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才?不听她的话:“你就是想等?我死后,让林如景继承我的家?产。”
老太太反问?道?:“这难道?不应该吗?你的家?产不给如景,还能给谁?林如昭吗?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谁,有什么资格继承你的家?产?”
她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好像有多么的天经地义。
大老爷气得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就算没有发生今晚的事,他都不可能立林如景为嗣子,他的孩子只有林如昭,他当然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林如昭,怎么可能给不相干的人。
更何况眼下又发生了这种事,如果?再把家?产给林如景,大老爷只会觉得憋屈恶心。
大老爷道?:“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老太太道?:“那你想都别想,我不会允许我们林家?的家?产落到外姓人手中。”
大老爷气得胸口都开始疼了:“什么林家?的家?产,那是我挣下来的产业,和你有关?系吗?”
老太太一听这大逆不道?的发言,就开始砸杯盏,又开始哭起早年?的艰辛来,边哭还要?边痛骂大老爷不孝。
也不知道?这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太哪来的好精力,整个上房都充斥着她抑扬顿挫的声音。
陆劲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如刀的目光从二房的每个人脸上都刮了过去,很快就发现当老太太吐出立嗣之事时,除了林如晚小小的惊诧了下,其余人都麻木地沉浸在?自己一贯的情绪之中。
没有意外,也没有窃喜,可见他们一早就打过这个算盘,并且在?大房不知情的时候,已经单方面地将它视为未来必然会发生的一件事。
陆劲嗤笑一声,抬起腿,猛踹椅子,那把椅子飞了起来,砸到了墙面,支离破碎。
巨大的声响惊得老太太停下了抑扬顿挫的演说,看着他时,到底还是有些害怕。
陆劲慢悠悠地说道?:“没有子嗣还不简单,娇娇肚子里就怀了一个,等?她生了下来后,无?论男女,都跟着岳丈姓林。”
“不可!”老太太道?,“林如昭是外嫁女,是你们陆家?人,不是我们林家?人。”
陆劲道?:“你们算计她,要?通过她讨好处时,怎么想不起来她不是林家?人了?”
老太太的逻辑总能奇妙的自洽:“林家?养了她十七年?,她该回报林家?。”
大老爷恼怒道?:“是我的俸禄养大了娇娇,她和你们没关?系。”
陆劲道?:“可是我觉得她可,难道?在?老太太眼里,娇娇身体里没有林家?的血,不是岳丈的孩子,还是她生下来的孩子的身体里林家?的血会蒸发不见?”
老太太道?:“外嫁女不一样?,她生下来的孩子是你们陆家?的孩子,和我们林家?没关?系。”
陆劲默了默,俄而一笑,他大抵发现和这个固执的老太太说话,无?异于对?牛谈情,于是他颔首道?:“我知道?该怎么有关?系了。”
他向着林如景一笑,很和善的样?子:“那就把你杀了,等?唯一的宝贝孙子也没了,老太太没得偏心,也只能承认有关?系了。”
有林如晚和二夫人血案在?前,林如景根本不敢把陆劲的话当顽笑话。
他说想杀人是真的会杀,而且就算杀了人又能拿他怎么办呢?前番他打的还是监察御史?的儿子,结果?作为打人者的他毫发无?损,却是被打者家?里丢了官,也难科举。
林如景眼里就多了惊慌失措,他慌忙对?老太太道?:“祖母,哪里没有关?系了?林如昭是林家?的孩子,她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流着林家?的血,可以继承家?业的。”
老太太不吭声。
她不能与大房彻底划清界限,她觉得陆劲只是吓唬人,天子脚下,谁又敢真的杀人呢?
于是老太太不吭声。
这让林如景更为紧张,几乎快要?看到自己命丧黄泉了,于是哀求得更为凄惨,老太太于心不忍,还想劝林如景要?稳住:“祖母也是为了你好。”
话音刚落,茶盏落地,陆劲拾起碎瓷片,也不顾被扎手流血,瓷片脱掌飞来,正巧将林如景的一只耳朵割掉了,鲜血直流。
二夫人喉管发出痛苦的‘嗬嗬’声,老太太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尖叫声,也好像没有,她脑袋一片空白,看着最?爱的孙子,被寄予厚望的孙子就这么在?眼前失掉了一只耳朵。
偏偏罪魁又捡起了一片碎瓷,毫无?悔意,又尽是威胁,道?:“还有一只不是?”
林如景慌张地扯着老太太的手:“祖母祖母,你可怜可怜孙子吧,孙子不能再失去另外一只耳朵了。”
老太太痛苦地闭上眼,用老迈的声音道?:“只要?林如昭生得出来,随你们。”
第49章
林如昭醒来时, 感觉头?特别疼,像是有人在她的脑海里放了一夜的炮仗,放得她头?晕目眩, 就连耳鸣都阵阵起。
她滚在锦被中, 下意识喊陆劲,一只有力的臂膀随之托起了她的后?脖颈,让她靠近了熟悉的硬梆梆的胸膛之中,林如昭嗅到了让她安心的百合香。
那是她身?上的味道,因为陆劲总是与她滚在一处, 因此也染上了她的香味。
林如昭便仿佛漂泊的船驶入了港湾,有了依靠,她拽着陆劲的衣袖,可怜兮兮地两眼包着热泪,哭道:“好疼。”
“你被人药倒了,当然疼。”陆劲边说着边端过一碗已经晾好的汤药, “我在里?面加了半罐的糖砂,已经不苦了,乖,把药喝下去。”
他哄着林如昭,林如昭被疼痛折磨, 只知?道喝了药会好,哪里?会计较加了这么多糖砂后?药的味道会多稀奇古怪。
她被陆劲抱着, 两只手托着碗底, 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才刚喝完,嘴巴就适时被塞进两颗酸酸的果脯, 林如昭的颊侧立刻像小仓鼠一样鼓了起来。
陆劲抱着她,用锦帕细心地给她擦拭留在唇边的药渍。
与以往相比, 今日他的话少了很多,只有怀中滚烫的热度隔着衣衫还切切地传到?林如昭的肌肤上,让她得以沉默地感受着陆劲的心脏跳动。
她忽然用手捧着陆劲,掰起他的脸,果不其然看清了他唇边冒出的青涩胡茬,还有眼底的一窝青。
林如昭用手指细细抚弄着那磨手的胡茬,道:“昨晚一宿没睡?”
陆劲道:“料理完二房,我就用伏全抓回来的药去给你和岳母熬解药了。也不知?道二房是哪里?搞来的迷药,药性真强,我给你喂了两碗,才让你醒转。”
陆劲说着,抱着林如昭的手臂不自觉地搂得更紧了,他嘴上却是埋怨:“你也真是的,我昨晚都给你使了好几次眼色,你
都没看到?,还直接把饭泡进了老鸭汤里?,全吃了。林如昭,我们都成亲多久了,真的连点默契都不能有吗?”
林如昭道:“那我也没想到?二婶会给我下药啊。”
她说得理直气壮,又喊起头?疼,紧张得陆劲又赶紧叫大夫。
大夫进来给林如昭号脉时,他束手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那素来狠戾的眼尾压垂了下去,又无助又可怜,好像一条趴在门缝看着主人的狗。
林如昭看得心底一软。
她等?大夫走了后?,招招手:“好了啦,我不曾怪你,若不是你将计就计,还揭穿不了二婶的真面目。”
谁让林二夫人不仅装得好,而且是几十年如一日地装着,若有人冷不丁地告诉林如昭二夫人图谋不轨,哪怕这个人是陆劲,她都不会相信。
也多亏了陆劲直接把二房的阴谋暴露,才让大老爷认清了所谓亲情究竟是何等?虚伪恶心,连夜把家分完了。否则林如昭真的难以想象若有朝一日大老爷出点意外,他们会不会直接以大房无男嗣而直接霸占了家产。
毕竟从律法?上来说,他们这样做也算占了法?理,顶多会从道德上被人诟病几句,但万贯家产到?手,这些诟病也就无关痛痒了。
林如昭这么一想,真的是又气又恶心又后?怕。
她艰难坐起身?:“他们现?在应当在搬家?我要?去瞧瞧。”
光让陆劲帮她出气,她不去冷嘲热讽几句,她可不觉得撒气。
陆劲却摇摇头?:“他们现?在恐怕没有心情搬家了,因为?二夫人和林如晚被扭送到?了官府。”
林如昭一怔,转头?看向他:“你干的?”
陆劲伸出手指,捏了捏,露出两指间一道若有似无的缝隙,有薄薄的天?光透过:“林如景说我惯会用权势压人,所以我还动用了一点小小的权势。”
陆劲说他动用了权势,分明?是谦虚,他把二夫人和林如晚往官衙门前?扔的时候,武安侯的官威直接惊动了京兆尹,巴巴地带着人迎了出来。
陆劲也懒得进府了。
此时日头?高升,大街上游走着辛勤的子民,人来人往,三教九流者?众多,陆劲便?直接站在外头?,指着二夫人和林如晚把此二人昨晚如何下药,如何预谋不轨细细说了遍。
陆劲大约是听?说听?多了,原本这家宅阴私古往今来都是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他又说得抑扬顿挫,一波三折,于是不到?一刻,官衙门前?围满了人,俱昂着头?,流露着浓厚的求知?欲看着陆劲。
直把二夫人与林如晚看得羞愧难当,恨不得钻地三尺。
陆劲讲完,又抱臂道:“其实我怀疑二房上下都参与了此事,否则区区女流如何敢这般大胆,直接在大房屋舍内行事,只是我苦于没有证据,只好先将现?场捉到?的两贼捉来,交由大人秉公审理。”
京兆尹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陆劲要?唱白脸,是为?了帮林如昭撇清关系,免得要?被多嘴多舌之人无端揣测。
既然如此,这个红脸就当由京兆尹来唱了。
他忙道:“侯爷不用担心,足不出户的弱质女流是无法?弄到?药效强烈的迷药,下官只要?循着这个线索查去,自然能揪出这二人的同伙。”
陆劲认可他的眼力见,颔首道:“如此,我便?在侯府等?候消息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倒是京兆尹忙不迭地让差役把二夫人和林如晚带了进去,也不急着审,而是先让人各打了三十大板,然后?把人拖入了老鼠蟑螂乱窜的监狱收押看管。
陆劲恩怨分明?,京兆府查案是要?时间的,及早分家也是为?了少让二房的人出来烦人,最?重要?的是,分完了家,老太?太?这个老虔婆和大老爷的关系就能降到?最?低。
他心知?肚明?这件事必然有老太?太?的参与,但是这样一个老太?太?顶多动动嘴皮子,不可能实际付诸行动,京兆府根本定不了她的罪。
不过也没关系,在陆劲的策划里?,二老爷也会被留下性命,这样他就可以替代大老爷承担起孝顺老虔婆的责任,而不至于让老太?太?又黏上大房不放。
至于林如景嘛,反正那迷药的罪总要?有人来背的,他猜比起不敏于行的大老爷,也是林如景更有可能提供迷药,既然如此,那就由他担责。
老太?太?这样看重男嗣,就该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被寄予厚望的好金孙被流放。
但这件事就不必和林如昭说了,时人信奉家丑不能外扬,哪怕家里?出了什么丑事,大家宁可关起门来由宗族悄悄处理了,
也不愿意见官。
陆劲这样把人拖去送到?官衙的行为?已经很出格了,若是再被林如昭知?道他还安排了什么,他可真担心自己的形象会受损。
因此陆劲对林如昭道:“我的权势只能让她们二人在牢狱里?遭点罪,至于最?后?的结果且等?官府审理吧。”
林如昭点点头?,点完也有些茫然,陆劲好像做得太?完备了,让她就算想撒气,连气都没了,总感觉有点对不起受害者?的身?份。
她有些感怀叹息,又问起大夫人来:“阿娘没事吧?”
二房下的药药效强归强,却不会危害身?体,毕竟林如昭还怀着孕,若是因此她流了胎儿,那什么春秋大梦都不必做了,直接齐齐蹲牢房算了。
因此林如昭早知?道不仅她无事,怀里?的胎儿也无事,既然如此,想来大夫人也不该有事,只是她到?底忧母心切,便?要?起床去看大夫人。
陆劲没有拒绝,他亲手给林如昭穿好衣服,裹上披风,戴好兜帽,而后?抱着她到?了大夫人的房内。
大夫人是早醒了,也用过了清淡的早膳,正和大老爷说话呢,见林如昭进了,便?两眼泪汪汪地看向林如昭:“可怜我们娇娇,还要?替爹娘生个孩子。”
什么东西?
林如昭迟疑地看向了陆劲。
这件事陆劲倒是忘了告诉林如昭了,他把林如昭放在大夫人的床上,蹲下来替她脱去绣鞋,鞋子脱完了,林如昭也知?道了。
林如昭倒是没什么感觉,主要?是迄今为?止,她仍旧没有怀孕的实感,也就不觉得怀孕的艰难,感觉再多生一个也不算什么,寻常家里?也都有两三个小孩呢。
而陆劲呢,林如昭都没有怀孕实感,他更加没有了,一心觉得他身?体强健,让林如昭怀孕当真是再轻而易举的事,于是也
觉得多生一个没什么。
大老爷呢,他经历过丧子之痛,也被老太?太?缠得头?疼欲裂过,因此觉得多子多福很好,便?对林如昭道:“趁着年纪轻,多生两个。”
大夫人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经历过完整生育的人,虽则很不想林如昭经历生育的痛苦,但是又想起自己早年的艰难来,又劝不出口,于是夹在中间,哭得更伤心了。
林如昭和陆劲因此陷入了茫然之中。
陆劲挠了挠头?,道:“岳母放心,府里?养着两个大夫和三个稳婆,必然不会让娇娇难产的。”
怀孕风险最?大的好像就是这个了,陆劲想起梦里?的场景也心有余悸。
大夫人哭着抓着陆劲的手:“抱朴,我问你,若是娇娇生不出儿子呢?你们侯府是有爵位继承的,肯定要?一个男孩,所以如果娇娇真的生不出来,你可不可以……”
她说不下去了,作为?母亲,她肯定宁可希望陆劲纳个妾,生下男孩抱给林如昭养着,不必让林如昭多次经历生育的艰辛,可同样作为?母亲,她知?道这番话对林如昭来说也很残忍。
所以她说不出口。
现?在大夫人又觉得这婚事不好了,看陆劲怎么看都觉得烦心。
陆劲毫无所觉,很没有心眼地接话道:“那就让女孩袭爵。”
“什么?”这下不仅是大夫人,就是大老爷也很吃惊地看着陆劲。
陆劲道:“我朝也不是没有先例,高祖之女,太?平长公主随父逐鹿中原,统帅三军,嗣后?被封武英侯,她去世后?,不仅以军礼下葬,爵位也代代相传,不论男女。我们武安侯效仿太?平长公主,也是为?了替朝廷不拘一格拔选将才。”
陆劲本来就觉得男儿女儿都可以继承爵位,所以他才会说林如昭投胎生的不论男女都姓林,因为?在他看来,唯一阻止林如昭的孩子继承林家家产的是姓氏而不是性别。
林如昭也这才知?道陆劲为?何一直嚷嚷着要?个女孩,感情他原本就做好准备了女儿承爵的想法?了。
这么一想,林如昭觉得这事就更简单了:“虽然之前?女儿还不想生育,可是只要?有了一胎,想来第二胎也不难了,到?时候就生两个吧。”
大夫人抱着林如昭哭得不能自已,她还是觉得这婚事太?差劲了,要?不是陆劲家里?有该死的爵位,否则哪里?需要?林如昭生两个,直接一个孩子继承两家家产就完了。
陆劲还不知?道他才刚扭转的形象又被彻底毁于一旦,因为?他根本没有功夫去察觉岳母发自内心对他的嫌弃。
陆劲孕吐了。
林如昭的孕期跨过了四月,陆劲就开始不对劲起来了。
之前?为?了给林如昭补充营养,也打打牙祭,陆劲总会给她去猎些野兔野鹿回来,兔子给她做麻辣兔头?,野鹿则用香料腌制烤了,两人都吃得很香。
但是一等?林如昭孕期到?了四月,陆劲揽弓射出的第一箭就开始不对劲了。
箭法?是一如既往得准,但当伏全把流着血的野兔子拎回来后?,陆劲这个连人血都见惯的人,却突然伏下马,狂吐不止。
陆劲闻不得血腥味了。
作为?一个将领,却连血腥味都闻不得,无异于老虎拔了牙,孤狼断了掌,使得他一整天?都恍惚不已。
那天?那只野兔终究没有被带回林府。
到?了晚间用饭时,厨房端上了精心烹制的酸菜鱼。因为?现?在的林如昭酷爱酸辣,于是厨房绞尽脑汁将天?下所有酸辣的菜都写在水牌上,让林如昭挑着吃。
林如昭喜欢厨房腌制出来的酸菜,很酸,每吃一口都觉得天?灵感也酸爽无比,那鱼汤里?的茱萸也加得非常到?位,一口进去,辣得眼泪汪汪,因此林如昭极爱吃,已经连续七天?都要?点这道菜了。
按理来说,这样酸辣的味道早已足够盖过鲢鱼本身?的腥味,可是不知?怎么的,陆劲的舌头?忽然敏感得跟个含羞草似的,鱼肉轻轻碰到?他的嘴,他的胃就被刺激地蜷缩起来,一股恶心反上来。
丫鬟忙端上了痰盂让他吐了,又拿酽酽的热茶给他漱了口。
陆劲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林如昭拧湿了帕子,给他擦脸,他没有力气似的,蹭着林如昭的掌心寻求抚慰,他原本神采奕奕的光彩也黯淡了下去。
林如昭见他如此,也很担心,赶紧让大夫过来给他把脉。
大夫一把就知?道陆劲脉象稳健,身?无病恙,脾胃更是康健的可以吃下一整头?大象。
他也想不明?白陆劲为?何无缘无故就吐了,只好给他开了些精心养神的汤药给滋补着。
但陆劲的劫难不仅如此。
他这些日子出入东宫,安排了鞑靼王子来朝进贡之事,如今事情已告了一段落,他便?又回了卫所,去检查他不在的时日里?,这些羽林郎有没有好好操练。
这原本没什么问题。
只是当一上午的检查结束后?,就到?了用饭的时辰,陆劲一向信奉与士兵同吃同住,于是也一如既往地去了饭厅。
上午查的是长途负重跑和近身?格斗,虽然现?在已入仲秋,但是半大小子们热火朝天?地练了一上午,身?上都出了不少的汗水,饭厅也不大,这样多的浑身?是汗的青年聚在一个密闭空间里?,汗臭味可想而知?。
这原本没有什么,军中的武士比起那些细腻的熏香来,本来就更推崇这种能炫耀男子气概的汗臭味,于是他们热火朝天?地吃着饭。
当陆劲走进来时,闻到?的就是这样一股饭菜香味和汗臭味混杂在一起的,难以名状的味道,他神色骤然一变,原本的平静碎裂开来,他反身?冲出了饭厅。
这一去,一下午都没回来。
老军医被紧急传唤来,给陆劲把完脉,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奉命给陆劲调配香囊,想以茶叶、柑橘等?植物?自然清新的味道压制住陆劲的反胃感。
但依然宣告失败。
原本以为?这些日子不明?所以的呕吐,陆劲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整个人都憔悴不堪,中午这一遭更是雪上加霜,直接把他的精气神给掏空,游魂般回到?了侯府。
林如昭现?在已经不能和他一起吃饭了,她爱吃的酸辣荤食陆劲一样都碰不得,厨房只好又绞尽脑汁给陆劲做清爽的食物?。
嫩笋炖粥,不加任何的调料,只撒一把细盐,在文火上滚了小半个时辰。
陆劲坐在桌前?,捧着海碗,大口大口地吃着。
林如昭看得心疼,他平日里?消耗大,吃得也多,这样的海碗都能吃掉两碗的米饭,再配上肉食荤菜,有时还要?加个饼才觉得饱,现?在却只能吃稀粥。
林如昭真怕陆劲会被饿死。
她关切道:“我让厨房多做道不重样的菜来,我们多尝尝,看还有哪些可以吃。”
陆劲摇头?,他并不想向林如昭诉苦。
原本他好意思腆着脸跟林如昭卖可怜,是因为?他其实一点也不可怜,现?在他当真可怜起来了,他就不敢和林如昭说了,他害怕林如昭觉得他没有用,嫌弃他。
于是陆劲死要?面子活受罪,道:“不用,现?在也够吃了。”
他边说,边把碗底刮了个干净,连点米汤都不肯剩下。
林如昭看得有些不安,趁他去洗漱时走到?外院,去找伏全,于是她知?道了陆劲在卫所吐得快虚脱的事。
林如昭虽不懂医理,但也粗略知?道人是不能一直这样吐下去的,否则脾胃受损还是事小,严重的甚至会因为?缺水而死。
她忧心忡忡地去找了大夫。
武安侯府供着两位大夫,原本都是为?了林如昭生产做准备的,现?在两位大夫翻医书翻得焦头?烂额,却是为?了解决陆劲莫名其妙呕吐之症。
林如昭去的时候,他们刚刚研究出了点眉目,虽然很匪夷所思,但又放在陆劲身?上又有点合理之处,但为?了陆劲的面子着想,两人正推三阻四,在让贤去告之病由的机会。
刚巧林如昭进来了,既如此,那就不必推阻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把病由给诊断明?白了。
林如昭听?完震惊无比:“陆劲这是孕吐了?男子怎么会孕吐?”
大夫甲道:“按理来说都是女子孕吐,男子孕吐不能说是闻所未闻,只能说是少之又少,但医书上却有记载,当女子怀孕时,男子若关心过切,便?会感同身?受,恍若他自己怀孕一般,因为?忧思过甚,而开始和女子一样孕吐。”
林如昭听?得恍惚不已。
她觉得这是荒唐之言,可是想到?陆劲前?段时日大掉金豆子的表现?,她又说觉得好像也没有太?过匪夷所思。
林如昭只好问道:“若是孕吐该如何调理?”
大夫乙道:“只是平时让他多嗅些味道清爽的香囊,再准备点他吃得下去的饭菜就是了。”
林如昭听?了这话就知?道孕吐无药可医,只能靠扛了。
大夫甲还记得陆劲的威胁,于是宽慰林如昭道:“侯爷孕吐总比夫人孕吐强,左右侯爷身?体强健,多吐两个月不妨事,夫人尽管宽慰。”
大夫甲一脸死道友不死贫道。
大夫乙也忙道:“是啊,任侯爷吐去吧,他这样关心夫人,也是夫人的造化。”
林如昭都怀疑大夫乙想说的是‘任侯爷吐去吧,都是他的报应’。
果然在外面威胁多了人,等?自己落了难,只会引来旁人的拍手称庆。
林如昭心情复杂地回了清梧院,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陆劲。
因她现?在怀着孕,家里?都紧张,四个丫鬟都寸步不离跟着,就怕她跌倒摔倒,因此她出去这段时间,正屋里?没有其他人,只有陆劲在。
林如昭打开房门,就见陆劲站在箱笼前?。
他这几日吐得厉害,倒是让身?上的肌肉线条更为?深刻了,他用满背隆起的肌肉对着林如昭,也不知?在干什么。
林如昭走上前?去,就看见了她的衣服被扯得零散,挂在了箱壁上,而陆劲古铜色的手掌正捏着她的一件月白色小衣,放在鼻子底下嗅着。
他发出了心旷神怡的声音。
林如昭想都没想,一把将小衣夺了过来:“你在干什么?”
但或许是陆劲抓得紧,林如昭都把小衣拽过来了,那细带还勾在陆劲的指尖。
林如昭的脸就红了,隐隐带了些怒气。
陆劲解释得理直气壮:“我头?晕了一天?,军医叫我找些好闻的东西嗅嗅,我试了那些香囊香片都觉得不好,只有你小衣上的香味最?好闻,能压制我的恶心感。”
林如昭单知?道陆劲此人粗俗,荤素不忌,却不知?道原来病如其人,他的病也要?比寻常人还要?不要?脸。
她的小脸红成了苹果,对大夫甲乙的话深以为?然:“陆劲,你可真是活该。”
她不想见陆劲,转头?就要?走,却忘了小衣还在两人手中,陆劲就被她拽得自然而然地跟了过来。
他原本是可以站直身?体的,却非要?跌跌撞撞黏到?林如昭的身?上:“娇娇,我近来吐得真得很可怜,你给我几件你的小衣好不好?我会好好装在荷包里?的。”
“不是寻常的小衣,而是要?贴着你柔软的肌肤,被你的体香裹过一个晚上的那种。”
他是越说越直白,越说越像个登徒子。
“香呼呼的,闭上眼,就好像你在我身?边一样。”
她坚决地摇了头?。
陆劲眼露失望,手里还抓着林如昭的小衣,垂头?丧气地站着:“娇娇, 你?现在都不心疼我了, 我吐得那么难受,还吃不下饭,大夫都找不出病根,可能我将不久于世,即使如此, 你?也不肯把你的小衣给我吗?”
陆劲这人?霸道惯了,一旦他开始放下/身段,开始走怀柔路线就说明他也是心虚气短。
姑娘家的小衣是多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让他装在荷包里,挂在腰间,在满是臭男人?的卫所里晃悠。
若是寻常陆劲也提不出这样过分的要求, 实在是当下他被呕吐折磨不说?,还诡异地见不了血,这让向来杀人?如麻的他浑身难受。
既然大夫找不到他的病根,他决心自己来找,顺便配点良药。
而眼下的良药, 无疑就是带着林如昭体香的小衣了,因此陆劲才紧紧抓着不肯放手。
原本以为同林如昭卖卖可怜, 他这几?日的惨状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想必她必然会出于同情有所犹豫。
只要心思能活动,陆劲就觉得可以说?动林如昭。
可谁知林如昭铁石心肠得很?:“好啊, 我就等着你?不久于世的那天。
陆劲的眸色一变,在意外?之前更多的还是受伤的情绪, 他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法释怀,就连假装上一刻都做不到,那唇角就无可挽回?地耷拉了下去。
“娇娇,你?就这样讨厌我?即使你?都要给我生孩子?了,你?还是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