,但文人总爱在马车行途上品茗茶水,因此林府有好几辆马车上都置放了小炉,可以煨茶水。
现在,林如昭拿来给陆劲煨粥。
她用?巾帕垫着瓦罐盖子?,掀开,乳白色的雾气冒了出来,拿木勺下?去舀时,粥面还滚着沸腾的米泡。
林如昭盛了小碗递给陆劲,陆劲饿得要命,捧过碗来就把?米粥当白开水灌了下?去。
林如昭知他体力消耗大,饭量大,现在日日只能喝点白米粥,总是饿得慌,因此也?有些心疼,拿帕子?替他抹去唇边的米渍:“还有几个月,你暂且熬一熬。”
陆劲原本怨气横生,觉得林如昭最好怀的是女?孩,若是生出来的是个小子?,看他不拿皮鞭天天抽死这个混小子?。
但现下?他不仅吃到了林如昭精心为他准备的白米粥——尽管这粥不是林如昭做的,她至多只是把?粥舀到了碗里而已,还能得到林如昭亲昵地擦嘴,陆劲又觉得这孕吐不错。
若不是他吐得惨兮兮的,林如昭哪里肯这样好声好气地对待他,满眼里都是他倒映出来的人影。
他顺势抬手搂过林如昭,摩梭着她的后背,同时两腿敞着,坐得大马金刀,开始畅想?往后:“等我们闺女?生下?来后,我就带她学习骑射,她一定会长成草原上最强壮的鹰。”
林如昭对生儿?生女?是没?有任何?的执念,也?不觉得陆劲想?把?娇滴滴的女?娘养得上马猎鹰,下?马逐兔有什么不好,她只担心一点:“若是生下?来的是个儿?子?呢?你不要厚此薄彼,若是他长大了知道了父亲不喜欢他,他会难过的。”
陆劲冷哼一声,双标就大剌剌地写在脸上:“他那么多的叔叔,到时候就让他的叔叔们带他就是了,还想?劳动他老?子?,他配吗?”
林如昭诧异:“叔叔?你哪来的兄弟?”
陆劲道:“自然是军营里那些兄弟。好多个呢,排着队能让他认一个晚上。等这回鞑靼王子?来京你就能见到了一些,负责此事的白先?就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第一个学生,我写信告诉他我娶妻有子?了后,他激动地哇哇乱叫,非要给他侄女?来送红封。”
对于林如昭来说,陆劲的那些过往似乎只存在于旁人的只言片语之中,而现在这些北境人入京,仿佛是朝着上京刮过来的剧烈北风,带来了属于陆劲的时代的气息,林如昭不自觉很期待。
时光走得急,很快就到了鞑靼王子?铁木脱脱入京的那一日,陆劲并未上值。
这是有意为之,陆劲也?乐得清闲,知道林如昭对鞑靼很好奇,便提前在迎街茶寮包下?雅间,带林如昭一看究竟。
大周久居鞑靼人马蹄噩梦之下?,现在听说是鞑靼王子?亲率使团来入朝进贡,是又觉得扬眉吐气,又觉得好奇,因此当日有空的全都围到了大街上,把?整条御街围得水泄不通。
只见几十个身体强壮的汉子?披着羊毛制作?的毡服,露出的臂膀上有雄鹰刺青,腰间挂着牛皮打出来的革带,坐在马上,他们高鼻深目,面部轮廓粗犷无比,耳垂却都戴着狼牙。
这样不同于汉人的凶悍打扮,显然让围观的百姓感?受到了畏惧,尤其是他们身上的肌肉是那么直观得剽悍,可是很快百姓又想?起现在鞑靼人才是落败方,因此又不想?露怯,丢了大周的脸面,于是疾言厉色起来,在人群里嘲讽鞑靼人没?有用?。
铁木脱脱王子?和陆劲有来有回打了这么多年,是会些汉话?的,那些百姓自以为他们听不懂,说得格外大声的嘲讽正一个字不落地进了耳朵,让他脸色格外差劲。
眼下?确实是鞑靼失利,可是跟汉人打了那么多年,铁木脱脱很知道汉人失败是常事,赢才是例外,眼下?也?只是因为大周有了陆劲,才能一时得意,可陆劲又能活几年呢?
陆劲是英雄,鞑靼人敬佩英雄,因此对陆劲心服口服,可是这些脓包百姓又做了什么?一些注定做他们马蹄下?花肥的东西,也?敢这样冒犯鞑靼?
铁木脱脱不满归不满,却也?知道此次是鞑靼来向大周投诚,万万不能在上京惹是生非,因此拽进缰绳,极力将火气给压制了下?去。
但也?许是因为他们的不吭声,让那些百姓有恃无恐起来,人人都恨鞑靼,却不是人人有机会打鞑靼,秉着法不责众的想?法,人群中有人丢出了菜叶子?。
有一就有二,很快菜叶子?,臭鸡蛋,烂橘子?都丢了出来,砸得鞑靼人气急败坏的怒吼。
等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白先?听到动静拨马回去,已经来不及了,鞑靼人本就生气,现在又是大周人先?动了手,大周人理亏,他们自然不肯让步。
茶寮雅间在二楼,林如昭倚靠着美人靠,将事情?来龙去脉看得一清二楚,她更知道鞑靼人早就不满了,绝非白先?几句话?可以息事宁人的。
她不及多想?,忙扯了下?陆劲。
陆劲因为不用?当值,就穿着件圆领澜袍,缚着护腕,腰间挂着一把?佩剑,清清爽爽什么都没?有。
他皱着眉头,比起鞑靼人的反应,他更在意白先?会如何?处理这突发情?况,然而事态在进一步失控,不知道是谁举了颗石子?砸过去,自然是没?有砸中鞑靼人,可是那颗砸到马头的石子?仍旧惊了马。
鞑靼人是驭马的好手,那名?鞑靼军士却故意装作?被马惊到的模样,任着马儿?冲向人群之中。
陆劲锐眸一缩。
只听那位军士发出粗犷的喊叫声,像是在让人避让,可是那声音好像充满愉悦,马本就是汗血宝马,冲劲比塞北的风还要凌冽,眼看着就要撞上人了,忽然一道敏捷的身影从天而降。
手风惊人,臂膀弓起的肌肉几乎要挣脱衣服爆开,护腕下?的肌肤青筋如蓬勃的树枝纷纷绽起,一路蔓延到清癯有力的手背上,缰绳不知何?时到了他手里,被他往下?扯着,马头倔强地抵抗,不肯低头,四蹄有力地在地上蹬踢,扬起的尘土带着黑靴在地上擦行。
陆劲的颈侧也?俱是青筋,只听他大吼一声,力拔山兮气盖世,直接将整匹马掀翻在地,马背上的鞑靼军士人朝前直接摔了下?来。
陆劲松开手时,掌心已被缰绳磨破了皮,出了血。
他依然感?到恶心,可也?知那几十道来自异域的目光正看着他,他是大周最坚固的屏障,不能露怯不能倒,因此陆劲只是看了眼,便很淡地收回了目光。
“铁木脱脱殿下?。”陆劲负手而立,明明是站在马下?,却因为气势足够睥睨,因此反而有了上位者的压迫感?,“殿下?最近仗打少了,治军不严了。”
这是在把?今天的过错都往鞑靼人头上摁了,铁木脱脱道:“陆将军,都说大周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这些菜叶子?臭鸡蛋和石子?,就是你们大周的待客之道,还是鞑靼人不是你们的朋友?”
白先?在旁听得很紧张,陆劲一力促成边关互市,若是铁木脱脱翻脸,陆劲不仅要前功尽弃,还会被那些反对他的文官狠狠参上几本。
他不由?地看向陆劲,不知道他要怎么回答这个刁钻的问题。
只见陆劲懒洋洋的,散漫道:“朋友?老?子?以为你们只是手下?败将。”
铁木脱脱一噎。
陆劲提醒他:“入朝进贡是你主动提的,边关互市之策虽有利两国?,但大周地大物博,开不开这个市,实在没?有影响,反而是你们鞑靼,边关无市,秋猎抢不到食物,冬天只能受冻挨饿。”
他冷笑:“还请王子?殿下?能摆正你的身份。”
白先?眼前一亮。
铁木脱脱陷入了沉默之中。
陆劲是个傲慢且嚣张的人,或许正是因为他的秉性,才让他摆脱了那些文臣将士畏葸不前的婆婆妈妈作?风,每一场战争打得都摧枯拉朽,酣畅淋漓。
也?只有在这样的雄鹰面前,鞑靼人才落败得心服口服,若是换成别人来跟铁木脱脱说你们只是手下?败将,他恐怕是要气得砍人了。
但陆劲的才能给了他嚣张的底气。
铁木脱脱什么都没?多说,只一挥手,让人帮那位倒下?的军士扶起战马。
林如昭自陆劲一跃而下?开始,一颗心就揪了起来。
他在她面前是一把?收在刀鞘里的长剑,如今长剑出鞘,林如昭才知他有多么锋芒毕露。
他能让历经烽火的战马低首,也?能让傲慢残忍的鞑靼人忍气吞声,可是他似乎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松了松腕骨,回过头来,两指并起在眉间点点,示意无事。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雅间的林如昭,铁木脱脱还用?带着口音的汉话?说道:“陆将军,这是你的女?人吗?当真是美人配英雄。”
陆劲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殿下?眼光不错,我的娇娇自然是全天下?第一美。”
第52章
林如?昭的脸皮大约是被陆劲养厚了点, 竟然没有觉得有多少羞恼,反而只是抿嘴浅浅地笑了下。
队伍要继续进宫,陆劲则重新回到雅间。
他?跟个没事人似的, 好?像方才猛然从二楼往下跃的不是他, 掌心里?受了伤也不吭气,还是林如?昭记挂着,让春玉去买了伤药。
“小伤而已,不妨事。”
陆劲是当真不在意?,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伤受过不知凡几, 痛觉早是家常便饭,他?感受一会儿疼痛就可以预判出掌心的伤不要几天就能好?了。
但林如?昭是那种膝盖跪破了皮,都要小心翼翼上药的小娘子,她不能认同陆劲的不在意?,非要他?坐下给?他?上药。
缰绳粗糙,陆劲又?是凭借力气硬牵低了马头, 那缰绳便如?刀刃般刻入了他?的皮肉之中,把皮肉翻得很烂,林如?昭从没见过这样严重的伤,直觉触目惊心,捏着棉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是向?来知道陆劲身上有很多伤的, 那些伤或深或浅的贴在陆劲坚实的身上,纵横交错, 斑斓无比。
林如?昭从前没有问过陆劲这些伤是哪里?来的, 她以为对于武将来说,这些都是常事。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却从来没有人想过那将也是身负过万伤,才炼出钢筋铁骨。
但从前林如?昭还可以不在意?, 现在却不能了。
她用掌心把陆劲的手?掌摊开,棉花浸着药水,轻轻地覆在伤口上,哪怕她的动作再轻,林如?昭也能看到陆劲的肌肉因为条件反射在些微的颤抖。
他?是能感受到疼痛的,可是他?并没有呼过一声疼痛,直到此时,林如?昭才如?此具象地意?识到了一件显而易见的事——陆劲一定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她捧着陆劲的手?掌,一滴滴往下掉眼泪。
陆劲不想见血,便扭了头看旁侧,忽感受到一滴湿热坠到他?的指尖,让他?的心尖跟着蜷缩了下,陆劲也顾不得恼人的血了,立刻回?过头,就看到林如?昭边哭边在给?他?上药。
陆劲连自己?的伤都顾不上,忙道:“怎么了?我真没事,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连贯穿伤都挨过两回?了,轻伤怎么可能要得了我的命?”
林如?昭密密的睫毛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什么是贯穿伤?”
陆劲道:“就是被?人用长/枪从前胸扎到后背。”
林如?昭被?他?形容得凶险吓白?了脸,她怔怔地看向?了陆劲的肩膀,她记得很清楚,这个地方就有陆劲说的贯穿伤。
陆劲还在说话:“贯穿伤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方当时把长/枪扎进来,我立刻握住了他?的枪,不叫他?拔出去,他?试了几回?,也强不过我的力气,反被?我一枪挑上了凌空,坠下马摔死了。”
他?本意?是想告诉林如?昭这样凶险的伤他?都受过,照常还能活蹦乱跳,自然不必为这点小伤忧心,可林如?昭越听心越疼得慌。
被?长/枪贯身原本就疼得厉害了,还与?对方争了几回?,那枪就在他?的身体里?,也不知道伤口被?拉扯得有多疼。
这么一想,林如?昭就哭得更厉害,她一边哭,还记得要一边给?陆劲上药:“你以后少去打?仗罢。”
陆劲伸手?,将她散落的碎发撩起,挽到脑后,他?说:“傻娇娇。”
因为林如?昭实在哭得太凶了,陆劲只好?自己?上药。
他?上药的方式堪称粗犷,拿起药瓶哐哐往伤口上倒,看得林如?昭都感同身受觉得牙酸无比,他?没事人一样拿起棉花把药水抹开,然后再缠上绷带。
绷带也缠得漫不经心,那手?法跟捆查标卖的鸡一样,不注重感受,只在乎缠没缠严实。
他?缠了几圈,就用牙齿把绷带咬断。
林如?昭用锦帕抹着眼泪:“我当真怀疑你就是你的仇人,怎么这般不知道心疼自己?,非要把自己?折腾死才心甘情愿吗?”
陆劲不认可她的话:“谁说的,老子要是不知道对自己?好?,能娶到你?”
他?说着,用手?捏了捏林如?昭的脸颊:“放心,我会争取长命百岁,不会让你做小寡妇。”
林如?昭还没等感动,就听他?道:“我可不想死了后,还要眼睁睁看着其他?男人干你,到了那时候,若我泉下有知,必然要被?气活了过来。”
好?不容易心疼他?一回?,这情绪又?被?陆劲打?得烟消云散。
林如?昭锦帕还贴着眼角,此时却觉得自己?当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心疼陆劲。
等陆劲哄好?林如?昭,替她擦完眼泪,两人离开茶寮时,茶寮的掌柜已?知道陆劲是赫赫有名的定北大将军,说什么都不肯收他?付下的银钱,还送了好?些新鲜的茶饼。
陆劲当然不能白?要他?的东西,等两人回?了府后,又?特意?让伏真娶把银钱悄无声息地送回?去,只留下张字条告之便罢了。
既然鞑靼王子入了京,论理晚上有宫宴,可陆劲仍旧没有入宫。
林如?昭细问了后才知道这是他?和太子商议的结果,本来最近他?身体有恙,不宜出现,因此索性拿腔作势,让鞑靼不安,日后在谈判中大周也好?占更多的上风。
陆劲本身也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现在又?可以躲懒不参加宴席,陪着娘子在家更是高兴。
他?心无旁骛地坐在灯下给?林如?昭剥橘子,陆劲平时是个大老粗,对待自己?的伤口都不知尽心,可是给?林如?昭剥个橘子却有万千的耐心,还记得要把白?色的橘络都撕出来。
林如?昭坐在旁,边吃他?剥得干干净净,又?撕成一瓣瓣的橘子,边在翻着话本子,岁月宁静悠长,十分温馨。
就在此时,屋外?响起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番安宁。
“侯爷,将军白?先领着一众军士在门外?求见。”报信的仆从说得心有余悸,“他?们快将侯府的门给?拍倒了!”
陆劲将刚撕出来的橘子喂进林如?昭嘴里?:“好?小子,才刚来京,就要来拆他?爹的家,找打?。”
他?说着,也将林如?昭抱了起来。
林如?昭手?里?还拿着话本子,惊讶:“你去见他?们,带我做什么?”
陆劲道:“你作为他?们的嫂嫂,是不是该去受孩儿们磕头?”
林如?昭总觉得这个辈分怪怪的,但是陆劲愿意?把她介绍给?同生共死的兄弟,林如?昭自然也是愿意?去见他?们的,她忙把看了一半的话本子丢给?春玉,又?拍拍陆劲的胳膊,示意?她要下地自己?走。
陆劲腿长,步子迈得又?快又?大,这会儿功夫已?经出了清梧院,沿着梧桐树夹着的小道往外?走去。
他?道:“怎么?”
林如?昭道:“我既是他?们的嫂嫂,就该走着去,被?你抱在怀里?多不像话,一点气势都没有。”
陆劲不说嫌弃她腿短,走得慢,只是斜了她一眼:“你要气势?这简单。”
他?双手?把林如?昭举到肩膀说着:“你坐老子头上出现,没人敢嫌弃你。”
林如?昭有种预感,今晚她要丢个大的了。
白?先带头,一众人连盔甲都未脱,出了宫门就策马跑来了侯府。
这不仅是想陆劲,还是因为他?们的大将军回?了趟上京,老婆孩子都有了,大家都很激动,既好?奇究竟是哪样的女子拿的下这棵万年铁树,又?都抓心挠肺在猜陆劲这个孩子是男是女。
陆劲和林如?昭还没到时,他?们腋下夹着头盔,几个脑袋凑在一起,把狗熊一样的身材往外?拱着,畅想他?们的嫂嫂。
“我得说,必须是那种身高八尺,能抡起方天画戟的将门之后,否则将军那么傲,一般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降伏得了他??”
与?上京重视门第的称谓不同,北境人总更爱称陆劲为将军。
“我也猜嫂嫂可以开两百石的长弓,拎百斤重的画戟。你们说,她和将军打?起来,谁能赢?我是觉得将军能赢的,毕竟将军那本事,没话说,可是我看伏全?两兄弟的信,又?觉得将军能被?嫂嫂吃得死死的,想来他?平日没少挨嫂嫂的打?,否则就将军那牛脾气,谁能制得了他??”
白?先听得脑壳大:“将军这是娶媳妇还是招贤纳士?依我说,嫂嫂觉得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脸红容易哭的那种。”
“啊?将军品味那么差吗?”
那人脱口而出,立刻被?同伴打?了下头,他?还不及回?首,就发现同伴收起了顽笑神?色,变得无比的恭敬,那人身后冒汗,立刻回?头,就见将军面色如?铁地站那,眼珠子瞪得快要把他?生吞了。
而将军的肩膀上荡下了茜红色的裙边,他?们的嫂嫂竟然是坐在将军的肩上出现的!
果然是能举画戟的奇女子!
那人精神?一振,抬起眼,就见一个生着小鹿眼,粉脸红唇,跟花一样娇嫩的姑娘也在好?奇地看着他?,见他?飘来茫然的目光,还很友善地向?他?笑了笑,唇边露出两颗甜甜的酒窝。
这姑娘今年有二十了吗?
将军这不只是老牛吃嫩草,还是狂风催娇花啊,当真是罪孽深重。
他?大约是呆傻得过分了些,将军不耐烦地抬脚踹他?:“傻了?还不快叫人。”
那人一激灵,忙站直了身,恭敬道:“嫂嫂。”
虽然他?一个快奔四的人叫还没满二十岁的小姑娘嫂嫂,总有些诡异。
“别客气别客气。”小姑娘的笑甜,声音也甜,能酥到人骨头里?去,“陆劲,你把我放下吧。”
果不其然,他?们的将军就是骨头最酥的那个,自家媳妇一说话,什么脾气都没有,就乖乖地放下了人。
这世上最大的力向?来是太极劲,信奉以柔克刚,轻轻松松就能四两拨千斤。
他?们今晚算是长了见识,开了眼界。
林如?昭落了地,整理了下裙子,很和善地问白?先:“你们方才在谈什么?”
她好?像隐隐听到嫂嫂几个字,不管怎么样,总是叫人很在意?。
白?先道:“先前兄弟几个光听伏全?两兄弟在信里?说,却没有见过嫂嫂,大家都有点好?奇,在猜你是什么样的人。”
林如?昭眼露好?奇:“那你们都是怎么猜的。”
白?先说了几个猜想,又?着重强调了他?对陆劲的关心和两人之间的默契:“我就说不能,将军要娶那样的女人,早在北境就可以娶了,何必等到回?京?果然,我见了嫂嫂,就发现嫂嫂和将军画的人儿很像。”
“画的人?”林如?昭一怔,下意?识看向?陆劲,“什么人?”
陆劲也没分毫的心理准备,他?只沉浸在娶到林如?昭的喜悦里?,倒是忘了在过去十年的爱而不得中,他?曾发了疯一样画了很多的人物,意?图描摹出梦中女孩的倩影去寻找她。
白?先作为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自然有出入他?的牙帐的殊荣,免不了见过几回?那些画。
此时,陆劲深恨那手?好?丹青,即使梦里?他?看不清林如?昭的脸,但也足够让他?把她的身影活灵活现描绘下来,只要白?先眼没瘸,就不可能认不出来。
相应的,他?也蒙骗不了白?先。
与?此同时,林如?昭还在旁目光灼灼等着他?的解释。
原本林如?昭就为了差不多的事吃过醋,他?也因此记住了得到的告诫,绝不能向?林如?昭透露她的存在,当下简直是两头为难。
但女人看男人是否忠诚,瞧得就是这瞬时的反应,陆劲没有在林如?昭预期的时间给?出满意?的答案,相反,他?还表现出了不应该有的犹豫和心虚,顿时让林如?昭醋意?大爆发。
她连陆劲之前给?出的解释都不愿再相信,道:“怪不得这十年,你把自己?养成糙汉,一点矜贵气都不见,却还没忘了那手?丹青技艺,原来是有个梦中情人让你日日练手?,就是在军营里?也难叫你抛开,是吧?”
陆劲也是着急,见她又?是失望,又?是伤心,心里?并不好?受:“娇娇,你听我解释,事情并非你所想那般。”
林如?昭道:“好?,我听你解释。”
“啊?”陆劲微微一怔。
他?以为林如?昭会先‘我不听我不听’的同他?闹一回?,他?正好?可以借着这个当赶紧把理由找好?,却不想他?的娇娇哪怕是碰上夫君疑似有心上人这种天崩地裂的大事,还能维持冷静。
倒把根本没想好?借口的陆劲弄得束手?无措。
林如?昭冷笑,一把推开他?,就见今日还能当街擒马的陆劲被?她轻易推得一个踉跄,让他?的军士们看得目瞪口呆,并且还想再看。
林如?昭冷笑声,走到白?先面前:“我很像她?有多像?”
白?先支支吾吾的。
林如?昭道:“你若还当我是你的嫂嫂,你就说。”
白?先看了眼陆劲,有些愧疚地想替他?找补,道:“几乎一模一样,想来将军是爱慕嫂嫂许久,否则怎么可能会画出这样相似的画来。”
他?话比脑子快,说完就知道完了,他?该以死谢罪了。
果然,林如?昭听完简直怒火丛生:“我几岁,陆劲几岁?你确定他?爱慕许久的人是我?”
林如?昭转向?陆劲:“你若真心喜欢那个姑娘,便去娶她,你不娶她来娶我,你既对不起那个姑娘也对不起我,还有,陆劲,你把我当作了什么?替代品吗?陆劲,你让我觉得恶心。”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陆劲急得去拉她的手?,都被?她像黏上了什么脏东西,想极力甩开,陆劲记得她还怀着孕,不敢与?她犟着来,一时松了力,就被?她抓准时机在手?腕上狠狠一咬,跑了。
白?先哭丧着脸:“将军,你打?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