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丫瞧他脸色不太好,察觉可能说错了话,立刻从兜里掏出她爹写的信递了过去,“顾爷爷,我爹写了信给您,这次是来求您帮忙的。”
顾山长接过信看了起来。
何春生借机出了门,朝云娘子道:“云姨,我们走吧。”
云娘子点头,让护卫仔细守着府邸。等二人到了后院,马夫已经准备了另一辆马车。
好在李州牧的府邸离云府并不远,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这种时候,尽管天色不早了,但李州牧也没睡。
听说云娘子来了,心思转了几转,还是把人请了进来。他在客厅来回的踱步,猜想着云娘子来的意图。
不会是肖鹤白知道他叛变了吧?
也不对啊,以肖鹤白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要是知道他叛变了,应该直接让禁军来拿他。派十二主事里面唯一的女主事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忐忑,听见脚步声跨了进来,立马转身。刚要开口,就看到云娘子身边围着兜帽的何春生。他愣了愣,赶紧挥手让客厅里的所有人都退下。
等门关上后,何春生把兜帽除下,从袖子里掏出信递了过去:“赵叔叔给您的信,让您务必按照信里的内容行事。”
李州牧快速把信看完后,果然不出何春生所料,开始犹豫:“边境的援军怎么没来?只是我们这些人能行吗?要不让赵大人想想别的办法?”
何春生不焦不躁,只是用最柔和的嗓音说着最冷的话:“州牧大人,赵叔叔已经想出了最好的办法,为何还要舍近求远。纵使援军没到,只要您按计划行事,赢面还是很大的。”
李州牧这个时候反而不如一个少年沉稳,嗓音提高:“本官要的是万无一失。”
云娘子冷着脸出声:“李州牧,你现在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世上没有不露风的墙,你别指望趁乱射杀太妃,或是赵大人连同县衙所有的人一夜之间能全闭嘴。按赵大人的计划十有九赢,你若不动,必死!”
李州牧咬牙:似乎确实没有退路了。
他抬头看向云娘子:“你也是赵县令的人?”
云娘子点头:“赵大人比你想的有实力,不仅我,十三寨的人也是赵大人的人。就算没有边境的援军,他也能力挽狂澜!”
李州牧又想起赵凛那夜带人闯王府,于一群弓箭手中擒住太妃的画面。
此人确实有勇有谋,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罢了,就破釜沉舟赌上一回吧!
他摸出随身的私印递给何春生,眸光变得坚定:“小何大夫,回去告诉赵县令,本官全家都系于他手了。本官现下就按他的安排行事……”
何春生和云娘子都暗自松了口气。
云娘子道:“明日一早我会把汤府的护卫和段家金矿里的部分头目全扮成百姓的模样, 分散在荆州城各个点。你带人大张旗鼓的把人绑了拖出去,务必让周遭百姓都听到动静。届时矿场里的矿工也会扮成百姓混在正常的百姓中起哄讨伐荆州军。”
李州牧点头:“放心,你提前派人告知本官地点就成。”
何春生和云娘子从李府后门出去后, 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去。云娘子开始按照计划,把汤府和段家金矿里抓到的护卫、小头目灌哑了堵嘴, 放散到城中各处。
之后派人给李州牧送信。
天还未亮, 荆州城内到处是狗吠声, 李州牧带着一大群官兵在城中各处抓人。不管百姓的哭喊、怒骂,把人绑了就往肖鹤白面前带。
荆州城的百姓气愤中全聚集到了赵府县衙外要求放人, 其中散在各处的‘矿工百姓’吵嚷得最厉害。
肖鹤白看着聚集过来的人群蹙眉, 喝问李州牧:“你抓这么多人来是何意?”
李州牧躬身一礼, 肃声道:“肖总管, 本官查到先前赵凛派人抢的粮油米面和金银珠宝,好多都分给了这些百姓。官府先前几次搜查, 这些人都拒不交代,还有意帮忙隐瞒。着实该好好敲打敲打!”
“既然赵凛这么护着这些百姓, 这些百姓违逆王府维护他们的大人。肖总管今日不若这些刁民拉过来杀给赵凛看,只要他一刻钟不把太妃交出来, 您就杀一人!”
“让这些维护他的百姓瞧瞧, 他们的赵大人是如何惜命!”
几个被抢的主事怒火被点燃,嚷道:“这群刁民, 居然敢私自昧下那些东西!”
“是该好好敲打了,免得他们看不清荆州城是谁的地盘!”
在几个主事眼里,荆州城的百姓就是廉价、听话的劳力,就该被他们剥削的。如今生了异心, 杀了也不为过!
肖鹤白从前就是替先皇扫清障碍的存在,对于他来说, 不忠、有异心就是大罪。
这群刁民敢拿几个主事的东西,又帮赵凛他们隐瞒行踪,确实该死。
他肃声,朝着赵府县衙高喊:“赵凛,快快把太妃交出来!我数到三,你若还是不交出太妃我就杀一个百姓,杀到你交出来为止!”
赵凛扛着刀站在后院,指挥太妃择菜,压根不搭理他。
肖鹤白开始数:“一、二、三!”
没人出来。
“杀!”
瞬间血溅三尺。
围观的百姓吓得后退几步,继而咒骂起来。
等杀到第三人时,赵府的大门打开。赵凛提着太妃出现在县衙的门口,朝肖鹤白骂道:“你还是人吗,屠杀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这是虐杀!”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从前受静王府管制、欺辱、压榨就罢了,如今连他们的命也要夺了吗?”
肖鹤白冷笑:“这群愚民是应你而死,你有什么资格说?强盗行径,还妄想分赃,拿了王府的东西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人群里有人高喊:“什么狗屁代价,这么多年来王府就没把我们当过人!”
紧接着又有人喊:“就是,苛捐杂税繁重不说,即便再努力也吃不饱!”
“十二主事对我们百姓想打便打,想杀便杀,畜生也不过如此!”
群情开始激愤起来,众人不断的朝前推搡。
肖鹤白手里刀落又砍死了两人,喝道:“一群刁民,速速退去,再不退、休怪禁军无情!”他以为这些百姓会如同从前那样,只要禁军的手段够铁血,就能吓住。
他还不曾下令,突然一只箭羽射进了人群。
“杀人了,禁军要打开杀戒了!”
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喊:“苛政猛于虎,视人命如草芥。静王府之罪罄竹难书、决东海难尽!这等当权者,今日不若反了,否则焉有命在!”
顾山长站在马车棚顶上振臂高呼,一条条数着静王府、十二主事的罪状。说到激动处,眼泪横流,捶胸仰叹……”
周遭的百姓都被他感染,捏着拳头群情激奋!
肖鹤白眯眼,询问身边的副统领:“那老头是谁?拿箭来!”胆敢煽动百姓造反!
他弯弓搭箭,利剑破空而去,直击顾山长胸口。顾山长犹如孤鹤断颈,从高高的棚顶跌落而下。
肖鹤白以为这一箭射的是妖言惑众的反叛者,殊不知,这一箭射的是民心!
物伤其类,秋鸣也悲!
马夫冲上前接住倒下的顾山长,把事先准备好的鸡血涂在他胸口,声音里满含绝望:“杀人了,他这是想屠城!”
顾山长被他这一声悲鸣震得胸口生疼,伸手想把插在铁片上的箭羽拔下来。马夫牢记赵宝丫交代的,死死摁住顾山长的手就是不给拔。
人群里有百姓提着锄头冲了出去,紧接着更多的百姓拿起榔头、铁耙、铁铲、石杵……往前冲,看见禁军就打。
百姓沉默了多年,彻底爆发了。
肖鹤白冷着脸吩咐守备军射杀:他从来相信,铁血手断可以镇压一切。
同一时间,李州牧挥手,守在外围的官兵集体倒戈,不仅不拦住激动的百姓,还开始加入百姓。
赵凛把庞太妃丢到了一边,带着府衙的人也开始冲杀!
他自己高高跃起,冲过汹涌的人潮举刀朝最强战力的肖鹤白劈去,和他缠斗起来!
肖鹤白丢开身上的披风,拔刀嘲讽:“先前让你跑了,今日斩你祭旗!”今日这局面,势必要杀鸡儆猴。
赵凛就是祭旗最好的人选。
“是吗!”赵凛不讲武德,双手并举,哐当就是一刀披在他的刀身上。将他震得连连后退,虎口发麻,等站定后,刀身都被砍瘸了一块。
肖鹤白面色沉了几分,赵凛再次举刀:“先前不过是让着你,山里头待久了,真以为自己是大王!”说着又冲了过去。
他人高马大,臂力又惊人,刀几乎快出残影。
肖鹤白从前也是京都第一等高手,多年险缝敌手。此刻遇上赵凛,居然被逼得节节败退!
双方你来我往打得凶狠、暴力,交战数百招后,赵凛一脚往他胸口踹。肖鹤白举刀抵住他腿力,被大力逼得直接撞上的县衙门口的石狮子。
肖鹤白胸口一阵窒息,内脏几乎要撞碎。他大吼一声,双手同时用力,将赵凛掀飞。赵凛一落地,反应急速的又是一刀。
肖鹤白来不及躲闪,刀锋镶嵌进了他的左肩胛骨!
两人视线对上,一个冷沉,一个暗讽:“如何?肖统领到底是老了吧!”赵凛双手同时用力,刀又陷进去了几分,鲜血顺着刀背肆流。
肖鹤白捏着刀,一股大力踢在了他腹部。他飞了出去,后挫里直接砸碎了县衙门口的闻登鼓。
他胸腔钝痛,一股血喷了出来。
赵凛提着刀一步步走来,锋利的刀身摩擦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咔嚓声。他站定,晨起的日光倾斜而下,阴影笼在地面,遮住肖鹤白的半边脸。
他手后挪,摔在地上的闻登鼓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赵凛刀尖指着他,淬雪冷光折射在他咽喉:“你输了!”
肖鹤白躺在废墟里看着他,连说了三个好字,依旧嘴硬:“赵凛,我今日虽败,是败给了岁月。早二十年,你必不是我对手!”
赵凛:“二十年前,本官还穿着开裆裤满地里跑,你好意思?”
肖鹤白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赵凛一改轻佻,沉下脸肃声道:“人丑就要多读书,空有武力,不明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蝼蚁虽小,可溃千里之堤,你败就败在自负自傲、不把百姓当人!”
“蝼蚁虽小,可溃千里之堤……”肖鹤白呢喃,环顾四周。
原先整齐威严的荆州守备军早已经被数以万计的百姓冲得七零八落,手持长矛的将士被一群提着锄头毫无章法的百姓摁住乱锤。他引以为傲的三千禁军也被愤怒的百姓提着铁耙追着四处逃窜。
跌倒在地的太妃惊慌叫喊,想冲到他跟前来。
这一瞬间犹如放慢了数十倍……
这群无知、懦弱的百姓怎么就能把他们打成这样?
他不甘心,一个七品县令、初出茅庐的芝麻官凭什么教训他!
他是先皇面前第一带刀侍卫,他还能再战!
他捡起刀努力想爬起来,然而,下一秒,锋利冷峭的刀尖穿胸而过。他胸口破了个大洞,全身的血液争先恐后,顺着刀身喷溅而出!
刀身抽出,他轰然倒地,一双虎目瞪得老大,死死看着朝他跌跌撞撞奔来的太妃!
十个主事带着家丁四散逃跑,只是他们还没跑多远,就被赶来的十三寨响马团团围住。反抗的就地格杀,投降的捆住集体押入州府大牢。
入夜后,荆州彻底平静了下来。城里的大夫出动给受伤的百姓和官差免费医治,县衙发放粮油米面慰问伤员。
十三寨的响马被规束住了匪气,暂时安排在县衙旁边的院子里住下。
云娘子开始接手其余十一家的生意,把账本全部搬到县衙内供赵凛查看。赵凛把账本交给赵宝丫和春生两人,他在书房接待了李州牧、吕勇两人。
三人坐下后,他主动道:“我已上书朝廷,将李大人调回京都。至于具体是什么职位,恐要到京都后再行定夺。”
“等荆州这边百姓和秩序安顿好,李大人就随我护送黄金入京吧。”
李州牧喜不自胜。
赵凛又看向吕勇,问:“吕勇,你想好要入京都为官,还是回长溪了吗?这次你拖住肖鹤白功不可没,你想回哪里,我都会为你求得一官半职。”
吕勇思索片刻后,道:“长溪已经没了我的牵挂,我也不想再见到故人。京都局势复杂,我这个粗人适应不来。我还是留在荆州吧,好好规束规束那帮兄弟。”
赵凛点头:“确实,那帮响马没人管也不是个事。”他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尽量给你讨个州牧的位子来坐,实在不行,讨个荆州刺史。”
李州牧心说这赵县令什么来头,口气这么大?
吕勇受宠若惊:“啊,我,我当不来这么大的官!”
赵凛笑道:“有什么会不会的,当官最重要的是心正。你武艺高强,为人又正派,最合适不过了。”
“你也先别担忧,先看看上面怎么说。”
三人又商量了一番荆州城的秩序恢复,最后两人要告辞时,李州牧迟疑问:“那静王府要怎么办?太妃?”
那日太妃受惊过度晕死过去,被赵凛吩咐抬回了静王府。王府一干人等都封在府里,暂时不能随意外出。
“没了禁军和肖鹤白的静王府就是个空壳。”赵凛沉吟,“太妃是先皇宠妃,也算是皇帝的长辈,是皇亲国戚。而且荆州还是静亲王的封地,你我都不好处置,还是上书皇帝妥当一些。”
李州牧一想也是:只要夺了静王府兵权,几个主事拿捏住,他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太妃毕竟是太妃,只要没造反,他们就不能随意斩杀!
万一他们不问过皇帝,把人杀了。哪天皇帝看他们不顺眼,追究起他们虐杀皇室之罪那就冤枉了!
李州牧匆匆告辞,回去忙碌了。
吕勇拱手,刚想告辞,赵凛就道:“吕兄先不要走,你恐好要见个故人!”
“故人?”吕勇疑惑,“谁还来了荆州?”
赵凛:“我老师,顾山长。”
吕勇开始结巴:“顾,顾山长?他要见我?”
那老头经历这么一遭不赶紧回去吗?
做什么要见他?
吕勇愁眉苦脸,一副不想活了的模样!
他如今是响马头子啊,不得被顾山长给戳死!
昔日的同窗两两相望,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无奈。
最后吕勇还是去了,赵凛很仗义的陪着他:“你放心, 顾老头子脾气好了许多。”
吕勇心说能好到哪里去,他一进屋就低眉敛目, 等着顾山长训话。
顾山长轻咳一声, 问:“你如今是十三寨的当家?”
“是。”吕勇答完又立刻解释:“学生入匪以来没有乱杀无辜, 之后就跟着赵兄打荆州守备军去了。”
顾山长瞧他惶恐不安的模样,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他太严肃了?
“你不必紧张, 老夫喊你来不是责问你的。”
吕勇这才抬头狐疑的瞧他:“那山长是?”
顾山长:“匪之所以为匪, 盖应不明事理, 不曾读书。老夫打算在荆州盖一座大的书院, 你回去让你那群响马手下都过来读书吧。
吕勇惊悚:“让那群响马读书蒙学?”
他自己就是个不爱读书的,这群响马大老粗估计看见书就头疼。让他们读书和上刑有什么区别!
“山长……”吕勇迟疑问:“您不回去长溪?顾夫人还等着您呢……”
顾山长抚须:“不急于一时, 教书育人是件大事。老夫起个头,再请几位先生, 教化一两个月再走不迟。”
吕勇还要说,赵凛截住了他的话:“老师说的在理, 除了那群响马要读书, 还另盖一间书院,让百姓家的孩子也去读书吧。”从前静王府为了更好的控制荆州百姓, 是不允许城内有书院的,十二主事家的孩子要读书都是请西席上门单独教导。
顾山长甚是满意,对赵凛这个弟子的观感又好了几分。
吕勇则垂头丧气的走了,赵凛将他送到门口, 拍拍他肩道:“老师让他们多读书是好事,这样也方便你管理, 不然一个个和刺头一样迟早要惹祸。”
吕勇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当响马这么久了,还得回去读书。”
赵凛轻笑:“罢了,你且回去缓缓吧。”
吕勇走后,府衙的衙役匆匆来报:“大人,太妃派人过来领肖鹤白的尸体,您看?”
赵凛摆手:“给他们吧。”他还没变态到折辱尸首。
衙役点头,匆匆去了,让人把肖鹤白的尸体抬出来。王府的人把尸体放进了一口大红棺材里,一路抬到了王府。
管家原想着把棺材停在南苑,可太妃坚持要停在正厅。不仅如此,还披上麻衣,亲自守灵。
管家想说这样不和规矩,可瞧见太妃憔悴毫无生气的脸又生生忍住了。他生怕太妃守夜出什么意外,只能让婢女一同守着,又请了大夫在偏厅随时候着。
等到入夜,气温遽降,太妃果然有些撑不住了,大夫忙煎了驱寒的药过来给她服下。
太妃喝了药,拭去嘴角的药渍,继续烧纸钱。
管家犹豫着出声劝阻:“太妃,您还是回去休息吧,要是王爷知道您如此,必会担忧的。”
庞太妃捏着纸钱的手顿了顿,呵笑了起来。把纸钱一丢,突然侧头问一旁的大夫:“大业六年,益州是不是发过一场鼠疫?”
大夫微愣,收拾药碗的手顿住:“是有过那么一场,当时草民恰好在益州,还曾医治过那里的百姓。”这都二十多年的事了,当时死了许多人,太妃怎么提起这个。
庞太妃又问:“你可知这鼠疫如何传播的?可能人为制造出来?”
大夫大惊:“太,太妃……”
庞太妃眸光冷沉:“看来是知道了,本宫限你三日之内制造一场鼠疫出来,否则就全家给肖总管陪葬吧!”
大夫支支吾吾:“太妃,鼠疫一旦蔓延,恐王府也会遭殃!”
庞太妃轻蔑的笑:“你不是治理过鼠疫,会配治疗鼠疫的配方吗?尽管去做就是!”就算最后王府的人乃至她都染上了,她也要把赵凛一行人的命留在荆州。
万不可能让他杀了肖总管带着足够威胁她皇儿的证据离开这!
大不了玉石俱焚!
大夫被庞太妃的笑惊到,觉得她简直是个疯子。
但全家的性命都被握住,他又不得不照做。
就在赵凛要离城的前一日,荆州城突然爆发大面积的病症。许许多多的百姓一夜之间身体直接或是腋下出了大‘疙瘩’,伴随着饮食不进,目眩作热。身体本就差的老人小孩还会呕吐,甚至呕血。
往往都是一户一户接连病倒。
药铺的大夫前去查看后,回来也相继病倒,城中百姓人人惶恐,都道是瘟疫。
赵凛带上城里剩余的大夫和何春生前往爆发病症的西城查看,到时只听见哭声震天,已有人死亡。
几个大夫查看后,有个年纪较大的林大夫惶恐道:“只怕是鼠疫,这病症二十年前益州曾爆发过。益州鼠疫,死者无计、十室九空,甚至户丁尽绝,无人殓尸。”
在场之人无不胆寒。
赵凛拧眉:二十年前他已经记事,记忆里好像是有那么一场鼠疫。
赵凛继续询问林大夫:“这鼠疫可有解?”
林大夫摇头:“那场鼠疫老朽并未经历过,已经染病的人老朽也无法,只能灌一些汤药延缓他们死亡的时间。要想灭掉鼠疫,恐要去益州寻曾经经历过鼠疫的老大夫!”
“那不切实际。”何春生神色焦急:“益州在长溪东边,就算飞鸽传书出去,从那请来大夫快马加鞭也要两月有余,两个月人都死光了!”
赵凛:“那就飞鸽传书,让那边所有参与过鼠疫的大夫写一份方子出来,再飞鸽传书送过来,来回半个月应该就可以了。”他又朝身边的衙差道:“在西城搭建一所临时的避难所,方式有发现病症的百姓全送到这集中治疗管理,不可留在家中。”
最后又同其余大夫道:“麻烦诸位写个可以延缓病症的方子,然后把所需的药材全部盘点出来,煎成汤药送临时搭建的避难所。本官让官差把汤药分发下去,钱照付。”
几个大夫行色匆匆的走了。
赵凛带着人往回赶,直接找到吕勇和李州牧,让他们立刻封锁四个城门,不准任何人出入。
吕勇和李州牧得知是鼠疫,面色也严峻起来。
自古只要是瘟疫就要封城,以免瘟疫蔓延。若是守城的将士自己跑了,导致别的城也染上瘟疫,是要株连九族的。
如今之际,他们只能尽力控制鼠疫蔓延,听天由命了!
赵凛清楚,要益州的官员配合他显然不太可能,必须先写一份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大理寺卿邢大人手里。让他想办法拿到方子直接飞鸽传书到荆州。再写一封折子,向老皇帝说明荆州的情况,请求拨款和药材、食物支援。
写好后让鹰隼带去给云中的钱大有,交给云中县令,然后八百里加急送往京都。
荆州所有的药铺开始熬药煮药,整个城里都燃起艾叶、大黄、茵陈等物,防治鼠疫。
赵凛首先就是想到宝丫的身体弱,妄妄不可染上了。命人在内宅四周燃上艾草,又在屋前屋后撒了祛鼠粉。最后还在闺女屋子点了降香、大黄,并严肃告诫她不许乱跑。
赵宝丫乖乖点头:“阿爹你放心去忙吧,我有猫猫,老鼠不敢靠近的。”
赵凛原想让春生也留下来,可春生说什么都不愿意。少年已经长到他的肩头,和他对视时眼神异常坚定:“赵叔叔,我是大夫,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你不用怕我会染病,我日日有喝防治的药,还有带驱邪丸,身上的衣裳都有用艾草熏过的。而且我身体很好,能帮到你的。”
见他坚持,赵凛也不再反对。
带着他蒙着隔离的面纱住进了临时搭建的病患避难所,跑进跑出和官差衙役们一起照看染了鼠疫的百姓。
这一照顾就是数十日,这十日每日都有人死去,避难所尸体成山,哀嚎响彻荆州城的日日夜夜。
为了防止鼠疫不扩散,只能把这些死去的人就地焚烧。
荆州城一时间沦为人间炼狱。
第十五日,京都那边终于来了信。老皇帝说国库空虚没钱,药材让他们自己想办法,粮食边境都紧缺,根本不可能调过来。
同时又让周遭城镇封锁荆州所有的出口,不准荆州任何一人乃至虫蚁蛇鼠出来。
这是不仅不帮助他们共渡难关,还掘了他们的后路啊!
老皇帝这是在等他们都死光了,自己来抬黄金回去,承诺他的官职也正好不用给了是吧!
赵凛捏着信,看着避难所前焚尸体的篝火……
他就是老皇帝手里一颗好用的棋子,国库充盈了随时可以抛弃。偌大的大业,反正还会有无数的周凛、沈凛、齐凛供他驱策!
老皇帝信里的内容他没有和任何人说,只把邢大人的信给李州牧和吕勇看了。信中写到,他已派人去益州找方子了,很快就能送到。
同时拿出自己的私房以及霍家和云亭侯府给的银子,全部换成了药材,命人快马加鞭送来荆州。
让他万万挺住!
信到的第五日,霍星河带着大批的药材到了荆州城下,大嚷着要进城。
赵凛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他,喝令他把药材放下,带着人立刻返回云中。若是敢偷偷过来,今后就不必喊他赵叔叔了。
少年眼眶通红,衣袍在烈烈西风中哗哗作响,他仰头大声问:“那宝丫妹妹和春生还好吗?”
赵凛:“他们很好,你现在立刻走,别回头!”
赵星河很想进城,但也知道这个时候必须听赵叔叔的话。他命人把药材放下,用力甩动马鞭绝尘而去!
广阔无垠的荆州大地上黄沙四起,少年的身影很快成为一粟尘埃。
这一刻赵凛深深感觉到权势的重要性。
若是让他平安出了荆州,只是当官还不够,要往上爬,成为可以遏制皇帝命脉,让皇帝也忌惮的权臣!
封城的第二十二日,他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尽管他们所有人出了县衙就没回去过,县衙严防死守,宝丫还是发起了高热。
赵凛接到消息时几乎有些绝望,同赵星河迅速回了县衙。
小姑娘躺在床上,平日里红润的脸血色尽去,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好不容灌进去一些汤药又全部吐了出来,醒来瞧见他,还在冲他笑。
小心翼翼不敢碰他的手,让他走远点,不要也病倒了。
说着说着又睡了过去。
赵凛拉着她应为发热有些热的手,头一次眼泪落了下来!
第124章 124
这一刻他真想带着宝丫不管不顾的冲出荆州城, 可看看身后无数防疫的官差和等待救治的百姓。
他又忍了下来!
吕勇匆匆跑来,告知他又死了多少人,药材又告急了, 要怎么办?
何春生红着眼眶,声音哽咽:“赵叔叔, 你把宝丫妹妹交给我吧。”
按照规矩, 染了鼠疫, 就要去集中治疗。赵凛收拾好宝丫的东西,把人抱进了马车, 何春生提着药箱跟了上去。
马车一路到了西城病患所, 赵凛抱着宝丫下马车时, 一回头瞧见了拿着蒲扇在煎药的顾山长。
他拧眉问:“老师如何在这?”
顾山长布满皱褶的老脸染上了黑灰, 肃着脸道:“鼠疫无小事,城将倾覆, 民何存焉?老夫知道照顾百姓的官差已经倒了一大片,人手已经严重紧缺。老夫虽老, 但救治百姓义不容辞!”
“你不必劝我,也不必觉得我无用, 就算不幸染上鼠疫, 虽死而荣!”他说完就被炉灶里冲出来的浓烟呛得连连咳嗽,整张老脸皱成一层老橘皮。
那画面其实挺好笑的, 可谁也笑不出来。
“那辛苦老师了。”赵凛抱着宝丫往里走,早有人搭了一张小榻在屋子的最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