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成桦挥挥手:“老师好!吃饭去呢?”
胡万军咧开嘴慈祥地笑:“是啊,你们这是去哪呀?”
“我们也正往家走。瞧,我们这刚爬山回来,都饿着呢。哎!爬山好啊,强身健体,亲近自然……”
胡万军慈祥的笑容僵了一僵,他背后的赵奕民狠狠地剜了成桦一眼。
温西泠心里又得意了。
纪律第三条和第四条,禁止喝酒、禁止晚归。
就在同一天晚上,这伙爬山犯一不做二不休,约在桥头的大排档,喝着啤酒吃烧烤,吃完一轮,开始谈天说地,谈到吃下一轮,吃到整条街空无一人,吃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白皖棠醉了,在店里蹦跶了好一会儿,电量耗完倒头睡了一觉,被江望月和艳萍搀回去了;贺文瞅着夜色已深,曾经身为班长的他良心不安,拽着两个舍友、赶着两个小孩也撤离了。
店里还剩六个人。温西泠和李恩语坐在一条长板凳上,紧紧地靠在一起,把整个人埋进外套。这二人还算清醒,只是脸上微微泛红;叶修好像有几分醉,乖乖地靠着墙,脸上挂着迷蒙的笑,看着越聊越欢的三个舍友。
温西泠悄悄地盯成桦。他一晚上喝得不少,脸色却没什么变化,口齿清晰,神态自若。他似乎很保守,不敢在这样恣意的夜晚把话题往她身上牵,但时不时看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她两个并不打紧的问题,以确保她还没糊涂。
快 12 点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表:“呀,这么晚了。”
“回吗?”郝墨川好像意犹未尽。
“再不回,住家主人该担心了。”成桦站起身,“你们等我一下,我送她俩回家。”
“我们家不远。”温西泠轻声咕哝。
“还是送一下吧。”他坚持。
温西泠和李恩语站起身,朝着家的方向走。走出大排档的灯光范围,街道便完全黑了。温西泠抬头定了片刻,繁星慢慢变得清晰。
成桦亮起手电筒。白光顺着这条寂静的街,远远打在路尽头的墙上。
三个人慢慢往前走,谁也没说话。忽然,温西泠往前小跑几步,闯进手电筒的光柱里,她的影子瞬间莽撞地伸出去,恰在远方的墙上翘起头。
“鲤鱼,看我多长!”她歪着身子抬了抬腿,地上的影子像一个滑稽的巨人。
李恩语不甘示弱,跑到她身边,两人一左一右地抬腿,摇摇摆摆地往前走,像孩子一样咯咯咯地笑。手电筒的光在她们身后平稳地跟着,把水泥路面照得发白,使她们像是在雪中漫步。
温西泠好像是蓦然把身后的人给记起来了,回过头。成桦的脸埋在阴影里,只有隐隐的轮廓。
她正高兴,于是没有缘由地咧开嘴冲他傻笑,而后看见那模糊的轮廓也随之勾起嘴角。
她更高兴了,高兴得摇头晃脑,拉着李恩语朝家跑。
手电筒的光一直跟到了家门口。
温西泠没看见,那个藏在阴影里的模糊的轮廓,情不自禁地学着她微微晃起头。
次日早上,下七中学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了节目。
在操场上集合的时候,叶修从温西泠面前经过,跟她说了声:“小心啊!”
温西泠莫名其妙,但随后,她在人群中看见了黑心老板那张脸。昨夜的酒把她的嚣张气焰消耗完了,她有些怂,悄悄捏住李恩语的手,低头打算逃。
“站住!”赵奕民喊了一声,穿过人群停在她面前,“昨晚你们几点回的家?”
“不……不太晚。”
“不太晚是几点?”
“十点多。”
“再撒谎?”赵奕民挑起半边眉毛,“我就住成桦家对面,昨晚 12 点过了,他们才回家。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温西泠还想嘴硬:“我们不是——”
“喝酒了吗?”赵奕民打断。
“没有。”她本能地拼命摇头。
“哦。”他若有所思,“是在一起,但没喝酒?”
温西泠被噎住了。
“学校说没说过十点以前必须回家?十点以后还在场的,有哪些人?”
温西泠不吭声。
“说话。”
“我错了。”
“没让你认错,让你回答我有哪些人。”
温西泠又不吭声了。
赵奕民叹了口气:“这要是战争时期,你适合加入共产党。”
他走了两步,突然调转回头,面向一旁的艳萍:“诶,孩子,你们家能招待两桌人吗?”
“可以啊!”艳萍喜笑颜开,“我爸妈昨天就在问了,老师怎么不来我们家吃饭。”
赵奕民和蔼地笑笑:“那你跟爸爸妈妈说一声,我们中午过来,大概七八个老师。有什么要帮忙准备的吗?”
“我们帮忙!我们待会儿就去买菜。”温西泠连忙抢答,李恩语跟着飞快点头。
赵奕民瞪她俩一眼:“知道帮忙就好。多干点活,少疯疯癫癫的,上山下水大半夜不回家,出了危险还得我负责。”
温西泠没想到,那天中午来的不止赵奕民一桌,还有成桦宿舍和他们家男孩。男孩是艳萍的同班同学,笑嘻嘻地跑进来:“阿萍,我爸妈到镇上去了,喊我带哥哥来你家吃饭。”
艳萍没好气地作势要赶人,她妈从厨房里冒出头:“我知道,你妈跟我说了,做了你们的饭。”艳萍只得撇撇嘴,甩过头不搭理他。
温西泠仍在厨房打下手,听见动静,诧异地走出两步来看。几个男生倒是一点儿不见外,已经开始摆桌椅拿碗筷了。成桦抬起头,恰对上她的视线,浅浅笑了一下。
温西泠躲回厨房。
等她端着最后一盘菜出来时,几名海实的老师和下七中学的校长已经落座,成桦正站在电饭锅旁,一碗接一碗替老师盛饭。
总算轮到小孩这桌。饥肠辘辘的温西泠拿着碗走向电饭锅,伸手示意成桦交出饭勺,可他兀自将她手里的碗接了过去,嘴角流露出一丝得逞。
她一阵心慌,自觉做好心理准备,等他故意往自己的碗里盖上一座山,抑或是只扔进几粒米。但他没有,他只是很认真地舀了刚刚好她的饭量。
那顿饭结束后,趁着热闹,叶修悄悄靠近温西泠。
“其实,我们家叔叔阿姨留了饭。”
“嗯?”
“某人怂恿咱家弟弟,让他吵着要来你们家吃饭。”
温西泠听出了他的意思,脸上一热,故意摆出浮夸的恍然大悟状:“噢,郝墨川一直想给赵奕民敬一杯!明白明白,用心良苦啊!”
“……”
她望了一眼成桦。那个真正用心良苦的家伙此刻正被黑心老板逮着教训。嘈杂声里,她隐约听到黑心老板语重心长地叮嘱他:“可以带着温西泠玩,但是不可以带她喝酒。十点以前,把她健健康康、完完整整送回家……”
温西泠早就原谅黑心老板了。原本她心想,即使这个世界的赵奕民也是刀子嘴,她也不想和他作对。可偏偏这次穿越他们提出了新计划——完全按照原世界轨迹行动。
这就意味着,上山下水喝酒晚归的事,她还得再干一遍。
不过,她很乐意。
计划是从在井冈山市里的第二天开始执行的。去烈士陵园,12 个幸存者老老实实;去博物馆,他们虽没有再仔细逛的兴致,但仍旧老老实实,把每个展馆转了一圈。
旅行最后一站是当地最大的特产店。成桦拿张卓元打趣:“该你买茶叶了。”
“我靠,有这钱我不如今晚吃点好的。妈的,我真是不想吃酒店的南瓜了。”
温西泠百无聊赖地从特产店出来,吃着雪糕,早早守在集合点。待大家到齐、上车,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在车里扫视一圈,裴雯雯和翁琰的座位果真是空的。
她犹豫了一下,问李恩语:“我该提醒导游还差人吗?”
李恩语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算了,完全按照原轨迹走吧。反正她们能平安回来,没关系。”
车启动了。开了几分钟,赵奕民接到了翁琰的电话。温西泠在座位上偷瞄他,见他紧张地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又看看导游和司机,语气急迫,坐立难安,反复叮嘱她们搭其余的车回来,直至听到她们坐上车,才稍稍松了口气。
随后,导游开始疯狂道歉。
下了车,大家前往酒店餐厅,赵奕民独自留在门口等待。一切都在按照原世界的轨迹运行。
吃得差不多了,温西泠懒懒地靠在座位上和李恩语聊天,余光瞥见赵奕民朝她走来,提前腹诽了一句“黑心老板”。
“他是来找你吗?”李恩语小声问。
温西泠耸了一下肩:“他要把我叫到外边去,问我怎么有人去了厕所都不知道,最后他会说:‘就交给你这么一件事,你都没做好。’”
李恩语被她模仿的语气逗笑了。
赵奕民果然在温西泠身边停下,正欲开口,见一桌人的目光聚拢过来,话又吞了回去,把她叫出座位。可接下来,他仅仅往旁走了两步,就忍不住开始质问:“刚才离开特产超市,你点人数了吗?”
温西泠有些措手不及。一桌幸存者遇到预料之外的情况,显然也都愣了。
“我问你呢,你点人数了吗?”
“点了。”
“上车之后呢?”
温西泠不自觉攥住了衣角:“我以为大家都上车了……”
“你是看着大家上车的吗?”
“不是。”
“那你怎么敢保证?”
他眼里溢出疲倦和不耐烦,语气咄咄逼人,叫温西泠觉得很陌生。她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今天幸好本部的车还没走完,裴雯雯和翁琰搭着人家的车回来的。如果车走完了呢?如果裴雯雯真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结果没人知道呢?我让你点人数,你就只管点,点完了这个班就跟你没关系了是吗?同学的安全你也不在乎?我总共就交给你这么一件小事,你都这么敷衍?”
周围一圈安静下来。
温西泠惊愕地呆立在原地。原世界的赵奕民也会批评她,但从未质疑过她当班长的态度,更不可能是当着众人的面。一阵委屈漫上她心头。
李恩语察觉她脸色不对,担心发生变故,忙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暗暗拽了拽:“老师,她也是无心之过,以后会注意的。”
许是意识到自己说了重话,赵奕民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示意她们可以离开了。温西泠却在这时小声顶了一句:“您就没责任吗?”
“什么?”本来要走的赵奕民又转过身来。
“您上车之后不是也没检查么?作为班主任,保证安全不是最基本的职责吗?既然怕学生出事了您要背锅,就别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呀!一件小事我都做不好,真把同学弄丢了,可不把您连累惨了?”
“好了好了,西西!”李恩语抱住她,江望月也跑上来拉住她的手。
“是,都是我的错。”赵奕民情绪也上来了,“我管不好学生,还推卸责任,我不配当这个班主任。我也只是二十多岁的人,天天像当爹当妈一样围着你们转,尽心尽力教你们,到头来你们还觉得我只是怕背锅,这憋屈的班主任谁爱当谁当!”
温西泠一动不动地站了几秒。
余光所及,一群替身眼神空洞地望着她。
她突然爆发:“你二十多岁你憋屈,我才十几岁,我只想考个好大学,马上高考了,我还被困在这儿,见不到家人,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可能别人成绩都出来了,开开心心在家等录取呢,我在干吗?我在这里点人数!我不憋屈吗?”
整个餐厅都安静了。一桌幸存者慌张地站起身。
这回赵奕民也惊愕了。就在他要开口之前,一个身影抢先一步闪过来,隔在剑拔弩张的二人中间。
“听我说,西泠。”成桦用手抱住温西泠的头,身子将背后的赵奕民遮住。他恳切地望进她的眼睛,压低声音,语气温柔而坚决:“他是假的,他不是活人,根本就不认识你。真正的赵老师一直很相信你,因为没有比你更好的班长。”
温西泠安静下来,看着成桦,鼻腔一酸。
他轻轻摩挲她的鬓角:“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们会回去,你会参加高考,会上很好的大学。”
第22章 违纪四项
那晚,温西泠和李恩语的房门被敲了敲。温西泠起身开门,见是隔壁的裴雯雯和翁琰。
裴雯雯塞给她两杯外卖的奶茶,满脸歉意:“西泠,我晚饭的时候没在,听别人说你被赵奕民骂了,都怪我。你还好吗?”
温西泠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好着呢,我骂回去了。”
临走了,这俩人拍拍她的头:“不用理赵奕民,你超可爱的。”
她心头一暖,待二人走后,嚎了一声,扑到床上:“鲤鱼,我不该顶嘴的,我破坏计划了,可能会害更多人失踪。”
李恩语倒是冷静:“不用太担心。你看啊,假如裴雯雯上厕所是关键事件,那它已经完成了,你没有造成不好的影响。况且,我觉得关键事件更应该在下七乡发生,只要接下来的三天不出意外就好了。”
温西泠点点头。
“再说了,这个假赵奕民怎么能那么说你?换了我,我也骂回去。”李恩语帮她把奶茶的吸管插好,顺势靠在她身上,“你都穿越了,还照顾着全班人呢,他赵奕民可没帮上一点忙。”
温西泠吸了一口奶茶,哼哼两声,对李恩语的话表示满意。
过了一会儿,她喃喃自语:“我会把全班人带回去的。一个都不会少。”
第三天早上,四十辆大巴浩浩荡荡开往下七乡。车还未停,敲锣打鼓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通往下七中学的道路两旁占满了人,穿着当地校服的学生像行道树一般排开,有节奏地拍着手欢迎来客。
海实长长的队伍就跟在喧天的锣鼓之后,慢慢地向着下七中学蜿蜒爬行。温西泠手握班旗走在三班队伍的前头,走着走着,忽然乐了,侧身对身后的李恩语说:“看,艳萍在那儿傻笑。”
“好好走路,你还举着班旗。”跟在队伍旁的赵奕民冷不丁瞟她一眼。
温西泠撇撇嘴,没好气地扭过头。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
趁着赵奕民看向别人的间隙,她飞快地掏出手机,只见“自己人”群里跳出成桦的一条消息:
“提醒一下,两个世界的人性格和经历可能有细微的差别,为了确保完成所有事件,大家可以自己 cue 流程。另外,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我们鼓励与黑恶势力作斗争。”
最后这句,算是成桦给她的安慰。温西泠噗嗤笑了一下,心间多云转晴。
接下来的两天,她的任务便是完成她的“违纪四项”。
违纪第一项,靠近水边。
温西泠四人到了艳萍家,李恩语漫不经心似地望向窗外:“呀,那个芦苇好好看。”
白皖棠收到信号,也装模作样地向外看一眼:“可以下到河边吗?”
“可以啊!”艳萍天真地点点头:“我带你们去。”
几个女孩来到河边的碎石滩上,芦苇摘了,也打闹了一阵,迟迟不见杜云龙从桥上经过。
“姐姐,要不我带你们去我家菜地玩?”艳萍问。
四人迟疑了三秒,温西泠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举起手机:“好啊,咱们自拍几张再走……”
忽然,李恩语拍拍她的肩,小声提醒:“来了来了。”
温西泠抬头,看见了那颗在太阳底下反着光的秃脑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老师好!”
杜云龙闻声探出身子,见到桥下几个女孩举着芦苇,在河边蹦蹦跳跳地冲他挥舞双手。他被学生的积极配合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边举着相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一边感叹:“多美好的青春呐!”
违纪第二项,上山。
昔日的爬山犯再度齐聚,踩着从前走过的路,捡起从前捡过的树枝当作登山杖,从山上下来,遇到了从前遇到过的老师班子。
替身贺文推了推眼镜:“咳咳,老师要是问,就说我们是去调研。”
温西泠远远看见赵奕民,肩膀缩了一缩,将半个身子隐在成桦身后。成桦似乎察觉到她的躲闪,并未像从前那样主动打招呼,只是侧了一下,将她另外半个身子也隐去了。
“哟,这么多人,上哪儿去了呀?”胡万军笑得慈祥。
赵奕民跟着胡万军一起笑,但由于太了解自家学生,笑容里透着一丝紧张。
顾及背后的温西泠,成桦想了想,答:“调研,把村子转了一圈。”
“很好,很好。”胡万军很满意,“不早了,赶紧回家吃饭啊!”
远离老师班子以后,叶修有些不放心:“回答错了问题不大吧?”
“应该问题不大。事件还是顺利完成了。”
“什么问题?”贺文问。
“没问题。”几人异口同声。
违纪第三项和第四项,喝酒、晚归。
还是这帮爬山犯,坐进了那家阔别已久的大排档。
碍于有替身在场,几名幸存者话变少了,倒是替身滔滔不绝,直到贺文渐渐恢复老班长的良心,把两名舍友拖离犯罪现场;白皖棠有了醉酒黑历史,怕再出糗,矜持地喝起了椰汁,但为了保证事件不出错,她还是不情不愿地和江望月先行退场。
大排档里又剩下六个人。
张卓元突然问:“对了,明天的午饭怎么办?”
叶修不解:“什么怎么办?”
“明天不是我们一大帮人和老师一起吃吗?”
“嗯哼?”
“现在老西和赵奕民不是吵得不共戴天吗?赵奕民怎么可能把校领导往老西家带啊?他一旦去别人家蹭饭,我们不就完不成这个事件了吗?”
饭桌上沉默了。
“对不起。”温西泠的脊背塌了下来,“我当时有点儿没绷住。”
“不是你的错。”成桦说,“是我的提议太武断了。现在想想,关键事件应该还能满足一个条件——事件参与者是我们 12 人中的一部分,而不会是几乎全班人。”
他顿了顿:“就比如明天那顿饭,很有可能是关键。除了老师,参与者正好是我们八个,如果我们没有顺利完成,樊嘉玮她们可能就会失踪。”
“不会让她们失踪的。”温西泠重新挺起背,“我会邀请赵奕民来吃饭。”
次日早晨的操场,温西泠和李恩语早早候在队伍里,就等赵奕民来追究昨天晚归的事,谁知时间已过了,赵奕民都没出现。
在暗中观察的成桦幽幽地凑过来:“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温西泠一颗心也吊着,终于,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老师——不是赵奕民,而是殷鹿鸣。殷鹿鸣径直来到她面前,语气有几分忧虑:“西泠,今天你们班主任不来,你把同学们看好,有什么事可以先找我。”
温西泠惊讶地和李恩语对视一眼:“赵老师不来吗?”
殷鹿鸣点点头:“他昨天半夜胃炎犯了,送到村里卫生所折腾了大半夜,现在还在家里休息。”
温西泠不禁哑然。
成桦也皱了眉:“怎么会?他以前也不严重。”
“可能这两天顿顿都喝酒,太刺激。诶,他前两天就说气得胃疼,你们谁气他了?”殷鹿鸣伸手点了一下成桦的额头,“是你吧?去女生寝室?”
温西泠有些尴尬,不敢说话。
成桦也不辩解:“我们能去看他吗?”
“不用看,他还在睡觉呢,下午应该能好点儿。你们把自己看好就行了,我回班了哈!”
殷鹿鸣一走,潜伏在周围的剩下几个人围过来。
“出大问题。”郝墨川说,“这情况谁想得到?”
“怎么了?”艳萍好奇地插进来。
“没什么,就是我们本来打算请老师们来家里吃饭,可我们班主任病了。”温西泠和她解释。
“这样啊!”艳萍眼睛里亮晶晶的,“那请其他老师来行吗?”
“也不是不行。”李恩语思忖,“先凑齐其他人,至于赵奕民,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那去找小鹿?”江望月望了一眼二班。
“和小鹿没关系,一二班老师在另一队。得去找胡万军。”成桦已经在人群中锁定了胡万军的方位,“我现在就去,免得别人抢先。”
“得我们跟艳萍去。”温西泠拉住他,“你把我们家当自己家啊?”
成桦如梦初醒,笑了笑。
中午,菜也买了,老师也请了。几个男生提前来艳萍家帮忙,成桦守在赵奕民院子外,迟迟没有发来消息。温西泠十分不安。
“姐姐!有人来了!”艳萍的弟弟在门口叫了一声。李恩语出门一望,老师班子已出现在路的那一头,慢悠悠朝这边走。她眯起眼睛,没有看见赵奕民的身影,叹了口气。
“其他老师已经到了,赵奕民估计不来了。”她回到厨房,“只能寄希望于这顿饭不是关键事件,或者缺一个老师不影响。”
温西泠心情沉重。
李恩语察觉到了,蹭蹭她:“没关系,不怪你。”
老师们落了座,叶修代替成桦在盛饭。温西泠从厨房出来,愣了一下:“成桦还没回来?”
“几分钟前我问他了,他说再等等。”
温西泠急了:“缺一个老师还有戏,缺了他肯定不行!”
说着,她边摘围裙边往外跑,一只脚刚迈出门槛,一辆小电驴戛然停在她面前。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成桦从车后座上下来,说了声“谢谢老师”。
温西泠还跨在门槛上,手里拿着围裙,有些狼狈地看着面前二人。
“诶呀,小赵!”胡万军关切地跑出来,“怎么样啊,好点儿没有?”
“我没事我没事,主任您坐。”赵奕民停好车,有些惶恐地微微弯了腰,堆着抱歉的笑容走进来:“抱歉抱歉,我迟到了,我先罚一杯。”
“你可别罚了!”生物老师黄东风嚷了一嗓子,“把自己喝进医院了,还罚呢!”
“对,赵老师,你今天不能喝。”下七中学的校长拍拍他。
温西泠慢半拍地收回那只脚。
“发什么呆?”成桦轻叩一下她的头,拉着她的胳膊回到桌边坐下,“可以安心吃饭了。”
郝墨川笑他:“让你接人,你怎么让病人骑车载你回来?要你何用?”
“我想骑啊,老师不让!”成桦说着,往另一桌瞟了一眼,压低声音,“我怎么没用?他原本都不打算来,全靠我闯进他家请他出山。”
“他能听你的?”
成桦一挑眉,故作高深地正襟危坐:“怎么?我面子不够大?”
“够。”郝墨川竖起个大拇指,“成教授家的公子,绰绰有余了。”
温西泠没说话,安静地看着成桦。
方才,也许是过度紧张和自责,当小电驴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心中竟迸发出绝处逢生的感动。成桦虽是从车后座上下来的,在她眼里却像个凯旋的将士,不仅挽救了事态,也将她拉出自责的漩涡。
“我们是不是该碰一杯?”白皖棠举起雪碧。
“来。”郝墨川举杯,“敬成公子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叶修接道:“这顿午饭,使 12 名幸存者转危为安——”
温西泠终于笑了一下:“成为三班穿越史上生死攸关的转折点。”
一圈雪碧碰在一起。
在下七乡的最后一个下午,没有安排集体活动。按照学校的要求,最后一顿晚餐从采买到烹饪均由学生独立完成,以此感谢主人三天的款待。
温西泠对此毫无压力。不是因为她会做饭,而是因为她有两位厨艺精湛的得力干将:江望月和李恩语。
当年也是有两位厨师坐镇,温西泠心思飞向了别处——她不想井冈山之行如此平淡地结束,于是拉着白皖棠去外头转了一圈,在下七中学旁的一家小商铺门前停下了。
商铺门口摊着各式各样的烟花。
温西泠记得,那日的夕阳斜斜地没入背后的山头,天空晕出绚烂的紫红色。晚饭过后,她们四人抱着大包小包的烟花穿过街巷,跑上那条平坦宽阔的桥。三班的同学已经如约等在桥上了。
彩色的焰火从桥中心窜上夜空,“轰”的一声,炸成无数细碎而耀眼的火星;桥面上逐渐被烟雾笼罩,一片灰蒙之中,陆陆续续燃起仙女棒的火光,如同一群流星在桥上跃动,群山之间回荡着延绵不绝的欢笑。
但当最后一颗烟花破碎在空中的刹那,温西泠悄悄地抹掉了两滴泪。
成桦没有来。
她等了一晚上,成桦也没有来。
不只是成桦,那晚的合照上,他宿舍和贺文宿舍都缺席了。事后她得知,他们缺席的原因实在潦草——成桦宿舍没有人会做饭,折腾了一下午,糟蹋了不少食材,最后跑到贺文家蹭了顿饭,然后七个人在家喝了一顿酒,都没注意到班群的消息。
也是因此,此后的一年多,温西泠再未提起过那晚的烟花。
“生死攸关”的午饭结束。老师班子离开了,几个男生帮着收拾完碗筷,也准备离开。
温西泠自然而然地想到即将来临的最后一夜。集体烟花被他们排除在关键事件的范围之外,因此,是否还原全凭她心意。想想成桦的缺席,又念及此时的三班已被替身占据大部分,她意兴阑珊。
谁料,成桦在临出门时突然回头,认真地对她说:“西泠,我想你帮我一个忙。晚饭的时候,能不能在班群里发条通知?”
“通知什么?”
“七点半来桥上放烟花。”
她愣了一下。这是从前他错过的那条通知。她有些慌乱地躲避他的眼神:“发这个干吗?”
出乎意料地,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一本正经地答一句玩笑,反而停顿许久,才说:“我以前错过了一场很重要的烟花。”
她忽然眼眶一酸。抢在他发现之前,她装作大大咧咧地转过身,蹦了两步,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行啊,帮你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