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极了,这也是不陌生的感觉。
到此为止吧。他决定不再想,转而用一些基础机械的家务来转移注意力。
打包脏衣服到了楼下洗衣房,投币,点击开启。
烘干机和洗衣机的嗡嗡声交织成一片令人大脑空白的白噪音。
回忆在烘干机前的画面中戛然而止。她那时已经没有力气站住了,身上什么也没穿,坐在他怀里快没了声。
他的手指很深入,到了最危险的边缘。
方随宁来电时,他表哥已经在洗衣房里自闭了半个小时,双手环胸大马金刀地坐着,满是不耐的脸上双眼紧闭两道眉压得很低,好像在进行什么苦修。……别的住户来洗衣服,觉得他精神不太稳定。
“喂。”
“呃……”因为他从来没接电话这么快过,方随宁都被吓得忘词了,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啊对了……马上元旦了,你有没有安排?我们一起吃个饭?”
“要演出。”
“哦,”方随宁完全不意外他的答案,“那好吧……”
“等下。”
“啊?”
“多聊两句。”
“啊……?”
方随宁被迫跟他聊了半个小时的天,将自己跟男朋友中间的三次分合事无巨细地描述了一遍,最后,实在没话讲了,她说:“表哥,借我点钱。”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因为执意要退学去法国主修戏剧,已经跟家里来回推拒了三个月,跟商明宝重逢那天正是家里给她下最后通牒的那天,后来她就被停了卡,失去了所有的经济支援,靠所剩无几的存款吃白人饭度日。
方随宁以前也不是没跟向斐然借过钱,因为向斐然的全额奖学金不菲,老板大方,自己又能赚,何况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万年单身狗状态,借个千儿八百的不难。
她央求:“借我五百吃饭,有借不还的那种。”
向斐然回忆了一下最近的开支和余额:“五百没有,五十可以。”
方随宁:“……”
侮辱人是吗?
“要不要?”
“要要要!”
“……”
兄妹两个对着电话沉默半晌,不约而同地问:“你怎么混这么惨?”
方随宁大呼小叫:“我也就算了!你不是很能赚吗!你又不养女朋友!万宝路能要几块钱!你一个月能抽几包!”
向斐然淡然一句:“!养着呢。”
方随宁:“养什么养你养什么小乌龟能——”
嗯?嗯嗯嗯?
方随宁瞳孔地震,CPU缓缓地烧得冒了烟。
“我要告诉外公——”
“借你五百,闭嘴。”
过了会儿,账户显入账五百美元。方随宁喜不自胜了一会儿,脑筋算道:等下,她本来要借五百的,后来变成了五十,现在又变成了五百,但是被收买了一个她秘密……?
方随宁登上ig,试图从表哥的社交账号里寻找到蛛丝马迹。
向斐然那个头像是一片森林绿的帐号从不发布个人生活,但会在每周固定更新三组有关植物的照片,偶尔会po一两张植物科学画的局部。他不加tag,也不打文案,所以关注和互动都很少。
方随宁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向斐然会喜欢哪种女孩子,点进关注列表时做足了心理建设,生怕一不小心冒出一个大胸网红或者卡戴珊式前凸后翘健身达人的帐号,虽然这两者也很好但这两者不能是向斐然喜欢的人!否则她会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方随宁脑子里给他另一半预设的是清冷高知女科学家,结果……嘁,什么嘛,他还是只关注了商明宝一个女孩子啊!
清冷高知女科学家商明卓从宾利下车时,已是跨年夜当天下午的两点十分。
她是瘦高身材,清瘦脸庞刀削轮廓,扎一个简单的低马尾,穿一件奶白色的皮质长款大衣,法棍牛仔裤,棕色尖头靴,从不化妆的一张脸被耳垂两侧的金属耳钉映衬得白皙明亮。她的人生只需要为实验结果操心,因此,与人想象的质朴、暗淡、蓬头垢面不同,她的身体发肤处处透露出被专人精细呵护的精致。
“纽约天气可比波士顿好多了。”商明卓第一句就是这个,摘下墨镜,挨个与家人拥抱。
趁机会,她伏在商明宝肩头问:“博士今晚上来不来?”
商明宝目光紧张,轻声应:“当然不来,你不要露馅。”
向斐然这两天都没有来找过她,两人只在线上聊天,偶尔视频。他恢复了晚上的演出,要配合乐队进行新曲目的排练,行程骤然便忙了起来。每次视频时,他那边灯光总是很暗,不是在酒吧的后门窄巷就是在什么排练室的楼道口,借着跑出来抽烟的借口陪她聊一会。
说好只聊一支烟的功夫,但烟抽完了,却不提挂断一事。商明宝会故意问:“烟抽完了,不走吗?”
他说:“再抽一根。”
说是这么说,但并不点第二根,目光注视着屏幕里的她,不说话,唇角自然地勾着。
出来远程陪她的时间越来越长,弄得乐队几个开始关心他是不是躲外面吸毒。
他笑笑,摇头否认。心里知道跟吸毒没什么区别。
家人团聚,才算真正有了些过节跨年的感觉。
圣诞树还亮着呢,那些松柏冬青的环还很鲜翠,屋内的一应软织物却已经换了新的了,红与金的交织得了温有宜的亲手指点,但见浓郁,不见俗气。几名管家分工明确,将整个房子和今夜跨年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到了晚饭间,祝福短信便从各人手机里此起彼伏地响动起来。
商明宝收到了方随宁的祝福短信,拨了电话回去。
方随宁没钱,又第二十六次踹了男朋友,因此这个跨年夜过得便有些凄惨,正孤单一人去便利店买盒饭和啤酒。
寒风中,她吸吸鼻子,大声祝商明宝节日快乐,新的一年万事顺遂。
商明宝听出她情绪不对,问她要不要来家里吃饭。方随宁很有分寸地拒绝了,说等会儿要跟同学去时代广场跨年,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她不确定还能不能挤到观看新年落球的最佳位置。
时代广场的零点倒计时落球已经成为纽约每年新年的标志性仪式,届时还会有数以十万计的彩纸从高空爆开、挥洒,飘舞在纸醉金迷的电子广告牌和由无数普通人的人生所构成的浩瀚人潮中。
方随宁说今年死也要挤进去,因为她写了愿望在彩纸上,现在应该已经被收集到广场一号的顶楼了。她要亲眼见证自己梦想飘荡的那一刻。
她抱了两罐啤酒在怀,说:“好啦,我也不是最惨的,向斐然以前比我惨多了。”
“……是吗?”商明宝像是不经意地问。
“是啊,他从来不过节的。”
“除夕……也不过么?”
“除夕过啊,可是对他来说过不过也没什么区别,”方随宁有点忘了自己是否跟商明宝提过他的身世,“顶多就是给我和外公通通电话,他爸爸已经有自己的第三个家了。”
“妈妈呢?”
方随宁被她一问,怔了一下。原来她没跟商明宝聊过。她笑了笑,故作轻松地打了个岔:“今天这日子聊这些是不是不太好呀?哈哈。”
她这样生硬,商明宝忽然懂了,又好似没懂,但心里已经咯噔一沉。
挂了电话,方随宁去收银台买单,勾了勾唇。外公今年也七十好几了,倘若有一天不在了呢?他总有一天不在的,那么那一天,斐然哥哥就是一个无父、无母、无任何直系亲属的人。只剩下她这个没心没肺的表妹啦。可是她也没有多少时间去关心他。外公去了的那天,这世界上还会有关心他的人吗?
方随宁常常怀疑,向斐然的独来独往,是否是一场大型的提前预演。他知道他人生的后半辈子大部份时间是在独处中度过的,所以,他从十六岁那年就开始提前熟悉了。你看,天才总是未雨绸缪。
有一回,她开玩笑似地说,斐然哥哥,你不会等一天七老八十了,自己跑到深山老林里,在花花草草间死掉吧?拜托,那我怎么找你?
向斐然淡定地告诉她,真有那天他会提前发经纬坐标轴给她。
还没等走出便利店,方随宁就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啤酒。
曼哈顿的天总是黑得不够彻底,因为人间太亮了。她仰头看看淡灰的天幕,呵出一口气。说实在的,她有点谢谢那个未曾谋面的向斐然的女朋友,因为她居然能勾起他所剩无几的爱的本能。
该用晚餐了,商明宝放下手机。
年节吃饭向来是上圆桌的,一盏盛大的水晶灯悬在中空,将一切银器瓷器都照得闪烁星芒。自灯辉下,商明宝缓缓地看过商檠业、温有宜和商明卓的脸。那是她的爸爸、妈妈和二姐。过一会,她的大哥、大姐和小哥哥也会拨视频过来。
她有一个热闹的家,数千亿的财富,不可思议,竟还恰巧那么幸福。没有明争暗斗,没有貌合神离,也没有阋墙谇帚,所有人的心都是真的,比钻石黄金还要真。
她是生活在一个多么巨大的侥幸之上。
商明宝忽然觉得眼眶酸热,在温有宜温柔地回给她笑意和注视之后。
认识这么久,她从没想过向斐然的家。她不知道他的外公外婆是否健在,妈妈是否另组家庭,逢年过节是否有人陪伴在身侧。他送她去机场,说出“别让爸爸妈妈久等”时,她觉得好当然啊,也没有问一句你爸爸妈妈会来看你吗?
难得小团圆,这一年最后一天的饭,一直用了两个多小时。
壁炉里的火一直旺得应景,花瓶里的鲜切花却还是新鲜欲滴的,刺绣着花鸟的丝绒沙发合围着茶几,壁挂式的电视始终开着,不间断地传来新闻播送声,那上面轮番上演着各处精彩纷呈的跨年活动,下面的滚动字幕条则预告着纽约各处烟花表演的地址。
酒吧今夜爆满,还没过八点,入场就已经开始排队了,内场则轰闹得不得了。
玩乐队的怎么会寂寞?几个人的女朋友都带了朋友来酒吧跨年,于是小小的后台动辄就涌入一批喝高了的人,到处祝happy new year。因为是“哑巴”,向斐然的沉默便显得不是那么扎眼,有人跟他cheers,他便抬起啤酒瓶跟对方碰碰。
八点时,向斐然借故走开,去后巷给向联乔打了一通电话。
国内已是新年第一天,晨光很亮,向联乔在任时,这种年节也忙得脚不沾地,如今安然退休,才有了坐在书房里听着鸟鸣跟他打电话的怡然之乐。
向联乔问他今夜干什么,向斐然告诉他跟组里人一起去时代广场看落球,此刻这么安静,是他正坐在计程车里。
向联乔摩挲着折在膝头的晨报,摘下眼镜:“你又骗爷爷。”
向斐然笑了笑,把嘴里的烟取走:“瞒不过你。没舍得打车,在走去地铁的路上。”
“纽约的冬天这么冷,你宁肯在那里冻着,也不回来看爷爷。”
“春天回来,有个项目,已经安排好时间了。”
向联乔提携过的后辈和学生桃李满天下,这会儿都紧着慢着地给他打电话发微信,向联乔也没多少清静工夫,挂电话前,叮嘱向斐然劝劝方随宁。
向斐然笑了一声:“为什么要劝?随宁虽然笨了点,也是个聪明人。”
挂了电话,向斐然将剩下的小半截烟抽完。有一次,大约是向联乔发现了什么痕迹,于公务之外抽出了很难得的时间来学校,问他是否染上了烟瘾。他说没有,向联乔叮嘱他要注意身体,抽烟可以,但至少要过了十八岁。讲完这些,他就在助理的陪同下匆匆走了。
这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却在这时候模糊地划过了向斐然的脑海。那天的天气,向联乔穿的正装,原来他都记得这么清楚。此去经年。
城市的热闹像一场遥远的回响,更衬得这一隅寂静。向斐然将烟蒂丢下,回到酒吧。
演了半场,中场休息时,看到了商明宝的信息。向斐然便跑出去给她回电。
并非一开始不拨给她,而是一家团聚的场面离开他太久了,他已经不太记得一个完整的家这个时候会在做什么。总而言之,大约是很忙的。他怕打扰她,将她抽离出来,反而让她显得冷清。
商明宝接得很快。
“跟家人吃完饭了?”向斐然问。
“嗯。”不等他问,商明宝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今晚上吃了什么,哪个特别好吃。
向斐然安静听着,等她说完,笑了笑:“喝酒了吗?”
“只喝了一点。”商明宝乖巧地答,“爸爸妈妈在呢,不敢喝多。”
她问他今晚上演出顺不顺利,向斐然说乐队几个都喝多了,出了点小状况,比如谈错音或走调,但除了他,似乎没人发现,在快乐面前,错误显得不重要。
“接下来呢,打算干什么?”向斐然问。
商明宝吸吸鼻子:“去看落球,在去时代广场的路上,好堵。”
向斐然一愣,失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今晚上一个两个都跟时代广场杠上了?
今晚上他要演出到跨零点,后半场未必有空,于是他提前说:“新年快乐,babe。”
商明宝看一眼坐在一旁的商明卓,用手掩过话筒,说:“不要这个,要那个。那天晚上那个。”
向斐然缓了缓,低沉而温柔地重新说了一遍:“新年快乐,宝贝。”
他问:“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只要力所能及,他会竭尽所能。
商明宝一时之间想不到。如果是一个月前,她会说希望大师重新给她算一卦,算出她花钱越多越幸福的人生真谛,可是现在,这件事已被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想了想:“希望新年不分手。”
商明卓有些诧异地瞥了她一眼,似乎没理解她这个愿望。
电话那端,向斐然呼吸蓦地滞住。他很久没有出声,因为心脏皱缩而锁起的眉心慢慢舒展开,月光下,他笑意温柔:“别浪费心愿名额,新年不会分手,不需要许愿。”
他们在一直聊到了向斐然设的闹铃响起。他不得不回去做上场准备了,最后说:“好好度假,节后见。”
商明宝心里说的是待会儿见。
宾利车厢内安静了好一阵子,红色车尾灯那么长,不知谁按了声喇叭,引起集群效应。
商明卓最受不了曼岛的交通,开玩笑问:“零点前能到吗?”
说实在的,她对酒吧没兴趣,对乐队也没兴趣,但向博和架子鼓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后,产生了奇怪的化学反应:好怪,看一眼。
有了二姐打掩护,商明宝光明正大出门,直奔下城这间21N而来。
门口大排长队,透过通往地下室的通道,隐约可以听到里面的演出动静。
商明宝找到刚好拿到入场券的两人,给了他们一人五千美金,希望他们可以换她进去。
保安侧目,在商明宝递给他两百小费时,他点了点头,祝她今夜愉快。
一进酒吧,就被现场演奏出的音浪温柔包裹。
一首经典的英摇已经演出至半,场中人轻轻地和,暖橘色的灯光像黄昏海。
“Tender is night lying by your side
Tender is the touch of someone that you love too much”
商明卓一眼认出了舞台上的向斐然。
他正常演出时是不戴口罩的,这首歌鼓点柔缓,他微低着头,脸被镲片挡住大半,偶尔露出来时,好像有自己自成一体的独特气场,心不在焉的,微微走神的,微挑的双眼始终半阖着,跟着旋律晃动的身体姿态慵懒极了。
没有人注意到,歌词唱到某处时,他的嘴唇微微地张合,好像在温柔跟唱。
“oh my baby
oh my baby
oh why
oh mine……”
商明卓两手抄在大衣口袋里,摇了摇头。
百闻不如一见了。
她扭头看向她妹妹,神情柔和下来。
她始终站在那里,没有跟她介绍谁是谁,没有兴奋,也没有跟侍应生走。
她只是等待着,等待着高朋满座的尽兴中,属于她的那束目光越过人潮照向她。
当底鼓漏了一拍时,没有人注意到。
人们只看到坐在舞台最后永远静默淡定的那个男人,靠一己之力将今晚随时都会崩掉的节奏维持在准确稳定中的男人, 在视线穿过镲片抬起时, 眼神和动作——或者说整个人都顿住了。
捏着鼓棒的手不自觉怔忪,原本该踩锤底鼓的脚尖也定住,迟迟忘了踩下去,像是在怀疑此时此刻世界的真实性。
以为还要再过一周才能再见的人,从他昨晚的梦里出现在了这里, 在迷离昏昧中像一株亭亭玉立的花,只迎向他的目光绽放。
怔神的两秒过后, 向斐然的唇角缓缓抿抬了起来, 视线与她的在观众池上方安静交汇。
商明宝没有冲他招手, 只是歪了歪脸,挽着晚宴包的双手交握在身前, 挖肩式的旗袍下,随着深呼吸的动作而微凹出一片纤细骨感的肩窝。因为锁骨抹了高光的缘故,那里像盛了一汪珠光潋滟的湖水。
“现在可以入座了?”商明卓揶揄她。
两人随着侍应生的引导前往餐区落座, 点了两杯酒和一些小食后,商明宝将十张百元美金压在餐牌间, 告诉他:“帮我送一束花给鼓手,剩下的祝你新年快乐。”
侍应生很难控制住自己的目光和嘴角, 觉得今晚是不是有点太快乐了……什么天降财神。
商明卓一手托着腮, 指尖在脸上点了点:“嗯……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男狐狸。”
被姐姐一调侃,商明宝难免双颊泛红, 故作镇定道:“长得帅只是他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商明卓兴味盎然地看着她,轻轻地“啧”了一声。
“他在这里装哑巴, 你等下别跟他说话。”商明宝提醒道。
商明卓呛了一下:“啊?”
“这样可以不讲话。”商明宝认真解释:“他话不多,能不讲就不讲。”
“对你也不多?”
“……”
商明卓抿一抿唇,故意说:“听上去跟他待一起很无聊呢。”
商明宝气呼呼否认道:“才没有。”
“那有意思在哪里?”商明卓身子往前探了探:“问你,向博会讲情话吗?”
商明宝咬了下唇,没回答,但夹着澳白珍珠的耳朵已经红得很厉害。
商明卓挑挑眉:“哦……看来不仅会讲,而且还很会讲。”
商明宝目光央求地瞪她:“二姐……”
商明卓觉得再讲下去她可能要翻脸了,便自顾自笑个不停,识趣地不再讲。
她从小就喜欢逗明宝,因为明宝就像一个可爱的发声玩具,只要你一戳就会有各种有趣的反馈,哭笑恼怒害羞迷茫思考震惊都很直观。明卓在深水湾有自己的实验室,从中学起就喜欢做实验。通常来讲,她不需要观众,但商明宝是个例外。
每次看到姹紫嫣红噼里啪啦滋滋冒烟的化学反应,商明宝都会“哇———”
商明卓在十三岁时就严肃地思考过领诺贝尔奖时的获奖感言:最后要感谢我的小妹babe,因为她各种可爱的反应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魔术师……
也不是没炸过。商明宝脸都给熏黑了,一头毛在静电下竖得跟海胆似的,还在那里既迷茫又星星眼:“哇……猴赛雷啊二姐,babe就是今天的实验结果吗?”
商明卓想到此处,从手机云盘里翻出照片:“哎,你五岁时的海胆照。”
商明宝:“!!!”
“给向博——”
“我现在就一头撞死!”
商明卓扣下手机,笑得肩膀发抖。
一首歌演完,主唱聊天暖场,向斐然拧开矿泉水瓶,一边喝水一边看着他们两个。明卓和明宝长得不像,向斐然以为她是商明宝的什么朋友。
他女朋友今天穿得太夺目,紫色的半身旗袍贴着身体曲线剪裁,一头栗色长直发如绸缎般,被乖乖地抿到耳后,露出那支珍珠耳夹。
向斐然看得出神,没注意到有个侍应生走上了舞台,怀里抱着一大束浓烈鲜花。
他的脚步在向斐然跟前停住了,弯下腰来,将花束献给他,并说:“Felix,有位客人送你花。”
向斐然第一反应是拒绝。以前也常有客人要请他喝一杯或者给他送花,但无一例外都被他谢绝,何况今天商明宝就在台下。
他摆摆手,冲主唱的方向微微抬了下下巴,意思是让侍应生送过去给主唱或吉他手。
“恐怕不行。”侍应生委婉地说。
他也不能告诉向斐然是谁送的,因为那位女士特意叮嘱过保密。
这束花太惹眼,很快成为焦点,加上主唱推波助澜,全场便都开始吹口哨起哄。
向斐然本能看向商明宝,商明宝看上去果然有些气鼓鼓的。
向斐然:“……”
骑虎难下了。他从一旁杂物箱上抄起手机,打了一行字后,接过了侍应生的花,继而走向主唱身边,让他念。
“呃……guys,这小子说……”主唱支着话筒架,先是瞥了他一眼,继而清了清嗓子:“他说谢谢这位陌生人送的花,但是他女朋友就在台下,他希望能平安地度过今天剩下来的几个小时……所以,OKOK,”主唱不念了,接过花,“我来收,我单身。”
台下会意大笑,向斐然把这烫手山芋丢掉后,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地回到了他的架子鼓后,好像那些目光、口哨和打趣笑声与他无关。
商明宝:“……”
商明卓已经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看着商明宝气势汹汹地打字。
她敲击屏幕的架势即使隔着十米也让向斐然感觉到了杀气。他自觉不妙,蹙眉划开WhatsApp。
商明宝:【那是我送的!!!】
一阵剧烈要命的咳嗽让乐队余下四人都扭过了头,众目睽睽之下,向斐然捏扁了矿泉水瓶,接着面无表情放下手机、走到主唱面前、从他怀里拿回花、回到鼓凳坐下。
乐队:“……”
主唱直接开麦调侃:“See,我就说当哑巴很好,你不用解释任何事情,只需要假装刚刚无事发生。”
商明宝伏到了桌子上,两手交叠着,挡着脸和视线。虽然没人知道送花的是她,但她身体里还是止不住地冒热汗,耳廓的通红在珍珠映衬下十分显眼。
演出开始,向斐然一行字打完,斟酌了一下不知道是否该发,只好先放下手机。
说实话,他只是觉得刚刚很吵,剥离了语言和笑声的实际意义后,便只是单纯的一阵潮声而已。安静时,他当自己在极地,喧哗时,他当自己在雨中。只需要这样而已。只需要这样,烦恼可以精简掉百分之九十而只看见自己的心。
演出时段太长谁也吃不消,因此十一点时,将会有一段休息时间。
倒数最后一首歌前,向斐然给商明宝发了条信息。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来后台】
商明宝看完消息后抿了抿唇,视线自浓密的睫毛中垂下。
商明卓一眼看穿:“他找你了?”
商明宝拘着双手撑在膝盖上,不敢跟二姐对视,小学生似地点头。
商明卓抿起唇角,语调轻扬:“那你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真有意思,她起身一走,台上稳了一晚上的鼓声也乱了。
最后一首歌演完,掌声刚起,主唱还在摘吉他,身后的鼓手就已经没了人影。
跟着一同消失的还有那束花。
商明宝已经提前到了。在侍应生的带领下,穿过安静的、不被人关注的通道,在后台休息室门口等着。
听到前场音乐声停时,心跳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峰。
音浪的余韵还震着鼓膜,她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氤氲的暖气里,染上她呼吸的潮湿。
她的呼吸就是她心里的读秒,还没到第十秒时,低垂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黑白配色的vans鞋面。
过了两秒,穿着这双鞋的左脚不客气地逼进了她的两只长靴之间,将她压上门板。
是哑巴的话,直接接吻也是说得通的。
向斐然将吻压向她,一边拧开休息室的门,推她入内。
花束太大,随着他进门的动作而擦过门框,徐徐落下几片娇艳花瓣。
花瓣还没来得及落地,门就被向斐然用脚尖踢上了,继而是毫不犹豫的一声反锁。
一边吻,他一边摘下两边耳朵里的黑色降噪耳机。
已经连轴表演了两个小时,他手上控制不好力度——商明宝“嗯”了一声,被他揉疼。
花瓣早就扑簌簌地落了一地。
听到她的哼声,向斐然手上的力度松了下来,改为箍着她的双腿。结实有力的手臂上,青筋如此明显,将她的旗袍压出褶印,也将她的两腿并堵得如此之紧,交叠处硬生生被压出奇怪酸软。
商明宝环着他的脖子,匀出一只手来,将自己送的、此刻却嫌碍事的花束从他怀里拿走,丢掉。
她要向斐然两只手一起抱她。
他空出的那只手干不了好事,隔着旗袍捻开她里面的攀扣,接着便移到了她身前,将带海绵的杯垫推了上去。
力气还是太大,商明宝眼泪花花,彼此追逐着亲了两下后,不得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向斐然被汗水打湿的额发垂在眼前,掩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眼。
他目光很淡,眼神却深。商明宝被他这样一瞬不错地注视着,先投降下来,手掌贴着他的手臂,顺着他的青筋一路下移,与他十指相扣。
向斐然另一手掌心贴着她脸,目光从欲色中恢复清明,失笑一声:“谁准你扔我的花的?”
这是他第一次收别人送的花——刚刚在手机里打好了不知道该不该发的那行字,就是这一句。
上一次收花,大约还是奥赛拿金奖时省台来采访,记者送的,说这样入镜好看。
向斐然看着商明宝片刻,终究没有告诉她。
这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如果这也要作为一个“第一次”郑重其事地提出的话,那同等标准下的第一次会很多。将来,他恐怕怀念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