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凛把她放下,搭了条薄被。何春生立刻打来水给她敷额头、擦手心。顾山长亲自端了碗药来递给他,凑到床边问:“宝丫头如何了?”
“情况不是很好。”赵凛把人扶了起来, 让她喝药。
赵宝丫许久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药汁了,小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 饶是再嫌弃还是扶着碗咕噜噜的喝。只是她刚喝掉一大碗,胃里面就翻涌得难受,哇的又一口吐了出来。浓褐色的药汁溅了赵凛满鞋,他顾不得许多,拍着闺女的背焦急问:“丫丫,怎么了,哪里难受?”
赵宝丫双眼沁出泪来,委屈的摇头:“不难受,药太难喝了……”其实她难受死了,头疼胃疼全身都疼,脑袋像是要炸了一样。
“难喝也要喝,良药苦口,乖。”赵凛哄她,又命人取来一碗药,“这次别太急,喝一小半就好了。忍不住想吐的时候就告诉阿爹,阿爹给你蜜饯吃。”他眼睛被烟气熏得难受,忍不住酸涩。
赵宝丫再次尝试着喝药,好在这次分了好几次,吃了好几口蜜饯才把药压下去。
赵凛把人放平躺下,哄着她快睡。
赵宝丫放在被子里的小手拉拉他的大手,小声道:“阿爹,你去忙吧,不用在这陪我的。宝丫喝了药,很快就好了,还有春生哥哥在呢。”
小姑娘太乖了,为了证明自己很好,还露出了个不算笑的笑。
避难所外面是哀嚎的百姓和忙进忙出的衙差们,赵凛咬咬牙,扭头朝何春生道:“照顾好妹妹。”然后毅然决然的转身出去了。
赵宝丫看向何春生,有气无力道:“春生哥哥,和我说说话吧,我想听你说话。”她实在太疼了,想转移点注意力。
何春生搬了小凳子坐到榻边,握住她因高烧而难得温热的手,开始讲小时候的趣事。
“宝丫妹妹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我在集市里卖棋谱?”他眼睛通红,语调却努力欢快,“当时好多人路过我的小摊,问了我许多问题,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买我的棋谱。好不容易有问价的,一听说要二两银子都骂我想钱想疯了,怎么不去抢。后来你就过来了,穿着小道袍,背着小箩筐,眼睛乌溜溜的像一只猫,我偷偷看了你好久,然后你就朝我走过来了……”
何春生越说越难过,当年害怕他娘死的那种难过、压抑又卷土重来。
他有些说不下去,意识到眼泪想往外滚,立马扭头,等收拾好情绪又转头继续说。
赵宝丫很想告诉他,其实不用难过的:人死了不是真的死了,会去到另外一个地方,说不定像她一样,会遇到更好的事,更好的人。
可是她眼皮不听使唤,很想很想睡觉。
何春生说着说着,发现宝丫的手在抖动。不,应该确切的说在痉挛,身体也在无意识的抽动。
这是鼠疫中期的高热惊厥!
何春生慌了,喊了两声宝丫。发现她牙齿也在打颤,怕她无意识咬到舌头昏过去。一时间也找不到趁手的东西让她咬,干脆把手腕伸到她嘴边。
狠狠的一口咬得何春生蹙眉,他能清晰的感觉到牙齿没入皮肉的声音。
这个节骨眼,他也顾不得疼了。利用空着的那只手翻开随身的药箱,然后取出银针给她施针。
几个穴位扎下去,隔了几息,她总算不抽了。
何春生抽回被咬伤的手,快速给自己消毒止血。然后开始拿烈酒给赵宝丫脖颈手脚心降温,来来回回一刻钟后。见她终于稳定下来,才重重松了口气。
他不敢睡,时时刻刻守着人。守到后半夜,赵凛掀开帘子拍了拍他肩,小声道:“你去睡一会儿,我来守。”
何春生摇头:“不用,我刚刚有眯一会的,还是赵叔叔睡一会吧。”赵叔叔已经忙了好久,眼睛都是红血丝。
两人正说着话,门帘子又被掀了起来。蒙着面纱的云娘子走了进来,看到榻上的宝丫,小声问:“怎么样了?”
赵凛摇头,声音沉沉:“益州的药方再不送来只怕不行了。”
云娘子抿唇,隔了一会儿道:“赵大人,我觉得这次鼠疫事有蹊跷。”
赵凛瞧着她:“怎么说?”
云娘子:“近日,荆州的粮油米面都是我负责发放的。荆州东西南北各地都有许多人染病,偏偏处在荆州中心,人来人往最繁华的静王府一个染鼠疫的也没有。昨日送东西过去,还瞧见太妃身边的婢女绿湖出门,回来也不见异常。”
赵凛眸光转冷:“你是怀疑这鼠疫和静王府有关?”
云娘子点头:“我特意让人查了时常去王府的周大夫,听说这周大夫从前在益州待过,对瘟疫一类的病症很有研究。”
赵凛立刻问:“这周大夫住在哪?”
云娘子:“城南榆木胡同。”
赵凛转身到门口吩咐两个衙差去把人带过来,三人在焦急的等待。然而,不久后,官差来报。周大夫一家九口都死了,不是得了鼠疫,而是被人抹了脖子。
赵凛面色阴沉:周大夫死了,王府想不被鼠疫所累总得用药,府里面必定是有药材的。
想到这,赵凛招来几个衙差,让他们找来三十几只染了病的老鼠,一股脑丢到庞太妃的寝殿去。
当日午后,静王府突然爆发鼠疫。先是庞太妃高热不退,继而是她身边伺候的婢女小厮,最后整个王府都差不多染上了。
赵凛以保护太妃的名义,让吕勇带一队人马住进了肖鹤白的南苑,时刻关注府里的人的一举一动。
并且不许他们用城里百姓用的药:倒要看看着太妃会不会拿出救命的药。
然而,吕勇等了两日,人都死了好几十个,也不见王府有人用药。
这庞太妃真是个狠人!
等到第三日,赵宝丫再次痉挛抽搐,眼看着气息越来越弱。
赵凛忍不了了,交代何春生好好看着宝丫。自己提着刀,亲自带人往王府去。
刚入夜,静王府的大门就被人踢开。赵凛挥手:“搜,给本官仔仔细细的搜,掘地三尺也得把药找出来。”
老管家惊慌的大喊:“你们放肆,这是王府,谁让你们闯进来的!”眼见着挡不住,他连忙让人去通知太妃。
还不等婢女去敲太妃寝殿的门,赵凛先一脚把太妃的门踹开了。挥手道:“这里也搜,榻后的密室也不要放过!”
婢女惊慌的跑到榻边喊了声太妃,庞太妃惨白着脸躺在榻上起不来,整个人瘦脱了形,压根不在意,任由官差搜。
一刻钟后,官差聚集到赵凛身后齐齐摇头:“大人,没搜到药材。”
赵凛面色凝重:这屋子里明显有股子药味,却搜不到药,最有可能就是太妃提前把药材都销毁了。
她这是打算玉石俱焚?
他转头看向榻上的庞太妃,肃声问:“太妃可否交出治疗鼠疫的方子?”
庞太妃闭着眼不搭理他。
赵凛眸光冷凝:“太妃这样做不怕王府也全部覆灭?”
庞太妃终于睁眼,呵呵笑了起来,费力道:“生死有命,若是王府全部覆灭也是天意。”
这是油盐不进了!
两人对峙片刻,吕勇匆匆跑进来道:“赵兄,找到了,找到了。太妃身边的婢女绿湖偷偷煮药!”
庞太妃猛得坐起,立时又倒了下去,目眦欲裂:“贱婢!”
赵凛带着人匆匆跑去,然而,药材没看到。只抢救下来半碗汤药,问她其余药去哪里了。绿湖边哭边摇头:“所有的药都被太妃丢到西苑的井里去了,这副药还是奴婢偷偷藏的。”
“奴婢怕被太妃发现,煎了药,就把药渣也倒进井里了。”
赵凛黑着脸:“那药方呢?”
绿湖摇头:“药方只有周大夫和太妃知道……”
周大夫死了,太妃压根不会说。
赵凛深吸一口起,带着那仅剩的半碗药快速往回赶。到了西城避难所后,下了马径自走到温药的炉子旁,把药温了,他快步走到门帘前又停住了。
药只有半碗,就算给了宝丫也不能治愈……
药只有半碗……
他五指几乎要将碗捏碎,最后一扭头把避难所里所有的大夫都召集在了一起。然后把那半碗药往前一推,道:“这是治疗鼠疫的药,但只有这半碗,药方没了。你们每人尝一口,能根据这药判断出里面的每种药材吗?”
十几个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道:“先试试吧。”
也只能先试试了。
半碗药并不多,十几个大夫也只能一人抿一小口。最后还剩一口时,何春生冲了出来,接过药碗喝了。
十几个大夫坐在桌案前,挨个写下自己品出的药材。赵凛一看,足有三十几种,他眉头几乎打结:“怎么你们写得都不一样?”
其中一人道:“鼠疫本就少见又是疑难杂症,用的药肯定也不常见。各种药物混在一起味道纷杂,准确用了什么药材自然复杂难辨。”
另一人也紧跟着道:“若是药材药量用得不对,只怕染病的百姓会死得更快。”
赵凛捏着写满三十几种药材的宣纸,咬牙问:“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有倒是有……”林大夫道,“就是把这三十种药材随意组合,挨个试一遍,试出最符合方才那半碗药的气味和口感。并且这个试药的人嗅觉和味觉药异常灵敏。”他沉吟道,“这里面有几味药是有毒之物,配伍不好只怕药没试出来还容易出事。”
十几人纷纷低下头。
“仅嗅觉和味觉灵敏度这一点,我们这些人当众只怕很难两样都占。”
何春生站了出来:“让我来吧……”
赵凛看向他:春生这孩子自小就最药材非常敏锐,学医天分又好,时常被齐大夫夸赞。
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可同时,他也是玉娘的命根子。
万一试药出个好歹……
他此刻恨自己无用,不能以身代之。
赵凛扭头看向身后摇晃的门帘:宝丫还在等,荆州城许许多多的百姓还在等!
他沉声朝林大夫他们道:“你们留下两个人陪着春生试药吧,莫要让他出事,其余人出去继续照看百姓。”
时间不等人,实在是无法了。
林大夫和王大夫留下,剩余的大夫都出去忙了。三人从库房里挑拣出了宣纸上的三十味药材按照配伍和功效写出了接近一百二十个可能的方子。十个药炉同时煎药,煎好后一一摆到何春生面前。
这就意味着何春生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同时尝一遍这一百二十碗药,正常人别说分辨药材,光是尝嘴和舌头都麻木了。
顾山长把煎好的药端给官差,官差再端到赵凛面前。赵凛挨个端给何春生。何春生接过碗喝了一口,松动鼻尖,舌头仔细分辨,然后摇了摇头。
赵凛继续给他端第二碗、第三碗、第四碗……
何春生不断的尝试,一口、两口、三口、四口……浓烈的药味在舌腔里蔓延,他努力摒弃不属于那半碗药的味道,继续尝试……
第九十碗、九十一碗……何春生一阵反胃,喝到呕吐。
赵凛拍着他的背安抚,林大夫和王大夫心有不忍,他摇摇头继续端起药碗尝试……
里间的门帘被风吹得晃动,赵宝丫躺在床上,看着面色惨白,唇色发紫的何春生。眼眶里大颗大颗的泪滴了下来……
第125章 125
一百多副药试完, 何春生挑出记录最接近那半碗药的方子。再反复添减药材,来来回回又试了十几遍才试出最合适的药量。又让人重新煎了一碗给十几位大人挨个尝了一遍。
林大夫欣喜:“这药应该没错了。”
赵凛激动,吩咐煮药的药童先煮十副药要出, 紧着快不行的病人先用了。那些快死的病人用了药后呕血的情况先止住了,渐渐的身上没那么热了。又几个身体还不错的, 人已经开始清醒, 那状态明显的好转。
林大夫一把脉, 激动道:“成了,成了, 这药有效, 病人脉搏虽还虚浮但性命无虞!”
众人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 赵凛眸光闪动:“其余所有药都停了, 照着这个方子重新抓药煎药。”
研究处了药方的消息传了出去,笼在荆州城的阴霾终于被戳破了一个窟窿, 病重的百姓看到了生的希望。
顾山长再次把煎好的新药端到赵凛手里,赵凛立刻往最里面走。何春生见他来, 赶紧把昏睡的赵宝丫给扶了起来。
赵凛蹙眉:“你怎么还在这,快去吃点东西, 休息一下, 丫丫这里我来。”
何春生轻笑:“赵叔叔,嘴里现在苦, 吃不下,我瞧瞧宝丫妹妹就好。”
赵凛:“吃不下就去睡,别丫丫好了,你又病倒了。之后还有许多病人要照顾, 听话!”
何春生只好乖乖的去睡,这地方也没有榻, 他挑了个光洁的木板,侧躺在上面打盹,眼一闭上就睡了过去。
赵凛扶起宝丫,喊了两声,怎么都喊不醒。他心焦,只能一小勺一小勺的给她喂。一大碗的药,一半咽了下去,一半在外面。
连着喂了两碗,昏睡的人终于醒了过来,身上的热度也在下降。等到第二日清晨,热度就彻底退了下去,整个人像是从水里面捞出来的一样。
这么多天来,赵宝丫头一次清醒了。她身上黏腻得难受,清清嗓子想说话,发现嗓子哑得厉害。好在她一动,躺在不远处木板上的何春生就醒了,立刻起身走了过来,兴奋问:“宝丫妹妹,你想要什么?”
门帘被掀开,赵凛大步走了进来,硬朗的眉目舒展:“丫丫,醒了,饿不饿?”
赵宝丫摇头,哑着声道:“我想洗澡……”她身上好难闻,整个人都黏腻得难受。
赵凛道:“我让马车先送你和春生回去县衙,你在家里好好洗个澡,好好养病!”
赵凛吩咐人准备马车,然后把赵宝丫抱进了车里,又嘱咐春生道:“最近两日你和丫丫都吃些流食,别伤了胃。”
春生点头,跟着上了马车。赵凛回头让顾山长也一起回去,顾山长摇头道:“不了,让两个孩子回去就好。老头子每日都有睡觉,不算累。”
他坚持,赵凛也不勉强,只让家仆多注意老头子一些,别累倒了。
马车才走,林大夫就匆匆跑来道:“赵大人,方子上的药材远远不够,该如何是好?”城里的病人太多,只一晚上就用去了一大半。
赵凛蹙眉:“还够几日?”
林大夫:“只怕只够两日。”
赵凛沉吟片刻道:“药少用些,确保病人没生命危险就可以。我送信出去,让人去云中一代搜集药材。”
林大夫点头,匆匆去了。
一旁的顾山长突然开口:“你让谁去搜集药材?你那点俸禄够吗?”他带来的银前早被响马抢了,没办法支援。
赵凛似是在说笑:“老师不是听说我贪了许多银子才来荆州训我的吗?我让星河找钱大有和李昌海先想办法弄到药材,之后再让小妹把我贪的银子给他们补上。再不济,等荆州城开了,静王府不是还有银子吗?他们造的孽总得偿还。”
顾山长心情有点复杂:“你还真贪了?”
赵凛此刻心情还不错,就和他多解释了两句:“老师,贪百姓的血汗钱叫贪,从贪官手里拿银子拿不叫贪,叫劫富济贫。”
顾山长被噎了噎,撇嘴:“就你强词夺理!”他难得没生气,只是小声叨叨了两句,就继续去煎药了。
赵凛瞧着那小老头煎药的背影,觉得还挺有趣的。
他返回里屋写信,然后让鹰隼把信送出去。霍星河动作很快,收到信立刻去找了钱大有和李昌海。钱大有听说荆州城的鼠疫控制住后,大大松了口气,二话不说就到处去购买药材。
李昌海道:“瘟疫过后,城里面的粮食可能会紧缺,还得运大批的粮过去。”
“这个不用麻烦钱叔叔的。”赵星河解释:“我已经让人传信给小姑姑了,她会去马叔叔那里买粮的。”
钱大有道:“那行,我让人传信回去给我爹,承平运过来的粮一定第一时间运到。走水路,应该很快的。”
霍星河怕药材缺的紧,每次钱大有运来一批他就立马带着人给运到了荆州城脚下,来来回回三四次后总算把药材送齐了。
药材送到西城避难所后,十几个大夫忙着配药,小药童忙着煎药,赵凛带着官差不停的穿梭在染病的百姓间一刻也不得停歇。
给他准备的饭菜从早上到中午再到夜里,冷了再热,热了又冷,愣是没动一口。就这样连轴转忙了六七天,顾山长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让马夫把人喊来好好吃饭。
家仆去端饭的功夫,赵凛就那么坐在肮脏的地板上睡着了。
顾山长看着这个从前他颇为嫌弃的弟子,心情很是复杂:鼠疫爆发以来,赵凛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这个弟子,聪慧、果敢、有当担,会设身处地的为百姓着想,是个难得的好官。
比他强!
比他顾家五个别人口中有成就的孩子都强。
这样的心性又有手段,将来必定平步青云,是天下百姓之福。
从前是他狭隘了!
管中窥豹、一叶障目,该打!
他起身,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把提着食盒的家仆拦下。扯着人往外走,小声道:“先别进去,让他睡一会吧。”
家仆频频回头,讶异问:“赵大人睡着了?小的还以为他是铁打的呢。”忙的这些时日,大家都有轮班休息,就赵大人不休息。
七天后,荆州城的鼠疫算是彻底控制下来了,没有人再死去,百姓身体在渐渐好转。城里面开始清理鼠患,一切跟鼠疫有关的东西都集体焚烧。家家户户去县衙领艾叶、大黄等药材屋里屋外的熏。
赵宝丫身体也已经大好,整日待在院子晒太阳也无聊,就跟着云娘子在县衙门口施粥。城里的百姓看到她又是鞠躬又道谢。
“赵大人好人啊,赵姑娘也是好人。”
“是啊,这次要不是赵大人我们荆州城肯定灭城了。”
“又是送药还给我们施粥,简直是活菩萨啊!”
赵宝丫从他们眼里看到了真诚的感激和庆幸,她回以同样的善意。临近午时,她打了碗粥放进食盒要回去。
云娘子笑问:“又给春生带粥呢?”
赵宝丫点头:“嗯,春生哥哥试药伤了胃,喝粥养胃。”原本她是交代陶伯伯单独给春生哥哥煮粥的,春生哥哥说这样太麻烦,喝门口施的粥就好了。
她提着食盒往回走,走到内院往书房去,然后敲了敲门,走了进去。把粥放到案几上,又摆了几样小菜出来,道:“春生哥哥吃饭了。”
何春生正在奋笔疾书,头也不抬道:“我写完这一张。”他必须把这次鼠疫发现的不同症状、并发过程、以及用药过程也记录下来。
赵宝丫伸手拦住他下笔:“先吃饭,不然又胃痛。”
他抬头看她,不动。赵宝丫干脆把他的笔缴了:“你这胃是给我试药才坏的,我必须要监督你。”
何春生无奈:“我是为荆州城的百姓试药,你不必如此。”他不希望她有什么心理负担。
赵宝丫把勺子塞到他手上:“是是是,春生哥哥最伟大了,是给荆州城的百姓试药。我们的小何大夫要好好吃饭、按时吃饭、天下病患都需要您呢。”
何春生看着她终于鲜活起来,蓦的笑了。
赵宝丫也懒得理会他笑什么,拿过他写的册子翻看。看了几页,夸道:“春生哥哥,你记得好细致啊!”
何春生咽下一口粥,回她:“记录病情也和治病开方子一样,自然不能敷衍了事。这次鼠疫也让我看到了我医术上的不足,我打算等荆州城稳定下来后去游学,多到外面走走看看。”
“啊?”赵宝丫诧异,“你要去游学,不和我们在一起了?”
何春生:“你和赵叔叔之后不是要回京都吗?我此时去京都并不合适,离开是为了更好的重逢,也许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已经是个小神医了。你那寒症,我迟早能给你治好的!”
赵宝丫虽然鼠疫痊愈了,但到底伤了这么多年养下的底子,弱症体寒更严重了。平日里出门都是第三层外三层的裹着,生怕着了凉。
“那好吧,以后你到哪里就和我写信,和我说说沿途的趣事,就当我也看过了。”她把册子推到何春生面前,郑重的看他:“还有,要按时吃饭,不许因为忙偷懒不吃。”
何春生点头:“知道了。”
赵宝丫看他答应得这么爽快,狐疑问:“你不会是在敷衍我吧?”
何春生把最后一口粥咽下去,看着她眉目含笑:“我什么时候敷衍过你?”
赵宝丫:那倒是没有,只要是她说的话,交代的事,春生哥哥总是竭力办到最好。
第十日,静王府传来消息,太妃染病太重,即便喝了药还是病故。按理,太妃是因为鼠疫病故,尸、体是要直接焚掉的。
但静王府的老管家坚持要让太妃入土为安,李州牧去了几次都被打出来了。实在无法只好找到赵凛这里来了。
赵凛已经足足忙了好久,难得停下来,一睡就睡死了过去。李州牧找过来时,他还没起来。
李州牧很想去把人叫起来,可赵宝丫坐在赵凛房门口,他只得认命的等。
等到第二日,太妃都快下葬了,赵凛才睡饱起身。
听闻李州牧的诉苦,他喝了稀粥,不仅不慢道:“你就让他埋吧,他埋下去你晚上偷偷找人挖起来焚了不就得了。犯得着和一个不讲道理的老头子生气?”
李州牧惊恐:“挖坟啊?”
赵凛挑眉:“不会?要我教你?”
“不不不!”李州牧连连摆手,倒不是不会,只是有些怕。
赵凛这人真勇,能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
赵凛吃完早饭就往外走,李州牧连忙起身问:“去哪?”
赵凛:“太妃亡故了,封地的官员总得去悼念悼念,州牧大人也一起去吧。”
李州牧有点反应不过来:他们这群朝廷官员和静王府闹得势同水火,这是去悼念还是去看笑话的?
难道是去看看人死透没?
但,显然,赵凛真是去悼念的。不仅买了香烛纸钱,甚至还请了十几个道士来给太妃念经超度。
李州牧看到那群道士的时候,瞳孔简直地震!
荆州还有道士这玩意?
不是,赵凛真有这么好心给太妃超度?
事实证明,赵凛不仅真有这么好心,还特别前程的在灵堂上了三炷香,然后听了会儿经。只是苦了这群响马,哪里会念什么屁的经文,全是在乱嘀咕。
只要让人听不懂就是了。
老管家是恨赵凛的,原想把人打出去,但又想到太妃是染了病去世的,怕她真不能登极乐。也就勉强接受这群道士念经了。
咿咿呀呀的唱念声中李州牧都快睡着了,灵堂里闹哄哄的。赵凛撇下一众人出了灵堂,径自往太妃的寝殿去。
寝殿里,绿湖和阿彩正在收拾东西,见赵凛过来连忙行礼问安。
赵凛看看地上的几个箱笼,问:“这些是?”
绿湖忙道:“这些是太妃的遗物,太妃临死前交代要让人送到京都给王爷的。”
赵凛眸光微转:“那不用麻烦另外找人了,本官不日就要启程回京都,这些东西本官替太妃带去给王爷吧。”
两个婢女迟疑,赵凛又道:“如今太妃去了,王府也没个主人,你们王爷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若是你们想出府或是出荆州去找亲人,本官可以做主还你们卖身契。”
两个婢女眼睛立刻亮了,朝着赵凛连连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赵凛很顺利的把太妃的遗物带回了县衙,然后当着李州牧的面打开箱子翻找。翻到一些账本和书信,坐在那看了起来。
李州牧疑惑:“赵大人不是要把这些东西送到京都吗?”
赵凛边看书信边道:“谁说本官要回京都了?”
“你不回京都?”李州牧惊得站了起来,“鼠疫前你就是要回京都的啊?现在鼠疫没了,金矿案也破了,静王府也垮了,你不回去留在这干嘛?”关键是,赵凛不回去,他要怎么办?
赵凛头也没抬:“州牧大人别激动,下官已经上书皇上,荆州百废待兴,盗匪猖獗,本官要留在这一段时间。缴获的黄金一半由您运送到京都,您放心,一个京官是跑不了的。”
听他这样说,李州牧顿时松了口气:只要他能回京什么都好说。
李州牧迟疑:“皇上能同意您留在这吗?”
赵凛把书信合上:“他会同意的。”
事实上,药方刚配出来的那日,赵凛就写好了折子让人送了出去。
折子上把荆州的惨状描述了一遍,又对皇帝好一顿歌功颂德,言明他是代天子拯救荆州百姓。帽子戴得太高,弄得皇帝骑虎难下发了好一顿脾气。
他恼怒的问大理寺卿邢大人:“赵爱卿是对朕没有支援荆州不满吗?”
邢大人立刻跪下:“皇上,赵县令是万万不敢的。他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他想治理好荆州也是在替皇上分忧,一来可以彻底扫清静王府,让静亲王没了依仗。二来,是收服荆州百姓的心,让荆州百姓知道除了静王府外还有皇上。三来,赵县令不是也染了鼠疫,伤了根本吗?他本来身体就弱,实在不宜舟车劳顿,不若等他好了再回京也是一样。”
“况且,他在信中不是说了,李州牧会先带着一批黄金进京。”
老皇帝一听,怒气消了几分。
邢大人继续道:“倒是听说燕平山那个什么威猛将军,赵县令同肖鹤白一战时,前去求援,他置之不理。此人实在是莽夫,险些耽误了要事。”
老皇帝的怒气被转移,挥手道:“那就下一道圣谕,送一车书去给他好好读读,再让人打他五十军棍,让他长长记性!”他想了想,还是觉得金子没到国库心里不踏实,又补充道:“你写封信告知赵爱卿,也别让他耽搁太久,最多三个月务必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