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燕平山打仗的林茂好不容易打了个胜仗回来,听说有圣旨传来,还以为是嘉奖他的。兴高采烈的去接旨,结果接到了一顿板子。等他挨了五十军棍趴在床上时,又被强迫接了一车轱辘书,就彻底记恨上了那个什么劳什子的荆州县令。
他奶奶的,以后别让老子遇见你,否则见一次揍一次!
李州牧出发回京那日,赵凛恰好接到了邢大人的来信。
霍星河兴奋了许久,问他:“那我是不是很快又能和宝丫妹妹见面了?”
赵凛慢悠悠把信收好,挑眉瞧他:“别想了,你还是先同李州牧一起回京吧,我和你宝丫妹妹至少得几年后再回京。”
何春生诧异:“邢大人信里不是说,皇上让您三个月内回去?”
赵凛回他:“知道什么叫山高皇帝远吗?想不回去总有一百个方法!”
让他来就来,说舍弃他这颗棋子就舍弃。
这次,他要让那老皇帝心急如焚、求爹爹告奶奶,求着他回去!
霍星河才来, 自是不愿意回去的。
他借口道:“还是让李大人自行回去吧,马叔叔送来的粮快到了,我得去云中再送粮来。”
总归是留不长的, 他想多留些时日就随他吧。
李州牧走后,顾山长原想着建学堂的。赵凛劝道:“老师还是先回去吧, 经历这么一遭, 师娘应该想尽快见到您, 书院也需要您回去主持。况且,荆州百废待兴,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改善百姓生活, 能吃饱再来读书。”
若是从前, 顾山长定会觉得吃喝哪有读书重要。现在, 他觉得赵凛说得在理。
人饿肚子的时候,脑袋里挖空心思想着吃的, 哪里会念狗屁的书。
他道:“也罢,老夫先行回去, 荆州什么时候建学堂你同我说,我派人送一些书籍过来。”
赵凛点头:“好。”
何春生也要同顾山长一同回去, 赵凛原想着派人护送二人。恰逢钱大有也要南下去长溪, 于是一行人只送二人到了劈观山峡谷出口处。
霍星河看着何春生很是感叹:“原想着我们三个能同小时候一样,好好聚聚, 你怎么就要走了。”
何春生衣摆随风而动,眉目雅俊含笑:“不怕的,何记很快就要开到京都去了,等赵叔叔他们去京都时, 我们很快就能相聚。”之后他又看向赵宝丫,交代道:“你那治疗弱症的药丸我又给你加了几味温性药材, 每日记得吃,莫要贪凉,我会时常写信给你的。”
赵宝丫乖乖点头,初升的霞光洒在她发间,照得她肌肤越发纯白如雪。
“春生哥哥也要按时吃饭哦。”
顾山长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不太明白三个小孩儿怎么有这么多话要说。他又等了好一会儿,何春生才上来马车。
马车卷着黄沙走远,赵宝丫和霍星河站在峡谷的入口处看着它消失在晨光里。赵凛拍拍他们的肩,道:“走了。”
赵宝丫捏捏自己腰间的药袋,坐进了马车。赵凛同霍星河各自骑了一匹马护着马车在茫茫黄土地里前行。
远处时不时有几群响马经过,有一伙人跑进,看见赵凛像是见鬼一般又跑远了。霍星河看了半天蹙眉问:“赵叔叔,这群响马忒烦,什么时候能收拾了他们?”他们先前护送药材就差点被抢了。
若不是要急着把药材送进城,他非直捣那帮响马的老巢不可。
赵凛道:“荆州城外零零散散的响马还有十几伙,虽不成气候,但居无定所、狡兔三窟,很是难缠。我们先回去,把荆州百姓安顿好,之后再来收拾他们。”
“到时候赵叔叔给我一队兵马,我来收拾他们。”少年坐在高高的马背上,长发高挽,自信又张扬。
赵凛也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只道:“行,到时候跟着你吕叔叔来。”星河这孩子虽勇猛,读的兵书也多,但响马还是得响马来打才好。
赵宝丫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道:“那等星河哥哥把响马收拾了,我就带荆州的百姓出来种树,把周遭的黄土地都改成农田,这样百姓就不愁没粮了。”
荆州荒凉,田地极少。从前城里的百姓都是依靠给十二主事的作坊做工,挣点米粮钱。即便没日没夜的干也活得清苦。
如今静王府倒了,十二主事也全部收押。要是各家像荆州以外的百姓一样,有自己的农田,再养些鸡鸭,很多生活问题就能解决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三人回城,赵凛有事先去忙了,赵宝丫吩咐下人重行收拾何春生的屋子出来给霍星河住。
何春生的屋子一项整洁,屋子里还有淡淡的熏香,好闻的紧。赵宝丫站在门口瞧着她们收拾,婢女收拾好,走到她身边递过一本书,道:“姑娘,这是收拾床榻找到的,您瞧瞧。”
赵宝丫接过书瞧了一眼,讶异:“春生哥哥的医书?定是放在床头忘了。”她翻开书,泛黄的书页里是他字迹工整的批注。
霍星河凑过来一看,疑惑问:“这不是宝丫妹妹当年送给春生的第一本医书吗?他怎么还留着?”
赵宝丫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又有些难过起来。
只是没几日,这种难过就被转移了。
她跟着云娘子召集城里的百姓先拿自己家院子里的地试着种菜,养鸡鸭。百姓们对县令家的千金和云娘子都很信服,她们说怎么做他们就照做。
而吕勇则带着霍星河和一帮十三寨的兄弟在城外到处剿匪,那些响马整日被追得东躲西藏叫苦不迭。
尤其是剿匪队伍中的那名少年,打起架来像不要命一样,不仅骁勇善战,且聪慧非常。不管他们藏在哪都能准确无误的找到他们。
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各路响马们气得要死。只能对着吕勇他们破口大骂,骂他们‘认贼作父’,骂他们是朝廷的‘走狗’,骂他们‘同袍相残’。
十三寨的兄弟也不甘示弱,扛着大刀骂了回去。他们现在是兵,能吃得饱穿得暖,还可以光名正大的出现在人前,不用提心吊胆出去打劫。
这日子多好。
别说认贼作父,做爷爷都行!
没文化真可怕,什么叫认贼作父?
吕勇突然觉得顾山长提议办学堂的事有必要提上日程。
他找到赵凛说起办学堂一时,赵凛瞧着他,突然问:“先前承诺逢远兄的官位一直没有兑现,逢远会不会急?”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吕勇笑道:“我本就没想过要当官,急这个做什么?”
“你心境倒是不错。”赵凛道,“你告诉星河,打架别太勇了,留几伙马匪好好折腾几个月。朝廷很快就会下职封你官了。”
吕勇困惑:“朝廷封官和这群马匪有什么关系?”
赵凛:“朝廷今日又派人来催我回京都了,我推说荆州还有大批响马给拒了。先前你治理鼠疫有功我就上过折子请功,老皇帝要催我回去,自然要把你提上来治理荆州。”
一个月后,朝廷封官的圣旨果然来了,封了吕勇官的同时,又催促赵凛快点带着黄金回去。
赵凛又上书说在城内发现了肖鹤白的余党,等扫清余党后再回去。
这一拖又是半年。
荆州城外的小树苗开始鲜活,眼见春天都快过了,也不见赵凛有回去的意思。
老皇帝彻底急了,第三次派人去催。这次怕他不回来,还特意带了圣旨去。
然而,钦差带着圣旨赶到,正巧碰见赵府在办丧事。赵凛披麻戴孝跪在正厅的灵堂上,神情低迷,赵宝丫边烧纸钱边哭得伤心至极。
钦差大人吓了一跳,一询问才知道赵凛他爹死了。他哀痛至极的同钦差道:“下官父亲亡故,恐要丁忧三年,没办法报效朝廷了。”
自古孝道大于天,父母亡故后,即便你是当朝首辅也得回家丁忧三年。
钦差大人只觉得自己手上的圣旨烫手极了:这这这,这不赶巧了吗?
他才来一日又快马加鞭的回去禀告皇帝,老皇帝无语,骂道:“他祖籍长溪,如何就在荆州丁忧了?”
官员答:“赵大人说他父亲在荆州做了一辈子牢,临死前不想待在长溪。他特意去把人接到荆州下葬了。”
赵老汉出狱不久后就病重,赵小姑来信说人快不行了,想是临死前想见他一面。赵凛于是大手一挥,把他爹走水路托运了过来。原本还能挨两个月的老头子,一路颠簸,不到荆州城就断了气。
托运的镖局觉得甚是抱歉,赵凛反过来宽慰他们道:“我父亲这病本就是在受罪,早死早超生。”
哎,这不赶巧了嘛。
老皇帝都被气笑了:“他倒是有孝心,不是听闻他早就同家里断了亲,丁什么忧?”而且一丁忧就是三年,他的金子要怎么办?
这话就像捅了马蜂窝,邢大人立刻拜倒磕头:“皇上,自古孝道大过天,即便断了亲丁忧还是要的。”
六部的人,生怕赵凛回来了,连忙附和:“邢大人说得对,丁忧是必要的,否则有为孝道。”
“皇上,礼不可废。”
老皇帝脸黑,转而问一直没说话的徐阁老:“徐首辅,你来说说,这赵凛可不可夺情起复?”
徐首辅站了出来,道:“皇上,赵凛不过一个被贬的县令,朝廷有他没他没差,还没重要到夺情起复。”开玩笑,他身为当朝首辅都没有这个待遇,哪能让一个小县令越过了他去,这不是在打脸吗。
老皇帝气得不行,既然赵凛一定要丁忧三年,那就派人去荆州把赵凛手里的那批金子拿回来。
只是朝廷每次派去的官员刚入荆州地界,就被当地的响马给劫走了,每次都是赵凛派人前去营救。
别说金子了,人都差点回不来,渐渐的,就没官员敢去了。
邢大人上书劝解老皇帝道:“国库如今也不缺银子,也不急着要荆州的那批黄金。不若等赵凛丁忧完,由他亲自护送黄金回来,到时候再论功行赏也不迟。”
软硬都不行,能怎么办?
只能让赵凛丁忧三年再说。
老皇帝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过河拆桥的做法了,若是荆州鼠疫爆发时,早让人去支援。鼠疫说不定早控制下来,赵凛也早带着那批金子会京都了。
说来说去都怪赵凛那死鬼爹,好死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
而赵凛对他爹这辈子唯一的好印象,就是他死的恰到时候。为此还特意把他偷偷埋进了太妃的墓里,让静王府的老管家日日去祭拜他。
老管家还浑然不觉墓里面已经被换了主人,坚决认为只要他日日去祭拜,太妃就能早登极乐。
而赵凛则在府上象征性的供了块牌位,那牌位还是陶御厨生火剩下来的一块笨木头。他嫌请人雕刻麻烦,自己又不想动手,干脆把牌位丢给赖在这迟迟不肯走的霍星河雕。
霍星河刀工是没得说的,很想把宝丫妹妹的祖父雕得好看些,奈何这木头太丑,雕出来的牌位委实入不得他的眼,摆在香案上难看得紧。
赵宝丫也觉得难看,想着反正也无人祭拜,干脆把牌位放到了杂物间。
她才把牌位放好,就有衙役匆匆来报,说是县衙外又来了十几户百姓。有说家里的鸡萎靡不振的、有说家里的母羊不肯吃草的,还有说自家的母猪难产的,想请她过去看看的。
赵宝丫先前跟着云娘子教百姓养蚕、养鸡鸭鹅、纺布来讨生活。百姓都知道她对动物问题很在行,又知道她人好,之后家畜有问题的第一反应就是来她。
赵宝丫也很乐意帮助百姓,看着他们的生活一点点变好,她就开心。
荆州城的百姓也很敬重她,听说赵宝丫要带他们出城种树,想也没想就扛着锄头、铁铲跟着往外走。
赵姑娘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最终都是为了他们好。
一大群百姓出城,发现城外已经聚集了一大帮人。曾经驰骋城外,见人就抢的一群响马在霍星河的催促下,悲催的挖着坑,运来小树苗。
“快点啊,早饭没吃饱啊!”霍星河踢了那响马头子一脚,随后又朝赵宝丫招手:“宝丫妹妹,这里!”
赵宝丫回应他,带着一大帮百姓同他们汇合。两人人马汇合后,开始努力挖坑,种树。小小的树苗在广阔无垠的黄土地上迎风伸展,焕发出别样的生机。
小响马看着这一地的绿有些发愣,先前被霍星河踢了一脚的响马头头一脚踢在他腿窝,道:“发什么愣,不想在这过夜就快点挖!”骂完小响马他又开始骂骂喋喋:“老子宁愿吕勇那厮弄死老子,他娘的又是种树又是耕地,闲暇时还要配合他们抢劫京都来的官差。”偏偏抢到的东西还没他们的份。
他刚吼完,吕勇就带着几十个人往这边来,冷着脸问:“让你们种树你们嘀咕什么呢?”
那响马头子立刻点头哈腰,陪笑道:“这就种,立马就种!”他娘的,去年就不该手贱去抢顾山长和赵凛。
初春的天有些冷,赵宝丫裹着厚厚的棉衣,戴着兜帽。霍星河用力挥舞着锄头,挖出一个大大的坑,然后把树苗放进去试了试。坑明显小了,他把树苗提出来,继续挖,边挖边道:“马叔叔这次送来的树苗可真大,这能种得活吗?”
赵宝丫眼神坚定:“肯定能的,这片土地都会被绿洲取代!”
坑终于挖好了,霍星河又重新把树苗种下去,让赵宝丫扶着他来填土。他边填土边道:“这棵长青松是我特意让马叔叔给我找的,听说是在长溪崇岭崖那颗不老松的子树。我把它种下去,宝丫妹妹就能和它一样长命百岁了!”
赵宝丫扶着树,仰起脸来冲他笑,晚霞落在她发间、衬得她整个人都在发亮。
等树种好了,霍星河用力踩了两脚,又道:“从明日起,我日日过来给它浇水,一定让它长得又粗又壮!”
只是,次日,他还没来得急给树浇水,就被不远万里,千里迢迢赶来的霍大老爷给逮了回去。
霍星河临走前朝着赵宝丫挥手,大喊道:“宝丫妹妹,我会时常给你写信的!”少年嗓子又清又亮,整个黄土地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鹰隼在天空盘旋,斑头雁飞过劈观山在辽阔的黄土地上翱翔。
赵宝丫骑在温驯的小马驹上朝他挥手,她身后是一大片欣欣向荣的绿意。
只是,她始终没等来霍星河的信,反而是时常收到春生哥哥的信。春生哥哥每到一处都会写信过来,把当地的风土人情、美食以及近期遇到有趣的事都说给她听。
“宝丫妹妹亲启,我到了益州,询问过当地百姓当年鼠疫的事。他们的配方和我们当初研究出来的配方相差甚大,许是时间久远,鼠疫也不同了吧。”
“宝丫妹妹亲启,胶州平原郡真是个美食之城,我日日出诊路过街边的小食肆都馋得紧。他们这里有一道名菜鸳鸯五珍脍,很是美味。我找人打听了菜谱,寄回去给我娘了。你若是回长溪可以去尝尝。
“宝丫妹妹亲启,我这次到了东州陈留郡,这里四季如春,草木繁盛,有许多我没见过的药材。我决定在这边待上一阵子,你若是要给我写信可以寄过来。”
收到第十封时,赵宝丫以为又是春生哥哥的信,打开来发现居然是霍星河的信。
信里面说他回去后就被他舅舅,霍大老爷丢去了千机营历练,年初升了小旗才准他能出营写信。
“等宝丫妹妹回京,我肯定就是昭武校尉了。”
赵宝丫说她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收到星河哥哥的信呢。
她招呼今日种树的人可以自行回去休息了,然后坐上马车先回了城。刚到了县衙门口,她爹就迎了出来,盖了一件厚实的外袍在她肩上,蹙眉问:“入秋了天冷,不是让你少往城外跑?”他边带着人往里走边道,“百姓都会种树堆肥改善农田了,之后你就不必去了。若实在无聊,就去城里的书院教教小孩儿吧。你顾爷爷又托人送来了一批书,明日记得给他们送去。”
“知道了。”赵宝丫眉眼弯弯:“我有注意保暖的。”
自然鼠疫后,她爹总担心她冻着。
才走进书房,里头已经点了碳火,整个屋子暖融融的。才入秋,这着实有些夸张了,但拳拳父爱,再夸张也得收着。
她坐在案几前,想着这几个月来的有趣事,给两人各写了一封信送回去。
春去秋来,赵宝丫在荆州城呆的第三个年头,荆州外的小树苗已经长成浓荫。百姓已经从鼠疫失去亲人的悲痛中缓过来,生活富足。
朝廷那边准时来了信催促他们回去。
赵凛这次倒是没在推辞,让人送了奏折去给老皇帝,说他们立刻就启程。
在荆州一住就是四年,赵宝丫还是怪舍不得的。收拾东西的时候挑挑拣拣又是几大箩筐,其中还有吕叔叔和云娘子送的不少好东西。
他们启程的这日,荆州城的百姓一路送出了城,不少百姓还想出城送,被赵凛劝了回去。云娘子倒是一路把他们送出了荆州。
临要走时,云娘子送了她一个婢女。那婢女和她差不多大,说是在那场鼠疫中,全家就剩她一个了。
云娘子把人往前推了推,道:“你如今也有十五了,身边总得有个婢女伺候,你阿爹不懂这些,我总要替你张罗的。”
那婢女圆圆的脸蛋,眼睛也圆圆的,看上去有几分局促和不安。见她看过来,怯生生的喊了声姑娘。
赵宝丫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婢女答:“奴婢叫小满,姑娘要是觉得不好听可以改名字的。”
“那就叫小满吧。”赵宝丫生来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并不认为她如今就高人一等,可以随意去更改他人父母给的名字。
她话毕,一直怯生生的小满突然抬头,双眸含着雾气,很是感动的又喊了她一声:“姑娘。”
赵宝丫冲着她笑笑:“好了,你先去马车里等我吧。”
小满立刻又低下头,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车。等她上去后,云娘子又递过来一个锦盒,道:“里头是胭脂水粉口脂香蜜还有小满的卖身契,那孩子还算机灵,手脚也勤快,该让她做的事就让她去做,不然她会担心你不喜欢她的。”
赵宝丫点头,抱着东西上了马车,然后掀开车帘子朝她挥手,眼眶忍不住红了。
等马车行了起来,赵凛递给她一个手炉,笑道:“难过什么,你很快就能见到你小姑和玉姨了。”
赵宝丫疑惑:“我们不是回京都吗?”
赵凛挑眉:“是回京都,这丁忧结束不得送你祖父牌位回乡,顺道祭拜一下你祖母?况且我折子上也没说要何时到京都啊!”
赵宝丫眸子晶亮,抱着手炉笑得灿烂:“真的要回长溪啊?”她都好多年没回去过了,不知长溪是不是记忆里的样子,何记酒楼还是不是客似云来。青山书院的先生们还在不在,马叔叔和钱叔叔有没有娶妻,隔壁邻居家的金牛哥哥还认不认得她。
“阿爹,你说小姑和玉姨还认得出我吗?”她走的时候才九岁,如今都过了六年了,她模样也变了许多。
赵凛眨眨眼:“你去试试她们不就知道了?”
赵宝丫凑过去:“怎么试?”
赵凛:“你一个人去何记,吃一场霸王餐,看你小姑会不会撸袖子揍你……”
赵宝丫:“……”这真是她亲爹。
第127章 127
赵凛此次回去还押送了大批的黄金, 吕勇担心沿路出什么意外,特意自己带队,护送他们往长溪去。
到了云中一带, 李昌海早就准备好了货船在码头等候。赵宝丫、赵凛和吕勇都是坐惯了船的,一路上都特别舒适。随行的官差体质好, 也还行, 就苦了从未出过荆州的小满, 从上船就开始吐。
本来她就是来照顾姑娘的,结果反倒要赵府的两个老婆婆照顾, 心下越发的不安。
赵宝丫见她吐得如此难受, 到了下一个渡口还特意让人抓了止吐的药给她喝, 又让陶御厨特意熬了荆州带过来的香米粥给她。
小满感动坏了, 捧着碗道:“奴婢就知道姑娘最好了,您不知道, 奴婢的命都是大人救的。后来鼠疫过去,奴婢一个人在家饿极了, 每天都到县衙门口等您施粥,那个时候奴婢就觉得姑娘像仙女一样。奴婢本来是去云主事的胭脂铺做事的, 云主事说看奴婢机灵问奴婢愿不愿意来伺候您, 奴婢当时可高兴了。”
赵宝丫还以为她是个拘谨的性子呢,原来先前是怕生, 这会儿说话倒是活泼。
她笑道:“云姨让你来我这,今后就是赵家的人,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在我面前不必称奴婢。”
“要的要的。”小满连忙道, “云主事说跟着姑娘不比在荆州小地方,不可以没有尊卑。姑娘人美心善, 但奴婢不可以没有规矩。”
这模样必定是被云姨教导过一段时日才送到身边伺候的。
赵宝丫想起临别时云姨说的话,‘你有事都可以让那孩子去做,不然她会以为你不喜她’。
“随你吧。”
好在行了大半个月,小满终于适应了船上的颠簸,不再吐了。和赵宝丫熟悉起来后,就日日陪着她去船头看赵凛和吕勇钓鱼。
小满也确实如云娘子所说,细心,很会察言观色,做事麻利又忠心。但凡赵宝丫交代的事都做得十分妥帖周道。
赵宝丫终于体会到云娘子说得那句‘你也十五了,该有个婢女伺候’的用意了。
自从有了小满,不仅生活上方便了许多,她也没那么无聊了。
赵凛见她高兴,打趣道:“先前是阿爹愚笨了,应该早些给你找个伴的,这点还是你云姨周道。只是丫丫有了婢女都不搭理爹了,阿爹甚是伤心。”
赵宝丫眉眼弯弯:“阿爹就会寻我开心,我哪里不搭理阿爹了,是阿爹日日同吕叔叔钓鱼,不搭理我才是。”
“宝丫头这话说的,倒是我破坏你们父女两个感情了。”吕勇很冤枉,“其实我一点也不想钓鱼,日日吃鱼都快吐了!”
甲板上满船的人都笑出声。
日子过得飞快,一个月后,货船到达长溪,长溪县的县令陈大人亲自来码头迎接。陈大人一看到赵凛甚是热络,拍着他肩道:“多年不见,赵大人风采依旧啊,本官接到你要来的消息就日盼夜盼,想着什么时候再一同喝一杯呢。走走走,本官备了酒席,给你接风洗尘。”
陈县令自从来长溪后,对赵凛和何记就很是照顾。之前还卖了他人情,让马承平和钱大有入县学读书。这次特意来接,说什么也要去的。
赵凛拱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又朝赵宝丫道,“丫丫,你先去何记等我,我去过县衙再去接你。”
陈县令瞧着赵宝丫感叹道:“哎呀,赵侄女都长这么大了!怎么不一起去啊?”
赵宝丫喊了声陈叔叔,赵凛接话道:“小孩子嘛,许久未见她小姑,想得紧。”
陈县令连连点头:“是该回去看看,本官派人护送赵侄女过去?”
赵宝丫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想给小姑一个惊喜,坐我家的马车偷偷去就可以了。”她可是想了一路,想瞧瞧小姑和玉姨能不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她。
陈县令听他如此说,也不勉强,又招呼起赵凛。赵凛朝吕勇招手,把他介绍给陈大人:“大人,这位是荆州新上任的州牧吕勇,本官曾经的同窗。”
陈大人连忙朝吕勇行礼:“原来是吕州牧,那一起吧。”
吕勇连忙伸手扶住他,颇为不自在:故地重游,心境完全不一样了。
从前他是长溪县吕家的一个小小庶子,被人耻笑,被主母驱赶,灰溜溜走的。如今回来,长溪的县令都要朝他行礼。
这份尊严是赵凛给他的!
再抬头时,他恢复自然,笑道:“陈大人不用同我生分,同赵兄一样称呼我逢远即可。”
三人说笑着坐进了陈大人早准备的官轿,赵家其余人跟着赵宝丫往何记酒楼去,说是其余人,也就是陶御厨、两个婆子和小满。
一路上,赵宝丫都在和他们说何记的饭菜是如何好吃,她小姑和玉姨是如何的能干。陶御厨是不太信的,胜负心上来了,撸袖道:“我倒是要去尝尝这何记的菜如何好吃,有没有老陶我的手艺好。”
赵宝丫笑道:“陶伯伯的手艺可都叫我偷了去给小姑,何记的菜再好吃,也是有陶伯伯一份功劳的。”
陶御厨心情瞬间好了起来,两个老婆子打趣道:“就姑娘会哄人开心,瞧把老陶高兴的。”
经过这么多时日的相处,小满性子也活泼了起来,整个人都透着股伶俐劲儿。也跟着夸道:“那是,我们姑娘最最最好了。”
几人说说笑笑,马车一路到了何记酒楼前。
赵宝丫掀开车帘子往外看,左右两间铺面都被盘了下来,改成了何记酒楼。何记较原先要扩大了一倍,大门加高加大了,牌匾也是重新做的。牌匾上的字直画如剑,曲笔似藤,点若危峰坠石,撇如兰叶拂风,甚是精妙。
是顾爷爷的字。
小满先跳下了马车,然后掀开车帘子伸手去扶她。
赵宝丫就着小满的手下来,带着几人往何记正门口走。她环顾一圈,酒楼的一应格局倒是没变,只是桌椅板凳都是崭新,摆件和二楼都重新装点过了。楼里来回招呼的伙计几乎都是生面孔,她再看向柜台,柜台里请了新的掌柜。
是她不认识的人。
她还记得从前,玉姨和小姑招呼生意,她和春生、星河哥哥总是待在柜台里帮忙看顾生意的场景,想着想着不自觉就笑出了声。
这一笑,原本热闹的酒楼霎时静了静,都有意无意的朝她瞥来。
好漂亮的小姑娘!
轻灵秀美,明媚灿漫,一笑犹如百花齐放,甚是喜人。
长溪县就这么大,这会是哪家的姑娘?
就在众人猜测之际,掌柜的连忙迎了上来,笑问:“姑娘要用餐吗,大堂已经满了,楼上雅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