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见不得人吗?
技术员郭晓直接问:“大建说不让别人去看了吗?”
一提这个,没想到余厂长先委屈了,“我知道,这么说你们心里不舒服,可我们也不想这样,他们拆卸机器,根本不让我们在场,全程清场。别说你们,我们都进不去。”
谁能想到是这种情况,郭晓直接就怒了:“机器都是卖给你们了,怎么能这么干?”
余厂长摆摆手,一脸悲愤:“技不如人,就要受人家的管制。只盼着我们快点发展,再也不受这鸟气。走吧,我带你们走走。”
这显然是受了不少气,只是都憋着呢。
许如意就说:“不用逛了,我们又不是来参观的,要不这样,你带我们去个办公室之类的地方,把你们有的这套组合机床的资料拿给我们看,等会儿他们弄完了,我们再进去。”
余厂长没想到许如意这么好说话,一听就点头:“好,我办公室正好有地方,咱们过去吧。”
到了那里,余厂长就让人将相关资料抱了过来,不过交给许如意的时候,他提醒了一句:“都是日本语,没有汉语的资料。”
许如意点点头:“没关系,能看懂。”
余厂长不由看向了许如意,这女孩可是南河制造业的明星,谁不知道她啊。他已经知道许如意能修锅炉,懂机床,还懂热处理,能去广交会卖货,也能跟外国机床厂商玩三十六计,没想到,又发现一条,她还懂日语。
这人也太厉害了。
不过,相应的,他也升起了一些隐隐的希望。
这套资料着实不少,许如意直接挑出了进给系统那部分,将工况图,设计原理图,相关参数等都看了看,心里就对这套组合机床大体有了数。
然后将他们交给了郭晓他们,让他们自己看看,许如意就去问余厂长:“你们这个组合机床主要生产什么?精度不够从什么地方体现出来的?”
余厂长一听就说:“这个机床是钻镗两用组合机床,是生产发动机箱体的。发现精度不够是因为箱体组装后,异响严重,我们是一一排查,才发现了这个问题。”
“两次都是异响严重吗?”
余厂长点头:“是一样的,所以第二次很快就锁定了原因。这也成了大建认为我们违规操作的原因,如果不是相同的不良习惯,怎么可能产生同的问题?”
许如意皱皱眉,她不同意这种说法,但这会儿没必要辩论,她问:“能把这台机器的产量拿给我看看吗?”
余厂长只当许如意想要了解一下这套机床工作效率,点点头说:“好的,稍等一下。”
不多时,就有人拿了数据过来,许如意瞧了瞧,这台机器是1979年6月安装调试结束,从那以后开始生产。
给的报表都是按年度的,已经汇总好的,所以一共三张,许如意就又要了一份1980年每月的产量表。
看到后她果然发现一个问题,“你们去年十月份后,怎么生产任务这么重,是平时的两倍呢。”
一提这个,工作人员特别高兴,兴奋地说:“去年我们在秋交会上,跟非洲那边签了几个大合同,所以生产任务特别重。幸好早就赶出来了,要不它坏了,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
许如意点点头。
早上九点到的,在办公室里待了三个小时,大建的人终于忙完了,撤离了车间,余厂长也就回了办公室,跟他们说:“他们已经检查完毕,这会儿可以进去了。不过中午了,要不我们先吃个饭?”
许如意直接拒绝:“先看吧,谁知道大建他们会不会突然有什么新想法。这么耗着太浪费时间了。”
余厂长其实心里也是这么想,就是不好意思提,听许如意这么说,连忙感谢:“那就麻烦大家了,咱们先看看,看完吃饭,我让他们晚点做。”
他就带着许如意他们下了楼,往车间走去,恰好远远地,就瞧见一队人过来,虽然都是黄皮肤黑头发,但一眼看过去,身高样貌上能明显的看出来,其中三位不是夏国人,是日本人!
陪着他们的,应该就是南河汽车厂的厂长孙浩然。
因为知道他们的作为,所以无论是郭晓还是项南开都对他们没什么好脸色,尤其是郭晓,还傲娇的哼了一声。
这大概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许如意经过的时候,听到为首的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问了句这是谁?她日语听力很是一般,也就是这句话很简单才听懂的。
显然他们有点显眼,许如意听见翻译过后,孙浩然淡淡地说:“佐藤先生,那是我们的客人。请问,这是再次检修,你们的结果是什么?”
随后就错过了。
很快就到了车间,看到了那台组合机床。
不得不说,这台机床的待遇可真不错,夏国的机床都是在普通的大车间里使用,四处都是各种材料,粉尘更是随处飘散,但是这台组合机床,居然还给它按了一个无尘车间!
透明的车间在油污满地的传统夏国车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郭晓忍不住感叹:“这是下了大本钱!”
余厂长一脸无奈:“不买他们不愿意啊,这东西就跟个祖宗似的,的确是好用,效率也高,可是这成本太高了。”
说着,他就打开了车间大门,带着许如意他们走了进去。
这是一台卧式钻镗两用组合机床,它的进给系统是一台液压型动力滑座,是由油缸、滑座、一级行程节流阀等组合而成。
这个滑台是日本70年左右的产品。
特点很显著,行程不长,进给力不大,台面短小,不算什么好的产品。
当然,这都不是它最难弄的地方,最难搞的是,这个时期日本的滑台生产并没有任何规范,各个厂家的滑台配件尺寸完全不统一,甚至是一个企业的不同型号滑台配件尺寸也都有出入。
所以,许如意赫然发现,自己开始跟陆时章说的话有点做不到了——她虽然不咋喜欢美国,但人家的确很规范,这台设备,别说用配件厂的零配件了,他们自己厂子的零配件都得好好甄别一下呢!
许如意直接就把这事儿说了:“日本这种设备,就算是我们自己拆卸维修,也得从原厂找配件,非常麻烦。”
余厂长都愣了,“我们不知道这个情况啊。”
许如意点头:“这都是他们行业内部才知道的,咱们怎么可能清楚呢。所以这也是我们要机床技术加工服务厂的原因,如果当初您咨询过我们,我们不会建议您选择这个滑座。”
余厂长皱眉:“但是日本的产品的确便宜。”
许如意一边绕着看一边说:“我们可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滑台不合规,我们可以选配美国德国英国的产品,完全不用进口整套设备。这样的情况下,你们的成本增加不多,但是维修的成本可要减小不少。”
余厂长都听愣了,他是真没想到,还能这样干,但显然许如意说的头头是道,而任晓友还在点头,顺便补充:“东阳厂就是这么干的。”
余厂长怎么可能不信呢。
只是……“咱们说这个是不是有点马后炮,这……是不是就代表着我们只能让他们维修,付出15万美元的费用。可是,这也太贵了!这才几个月啊。”
许如意点头:“只能这样。”
余厂长提起来就生气,“我们好不容易接了不少单子,这么一来,不是白干吗!”
可都说到这份上了,除非他们直接换滑台,否则的话,怎么都要经过大建铁工所,那么许如意他们掺和进来,也就没有意义了。
可在事实面前,他的气愤就跟笑话一样,余厂长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一脸的无奈:“谢谢你们告诉我们这件事,今天麻烦各位了,食堂已经做好饭了,咱们去吃饭吧。”他还说呢,“我们厂附属厂生产的搪瓷制品很不错,等会儿走的时候,大家一定都带上一套。”
这显然就是放弃了挣扎了。
听了这话,别说南河汽车厂的人了,郭晓他们心里都不得劲,你说,怎么就这么寸呢。
气氛一下子就冷掉了。
如果不是有人在,余厂长都想狠狠地嚎两声,憋屈,憋得人心里堵得上,太难受了。
可就这时,他听见许如意说:“怎么就赶我们走了呀,我还没说完。经过大建不一定要花钱,而且我们得把上次付的15万美元拿回来,他们这个进给系统是有设计缺陷的,根本就不是你们的操作问题!”
“缺陷?”
一听这个词,别说余厂长了,连任晓友郭晓他们的惊讶的不得了,扭头看向了许如意。
余厂长直接激动地嚷了出来:“许厂长,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刚进来吗?”
他倒不是质疑许如意的本事,实在是刚进来没多久,别说拆机,连开机都没有,居然就肯定地找出原因,这简直匪夷所思。
许如意还没张口,就听见车间外面有了声响,大家扭头看过去,发现刚刚已经走了的厂长孙浩然,竟然陪着日本人又回来了。
瞧见他们也在这里,日本人显然很意外,扭头跟翻译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许如意大致能听个差不多,是问他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台设备前面?你们是要自己修理吗?
翻译很快就翻了过来。
一听这个,余厂长就心烦。
自己买的机器,还不能自己打开看看,只能花那么多钱让他们修。你能修好也行啊,这才几个月,又坏了,还都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
如果许如意没说,他就是觉得憋屈。
可现在许如意说了,甭管对不对吧,起码让他想到了原先从来没敢想过的一种可能:你们这么保密,这么严防死守,不会是真有问题吧。
所以,余厂长是有些显摆有些畅快地告诉孙浩然,“厂长,许厂长说,这是大建自己的问题,不是咱们的。”
孙浩然倒是很热情,笑着叫了一声许厂长,直接伸出了手,许如意就跟他握了握手。
不过孙浩然显然没有在日本人面前多聊的意思,只是说了句:“我们盼你好久了,等会儿咱们细聊。”
随后扭头冲着翻译说:“你跟佐藤说,是我们的兄弟单位过来参观。”
这边翻译一说,那几位日本人倒是不追问了,大概许如意的年纪最轻,看着就不像是领导,他们只是冲着许如意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就瞧见其中一人,从设备旁边拿过来一个黑色的小包,说了句:“找到了。”
说完后,他就低头打开了包,检查了一遍。
大家这才看清楚,里面只是一些工具,不过包应该是定制的,每个工具都能严丝合缝地放进凹槽里去,看起来制作的很精美,比夏国人平时拴在腰上的工具腰包高档多了。
他看了一眼后合上,又说了一句话:“全部在这里,没有丢失。”
为首的日本人才点点头,冲着孙厂长说:“东西找到了,没有问题,我们走吧。不过,你记得叮嘱他们,参观可以,机器动手动脚不要。”
翻译自然将最后一句话翻了出来。
刚刚他们找到工具包后打开看看,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自己的工具包肯定是要检查一下才放心的,但配上后面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得劲呢。
等着人走了,郭晓忍不住吐槽:“就那工具谁没有啊,还专门当着面看看,好像咱们会偷似的!”
技术员宋广建也点头:“可不是,咱们夏国自己的工厂,夏国人过来看看,他们还得叮嘱?真是没见过这样的。”
对他们的说法,余厂长根本就没反驳,而且连连点头:“他们就这样。我打交道这么多年,算是看出来了,这欧美人,他心里看不上你,说不定在合同上还会做个手脚,把你当傻子骗,但是面上都很尊重。他们不是天天讲什么平等吗?都在嘴上呢。”
“这小樱花!”毕竟是上着班,总不能指名道姓的骂,余厂长还起了个外号,“就不一样了,还不如美国人呢,就鞠躬勤快,好像天生就没脊梁骨,但说话做事儿忒差劲。”
这显然,南河汽车厂这是跟大建的人很不愉快!
不过这都是闲聊,也不宜多说,余厂长扭头就问许如意:“许厂长,你说是大建的问题,怎么判断的。”
许如意直接跟他说:“首先开始你们就已经说了,都是按着操作规范来的,只是不能保证每次操作都完美无瑕。”
“那就是说你们没有大的操作问题,只可能有小的操作习惯不太好。”
“但实际上,机床真不是个娇滴滴的东西,咱们都知道,这大铁疙瘩耐造着呢,而且日本的产品一向是以便宜皮实维修率低著称,怎么可能偶尔操作习惯不好,就能造成使用几个月精度下降呢。”
“更何况,两次还是同样问题,就算是概率也没有高吧。”
余厂长本来兴致勃勃,可没想到许如意给出的居然是这样的猜测,他都苦笑了:“许厂长,你信我们谢谢你,但这个……”他摊摊手,“怎么能说服对方呢?”
“怎么可能凭借这个呢。我这是跟你解释,为什么我有怀疑。后来我不是跟你要了你们产量表吗?”
“你们难到没有发现,第一次是1979年6月调试成功开始生产,1980年9月发现问题,一共使用了十六个月的时间。第二次你们使用了五个月的时间。”
“虽然时间长度差异很大,但是两次的产量相加,是大致相同的,都是一万左右。”
南河汽车厂自然没有这么大的产量,但是设备买回来了,总要回本,所以除了他们自己汽车生产外,第一次坏之前,他们还做了其他厂子的外协,也就是帮助加工发动机箱体,零零碎碎的,所以一万件用了16个月。
这也是一般设备购买回来后的做法——要立刻三班倒,一方面是尽快收回成本,另一方面就是设备是有保修期的,要在这一年内尽可能的使用。
但南河汽车厂运气差一点,刚刚出保没多久就坏了。
显然,余厂长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差不多吗?”
许如意点头,将刚刚给自己的几张表格给他看,上面还有许如意已经加好的数量,两次数量就差几百件。
余厂长瞠目结舌:“你的意思是……”
“操作失误可没有这么精准,能这么精准的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这里面有一样关键的零部件寿命就只有这么久。”
这个发现角度太刁钻了,首先没人会去计算一个设备在某短时间的总产量,大家只会说这机器我们用了多久。
其次是因为刚买回来那阵子,还给外厂加工了不少,在会计那边,根本就不是一套账,也就想不到。
谁能想到,许如意在这里面发现了端倪?
可你要说不对吗?余厂长可是这行干了很久的,人是最不靠谱的,最不能控制的——这一个班组多少操作员,就算他们的习惯完全不会变,可是有人加班有人休班,有人调走有人调来,这根本就不是恒定的。
只有机械才是可以控制的,可以预料的。
如果说刚刚余厂长只是有些激动,那么现在他彻底激动了,“对对对,不可能这么巧合,一定是他们自己有问题。”
这么一来,大家情绪就有了不同的变化,原先是认为自己的问题,又是气恼又是无奈,现在一方面是对大建的气愤,他们自己的产品,怎么可能不知道?另一方面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可是怎么证明呢。”
许如意的推算显然是有理的,但是,这还是推算。
更何况,大建还给他们设置了一个障碍——自己拆了就不售后了。
你现在推测出他有问题,哪个有问题?好发现吗?万一拆了找不到怎么办?
大家都是这个行业的,这种分析能力还是有的,就这么一条条地往下想,刚刚还是兴奋异常,很快,就变成了无助。
愤怒而无助!
“他们这就是故意的,一方面不让我们看到他们检查哪里,一方面又拿捏着我们珍惜外汇没有十足把握不敢去拆卸。”
“太过分了。”
余厂长问许如意:“许厂长,如果拆了你有把握吗?”
这话简直就是为难人,许如意来这里才几个小时,能发现这样的破绽已经是很厉害了,就算是神,都不可能说我有把握。
设备都没打开,哪里来的底气说把握。
任晓友直接就替她挡回去了,“余厂长,设备没有拆开,谁都不可能有十成把握,许厂长过来是给你们提供建议的,这个事情要怎么办?还是你们自己商量一下。”
余厂长显然也知道,任晓友说的对,是他问的过分,点点头:“我们商量一下吧,咱们吃个饭,你们也休息休息。”
许如意其实是知道问题在哪里的,毕竟这个时期日本很多机床零部件热处理都有问题,她曾经读过80年代左右,日本当地机械振兴协会,对日本本地各机械厂使用的日本产机床进行的问卷调查。
这次调查调查面非常广,而且涉猎的行业非常多,很有参考价值,上面有不少人就曾经提出,他们产的机床因为热处理问题,导致耐久度有问题,精度下降,这里面大建曾经被着重点名批评。
可是,她没法说。
许如意只能尽力说服他们,拆开看一看——不让私自拆是正常的,但是原厂拆卸还不让看,这明显就是有问题的。
所以,任晓友回答完毕后,她建议:“我们可以不动手,但是要求大建在拆开的时候,我们在现场观看检查,这样的话,其实比较合理。”
余厂长点头:“好。”
中午吃了饭,许如意他们就去招待所休息。
等着余厂长离开了,燎原厂或者应该叫做二分厂的第一次小会就召开了,项南开敲开许如意的房门,跟许如意说:“大家心里都没底,想问问您。”
许如意就让他们进来,一起说说话。
郭晓是个挺直来直去的姑娘,问的也直:“南河汽车厂能愿意吗?”
项南开说:“这修一次十五万,怎么着都得开口。”
宋广建点点头:“要我我肯定答应。这不相当于被大建给卡住了脖子吗?没证据只能忍着,这都分析出来,八成是他们的原因了,肯定得试试啊。不行我们就诈一下,看看大建的人心虚不。”
一直没吭声的钱建国这会儿才开口:“别做梦了,根本不可能。”
郭晓就问:“钱叔,你干嘛这么悲观?我看南河汽车厂也是被烦的够够的,宋广建说得对,不想被卡脖子,就得拼一次。”
钱建国哼了一声:“你们都想的太简单,日本人很强势,万一人家一口咬定,就是不能拆开给咱看呢。要是保修,只是十五万的事儿,就算以后再坏,那也是大建质量不好,还算给兄弟单位趟坑了呢,以后咱们不买就是了。”
“万一要是没找出来,上百万的设备修不好,责任可自己担着。”
他这说法,许如意听着就耳熟,似乎上次就是这样,总怕担责任,缩手缩脚结果干不好。
这样的干部的确有,但许如意觉得,并没有那么多。
所以郭晓问许如意的时候:“厂长,你觉得呢?”
许如意很坚定:“等等吧。”
这会儿虽然是午休时间,南河汽车厂也在开会。
开会的人不算少,是南河汽车厂整个班子成员,说话的人则是余厂长:“情况就是这样,大家怎么想?”
许如意拿到的只是简单的报表,但他们面前的拿出报表要详细的多,记录了这套组合机床一共生产了多少发动机箱,精确到了个位数。
还有技术科两次发现产品出现精度问题后的检验报告,甚至还有实物——两个发动机箱。
南河汽车厂向来氛围轻松,更何况,又是这种关键时刻,大家是看报表的看报表,讨论的讨论,技术出身的,还去看了看发动机箱。
——这种精度的变化,导致的整个箱体尺寸的些微差异其实是肉眼看不出来的,摆在这里是因为对他们有变化的部位进行了标注。
如今两个对比,明明一个是去年九月生产的,一个是今年二月生产的,的确有不少问题重合的地方。
这虽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也可以佐证许如意的说法。
所以,南河汽车厂也是两种声音,余厂长是非常赞成许如意的说法的,但是,技术科的刘海涛则直接否定:“所有的都是推论。没有一样是可以拿出去当实打实的证据。”
余厂长直接反问:“证明有问题还不够?一次修理15万美元!如果不是我们的问题,我们就是冤大头,而且,那群日本人还不定怎么看我们呢,说不定还在日本传,夏国人就是技术差胆子小好欺负!”
这话让刘海涛皱了眉:“你讨论问题就讨论问题,怎么还发散起来了,不要情绪用事。我们现在说的是这套组合机床,你心疼十五万,那万一拆开没问题,那可是上百万,算账你不会算?”
两边显然谁也说服不了谁,大家都看向了孙浩然,刘海涛语重心长地说:“厂长,我不是不心疼这十五万,可是咱们都知道,他们多赖皮,万一要是找不到,可是上百万的损失。”
“这些东西,是,一看就是不对劲,但是人家一句不接受,就可以完全否了,我认为还是保守一些,现在生产任务紧,恢复生产吧。”
孙浩然是跟大建接触最多的,怎么可能不知道佐藤他们什么性子呢。
他就摆了摆手,这才说:“老刘,你说得对!”
余厂长忍不住叫了一声:“老孙!”
孙浩然是正厂长,要不是关键时刻,余为怀是不可能这么叫的,这是将私底下的情谊也拿出来了。
果不其然,孙浩然看过去,余为怀的眼睛里都是眼光,他心疼啊,真心疼啊。
孙浩然点点头:“我都知道,你不用说,我都知道。老刘,话是对的,但我过不去这关,不问问我这一辈子都觉得这事儿咱没办好。你不要光想咱们厂,南河省现在还有跟他们进行接触的厂家呢,当初人家问咱们怎么样,咱们可是拍了胸脯的,这个领路人不能做错了吧。”
刘海涛就知道劝不住,狠狠地叹了一声。
孙浩然又安慰他:“我不多说,我就去试试他,我也不提什么事,就知道深浅了。”
余为怀立刻说:“我也去。”
刘海涛还能说什么,只能叮嘱:“别翻脸。”这话盯着是嘱托,但刘海涛自己说完,都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这叫什么事!
不过没等他们找佐藤,下午佐藤就带着山田他们过来了,而且拿出了检修报告。‘
双方见面就在厂长办公室,孙浩然拿着报告根本看不懂,直接问:“请问这次拆开检修的结论是什么?”
佐藤直接说:“我们的结论和前几天一样,认为操作不当,引起的进给系统损坏,需要更换相应的零配件。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将会在两周内维修完毕。”
去年的时候,孙浩然心里是又自责又紧张,一个劲儿地问,到底是怎么操作失误的,如何避免,能不能便宜点。
但这次他心态就不一样了,试探问:“佐藤先生,这不可能!上次更换过后,我们专门按着你们的操作手册进行培训,严格要求,怎么还是坏了?而且怎么都是坏一个地方,有点太巧了吧。”
这话其实很平常,可翻译都没敢直接翻,而是问:“就这么说吗?佐藤先生的脾气不是很好。”
孙浩然点头:“就这么说。”
翻译立刻按着原句翻了过去,果不其然,一听这话,别说佐藤,就是后面跟着的很少说话的山田和井下,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孙浩然,仿佛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不用听懂日语,佐藤的语气也反应出来,他生气了:“孙厂长,你这是在质疑我们吗?你知道吗?你们是第一家,不到两年内,损坏两次的厂家。我们跨越山海前来维修,如果你们不反思自己,却在厂家身上找毛病,这是不对的!”
“你们的工人的确经过了所谓的培训,但是,你们并不是一个严格遵守秩序的民族。虽然我们来的时候,设备已经坏掉了,并没有看到平时操控的样子。但是你们夏国人有一句话,叫做管中窥豹。”
“这些天,我们在你们厂里生活,可以经常看到,你们的工人根本没有安全保护,完全置安全守则为无物,不带手套,不关机器拿去工件,甚至在厂房里抽烟、喝茶,如此看来,你们所谓的严格要求,精心培训,根本就是空谈!”
“更何况,据我了解,他们很多人只上过几年学,别说设备上的日文和日文说明书,连你们自己的文字都看不懂,你们放任这样低水平的工人操作设备,怎么可能不出错。而在我们日本,机床操作工是需要从专业技术学校毕业的。”
“这些本来不是我们该说的,但如果你要质疑我们,那么我们就必须说出来。”
佐藤一向话少,无论问什么都是寡言少语。
这一次,仿佛踩到了他的尾巴,居然能说出这么多!
但他说的,偏偏又是事实,国内的工厂管理,工人素质的确是不如国外,可是我们才发展多少年,我们很多地方连肚子都没吃饱呢,哪里有什么安全意识,哪里有那么多技校生。
如果是往日,孙浩然肯定是怒了,但是今天,他倒是没太生气,因为他发现了佐藤的不一样。
话多代表什么,心虚啊。
平日里虽然要钱要得狠,态度也傲慢,但他们决计不会说出这样攻击性的话。
孙浩然从佐藤的情绪变化中,陡然察觉出,许如意是对的。
纵然他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但她说对了。
佐藤急了。
他刚刚说的只试试,不提别的事儿,但这会儿,作为一个夏国人,谁能忍住啊!
孙浩然加上了证据。
他直接说:“佐藤先生,你说的情况都存在,但这不代表我们在操作这套机床的时候,有操作问题,请你拿出证据。是什么操作导致了什么零部件损坏!我们要看一看,然后才能知道如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