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自己的母亲,明?怀庭还是会如少年时那样立即翻身?下马,迎上去语气轻快地同她道:
“母亲,许久不见?,您可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儿子?”
老夫人自然思念自己的孩子,却总是要故意同他说:“我每日吃得好睡得香,谁还要记得你?”
“母亲最?是喜欢说反话。”
明?怀庭爽朗地笑了笑,转而同三个站在一处的孩子说:“再?看见?你们这样等我归家,倒像是又回到了我还年轻的时候。”
“父亲现在也还年轻呢!”明?姝雪颊边带着盈盈笑意。
沈晗霜也道:“我看呐,舅舅正是故意想听?我们夸他。”
“父亲的确一向喜欢如此。”明?述柏从善如流道。
“你们一个个儿的,没大没小,还打趣起我来了。”
明?怀庭面带笑意,欣慰地看着他们。
转眼间孩子们都长?大了,外甥女嫁了人,又和离归家,重回他们身?边。
看着亭亭玉立的沈晗霜,他不由得叹道:“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
沈晗霜柔声道:“舅舅不嫌弃我在家里贪嘴吃得多便是了。”
“你这孩子,家里何时缺过你这一口吃食了?”
沈晗霜自然记得,从小到大,但凡她和姝雪想吃的,任是再?不易得的东西,舅舅和表哥也会为她们寻来。
这回明?怀庭从外地回来,不仅为老夫人和他们几个都带回了不少珍宝,也为两个贪嘴的姑娘搜罗了许多洛阳和长?安都少见?的食材,一路用冰镇着,才没有在炎炎酷暑中变味。
金玉之物与拳拳关?爱,家里总是不缺的。
生死是太过沉重的事情,沈晗霜惟愿家人们都可以如此时一般,平安顺遂,长?长?久久地彼此陪伴。
“快进去吧,饭菜都备好了,别一直站在门外说话。”老夫人笑着唤孩子们都进了门。
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用过午食后,老夫人回云松斋午睡,明?怀庭和明?述柏一同去处理生意,明?姝雪则跟着沈晗霜回了明?溪院。
看着舅舅命人一箱接一箱地抬进明?溪院的东西,沈晗霜吩咐春叶带着人悄悄将她带回洛阳的酒送去舅舅的院子里。
“别惊动外祖母,她老人家现在饮不得这些烈酒。”沈晗霜不忘提醒道。
“原来姐姐还藏着好酒呢?怎的只?有父亲有,我和兄长?却没有?”
明?姝雪知道那些都是自己和兄长?不擅饮的烈酒,却偏忍不住有些吃味。
沈晗霜同她打趣道:“有些人一饮那酒便要说胡话的,我还记得去年……”
“姐姐分明?答应了不再?提此事的!”明?姝雪连忙打断她没说完的话。
“谁让你从小到大都是个小醋精?”
“姐姐又取笑我!”
姐妹俩笑闹在一起。
翌日巳时初。
沈晗霜换上一身?银丝簪花的云罗裙,带着一个红木盒子独自出?了明?府。
春叶是洛阳人,昨日回家探亲去了还未回明?府,沈晗霜今日也不会去什么危险的地方,便没再?带其他侍女。
之前在江家的葬礼上,沈晗霜曾说会将那片落叶制成叶签送与江既白。昨日叶签已经制好了,沈晗霜便命人去给江既白递了消息,两人约在茶楼见?面。
昨夜下过一场雨,暑气尽消,今日天?气晴好,正是夏日里难得适合出?游的时候,街上游人如织。
看见?不知第多少对年轻的少男少女结伴同游时,沈晗霜也不自觉想道:
明?姝雪快要及笄了,却每日不是跟在沈晗霜身?边,就?是随着她父兄一起去打理生意,倒似是一点少女心事都还不曾有过。
也不知怎样的儿郎才能入明?姝雪的眼,让她心动。
沈晗霜进了茶楼走上二楼时,便看见?一身?素服的江既白正安静地坐在窗边的茶桌旁,冷白瘦削的手正翻动着书页。
茶楼自然有雅间,但江既白和沈晗霜单独见?面,瓜田李下,为免惹人非议,还是坐在外面更?好些。
“出?来喝茶还不忘读书,江公子未免过于刻苦用功了。”沈晗霜一面打趣,一面朝他走近。
江既白随手放下书册,温声解释道:“方才经过书局时看见?一本据说是由每次科考中的状元所写?的策论集,便买来看看。”
沈晗霜在他对面落座:“里面可有你写?的文章?”
“没有。”
“看来是扯着状元们的旗子卖的假书了。”
沈晗霜有些奇怪:“那你怎么还在看?”
“里面有几篇文章确有可取之处,是天?子脚下的书局不敢卖的文章。”江既白耐心道。
听?他提起长?安,沈晗霜问道:“你可是要在洛阳待至后年,再?返回长?安?”
按律,若朝中官员遭逢父母丧事,须得丁忧[1]去职,为父母守孝二十七个月。
江既白摇了摇头,同她说了还没几人知晓的消息:“我赶回洛阳前,陛下曾说因?朝中政事初定,少不得人,会于几月之后予以夺情,召我回京。”
夺情[2]起复,指的是帝王要求官员继续任原职,不必归家守孝,平日里着素服即可。
首辅之职举足轻重,看来不仅是先帝,新帝也十分看重江既白。
沈晗霜缓声道:“孝在心内,不为虚形。你在朝为官,能造福更?多百姓。若故去的人在天?有灵,应也会为你觉得欣慰。”
江既白以一双深眸看向她:“伯父伯母若能见?你如今的模样,应也会如此。”
语调温和,全不似人前的冷矜。
“我如今是何模样?”沈晗霜有些好奇。
江既白却只?道:“是正好的模样。”
沈晗霜便也不再?追问。
她将装着那枚叶签的木盒递给了江既白。
文人墨客们常用银或玉等制成的雕花书签,但沈晗霜幼时曾被?父母带着一起以收集来的落叶制作叶签,她开始读书识字后也惯用叶签。
多年前,江既白曾将一家古书局中那卷难得的古籍让给了沈晗霜。
她想送他谢礼时,江既白只?同她讨要了当时她身?旁摊开的书页上放着的一枚叶签。
此时的江既白也如那时一样,从沈晗霜手里接过叶签后便翻开一旁刚买回的所谓状元策论集,将其放了进去。
沈晗霜瞥见?多年前她曾送他的那枚叶签也在书里,一时有些恍惚。
“这枚叶签你还在用着?”
比起银玉雕花书签,叶签更?脆弱易损,少有能用这么多年的。
沈晗霜那儿留的最?久的几枚叶签,还是父母在世时曾用过的。为了长?久保存,她一直妥帖地放着,舍不得拿出?来用。
江既白刚买的新书里便夹着多年前的那枚叶签,应是他常在用的。
但沈晗霜没有深想的是,江既白是偶然经过才买下了那本书,为何这枚旧的叶签此时便已在书中了?
若不是随身?携带,便该是特意回去取了一趟。
但江既白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眉眼柔和地垂眸看着那枚新制成的叶签,说:“眼下也有可以轮换的了。”
沈晗霜想着,比起那些银玉雕刻而成的书签,江既白许是更?喜欢简单素净的叶签,才会一直用着。
只?是若要落叶长?久不腐不坏,须得用一些步骤和东西提前处理好才行。她父母留下了一张方子,倒是可以誊抄一份给江既白。
江家的命案在洛阳城里人尽皆知,也有不少人见?过年纪轻轻便连中六元,当上首辅的江既白。
再?加上沈晗霜与新太子和离的消息也还是洛阳城里的新鲜事,是以见?他们坐在一处,很快便有人开始有意无意地投来打量的眼神。
两人闲谈了片刻,便不再?久留。
江既白送沈晗霜回了明?府,在门前告别时,他轻手执起那本书册,温声道:“多谢沈姑娘制的叶签。”
“你今日已经道过好几次谢了,”沈晗霜无奈道,“本并非什么值钱稀罕的东西,也是我给自己做的时候顺手的事。”
长?指轻轻在书册表面摩挲而过,江既白只?垂着眸子轻浅地笑了笑,没有同她探讨这枚叶签到底价值几何。
物件珍贵与否,本就?个人自有判断。
沈晗霜回身?步入明?府。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院中转角,江既白也转过身?走远。
须臾之后,他便看见?了有意现身?的林远晖。
“林将军为查案,已跟了我好几日,实在有心了。”江既白淡声道。
林远晖语气沉着道:“江首辅早已发现自己被?人跟着,却依然很沉得住气,吃穿住行一如往常。”
江既白不置可否,只?问:“不知林将军近日可查到了什么?”
江家的案子若有隐情,江既白既然瞒着,便不会如实告知他。是以林远晖径直提起了另一桩事:“太子或许后悔了。”
他没有将话说透,但两人都明?白其中深意。
林远晖深邃的眸子一直锁着江既白,想要看穿他的所思所想。
“各凭本事罢了。”江既白意有所指。
话音落下,他便拿着手中的书册,和其中一新一旧两枚叶签一道离开了。
望着江既白清峋的身?影,林远晖眼底探寻的目光不减分毫。
的确,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又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沈晗霜的心意并非价高?者便可得的物件。
如今沈晗霜的心里没有任何人。
谁能占据她心底最?珍贵而唯一的位置,都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
转角后的昏暗处。
祝隐洲今日看着沈晗霜独自去赴了与江既白的约,也看着她和江既白在茶楼的轩窗旁相谈甚欢,如同一对璧人。
直到江既白再?一次亲自将沈晗霜送回明?府,祝隐洲的神色都不曾有丝毫变化。
祝隐洲不知自己为何会一路暗中跟着沈晗霜,但他就?是一眼都不曾漏看,错过。
林远晖与江既白提起他时,祝隐洲没想到林远晖竟会说他后悔了。
他们似乎都觉得,他是后悔与沈晗霜和离了。
但,当真如此吗?
祝隐洲不知。
可方才江既白与林远晖话里话外提起的人,曾是他的妻子。
各凭本事?
江既白和林远晖竟都以为他们有这个本事。
七月廿一。
虽已是孟秋,但夏意未颓,明?家便在城郊一处避暑山庄备了宴席,宴请洛阳和长?安商会中的许多商人一同去品茗纳凉,享用佳肴。
沈晗霜的舅舅明?怀庭此次去江南,数月间谈下了几批价格很合适的货物,卖出?后可获利益不容小觑。
这些货物虽数量庞大,但作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富商,明?家也并非吃不下。若是以往,明?家自然会悉数收入囊中。
但如今沈晗霜已同太子和离,且沈相在长?安先于皇家将此事宣扬开来,摆明?了是要彻底断绝这桩婚事。
明?家不会为了自身?存亡而让沈晗霜委曲求全,勉强继续一桩她已不想要的婚事。
只?是无论如何都得未雨绸缪才行,若有朝一日明?家遭祸,也要有自保之力。
以往结为姻亲时,明?家或许还能被?宫里那位视作自己人,但今后若明?家继续在商事上一家独大,恐会招致高?位上那人的忌惮。
明?家不能拿一切去赌新帝会如还是平南王时一样仁德。
新帝登基后,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指不定就?会想从何处寻些银子来花。
是以明?怀庭同母亲和子女商议过后,都觉得此次江南的这批货物可以让利于人,用来笼络人心,借此与长?安和洛阳的富商们建立更?紧密的联系。
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3]商人们亦逐利而行。但只?要用更?多更?大的利益绑在一起,届时即便是皇室想要动明?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坐得再?高?的贵人也要多斟酌一二。
为着心中的打算,明?怀庭今日将洛阳、长?安两地商会里说得上话的商人都请来了这一处清幽雅致的山庄。
明?述柏和明?姝雪都跟在明?怀庭身?旁接待客人。
明?述柏本就?已在逐渐接手家中的生意。而明?姝雪虽最?喜欢跟在表姐和祖母身?边,但除此之外,她最?喜欢的便是做生意。
明?姝雪总说不想嫁人,也是因?为不愿今后被?家庭牵绊,她想要像祖母、父亲一样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来。
所以有这样结交人脉的场合,沈晗霜的舅舅和表哥都会带着她。
沈晗霜不习惯应付这样的场合,便另寻清静,带着春叶到了山庄后的一处花田边,赏花纳凉来了。
这片花田一直有人精心打理着,许多沈晗霜知名或不知名的鲜花渐次开放,清风随意拂过便能带起阵阵清淡怡人的花香。
虽然无人会要求沈晗霜,但拥有极大自由的她却不是不知礼数的性子。
今日难免会遇见?客人,为免显得怠慢,沈晗霜便没法如往常一样躲懒,也得仔细上妆打扮,在人前时也都端着周到的礼仪与规矩。
此时终于寻得一把?躺椅放松了下来,无处不精致的美人便难免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慵懒之色。
夏秋之间的轻风不时拂起她鬓发的青丝,落在玉白胜雪的脸庞上,美得似是画中人一般,让人难忘。
沈晗霜在此处偷闲歇得惬意,正于躺椅上阖着眸子将眠未眠的时候,却听?见?守在身?侧的春叶忽然出?声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平白被?扰了清净,即便来的人贵为太子,沈晗霜也还是蹙了蹙眉。
她坐起身?来,先眼神示意春叶退下,才朝不请自来的祝隐洲行了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今日祝隐洲穿着一身?荼白色衣衫,清瘦身?形显得他周身?气质沉稳而克制,仍是那副疏风朗月的好模样。
垂在身?侧的手也是指骨明?晰,指节修长?如玉,全无半点瑕疵。
可任凭祝隐洲再?好看,既然他打断了沈晗霜差点就?能拥有的清梦,她便没办法纯粹地欣赏美色。
比如眼下看着他这闷葫芦似的模样,沈晗霜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忍下做夫妻那三年的。
祝隐洲看出?她眉眼间的些许不悦,淡声道:“今后你不必再?行礼。”
沈晗霜抬眸问他:“为何不必?”
祝隐洲却没再?说。
“殿下今日不请自来,还是为了查案?”
“嗯。”
无论实情如何,既然祝隐洲这样说了,沈晗霜便也只?当他是为了公事而来:“今日又想问什么?”
祝隐洲:“江既白的母亲,是姓王,还是姓高??”
沈晗霜神色微怔,但很快便恢复如初。
“自然是王氏。”
做了三年夫妻,祝隐洲自是能看出?沈晗霜神色间的细微变化。
他意味不明?道:“这样私隐的事情,他也同你说了。”
不知为何,沈晗霜竟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莫名的情绪。
但她早已过了那个时时揣度他心思的时候,便也懒得深想。
“殿下特意来这处远在城郊的山庄,究竟所为何事?”
祝隐洲听?出?她话里的几分不耐,不由得压了压眉梢。
以往在他面前时,沈晗霜总是体贴入微,善解人意的,像是能包容一切,抚平一切。
每每看向他时,她的目光总是温柔而澄澈的,眼底只?有藏不住的缱绻情意,从未有过不悦。
即便是因?为陈兰霜而心里有疙瘩时,沈晗霜也从不曾同他恼过。
当时只?道是寻常。
却不知,时过境迁与物是人非,更?是这世间随处可见?之事。
如今发生在他身?上,也并无不可。
敛下所有心绪,祝隐洲答了沈晗霜的话:“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沈姑娘为我解惑。”
“何事?”沈晗霜以为他又是想问起江家的事。
却听?祝隐洲问道:“为何忽然想要和离?”
沈晗霜实在不解:“殿下为何会有此问?”
顿了顿,她故意问:“难道殿下不同意此事?”
沈晗霜知道以祝隐洲的性子,应不会拦着不许她离开。
但即便他当真不同意也无妨,左右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并非不同意,只?是想知道缘由。”祝隐洲声音冷淡,似乎当真只?是有几分不解,并无其他心思。
沈晗霜便也心平气和地同他多说了两句:
“当初答应这桩婚事是我自己的决定,如今决定和离也是。”
“爱是出?于自己的心。
不爱自然也是。”
成婚前,沈晗霜想着夫妻不需要尽是心意相通的爱侣,只?要关?系和睦,生活平顺,便也可以共度一生。
但后来她对他动了情,有了多的心思,就?会忍不住有所期待和希望。
但他从未给过,也给不了她想要的情意。
到如今,既然她心底已经没了那份爱意,便也没有必要再?继续做夫妻了。
该把?自己还给自己。
听?罢沈晗霜的回答后,祝隐洲怔了怔,一贯淡漠的眉眼间一时竟还多出?了几分慌乱和失意。
三年来,祝隐洲一直觉得他和沈晗霜之间称得上是夫妻和睦,却从没想过,她会用“爱”这个字来指代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将她看做自己唯一的妻子,却从未想过爱与不爱之事。
他只?在还是孩童时,曾听?母亲对自己说过这个字。
这是祝隐洲第一次听?沈晗霜提及对他的爱意。
却是在她说已经不爱他的时候。
她曾经爱过他,却也已经不再?想要他了。
多日来一直堵在祝隐洲心口的苦闷情绪,霎时便像是长?出?了锋锐的刺。
扎得他心上血肉模糊。
失去自己原本拥有的东西,竟是这样的疼。
沈晗霜实?在不知祝隐洲到底想做什么。
他没来由地出现?在城郊这处山庄里?, 听?她说完那几句话后又沉默着离开了。
竟好似当?真只是为了问她为何想和离。
不过既然祝隐洲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话也算是说开了,他以后应也不会再莫名出现?在她眼前。
她还要继续往前走, 不能总与旧人旧事牵连。
太?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春叶连忙请罪道:“姑娘罚我吧, 都是我没用,让人扰了你的清梦。”
春叶知道自家姑娘除了贪嘴外, 还有些贪睡, 唯这两?样。无?论是午间小憩, 还是每晚夜眠,若被人吵着没睡够没睡好,心里?便会有闷气。
回洛阳以来,姑娘这还是头回被人搅扰。
沈晗霜柔声?宽慰道:“他是太?子, 即便是我也左右不了他去何处,不去何处,你又怎会拦得住他?”
沈晗霜知道春叶是担心自己会因为没休憩好而?气闷。
但其实?她自幼便有的这小习惯,在王府的那三年里?就已?经少了许多。
毕竟成婚后, 夜里?沈晗霜身侧多了一个?人,再不似成婚前那样,可以只由着她自己的心意决定何时入睡,何时起身。
祝隐洲平日里?待人疏离, 即便是面对她这个?妻子时也一直寡言少语, 他们更是从?未彼此交心,坦诚地说过话。
只有在夜里?, 烛火熄灭后, 他与她会如其他夫妻一样,做这世上最私隐也最亲密的事情。
也唯独在做那事时, 沈晗霜眼里?的祝隐洲才不再是那个?如高山清雪的圣洁君子,而?是成了与她一样有血有肉的人,也会有欲.望满身的时候。
沈晗霜平生头一回对人心动,曾经忍不住将祝隐洲夜里?的不知节制当?成是他对自己动情的证据。
因为那时他深静如湖的眼眸会因她而?沾染欲.色,他会只看着她,似是也只想要她。
所以即便在自己得过趣之后,沈晗霜总会又累又倦,她也总是由着祝隐洲继续。
却从?未想过,或许祝隐洲只是与世间许多男子一样——
即便没有情爱,也可以因身体上的欢.愉而?与女子行亲近之事。
不然的话,外面那一座座青.楼的生意也不会经久不衰。
那时沈晗霜是他的妻子,既名正言顺,又没有任何隐忧。
与他行夫妻敦伦的人可以是她,却不一定必须是她,应最好是另一个?他曾求而?不得的人。
所以祝隐洲可以前一晚与她行云.雨之事,第?二日便赶着去东宫护另一个?女子周全。
王府被围困的那一晚,沈晗霜才无?比明晰地意识到,自己想要的是一个?非她不可的夫君。
不是合适,也不是习惯。
必须是她,且只能是她。
是以沈晗霜决定同祝隐洲和?离,不再委屈自己一直做任何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也不再让自己只在夜里?,只在床榻之上做谁的妻子。
错觉尽消,心意皆散后,如今沈晗霜已?不愿再见祝隐洲,却不会因为见着了而?迁怒于春叶。
只是今日舅舅宴请长安、洛阳两?地商会中的人,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想与他们建立更紧密的联系,以防皇室将来会寻机对明家下手。
这样的场合,任是祝隐洲的身份再尊贵,舅舅也不会请他这个?太?子过来。
更何况沈晗霜与祝隐洲和?离后,家里?人虽未当?着她的面多说什?么?,但沈晗霜知道,无?论是祖父、伯父他们,还是外祖母和?舅舅,这些疼爱她的长辈们对祝隐洲的观感并不如以往那般好。
若非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再让她与他见面的。
祝隐洲不请自来是一回事,可若他以太?子之身在一众宾客面前现?身,舅舅今日精心安排的这场宴席恐怕就变味了。
沈晗霜打算去同舅舅说一声?,无?论如何也好先有个?准备。
沈晗霜带着春叶,准备离开花田这边。
“此处倒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没走出多远,沈晗霜身后便传来了李荷月的声?音。
正事要紧,沈晗霜无?意与她多费口舌,正欲继续往前走,便听?见了另一道柔婉大方的声?音说:“的确很清静。”
是陈兰霜。
沈晗霜决定和?离起便没再在意过陈兰霜的动向,倒是没想到她也来了洛阳,还和?李荷月一起来了这处山庄。
看来今日祝隐洲莫名出现?在此处,应也是因为陈兰霜了。
他那些回转细致的心思,本也只会用在陈兰霜身上。
左右都与她无?关了。
沈晗霜脚步不停,带着春叶走远。
花田边的李荷月停在那把有人刚用过的躺椅旁,不经意看见沈晗霜的背影,蹙眉道:“那人似乎是沈晗霜?”
闻言,陈兰霜也看向沈晗霜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道:“也算是旧相识。”
倒是许久不见了。
沈晗霜一路穿过凉亭、假山和?回廊,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舅舅与客人们闲谈赏景的湖边。
沈晗霜在众宾客眼前出现?时,即便她只是女眷,只是小辈,也无?人会在面上表露出任何不该有的神色。
一是因为在场的都是体面人,能在生意场上打拼还吃得上肉的都是人精。
众人都知道明怀庭将沈晗霜这个?外甥女视如己出,异常疼爱,便没人会轻慢了她。
二则因为,沈晗霜虽是个?不过才十八岁的女子,但她的身家其实?要比在场的很多人都还要厚些。
明家老夫人膝下只有明怀庭和?沈晗霜的母亲两?个?孩子。当?年她将家业一分为二,给了这一儿一女。
沈晗霜的父亲虽因辞官一事与沈相闹僵了,但沈相也在他离家后命人将三分之一的家产送来了洛阳。
后来沈晗霜的父母早逝,他们的那份家业便都由独女沈晗霜继承。
三年前沈晗霜出嫁时,沈相和?明家老夫人又各为她置办了一份丰厚的嫁妆。除了那些摆上明面,装在箱子里?运去王府,和?离后又被沈晗霜带回沈家的东西以外,田产、铺面、银票等也全都不是小数目。
且沈晗霜的舅舅明怀庭也早已?宣布过,待他开始颐养天年时,他手中的家业会等分成三份,给明述柏、明姝雪、沈晗霜三人。
只是沈晗霜宁愿每日多睡一会儿,对经商一事无?甚兴趣,便将这些都托付给了舅舅和?表哥,同明家的生意一道经营。
每一季的利润和?账本,都会有人按时送来给她。沈晗霜也乐得做甩手掌柜。
任是再富贵的门户,女儿都是要嫁去别家的,从?来没有同儿子一样继承家业的资格。
谁都觉得诧异,明家和?沈家竟会待沈晗霜这个?自幼失去双亲的姑娘如此好,不仅给了她无?数的家业傍身,且两?家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是以比起她和?离与否,双亲在世与否,在场的商人们先看见的都是沈晗霜手中的那些产业以及与她交好能带来的益处。
沈晗霜甫一露面,便陆续有人找过来,态度友善地同她寒暄。
沈晗霜虽不习惯这种场面,却并非不擅长。她脸上一直带着得体的笑容,应对得当?。
只是看见李荷月的哥哥,李家大公子带着那种似有若无?的轻浮笑意走近时,厌屋及乌的沈晗霜就得违心维持体面了。
好在没多久沈晗霜便见到了朝她走来的舅舅和?表哥他们。
沈晗霜终于得以抽身,便避着外人同舅舅说了祝隐洲今日也来了山庄一事。
明怀庭温声?道:“无?妨,若太?子在众人面前现?身,我们明家也不会少了他一杯酒。”
他随即试探着问道:“可是他刚才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沈晗霜摇了摇头:“没有,舅舅放心。”
“那便好。”
外甥女来的时候明怀庭便知道女儿的心已?经飞了,便道:“你们两?姐妹一起去走一走,说说你们女儿家的体己话吧。快用饭的时候我让人去叫你们。”
一直陪在一旁的明述柏适时道:“我命人提前准备了你们爱吃的酥酪,这就让人给你们送来。”
“多谢表哥。”沈晗霜忆起酥酪的好滋味,确实?也有些馋了。
明姝雪调笑道:“兄长果然细致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