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口饮尽杯中酒,桌上的人都默了默。
坐在围椅里的安安‘啊啊啊啊’的大叫起来,努力爬起来去拽赵宝丫的饭碗,小胖手都伸进了饭里。赵宝丫立刻护住婉,哭笑不得道:“安安,松手!”
秋芙见此,连忙去拉安安的手。
这画面太逗趣,雅间的气氛才重新变得欢快起来。
几人许久没聚,钱大有和马承平毫无意外的喝醉了,被两家的下人搀扶着接走了。小安安也被秋芙强行抱走,瘪着嘴一直朝赵宝丫伸手。
权玉真倒是没醉,赵凛本想让马车送他回去,他摆手道:“不用,老道习惯走路。”
赵宝丫从小满手里接过礼物递了过去:“师父,这是给你带的,两坛西风烈,是荆州的膏粱酿的。不算最香,但足够烈,你省点喝,要是好喝,我托人带信再给你带。还有两套常服,你可以换着穿。”
哎,她师父日日惦记着香油钱。这么多年,除了喝点酒吃点肉外,就没见他买其他东西。
权玉真笑嘻嘻的:“还是徒儿有良心。”他摆手,“走了,你们明日上京也不必再来看老道了。”说完,揽着衣裳,提着两坦子酒消失在夜色里。
月色融融,赵宝丫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转身。
吕勇有些微醺,赵凛让人跟他回去住一晚,就先睡霍星河的屋子。赵家其余的下人除了小满,暂时都安排在客栈内休息。赵小姑交代了掌柜一句,就随着赵宝丫他们回去了。
一回到家,小满问清楚那间是赵宝丫的屋子,立马就跑去给她打扫整理。然后发现屋子里早被收拾过了,床榻也干干净净,被子和软好闻。
显然是赵小姑让人提前回来收拾了。
赵宝丫让小满先同她挤一挤,小满说什么都不肯,坚持要打地铺。赵宝丫干脆抱着枕头往赵小姑屋子里去了,交代道:“你就先睡床吧,我今晚同我小姑睡。”
小满啊了一声,呆了呆。
赵宝丫去的时候,赵小姑在整理被子,笑道:“不睡觉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想和小姑说说话呀。”赵宝丫掀开被子就往里躺,然后侧头亮晶晶的瞧着赵小姑,问:“小姑,你还喜欢春喜叔叔吗?”
赵小姑先开被子的手僵了僵,继而又笑问:“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个做什么?”
赵宝丫继续盯着她:“就问问嘛,我白日听酒楼的小二说,有很多人喜欢小姑,小姑都拒了,小姑是不是还喜欢春喜叔叔?”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赵小姑吹了蜡烛躺到床上,认真道:“我拒了别人,只是因为不想成亲。你玉姨说得对,我们有钱有孩子,不是碰到真的喜欢理解我们的人,不嫁人也是可以的。”
“孩子?”赵宝丫疑惑,“玉姨有春生哥哥,小姑哪来的孩子?”说着还伸手去摸赵小姑的肚子。
赵小姑被她冰了一下也没躲,伸手拉住她的手道:“你不是我孩子啊,侄女也算是半子。你以后给小姑养老,小姑挣的钱都给你。”
赵宝丫觉得她小姑说得对:姑娘家不一定非要嫁人啊。
“小姑,我也有钱,我以后也不嫁人了。”
“呃……”赵小姑头疼,“宝丫,小姑不是这个意思……”她正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解释,里面的小姑娘翻了身,呼吸开始均匀。
赵小姑:“……”千万不能让大哥知道她胡说八道了。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吕勇就回了码头去照看运送的黄金。赵凛让马夫套了马车,同赵宝丫一起回竹岭村祭拜他娘。
这次,他们走了小路绕道到山脚下,然后带着小满上山祭拜。祭拜完又沿着小路往回走,到达官道时,正好撞见一辆牛车往这边来。
马夫勒停马车等那牛车先过去,赵宝丫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乍然见那牛车上坐着的黝黑胖少年时呆了呆。
在田里面扒草的农民见到那少年直起腰,大声喊:“赵小胖,又来给你爹和你奶送饭呢?”
胖少年老不高兴,低着头什么也没说。一双粗粝长满茧的手一甩鞭子,加快把牛车赶走了。
另一个农民笑骂了先前说话的同伴两句:“你这人,明知道他现在姓罗了,还故意埋汰他。”接着又感叹道,“这孩子也还算有良心,不枉费赵老太从前那么偏疼他。要不是他经常过来送饭,那病歪歪的赵老太和残废的赵老二只怕都得饿死了。”
先前那个说话的农民感叹道:“哎,所以说人不能做多了亏心事,当年那么欺负他们家老大。现下好了,老大有出息了也没他们家的份。”
两人说着,瞧见路口上来一辆马车,忍不住伸长脖子多看了两眼。眼神里那个羡慕啊,藏都藏不住。
赵宝丫放下车帘子,小满立刻递过来一个手炉,笑道:“姑娘,暖暖手,要不要喝水?”见赵宝丫没说话,立马又递过来一个果盘,“吃点果子蜜饯吧,小姑给准备的。”
她看着这些平日里爱吃的果子,突然就没了胃口。
赵凛瞧她这样,温声道:“别想太多,前世因今生果,他们现在承受的都是自己造成的。”
“我都知道。”赵宝丫抱着手炉冲他笑了笑。
马车一路往青山书院去,接近书院正门时,朗朗的读书声越过高墙传了出来。赵凛才下车,早等候在正门口的周监院立刻迎了出来,满面堆笑:“哎呀,赵大人,早上收到您的拜帖,我老早就等在这了。快快快,里面请!”他看到赵宝丫,眼睛亮了亮,夸道:“宝丫也长这么大了,还认识周伯伯嘛?”
赵宝丫弯着眼笑:“当然认识,周伯伯从前最喜欢逮着我爹骂了,还凶过我呢。”
周监院笑容略僵,赵凛喊了句丫丫,然后朝他道:“周监院,小女顽皮故意打趣呢。”
“顽皮好,顽皮好啊。”周监院见赵凛如此好说话,立刻又跟着笑起来,“快进去吧,顾山长在住处等你们呢。”他把人领到顾山长的院子就回去了。
顾夫人早备好了午饭,一瞧见人就拉着赵宝丫往客厅里走,边走边道:“宝丫头都这么大了,长得真水灵。从前我就瞧着你好看,如今果然是个俊的!”
赵宝丫嘴甜,立刻道:“顾阿奶也还是一样的精神呢,瞧着可年轻了。”
顾夫人把人拉到身边坐下,摸摸她脸颊:“哎,先前听说你中了鼠疫,可担心死了。瞧瞧,手凉,脸都瘦了。今日都是你爱吃的菜,可要多吃点。”
坐在一旁的顾山长肃声:“她吃得比谁都多,那脸是抽条了,哪里是瘦了!”
赵宝丫笑出声,顾夫人嗔怪的瞪他一眼。
赵凛把礼品交给下人,然后坐到顾山长对面,喝了口茶,才问:“听闻子晨师兄去岁中了二甲第五,如今在京都为官,老师可知他在哪任职?”
顾山长道:“他先下在刑部,任九品检校。”
顾家的刑部?
顾山长继续道:“我家老三在也在刑部任正五品郎中,今后你若有事可以找他帮忙。”
赵凛心道:这顾老头好不容易对他改观了,这顾家老三可不一定对他有好印象。毕竟他之前在京都搅风搅雨,六部可是恨毒了他。
他心里如是想,还是点头道:“知晓了。”
饭菜上桌,顾夫人一个劲的给赵宝丫夹菜,隔一会就瞧她两眼,心里甚是欢喜。等午膳快结束时,她拉着赵宝丫很是不舍:“哎,你们这次去京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想到见不到宝丫头,老婆子就难受。”
她看了又看,忽而道:“宝丫头也十五了吧,你还记得从前同你一起玩的闻哥儿吗?不若我们两家结个亲,你来做我孙媳妇,可好?”
顾山长坐在一旁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啊?”赵宝丫一时没反应过来。
闻哥儿?就是她五岁那年见到的闻孔雀?
赵宝丫连忙摇头:“不用不用!”
顾夫人轻笑:“宝丫是不好意思吗?你们从小就认识,知根知底的,又有阿奶保媒,怕什么?不是阿奶自夸,闻哥儿可是我那几个孙子中品貌才学最出众的一个,去年就中了秀才,将来必定也是有出息的,你不亏。”
赵宝丫蹙眉:“不是不好意思,我还小的,不打算嫁人。”
顾夫人忙道:“又没让你现在就嫁,我们先定下来,过几年等闻哥儿高中了再说。若他不中,你想退亲也无碍的。”
赵宝丫一想到闻孔雀那张自恋的脸就难受,他们哪里知根知底了,只见过两面好不好。
“我是以后也不打算嫁人的。”赵宝丫看着顾夫人很认真道,“我小姑说,姑娘家手里有钱,不用嫁人也可以。”
“这?”顾夫人很讶异她的想法,但也不贸然否定。她看向赵凛,问:“赵大人,你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
事实上,在顾夫人提出这个事的一瞬间,赵凛就想把闺女拉走了。
他故作淡定,不疾不徐的放下茶杯:“我自然尊重丫丫的想法,她不想嫁人赵家养她一辈子也是可以的。若是她有喜欢的人,学生更希望对方入赘!”
开玩笑,他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女儿,嫁到别人家里去侍奉公婆,相夫教子?
哪来的脸啊。
况且他闺女才十五!
不管大业其他女子多大嫁人,反正他闺女还太小了。
顾夫人、顾山长:“……”
这这这,这赵凛说的什么虎狼之词?
养一辈子,希望对方入赘!
这是宠闺女宠得没边了!
第130章 130
顾夫人知道, 即便她再喜欢宝丫,再想要她做孙媳妇,老四和他媳妇也不可能让闻哥儿入赘的。
看来这亲是结不了了。
顾夫人虽有些遗憾, 但也不再提,一顿饭在和谐中度过。
吃过饭, 赵宝丫又陪着顾夫人坐了一会儿。临要走时, 顾夫人从妆盒里拿出一套东珠头面递给了她, 温声道:“虽然你做不成我顾家的孙媳妇,但阿奶还是想把这个送给你, 就当你以后的及笄礼了。”
赵宝丫也不是扭捏的人, 见顾夫人诚心诚意, 她也不推辞, 脆生生的道了谢。
再说赵凛那边,用完饭, 顾山长就把他单独喊道了书房,也递给他一个木盒子。
赵凛打开, 里面是一只彩漆缠枝莲纹紫毫笔。
“这?”他是见过这只笔的,赵春喜说, 这是顾老头最喜爱之物。
顾山长依旧肃着脸:“这支笔老夫从前一只舍不得用, 从荆州回来后发现,不用的笔等于毫无用处。你是老夫的关门弟子, 如今这笔就送给你吧。”
把这笔送给他?
赵凛有些诧异,顾山长见他迟迟没反应,有些恼怒:“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 不想要啊?”
“怎会!”赵凛把木盒一盖,珍而重之的收进了袖袋里, “只是没想到老师会送给我。”
顾山长有些别扭,最终憋出一句:“你去京都后和子晨多多往来,师兄弟切莫生分了。”
赵凛点头,朝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退了出去,然后带着宝丫从青山书院离开。
周监院特别殷勤的把他们送到书院门口,马车走远了还在挥手。
马车很快到了赵家,赵小姑知道他们急着走,已经命人收拾好东西。瞧见马车过来,就让人开始搬东西。
赵宝丫下了马车同赵小姑站在正门口看着仆从进进出出。
日头已经升上高空,赵宝丫抬头仰望长溪的天,心里有浓浓的不舍。侧头道:“小姑,你和玉姨要快点来京都哦,我和阿爹在等你们。”
赵小姑拉着她的手点头:“放心吧,你和你爹保重便是。”
赵宝丫又道:“小姑有空时常帮我去看看师父吧,好酒好菜多给他提一些,就从我的分红里出。”
赵小姑:“知道了,你快同你爹去吧。”
东西全搬上车,赵凛乘了前面的那辆,赵宝丫同小满乘了后面那辆。马车行了起来,她撑在窗口朝赵小姑挥手。
赵家的胡同里不少百姓在围着看热闹,吴婶子看到赵宝丫时忍不住酸道:“哎呀,当了官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你们瞧瞧她身上的料子,发上的珠钗,手上的大玉镯子,富贵呦!”
人群里尽是羡慕的声音。
挤在吴婶子身后的吴金牛见赵宝丫突然往这边看过来,局促的往下蹲了蹲,等马车走远了,他又懊恼后悔。
哎,到底是不一样了。
赵宝丫第一次上京那会儿他还难过了好久。
从前被他骂做小矮子的小姑娘如今是京都贵女了,他连站在她面前都觉得羞愧。
赵宝丫也瞥见了高大粗壮的吴金牛,第一眼便是瞧见了他的大高个子。又想起自己的身高难免就有点心塞。
好在没等她心塞多久,一行人就重新上了船。吕勇把船底船外都检查了一遍,然后挥手示意舵手开船。
货船缓缓驶离长溪河岸,赵宝丫站在船舷上朝送别的人挥手,距离越来越远时,忽而在送别的人群里看到了权玉真。
她兴奋大喊:“师父!”手挥得越发的勤。
远远的也瞧见权玉真朝她挥手。
赵凛站在船头望着茫茫江面,只觉明镜澄澈,一江清白,两岸蒿草飞速后退……
货船行了半个月到达胶州平原郡,赵凛同吕勇一行人分开,一个往京都,一个往荆州去。又行了半个月后,赵凛一行人弃船上岸,由当地的官府派人护送进京。
进京那日已经是春末,赵宝丫抬头往外看。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京都城门高耸。守城的士兵早接到上头的命令,快速上前朝赵凛施礼,检查一番后抬手道:“赵大人,皇上有口谕,让您直接进宫面圣。”
同一时间,霍星河骑着一头枣红色大马匆匆赶来,人还未道就高声喊:“赵叔叔,宝丫妹妹,这里!”少年墨发高挽,一身窄袖玄色军袍,眉目英朗,唇角上翘,显然极其开心。
城门口的百姓纷纷侧头张望。
跑得近了,他翻身下马,长腿几步跨到城门口站在了赵宝丫的马车前,又轻快的喊了句:“宝丫妹妹!”
赵宝丫掀开车帘子瞧他,发现三年不见,他个子窜得老高。身姿挺拔、肩宽腿长,脸部轮廓也英俊起来。一身军袍更是衬得整个人坚毅刚烈,犹如一把出鞘的剑,气势逼人。
赵宝丫疑惑问:“你从哪里来,怎么头上这么多的汗?”
霍星河随手抹了把额头,眼眸含笑:“我从南城门外的千机营偷跑出来的。”他前几日就知道宝丫妹妹今日到了,舅舅不许他出营地,他就偷跑,大不了回去挨罚就是。
说完他又扭头喊了声赵叔叔。
赵凛点头,然后道:“星河,我要进宫一趟,你护送丫丫他们先回去赵府吧。”
霍星河:“赵叔叔放心,我一定把宝丫妹妹安全送回去。”
赵凛随着前来接应的官差走了,赵宝丫及一众家仆随着霍星河往赵府去。热闹的长街上,霍星河打马跟在赵宝丫的马车前,断断续续同她说着这几年的事。之后又道:“宝丫妹妹,我舅舅如今是千机营的副统领了,我也成了千机营·昭武校尉。今后在京都恐怕没空日日来找你玩了,不过你放心,只要我休沐就来找你。”
赵宝丫:“你有官职了是好事,不用总日日找我的。”
霍星河:“要的,等下个月考核过后,我就同舅舅申请夜里回家住。这样见面的时间就多了。”
马车行到赵府外,恰好门口也停了辆马车。霍星河翻身下马,抬头细看,眉头不禁蹙了起来:“云亭侯府的马车?”
他话毕,那马车里跳出一个七八岁,脸上还有婴儿肥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像个兔子一样往这边来了,然后挤开他,扒在马车边上仰起小脑袋兴奋的喊:“姐姐!”
霍星河脸黑,伸手去拽她:“谁是你姐姐,云蜜走开!”
小蜜儿就是不撒手:“宝丫姐姐,我姐姐!”
一大一小像是死对头一样,赵宝丫失笑,拉开车帘子喊:“小蜜儿,你先让开,让姐姐下去。”
小蜜儿立刻神气活现的松手,冲着霍星河扬起下巴:“我姐姐!”等赵宝丫下来后,立马扑进她怀里,脑袋在她胸口蹭啊蹭,“姐姐,蜜儿好想你!”
霍星河抿唇,伸手提着她后脖领把人拎开。刚把人放下就对上了陈慧茹那张温和又杀气凛然的脸。
他无趣的松开手,陈慧茹上前,拉过小蜜儿道:“别缠着你宝丫姐姐,她舟车劳顿需要休息,瞧过了就回去吧。”
“慧姨!”赵宝丫没料到一回来就看到她,着实惊喜。
当年离开时,她给的金豆子和金叶子还没用完呢。
陈慧茹点头,看着她笑:“宝丫都出落得这般好看了。”
赵宝丫弯着眼笑:“慧姨带小蜜儿进去坐坐吧?”
“不了,你先进去休息,等改日我再带蜜儿过来玩。”沉吟两秒后,她又问:“你爹呢,没跟你一起进京?”
赵宝丫:“一起来的,皇上口谕,让我爹进宫去。”
陈慧茹哦了声,然后抱起小蜜儿往自家的马车里走。等坐进了马车,又朝她摆手:“快进去吧。”
赵宝丫站在门口看着云亭侯府的马车远去,忽而问:“星河哥哥,你说我爹拖着几年都不回京,这次去面圣,皇帝会不会罚我爹啊?”
霍星河宽慰他道:“你先回去休息吧,姜子安如今在宫里当差,我去找他。让他多注意点就是。”
姜子安,五城兵马指挥使家的幼子?
赵宝丫:“姜子安比你大三岁吧?”
霍星河点头:“嗯,他今年十九,比无岐小一岁。”
赵宝丫催促:“那你快去找他吧,待会也不必回来找我了,直接回千机营,不然你舅舅会罚你的。”
霍星河交代她:“那你有什么事可以让人传信给我,也可以去找我舅母。”
赵宝丫:“知晓了,你快走吧。”
少年翻身上马,扬鞭而去,一路到了姜府,才知姜子安已经去了宫中。他又骑着马往宫门口去,恰好看到大理寺卿邢大人同赵凛并肩往宫里走。
邢大人怎么这个时候进宫,是特意陪赵叔叔一起的?
确实如他所想,邢大人是特意在宫外等赵凛的。
这三年,皇帝一想起还在外头的黄金对赵凛多少是有些怨气的,今日回来少不得敲打一番。他一起去面圣,若有什么事情也好及时解围。
长长的宫道空旷又寂静,大太监在前面带路。邢大人目视前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我知那次鼠疫你心中有气,可也不该拖三年才回朝。”三年,对于一个新人在朝廷立足有多重要。
“同科进士,那徐明昌已经是翰林院从五品侍讲学士,秦正卿也成了正六品侍读,连那二甲的陆坤如今也是正五品户部郎中。你这一拖,拖的是帝心!”
赵凛兜手,也目视前方:“大人不必担心,下官现在回来也不晚。”三年过去,新的一批进士又补进来了,他也不再是那个众矢之的。
三年足够他沉淀,也足够六部搞事情了。
只要徐首辅和六部之间的制衡还在,他这个‘搅屎棍’就不会失了帝心。
邢大人闹不懂赵凛在想什么,只道:“待会回话注意一些就是。”
赵凛点头,两人一同往清心殿去。
才到殿外就听见里面在砸东西,紧接着老皇帝的咆哮声传了出来。
“钱钱钱,六部那些人吃屎的吗,日日像朕要钱?”
“让他们找徐首辅去!”
赵凛和邢大人互看一眼,都默默的等在殿外没进去。等里头终于安静下来,大太监过来传话,只让赵凛一人进去。
邢大人看了赵凛一眼,只得在殿外等候。
赵凛一进去就拜倒行礼:“臣,幸不辱命,将数百箱黄金追缴回国库。”接着又呈上老皇帝赐的鸣鸿刀。
大太监立马上前把刀接了过去。
老皇帝拧眉盯着低头俯首的赵凛,声音冷厉:“赵县令还知道回来?朕还以为你要在荆州自立为王呢!”这话算是说得相当严重了。
赵凛连忙又是一叩首,焦急解释:“皇上,冤枉啊!荆州鼠疫后,太妃殁。臣去祭拜太妃时,清理太妃遗物,看到了一封秘信,臣才不得不留在荆州。”
老皇帝蹙眉:“什么秘信?”
赵凛从怀里拿出一封发黄的信呈了上去,等老皇帝拆信的功夫又道:“先皇留给太妃的信中曾言,他有留一份传闻诏书给静亲王,让太妃带到荆州以防万一。臣翻遍了太妃府上也没找到诏书,于是才一直留在荆州寻找。”
“而且,当时肖鹤白的残部还四处逃窜,臣日夜派兵清缴。”
老皇帝捏着信的手青筋暴起:当年先帝就想越过他这个嫡子改立静亲王,还是他先发制人,给先皇下毒逼宫才顺利登记。只是没想到先皇临死还摆了他一道,提前把庞太妃母子和三千禁军封到荆州去了。
原来还真留过圣旨给庞太妃吗?
他眯眼:“那圣旨找到了吗?”
赵凛摇头:“臣翻遍了荆州每一份土地,甚至以改善田地为由,令百姓挖土刨地钻井也没找到。”当然找不到,那封秘信就是他临摹做旧,随便编的理由。
“没找到?”老皇帝眸子不安的转动,“那会在哪?”
赵凛大胆抬头:“臣认为不管那圣旨在哪,只要静亲王死了,那圣旨就是废纸!”
“大胆!”老皇帝瞧着他:“朕岂是手足相残之人!”他逼宫已经被众臣诟病,如今皇室只剩下这么一个弟弟,若是他再下手,岂不是叫天下人唾骂!
他一字一句道:“先皇曾下旨,除非静亲王反,不然不可杀!”
赵凛丝毫不惧他的‘恼怒’,坚定道:“那就逼静亲王反。”
老皇帝嗤笑:“自从肖鹤白和太妃的死讯传来,朕这皇弟就格外的谦卑怯弱。无事不出王府,朕如何训斥他,他都忍着,简直就是个王八!”
赵凛:“臣愿意为皇上分忧!”
“你替朕分忧?”老皇帝眯眼:“赵爱卿不怨朕鼠疫期间不支援荆州?”
赵凛立马又拜倒下去:“臣惶恐!君为父,臣为子,哪有子怨父的道理。臣深知国库空虚,六部又日日挖空心思搜刮皇上,臣只有替皇上担忧的心,是万死不会怨皇上的!”
不是不敢,是不会!
老皇帝舒坦了:看来他错怪这赵凛了,正如邢大人所说,是个忠心的。
他盯着大殿之上跪着的赵凛问:“此次立了大功,赵爱卿想讨何官职?”
赵凛抬头:“臣想去国子监任祭酒一职。”他现在在京都无权无势,贸然要高的官职只会被所有人忌惮针对。
老皇帝诧异:“国子监祭酒?你想好了,国子监祭酒才从四品!”他先前是承诺过正二品都可的。
赵凛眼神坚定:“臣想好了,臣知皇上器重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皇上效命是臣的本分。一个从四品已经很好了,若是皇上真给臣二品的官位,六部和首辅大人定是要同皇上为难的。”换句话说,我虽有功,但不居功自傲,一切都以皇上为先。
给六部和徐首辅上眼药的同时又抬高了自己。
老皇帝看赵凛的目观从阴冷到柔和,再到欣赏:“朝廷中,也就赵爱卿和邢大人真心为朕着想!朕甚慰之!”
他沉吟几息后道:“这样吧,朕也不能委屈了你。除去封你为国子监祭酒,赏银千两。”
老皇帝越看越喜欢这个赵凛,说到兴起,又道:“只要赵爱卿能逼静亲王反了,朕许你入内阁!”
赵凛欣喜,再次叩谢:“臣谢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等抬头,他又迟疑道:“皇上,要逼反静亲王恐怕得用点非常手段,万一臣被其他官员参了……”
老皇帝大手一挥:“朕只要结果,爱卿怎么做朕只当不知!”换句话说,就算有人参赵凛,他也只做不知。
赵凛放心了,拿着赏银再次拜谢退了下去!
君臣其实并没有对峙太久,邢大人在清心殿外却等得焦急。瞧见赵凛端着赏银出来了,很是讶异。
方才皇帝正在发火,又对赵凛有气。
赵凛这人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得了赏?
邢大人迟疑问:“那今后在哪任职?品级几何?”
赵凛如实回答:“从四品国子监祭酒。”
“国子监祭酒?”邢大人眉头都快打结了:“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国子监祭酒说好听点是四品,但一点实权也没有!”大业的国子监祭酒就是摆设,只能在国子监管管那帮官家贵子,权利都被六部和徐首辅架空了。
“翰林院学士、内阁侍讲、都察院、六部任何一个侍郎……再不济本官的大理寺也比国子监强啊!”他实在搞不懂这人在想什么。
赵凛侧头看他:“邢大人认为一个家族的未来最重要的是什么?”
邢大人:“自然是家族里的子弟。”
赵凛眸光流转:“确实,国子监虽没有实权,却牢牢握住朝堂内外所有家族的未来。”还可以随时请家长。
他这次在荆州可是从齐州判和太妃的遗物里找出了不少六部私吞黄金,勾结静王府的证据。
有了这些和六部的命根子,不就相当于捏住了六部嘛。
成为权臣的第一步:以退为进,取得老皇帝的信任!
成为权臣的第二步:培植自己势力!
不急,等他先弄死静亲王,再挨个找六部的老头子谈谈心!
邢大人虽觉得赵凛的话有几分道理, 但他还是不可抑制的焦躁起来。
“话是这么说,但入了国子监,再想要入阁就难上加难。”邢大人叹了口气, “本官向皇上力荐你去追缴那批黄金,原想着借这个案子让你入阁。”
赵凛步子微顿, 落后了邢大人两步, 眸光落在他挺直的后背上, 细细思索:其实他一直挺疑惑的,虽说邢大人和权道长是挚交好友, 也曾承过自己的情才调到京都的。但也不至于处处偏袒他, 扶持他, 甚至希望他入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