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既白没有多提江家的剧变,只正色提醒沈晗霜:“太子也来了洛阳,此时正在江府。”
沈晗霜静了静,立即想到,祝隐洲应就是表哥曾提起过的,长安派来彻查江家这桩命案的人。
“多谢江公子提醒。”沈晗霜温声道。
祝隐洲如今是太子,人人都关注着他的动向,她避着他些便是了。以免旁人再传出什么闲言碎语,徒增事端。
祝隐洲为公事而来,她和他之间的私事已了,的确也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沈晗霜刚思忖完,甫一抬眸,便看见隔着院落,对面的长廊下,祝隐洲正长身玉立,沉默地朝她望来。
沈晗霜面容平静地收回眼神,没再看他,继续同江既白说话。
祝隐洲也神色冷淡地移开了目光。
清风拂过,院内的枯树上飘落了一些黄叶,有一片缓缓落在沈晗霜如绢的青丝上。
见她毫无所觉,江既白抬手帮她取下。
沈晗霜顿了顿,没有避开。
“多谢。”她接过他手里那片已经泛黄,却称得上完美的落叶。
想起了什么,沈晗霜温声问:“还是做成叶签送你?”
江既白难得笑了笑,应下:“好。”
祝隐洲原本耐心地观察着江府的客人,不由自主地侧首时便看见了这一幕。
他下意识蹙眉,心里竟破天荒地划过了几缕不悦与烦躁。
江既白和沈晗霜之间明显并不算熟悉,却又有着只他们两人能懂的默契。
那是他和沈晗霜成婚三载都不曾有的东西。
在意识到之前,祝隐洲已迈步朝沈晗霜走去。
方才祝隐洲和沈晗霜虽是遥遥相望了一眼,但中间其实只隔着一个静谧的院落。
可祝隐洲还未走出长廊,旁边便出现一道挺拔的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末将见过太子殿下。”
林远晖拱手行礼,用只两人能听见,不会惹旁人注意的声音道。
话里端的是敬意,但林远晖和祝隐洲都心知肚明,他是故意拦在此处,不想让他靠近沈晗霜。
祝隐洲敛眸看向他,眼底似是不带情绪,淡声道:“孤不记得你何时被调来了洛阳军营。”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带着莫名能让人心弦紧绷的压迫感。
父皇成为那座宫城实际上的主人,并宣布会立他为太子后,人人都称呼祝隐洲为“太子殿下”。
但这是祝隐洲第一次自称“孤”。
即便是之前在规矩森严的皇宫里时,祝隐洲也不曾如此。他虽待人疏离,却并非是盛气凌人的态度,与平辈一向只说“我”。
祝隐洲没有细思自己为何会忽然因为林远晖而有了变化。
林远晖自然能感觉到来自祝隐洲身份和气度上的压制,却没有退让。
“多谢殿下提点。私自离营是末将之罪。回长安后,末将定会去领军法处置。”
“但今日殿下于江府现身,应是为了公务,不宜旁生枝节。”
林远晖没有明言,但他和祝隐洲都知道,他话里指的是沈晗霜。
长安派太子来查江家命案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但少有人知道祝隐洲已经快马加鞭,提前赶到了洛阳。
今日在江府,祝隐洲也并未现身表明身份,只置身于一处并不显眼的地方观察着来江家吊唁的人。
眼下还在江家的葬礼上,无论于公于私,祝隐洲都不适合现身与沈晗霜说什么。
祝隐洲并非不明白这些。
但方才看见江既白与沈晗霜相处时流淌在两人间的那种无言默契,他一时将其它种种考量都放在了一旁。
可为何会如此?
祝隐洲轻压眉梢,掩下心底那几分不明的情绪,亦不再理会林远晖。
一院之隔的另一侧长廊下,江既白并未听见祝隐洲和林远晖之间的对话,但他从方才沈晗霜同祝隐洲对视的那一眼里看出来,她此时不愿与祝隐洲碰面。
是以他温声问道:“述柏那面不知何时能忙完,不如我先送你回明府?”
沈晗霜心神微顿,自然没有答应:“不用了,我再等一等便是。你自去忙你的。”
方才江既白没有看见,但面对着那边的沈晗霜看得分明。
不知为何,祝隐洲竟原本打算朝她这边过来,好在林远晖将他拦下了。
或许还没什么人注意到祝隐洲,但洛阳却有不少人认识沈晗霜。她方才进门后也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朝她看过来。
自沈晗霜与新太子和离的消息传开后,洛阳城里也有不少真真假假的传言。
今日江家在办葬礼,没人会到沈晗霜眼前来议论,但若她与祝隐洲共处时有人认出他,难免会有喧宾夺主的可能,那便太失礼了。
而且哪里有让江既白送她回府,反而将所有来客都撇下的道理?
不过看样子,祝隐洲应不会再过来了。她也不必特意先于表哥他们离开。
见沈晗霜有自己的考量,江既白便也不勉强,温声道:“那我再在此处留一会儿,待述柏回来,我再走。”
今日来江家吊唁的人并不算多,暗处还有太子和府尹的手下守着,但到底还是刚发生过命案,江既白仍不放心将沈晗霜独自留在此处。
沈晗霜明白他是在为自己的安危考虑,不由得觉得江既白有些过于不放心她了。
许是因为方才见到了祝隐洲,沈晗霜忽而想起了叛军逼宫不成,又围困平南王府的那一晚。
那时,即便是身为丈夫的祝隐洲,也放心将她留在府中,转而去护另一个女子周全。
沈晗霜原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这些往事,却不曾想,那种被忽视,被抛下的感觉其实仍未彻底消弭。
事实证明,她并非无法面对那夜的混乱。
可主动选择与被动承担,终究是不一样的。
沈晗霜垂下眼睫,从原本已经落灰的回忆中抽离。
片刻之后,明述柏便带着明姝雪回来,林远晖也和他们一起。
几人与江既白告别,随即一同往明府回去。
回到家后,明述柏才单独和沈晗霜说,方才是林远晖特意去寻了他,告知了太子也在江家的事,他和明姝雪才会提前回来。
“表妹可是不愿见太子?”明述柏试探着问道。
沈晗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解释道:“我原本只是觉得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但现在,的确是不愿再见他了。”
沈晗霜已经从那段无果的婚姻里抽离,但到底无法于一瞬之间便将那些记忆都除去。
再刻骨铭心的往事也会有被覆盖与尘封的一日,沈晗霜原本打算顺其自然,不刻意想起,也不刻意忽视。
就像她不必刻意与祝隐洲见面,也不必刻意躲着他。
但今日见到祝隐洲后,像是久不经人翻阅的书页被人无意拂过了落灰,沈晗霜又开始回忆起曾经那个终日求而不得的自己。
她不喜欢那样的沈晗霜,便也不想再见他了。
明述柏:“既然你不想见太子,那若他来明府,可需要命人拦着?”
沈晗霜轻声道:“不必,他不会来的。”
祝隐洲没有非要见她不可的理由,更不会因私废公,不去查案,反而找来明府。
退一万步说,即便祝隐洲当真找来了,以他的身份,拦是拦不住的。与他见一面也不会有什么实际的损失,不必让明家的人冒着会得罪太子的风险阻拦。
明家自然会护着她,把她放在对皇权的尊重之前,但她不能仗着这个便连累家人。
明述柏便也听了她的,没有多做安排,只命人多加留意。
也果然如沈晗霜所说,一连几日,她和祝隐洲都没再遇上,他更没有来明家。
沈晗霜也就不再记挂此事。
七月初五这日,沈晗霜乘着明家的马车,没带春叶,独自往城外一处山上去。
虽还未到父母的忌辰,但每月逢五的日子,沈晗霜都会去父母的衣冠冢扫墓,也会帮爷爷多带一壶醉明月过去给父亲。
上月二十五时沈晗霜来过一趟,但那日和表哥、表妹一起,沈晗霜没有待太久,也没多说什么。
今日只她自己,沈晗霜摆好新鲜的酒食果品后,便一面烧着纸钱,一面柔声同父母说着自己近来见过、经过的事情。
下山时,沈晗霜在路上遇到了一身素服的江既白。
她想到了什么,柔声问:“你也来看你的母亲吗?”
江既白微微颔首,道:“这是她为自己选的地方,说是清净。”
江既白的亲生母亲,其实并非当日灵堂上两具棺椁之一中的江家主母,而是他父亲的妾室,高氏。
当年江家妾室高氏和主母王氏先后有孕,又在同一日产子。但王氏早产,孩子刚出生便夭折了。
是高氏主动提出将两个孩子互换,这才有了江家唯一的嫡子江既白。
此事就连第二日才赶回家的江父都不知道。若非江既白多年前主动向她吐露此事,沈晗霜也不会知晓。
沈晗霜七八岁时,曾因为思念父母,独自跑来父母的衣冠冢,却在山上迷了路。
是江既白的亲生母亲高氏遇到了她,将她送回了明家。
沈晗霜同江既白提起这桩往事时,江既白说母亲那日是想来为她自己寻一处墓地。
江既白并未将生身母亲葬在江家祖坟所在的地方,而是按照她自己的想法,葬在了这座山上。
沈晗霜受过高氏的恩,于情于理都该与江既白一起去给亡者上香。
站在那个无字墓碑前时,想起一辈子温柔耐心,隐忍坚韧的人却死于非命,沈晗霜忍不住红了眼眶。
江既白微微俯身,与她平视,温柔劝解道:“这是她自己选的,不必伤怀,也不要哭。”
“我身为人子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便只当你是替我红的眼眶。”
“多谢了。”
闻言,沈晗霜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抬手擦去眼泪,故作轻松地控诉道:“怎会有你这样劝人不哭的?”
越劝越让人难过。
远处茂密的古树后,祝隐洲不由得下意识上前了半步,又停在原地。
从此处看过去,江既白似乎是……吻了她。
祝隐洲明知道没有,只是错位罢了。
可这种错觉却仍让他心里烦闷不已。
夫妻三载,他都从未吻过她。
祝隐洲知道沈晗霜在洛阳时,每月逢五的日子都会来看岳父岳母。
他今日抽空过来,是想了结他们之间的私事。可他还没来得及现身问沈晗霜为何忽然想分开,就听见她轻描淡写地同岳父岳母说起了和离一事。
祝隐洲并非有意偷听,可听她说完那一句“我已与祝隐洲和离”便没再提起他时,祝隐洲不自觉停下了正往外走的脚步。
沈晗霜后来同岳父岳母说了明姝雪的心结和江家的惨案,甚至在说完那狸奴又长胖了后,还不忘提起明溪院中的石榴树长得很好,开的花也很漂亮。
唯独没再提过与他有关的一个字。
以前陪着沈晗霜来祭拜岳父岳母时,他从不会开口说什么,都是沈晗霜事无巨细地同岳父岳母说着他们近来的生活。
如今,沈晗霜怀念的人已不再是他的岳父岳母了。
她也不再是他的妻子。
有什么难以言状的情绪堵在祝隐洲心口。
他无法理清,却知道自己并不喜欢这种有些苦涩的,似是永远无法消解的感觉。
祭拜完亡者,江既白将沈晗霜送到了明府门前。
沈晗霜温声同他道过别后便跨进府门往里走去。
却见祝隐洲竟正站在不远处的院子里。
沈晗霜不知他今日来明家的用意,便停在原地,没有上前。
祝隐洲一直望着沈晗霜,见她没有要走近的意思,他才迈步朝她走来。
似是有话要同她说。
沈晗霜正疑惑着不知祝隐洲还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时,他已在一臂之外停下,竟是用一贯清冷如泉的声音问道:
“方才在山上,他亲你了吗?”
祝隐洲原本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
他分明?知道当时的真实情况, 可看见?江既白送沈晗霜回家,而沈晗霜也不再像以往那样笑着朝他走来时,祝隐洲竟还是不经思考地问出了这句。
沈晗霜闻言蹙了蹙眉, 双手别在腰际朝祝隐洲福身?行了一礼,有礼有节道:“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她已不是他的妻子, 身?份有别,该有的礼数便自然只能多不能少。
见?状, 祝隐洲却莫名有些不习惯。
他还记得, 沈晗霜以往同自己说话时总是温柔体贴的, 从不会像此时这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越周到的礼数,越让人挑不出?错的态度,便越能代表着,她已能自如地看待两人间的身?份变化。
可祝隐洲此时与沈晗霜面对面见?着了, 才惊觉,自己其实做不到如她这般。
似是只?有他不习惯两人间已悄然发生的不同。
“你还没回答我,”他莫名想听?沈晗霜亲口否认此事,“方才在山上, 他亲你了吗?”
“殿下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冒犯吗?”沈晗霜语气冷淡。
察觉她竟像是已经不愿与自己多言,祝隐洲静了一息,鬼使神差地问道:
“那他贸然从你发间取下落叶,在偏僻的山野间与你独处, 说话时又靠得那样近, 便不算冒犯?”
沈晗霜心底的不解更?甚。
在她的印象里,祝隐洲似乎从未同自己说过这么长?的句子, 话里说的还都是些莫须有的事情。
“殿下以前从不会问这些。”她仍不打算接祝隐洲的话。
他们已经和离, 祝隐洲却以这种近乎质问的态度问起她与旁人的相处细节。即便他贵为太子,沈晗霜也不会一味顺从。
听?出?沈晗霜话里的态度, 祝隐洲沉默了须臾。
以前他的确不会问这些。
因?为以前她身?边也没有其他男子,只?有他这个夫君。
但祝隐洲没有说出?这句话。
因?他清楚,无论是明?述柏还是林远晖,都比自己先与沈晗霜相识。
即便是与沈晗霜鲜少有来往的江既白,也早于祝隐洲同她有了无需多言的默契。
见?祝隐洲不说话,也没有要离开明?府的意思,沈晗霜只?得问道:“不知殿下今日来明?府,所为何事?”
“查案。”祝隐洲淡声道。
见?他又恢复了以往沈晗霜所熟悉的话少模样,她便也公事公办地继续道:“在此事上,明?家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祝隐洲忽而反问:“江既白今日在山上祭拜的那人,是他父亲的妾室?”
他眉目低垂,定定地看着沈晗霜,似是要看清她神情间的所有变化。
“民女不知。”沈晗霜面色不变道。
他自去查他的案子,但她不会随意朝人说起江既白的私事。能查到这里,祝隐洲应原本也不需要她来答这话。
祝隐洲随即又道:“除了江既白,江家还曾有过一个孩子,但出?生那日便夭折了,你可曾听?说过此事?”
“此为江家的私隐,民女不知。”
“你是在袒护江既白,替他遮掩?”
沈晗霜抬眸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问道:“江首辅是谋杀江家三十余人的真凶吗?”
“还无实证。”
“既然如此,又何来的袒护一说?”
沈晗霜知道江既白身?上有很多不示于人前的秘密,但并不觉得他会是毒杀江府所有人的凶手。
即便相识以来,她与他见?面的次数一双手便能数过来。
“若殿下没有旁的事,民女便先退下了。”沈晗霜朝祝隐洲福了一礼。
见?祝隐洲沉默着没有开口,沈晗霜便也不再?等他说什么,径直离开,准备去云松斋看外祖母。
待她错身?而过,祝隐洲心里一紧,不自觉回身?看向沈晗霜的背影。
她又一次毫不犹豫地走远了,再?不似以往那样留恋待在他身?旁的机会。
一如当日她背对着他离开长?安时。
以往并不放在心上的事情,如今有了对比,竟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脑海中变得愈发清晰了起来。
沈晗霜到云松斋的时候,老夫人正在修剪花枝,准备插花。
见?沈晗霜过来,老夫人招呼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又递给她一把?剪子,温声道:“我一猜便知道你会过来。”
“外祖母怎会知道?”
平日里沈晗霜不会在这个时辰过来。
“因?为在你来之前,他也来看过我。”
太子忽然来了明?家,其他人都不在,下人便只?好禀报到了老夫人这里。
“太子只?说是来看望我,还带来了这只?天?蓝釉花觚。”
沈晗霜看了那只?放在桌上的花觚一眼。
和离之前,祝隐洲每次和沈晗霜一起回明?家时,都会带一些名贵的物件。
知道外祖母平日里喜欢插花,送给她的便大多是各式质地上乘的名贵古瓶、花觚。
老夫人这一生见?过不少珍奇古玩,不会把?这些东西放在盒子里束之高?阁,而是会将它们用起来,该插花的插花,该作装饰的便作装饰。
祝隐洲既然带着这只?天?蓝釉花觚,倒不像是临时起意来的明?府。
“我也不知他为何会忽然来家里。”沈晗霜同外祖母说道。
祝隐洲说是查案,她却不信。
明?述柏和江既白有些来往,她和明?姝雪也算同江既白相识,但方才家中只?有与江既白从无任何关?系的外祖母在。
且祝隐洲办公务时都会带着断云在身?边,今日断云不在,明?显是私事。
老夫人仍修剪着花枝,瞧了她一眼,问道:“若他后悔了,想与你重修旧好,你会如何?”
“他不会后悔的,”沈晗霜顿了顿,补充道,“我与他也没有旧好。”
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他的心思从不曾落在她身?上。
即便祝隐洲不习惯自己身?后少了她这个能打理一应事务的妻子,沈晗霜也不会第二次步入同一个错误。
“左右我已经死心了,他要如何都与我无关?。”
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温声道:“过去的便罢了,今后要往前看才好。”
“我们家的姑娘才貌双全,又最?是贴心,任谁家求都求不来,是皇家没有这个福气。”
这话是对皇家的大不敬,但沈晗霜知道,这的确是外祖母心中所想。
在外祖母眼里,她总是处处都好,也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并非家世最?好、地位最?高?便算是最?好,这世上最?难得也最?珍贵的,是真心。
屋外的阳光一寸寸挪移,祖孙两人在屋内一面插花饮茶,一面闲话家常,其乐融融。
提到近来在明?家暂住的林远晖时,老夫人隐有深意地问起:“依我看,那个林小将军还不错,你觉得呢?”
沈晗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有些意外:“您怎会……”
怎会将她和林远晖想到一处去了。
老夫人缓声道:“你还年轻,人生漫漫,若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在身?边,总是好的。”
沈晗霜不自觉将自己和林远晖代入外祖母的话,不由得脊背微僵——
自幼便太熟悉的人,实在想象不出?做夫妻时会是何种模样。
他可能会更?加名正言顺地摘她的石榴?
“外祖母莫要乱点鸳鸯谱,”沈晗霜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否则以后我都不敢再?让林远晖来见?您了。”
两人自幼相识,虽如今的关?系到底已与儿时不同,但若是变得更?加尴尬疏远,倒有些遗憾了。
“我虽然同太子和离了,但并未打算再?不碰男女之情。您尽可放心,莫要着急,牵错了线。
“缘分总归是强求不来的,顺其自然便是。”
沈晗霜并非是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也不会因?为一段失败的婚姻便断情绝欲。
若能遇见?真正同自己情投意合的人,沈晗霜不会逃避。
与不对的人分开是自己的决定,沈晗霜并不觉得她曾嫁过人便配不上谁了。
相反,她是重新拥有了可以再?做回沈晗霜的机会。
见?沈晗霜有自己的主意,老夫人便也放心了许多:“那我让人留意着,物色一些好郎君任你挑。”
想挑几个都成。
只?是这话就?不好对孙女说了。
“到时若有合适的,不如去见?一见??”
“好。”沈晗霜柔声应下。
她知道外祖母并非是一定要她嫁人,只?是担心她会一直孑然一身?,偶影独游。
她便没有拒绝外祖母的提议。
若见?了后她觉得不合适,外祖母也不会勉强她什么。能让长?辈放心些也好。
见?沈晗霜答应下来,老夫人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她打算过会儿便让人给几个老姐妹送去消息,到时几人聚到一起,也好考虑得更?周全些。
当初是沈晗霜的祖父在长?安为她择的夫婿,选来选去,最?后定下了前头那个家世显赫,才貌俱佳,但性子太冷的。
这回她定要好好选,必得为自己的宝贝孙女选个温柔细心,知道疼人的才行。
至于述柏那小子……
即便老夫人有心偏袒他几分,想把?晗霜留在家中,但也总得他自己上心,知道该如何对他表妹好才行。
不然即便是她的亲孙子,那也是配不上晗霜的。
翌日清晨。
明?姝雪刚用完朝食便来明?溪院找沈晗霜一起看话本。
之前明?述柏为她们选了些话本送回府里,过了几日之后,又送了些新的话本和小玩意儿过来,她们两人倒是一直不缺解闷的东西。
见?表姐似乎对正在看的那话本很感?兴趣,还看得有些入迷,明?姝雪状似无意地问起:“江家的葬礼也已经结束了,林远晖可有提过他何时回长?安?”
沈晗霜将手里的话本翻过一页:“不曾听?他说过,他近来被?太子叫去查案了,或许忙完才会走吧。”
得了答案,明?姝雪便没再?多问。
她是替自己的兄长?来问的。
明?姝雪看得出?来兄长?明?述柏对表姐的多年情意,自然也不会忽略林远晖那些几乎要摆上明?面的心思。
亲疏有别,她肯定帮自家兄长?。若表姐与兄长?成婚,她便能日日都与表姐见?面了。
见?明?姝雪心不在焉,话本拿倒了都没发现,沈晗霜心里一顿,不确定地问道:“妹妹莫非对林远晖……”
“表姐!”
明?姝雪怔了怔,随即又羞又恼地嗔道。
她本不明?白姐姐为何会欲言又止,可看见?姐姐略有深意的眼神,又怎么会还看不出?来?
这误会可就?大了!
“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我就?要赖在祖母和姐姐身?边,赖在明?家。”明?姝雪正色道。
沈晗霜揶揄道:“没有心上人时你自然这样说,等你遇上了如意郎君,恐怕就?恨不得越早出?嫁越好了。”
“姐姐就?知道取笑我,你再?这样,我可就?不来看你了。”
沈晗霜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道:“那我去看你便是了。”
“想见?的人,自然会有法子见?到的。”
闻言,明?姝雪心下动容。
明?姝雪一直喜欢表姐,也是因?为表姐自幼在家人的爱和关?怀里长?大,养成了这样好的性子。
她从不吝于同家人表露爱意,而这种感?情纯粹如清泉,和煦如韶光,让人忍不住亲近。
明?姝雪也不能例外。
是以明?姝雪一直都不明?白,姐姐以前为何会心悦那个总是清清冷冷的太子,而太子又为何,会不喜欢这样好的姐姐。
洛阳城内一处小院外。
林远晖正守在暗处,观察着院内江既白的一举一动。
太子命林远晖查遍江家那三十几口人的生平经历、来往交际。是以林远晖近来每日都在外奔波。
江府这些人都身?份普通,经历简单却也琐碎,虽不需要层层抽丝剥茧,却总还是要花些功夫。
林远晖明?知太子这是故意将他从明?府,也就?是从沈晗霜身?边支开。
可他若想继续留在洛阳,便不能不做这些事。
虽忙碌了些,但偶尔还是能见?上沈晗霜几回,总好过远在长?安见?不到人。
倒是太子,他做如此安排,难道是后悔与沈晗霜和离了?
林远晖不由得猜测道。
他曾见?过婚后的沈晗霜,看得出?来她的心思都放在那时还是世子的祝隐洲身?上。
可那日在江家的葬礼上,林远晖也看得很清楚,如今的沈晗霜看向太子时,眼底已再?无丝毫情意。
也没有怨恨。
只?余下平静与淡然。
若非心灰意冷,沈晗霜不会如此决绝干脆地和离。
无论如何,林远晖都不会再?让太子有伤害沈晗霜的机会。
即便她心里没有自己,林远晖也希望能与之相伴的,会是个事事以她为先,能毫无保留地爱她疼她的男子。
但眼下,他得先办完查案一事。
今日林远晖已查到了江父的妾室高?氏身?上,发现了些端倪,但还需要一些证据才行。
若这桩命案的真凶当真与江既白有关?,这位首辅恐怕会麻烦缠身?,难以再?有所作为了。
几日之后。
明?家上下今日格外忙碌,里里外外皆是步履匆匆的人影。
他们都在为老爷回府一事做准备。
沈晗霜的舅舅明?怀庭已外出?半年,昨晚才有人回府送消息,言是他今日便能到家了。
是以老夫人临时推了与老姐妹的会面。明?述柏也把?旁的事都暂时搁置了,留在家中等父亲回来。
沈晗霜和明?姝雪晨起后也早早来了正堂。
临近正午时,才有小厮跑着回府高?声喊道:“回来了!回来了!老爷已经到两条街之外了!”
众人便都起身?往府门口走去。
明?怀庭今年四十三岁,他的儿子明?述柏也年满二十二,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他的面容上虽已有了岁月留下的痕迹,但仍是丰神俊貌,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唯经岁月沉淀才能拥有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