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兰没有犹豫,只微微侧身,便引着她去了。
杨惇望着菱歌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垂了眸子。
直到?杨夫人派人催促他,他才?随着杨夫人等人一道离开了。
不多时候,整个避水亭便只剩下了寥寥几个宾客。
苏纨叹了口?气,道:“庭之,我们也出宫去吧。明日一早派人来接菱歌便是了。”
她说着,朝着陆盈盈使了个眼色。
陆盈盈见陆庭之神色冷峻,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平日里的?撒娇全忘了,只站在原地?假装看不懂苏纨的?眼色。
苏纨又看向陆承仲,陆承仲本不想管,可耐不住妻子的?威压,只得?凑到?陆庭之身边,道:“那个……”
他话?还没说完,陆庭之便冷声道:“二叔,今日衙门里有事?,我不回府了。”
言罢,他便起身离开了。
陆承仲愣在了原地?,为难的?看向苏纨,道:“这?可不怪我啊。”
苏纨道:“没人怪你。咱们回去吧。”
“嗳。”陆承仲应着,与众人一道离开了。
见众人都走了,郑儿也忍不住催促道:“殿下,咱们也该回去了。”
太子似是醉了,只顾赏玩手中的?酒盏,眼底有些泛红,道:“宁贵妃留下了谁?”
郑儿不解,心?里却?隐隐不安,道:“好像是沈姑娘。”
“沈姑娘……”
太子的?眼底闪过一抹精光,笑?着道:“好啊,好……她也觉得?了,是不是?”
郑儿吓白了脸,道:“殿下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太子只是笑?,笑?得?心?满意足,又有些癫狂。
郑儿看着他,眼里第一次渗出恐惧。
夜已沉了,整个宫廷都静谧得?宛如画中。因是冬日里,便连蝉鸣蛙叫之声都没了。
菱歌无暇思量旁的?,可不知为何,她脑海里总浮现出陆庭之的?模样,他此时,该是怒极了吧?
他这?辈子,大概都没见过她这?样的?女人。不识抬举,又一意孤行,还胆敢把他的?珠钗送与旁人。
等她明日回去,再向他好好解释那珠钗的?事?吧。
菱歌轻轻叹了口?气。
走在她身前的?兜兰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道:“沈姑娘,永宁殿到?了。”
菱歌脚下一顿,抬头看着那宫殿上面的?牌匾,赫然写着“永宁殿”三个字。可她却?记得?,以前此处是唤作“长乐宫”的?。
她不便问,兜兰却?像是了然了她的?心?意,道:“这?里从前叫长乐宫,只因娘娘的?名字中有个宁字,陛下才?改了这?宫殿的?名字。”
她顿了顿,接着道:“娘娘喜静,这?名字也是她喜欢的?。”
菱歌道:“多谢姑娘解释。”
碍于规矩,兜兰不便盯着她看,可她的?目光在停在菱歌脸上的?一瞬间,她还是很仔细地?打量了菱歌一番。
“娘娘还没回来,请沈姑娘稍等。”兜兰说着,推开了大殿的?门。
殿中已点?好了宫灯,瞬间便将整个大殿明明白白的?展示在了菱歌面前。
这?殿中全然不似一个正得?盛宠的?女子所住的?地?方,摆设少得?可怜,只有一方案几,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一个美人榻,伴着素色的?帷帐和屏风,显得?大殿无比空旷。
这?大约是整个宫廷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整个宫廷最寥落的?所在。
殿中焚着沉香,说是青灯古佛,也是有人信的?。
“宁娘娘……”菱歌没说下去。她不能?说,宁娘娘似乎很是自苦。
从前她所认识的?霍初宁,虽然安静,却?也不是这?样的?。她也如寻常少女一般,爱笑?,喜欢吃好吃的?,喜欢做新鲜的?事?。
菱歌的?心?里搅动似的?疼,兜兰也不打扰她,只为她上了一盏茶,便退下了。
菱歌坐下来,一口?一口?的?啜着茶,她有很多话?想和霍初宁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这?五年,她本以为自己变得?够多,却?没想到?,原来没有人还能?在原地?。
属于她们的?少女时光,都随着五年前那场浩劫一起,被埋葬了。
突然,殿门被猛地?推开。
“阿瑶!”霍初宁轻声呼道。
菱歌猛地?回过头去,只见霍初宁正站在门口?,她着了少女时最爱穿的?衣裳,此时已是泪流满面。
菱歌颤抖着站起身来,她太久没有听到?别人唤自己,都险些忘了从前的?名字,也忘了该怎样唤从前的?人。
“宁……姐姐。”她的?喉咙哽咽。
霍初宁快步走到?她身边,紧紧将她揽每日更稳稳群夭屋儿耳气五二八一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道:“你还活着,阿瑶,太好了……我以为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了。”
菱歌温言道:“怎么会?我在,少衡哥哥也在,还有灵封哥哥,他也在的?。”
霍初宁破涕为笑?,道:“这?么多年了,还是你最能?哄我开心?。”
兜兰守在门口?,也红了眼眶,道:“奴婢就说,怎么看着姑娘如此眼熟,没想到?果然是瑶姑娘。”
菱歌这?才?恍然,道:“这?位……这?位竟是兜兰吗?”
霍初宁点?点?头,道:“这?地?方龙潭虎穴似的?,也就只有兜兰愿意陪着我入宫来。若不是她,只怕我一日也撑不下去。”
菱歌心?疼道:“这?么多年,宁姐姐受苦了。”
霍初宁摇摇头,轻轻摩挲着菱歌的?脸,道:“比起你受得?苦,我这?些苦楚又算得?上什么呢?你这?脸……倒与那时不同多了。”
菱歌道:“当时有人把我从青楼里救出来,将我送到?了应天沈家,沈家长女菱歌早逝多年,沈家爹爹却?一直舍不得?注销她的?户籍,便正好由我顶上了。沈家爹爹虽然因着感念我父亲的?恩德愿意照顾我,我却?怕连累他们。幸而江南水土养人,我少时脸上又胖,等长大了些,人瘦了许多,也白净了些,看着和从前倒像是两个人了。
只是一双眼睛再难改变的?。”
霍初宁道:“是啊,我就是认出了你这?双眼睛。我们阿瑶的?眼睛是世上最好看的?……”
菱歌道:“姐姐才?是大明第一美人,任谁也及不上的?。”
霍初宁苦笑?着道:“还说什么美人,不过是工具罢了。没有气运,偏有容貌,只是灾难。”
她说着,又看向菱歌,恨道:“当初谢家出事?,京城之中也是风云大变。我爹不过是个蒲柳,虽是七尺男儿,却?没半点?担当。他从前一直跟着谢少保做事?,为了避免被牵累,便听了我那姨娘的?劝,想将我送入宫中。我娘不肯,为了劝他收回成命,竟撞柱而死。可怜我娘血溅三尺,却?根本改变不了他趋炎附势的?心?,还便宜了我姨娘被扶正,坐了原本属于我娘的?位置……”
霍初宁说着,泪如泉涌,道:“阿瑶,我要报仇。你的?仇,我的?仇,他们欠我们的?,我要一点?一点?拿回来,那些痛苦,我要变本加厉的?还给他们!”
“你陪我一起,好不好?”她似是哀求,又似是怨愤,道:“留下来,好不好?”
“可是……”
菱歌几乎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她这?是怎么了?她自己都感到?诧异。为谢家平反,为她父亲正名,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
她当然要留下来。
她要让那些陷害谢家的?人一步步走向深渊!要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只是……
“我,无法留在宫中。”她坦言。
“为何?”霍初宁不解。
“因为,我并?非处子。”
只有处子才?能?留在宫中做女官,这?是规矩。
菱歌咬着唇, 等着霍初宁质问自己。
可?她却没有问她,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温柔道:“是姐姐忘了, 你自青楼中走过一遭, 又怎能独善其身?呢?”
菱歌没有反驳,只是道:“我愿意帮助姐姐,也会陪着姐姐,哪怕是在陆家……”
“别担心,我会做好一切的。”霍初宁清浅一笑, 神采奕奕的望着菱歌,道:“现在, 我可?不再是躲在你身?后的小?姑娘了?, 我是大明的宁贵妃。只手可?遮天?。”
菱歌怔怔望着她, 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似的。
她那?个出尘如谪仙, 视权势如粪土的宁姐姐,到底是不见了?。
“等帮父亲平反了?,我就出宫去。”菱歌道,“我不愿在这里。”
“好。”霍初宁笑笑, 道:“我们姐妹齐心, 没有不成的事。那?一天?,很快会到的。”
翌日一早,霍初宁便派人随着菱歌一道回了?陆家。
陆庭之还没回来,也许是衙门里有要紧事要办, 也许是单纯的不想见她。无论是哪种, 菱歌都?松了?一口?气。
若说这陆家还有什么人是让她觉得又愧又怕的, 便是陆庭之了?。
她想得有些入神,直到陆老夫人扶她起身?, 她才回过神来。
“好孩子,虽说宫中并不是什么好过的地方,可?到底能为你自己争个好前程,我再没有拦着你的道理。”陆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只盼着你侍奉贵妃娘娘几年,贵妃娘娘能为你指一门好亲事,也就是了?。”
凭着菱歌的身?世,只怕嫁不到什么顶好的人家,就算勉强议了?亲事,大约也只配得上?高门的庶子。可?若是去宫中走一遭,得了?陛下和宁贵妃的喜欢,便是嫁给高门嫡子也是说得过去的。若是得了?陛下和宁贵妃赐婚,那?便是王孙公子也嫁得了?。
苏纨红了?眼眶,道:“老太太不必烦忧,似菱歌这般通透的姑娘,既得了?贵妃娘娘青眼,定能在宫里过得舒舒服服的。”
宋文清初时虽不喜欢菱歌,此时也不免伤感,道:“又不是不回来了?,老太太和嫂嫂何必如此?”
她虽这样说,可?眼中还是氤氲得很。
正?说着,便见兜兰走了?进来,她向众人行了?礼,方道:“沈姑娘,东西已收拾好了?。”
陆老夫人道:“去吧。”
菱歌缓缓松开陆老太太的手,道:“外祖母,两位舅母,还请你们费心照顾淮序,他年纪还小?,我实在放心不下。”
覃秋和思夏领着淮序站在不远处,三人早已哭成了?泪人,尤其是淮序,小?小?的一张脸都?哭皱了?。
陆老夫人远远的看了?淮序一眼,道:“好孩子,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一日,淮序就是陆家正?儿八经的少爷,决没有人能委屈他。”
菱歌感念道:“多谢外祖母!”
苏纨摆了?摆手,道:“你且安心在宫中,不必为这些琐事分心了?。旁的不敢说,淮序的吃穿用度,他玩什么吃什么,读什么书,都?和予和他们是一样的。”
“是。”菱歌道:“舅母持家公道,我很放心。”
苏纨笑笑,道:“你照顾好自己才是要紧,若当真受不了?了?,便差人告诉我们,我们总能想法子把你保出来的。”
陆盈盈哭着鼻子道:“做什么去那?劳什子的地方,我们一家人欢欢喜喜的不好吗?”
“不许胡说!”苏纨啐道:“你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哪里懂得你表姐的辛苦?她若不如此,她的前程,将来淮序的前程,要如何?”
“不是还有大哥吗?”陆盈盈抽泣道。
提到陆庭之,菱歌不觉心头微颤。
“盈盈!”
菱歌见苏纨还要再训斥她,赶忙拦住了?,温言道:“盈盈,我之前和你们说,凡事都?要靠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做。如今,我做给你们看看,好不好?”
陆盈盈吸着鼻子,道:“好是好,可?是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会常回来的,就算你嫁了?人,我也要去你婆家见你呢!”
“表姐惯会打?趣我的。”陆盈盈说着,却破涕为笑了?。
菱歌见状,也就安下心来,又嘱咐了?覃秋和思夏几句,方才起身?离开。
外面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雪,却不是鹅毛大雪,反而淅淅沥沥的,像是雨,却比雨更凉些。
菱歌站在门廊上?,抬头望着天?边,伸手去接那?雪。雪很快落在她掌心,只一瞬,就化了?,再也消失不见。
也许,她与陆庭之就是这般,露水情缘。现在正?好,他们终于走到自己注定要走的路上?去了?。
“等等!”
陆辰安急急跑了?过来,他刚下朝,身?上?还着了?朝服,肩头落满了?雪,湿漉漉的。
他停在菱歌面前,低低的喘息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才红了?脸,挤出几个字:“这就走了??”
“是啊,”菱歌故作?轻松,道:“不过也没什么,等过些日子,总会再见的。”
“过年的时候,能回来吗?”他问。
菱歌道:“也许要留在宫里陪娘娘……”
陆辰安了?然的点点头,旁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他只是看着菱歌,从眼睛到耳朵尖都?是红的。
“我……”
他正?要开口?,便见陆予礼也跑了?过来,道:“二哥的马骑得飞快,我可?赶不上?……也难怪,二哥是有要紧的人要见,有要紧的话要说……”
“闭嘴!”陆辰安打?断了?他。
陆予礼看着他二人的模样,道:“不会吧,二哥你什么都?没说吗?”
“我……”陆辰安想要争辩,菱歌却笑着道:“我该走了?。”
她望着陆辰安,眼睛明亮而干净,不带半分杂意。
陆辰安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她的目光,道:“你……保重?。”
陆予礼道:“二哥不是该说,菱歌在宫中要好好照顾自己吗?”
菱歌笑笑,道:“二表兄的心意我都?明白,也不必多说了?。两位表兄也是一样,等到两位表兄成亲的时候,我定会回来讨杯喜酒吃的。”
陆辰安听她说着,脸“蹭”地一下红了?。
陆予礼拼命朝陆辰安使着眼色,可?他却只是垂着眸。
菱歌见状,只微微行了?礼,便随着兜兰一道离开了?。
直到上?了?马车,菱歌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兜兰将暖炉递到她手中,道:“姑娘别担心,您与娘娘表面是主仆,实则是姐妹,娘娘是极心疼您的。您若是想回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若是想家人了?,随时回来也就是了?。”
菱歌苦笑着摇摇头,道:“我既然想好了?要与宁姐姐一道,便与他们纠缠得越少越好。”
兜兰心里明白,菱歌与霍初宁要做的事并不容易,不觉叹息,道:“奴婢瞧着陆家上?下待姑娘都?是真心实意的,实在替姑娘可?惜。”
她说着,欲言又止的看着菱歌,最终也没把心里的话说出去。
菱歌知?道她想说什么,便只是握紧了?她的手,道:“我们都?知?道什么日子是好过的,什么日子是不得不过的,你选了?陪宁姐姐,我选了?入宫,都?是一样的。”
兜兰道:“姑娘你不该懂得这些的……”
菱歌道:“我也不想懂,可?到底还是不得不懂了?。”
“奴婢瞧着陆家二公子待姑娘似乎是……”
菱歌神色微凛,道:“兜兰,你若真心待我好,便不要将今日之事告诉任何人。我只是陆家的一门亲戚,再无旁的牵扯,明白吗?”
兜兰正?色道:“姑娘放心,奴婢省得的。不该说的话,奴婢一句都?不会说。”
菱歌点点头,掀起帘栊,凝眸向外看去。
若她当真只是沈家孤女,也许她会为自己盘算,能嫁给陆辰安,已是她能够选择的夫婿中的最优选。可?是现在,既然上?天?给了?她为父亲平反的机会,那?么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一定要闯一闯。
而儿女私情……
她冷笑一声,她这样的人,还配去想什么儿女私情?
马车外风雪正?浓,街上?的小?摊贩都?忙着收罗自己的东西,连叫卖声都?渐渐止住了?。
“哒哒!”
远处传来如战鼓般雷动的马蹄声。
在京城里,这样的马蹄声只有……
她心头一窒,却没把帘栊放下去,反而朝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那?队人马来得极快,也走得极快。她看不清来人是谁,只看见一张黑色的大氅从她眼前掠过,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是陆庭之吗?
她不由得去想。
他赶得那?样急,是为了?去见她吗?可?他又怎会不认得宫中的马车,又怎会不知?道她已离开了?陆家?
她怔怔望着那?队人马离去的方向,直到街上?再无那?行人的影子,她才回过神来。
“走罢。”她轻声道。
兜兰有些担忧的望着她,道:“姑娘……若是后悔了?,还来得及。宫门一入深似海,娘娘的苦奴婢都?看在眼里,实在不忍心姑娘也受这种磋磨。”
菱歌摇摇头,道:“走罢。”
兜兰叹了?口?气,向车夫道:“回宫。”
“是!”那?车夫应了?,手一扬鞭,整驾马车便掩在风雪里了?。
“方才那?些人,大约是锦衣卫吧?”兜兰想引着菱歌说些话,因此找起了?话头。
“我没看清楚,可?那?样的马蹄声,大约是锦衣卫才能有的。”
兜兰见她来了?兴致,不觉压低了?声音,道:“听闻昨日梁厂公告了?锦衣卫一状,想来今日锦衣卫有的忙呢。”
“哦?”菱歌抬起头来,道:“什么状?”
“听说梁翼死了?,死在了?诏狱里。”兜兰看着她的眼睛,道:“据说……东厂刚刚查出梁翼身?后的人,他就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狱里。梁厂公本就与陆指挥使不睦,便趁此机会狠狠告了?他一状。”
“什么?那?陛下如何反应?”菱歌呼吸一窒。
“陛下震怒。”兜兰道。
菱歌抿唇不语, 她看着掠过车窗外的天空,微微的有些出神。
云朵重重的压下来,劈头盖脸的, 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兜兰道:“姑娘, 这看着是要变天了。”
“是啊,要?变天?了。”菱歌说?着,转头看向她,道:“娘娘希望我去哪个局?”
后宫有六局,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 各司其?职,各不相同。
兜兰道:“娘娘私心里是很想把姑娘留在自己宫中的, 可?若姑娘在永宁殿, 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菱歌道:“我省得的。”
更何况, 只?要?能帮上宁贵妃, 她本来也没什么不肯做的。
“娘娘希望,姑娘能去尚食局。”
“好。”
尚食局。
宁贵妃上下打量着菱歌,她已换了宫装,虽然与旁的宫女穿得一般无二, 可?在人群中还是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娘娘放心, 奴婢定会好好照顾沈姑娘的。”杨尚食道。
宁贵妃点点头,道:“厨房油烟味重,菱歌虽是女史?,却?也是家中娇养惯了的, 别让她做了。”
杨尚食道:“是, 那便请沈姑娘去药房吧。”
宁贵妃没说?话, 可?瞧着神情却?是默认了的。
杨尚食见状,便道:“娘娘与沈姑娘定还有许多话要?嘱咐, 奴婢先?告退了。”
宁贵妃微微颔首,见杨尚食离开,方瞥了一眼?门的方向。
兜兰会意,立即走?到门边将门阖上。
宁贵妃这才看向菱歌,道:“住在这么个地方,委屈你了。”
菱歌笑着道:“这里窗明几净,又不用和旁的宫女去挤大通铺,已是很好了。”
宁贵妃道:“你这孩子,总是能看到好的方面?。我本想让你直接做司药,又怕树大招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只?能委屈你做女史?了。”
菱歌道:“我不懂这些,若是贸然做了司药,只?怕会惹出祸事来。于姐姐也不好。倒不如从女史?做起,女史?也算是女官了,吃穿用度总不会差的。宁姐姐放心便是。”
宁贵妃道:“你陪着我踏入这种吃人的地方,我怎么能放心呢?等再过些时日?,我想法子把你安排在我身边才好。”
她说?着,环顾了一圈,总是没有找到地方坐下,不觉皱了皱眉。
菱歌笑着道:“姐姐是仙女,自然该去仙女待的地方,以后有事,姐姐让兜兰来唤我过去便是了。”
宁贵妃叹了口气,却?也再受不住这屋子里的潮气,道:“你总是善解人意的。等晚些时候,你来一下永宁殿罢。”
“好。”菱歌应着,陪着宁贵妃一道走?了出去。
见宁贵妃走?了,菱歌才去司药司报道。
司药司的掌事女官姓潘,人生得瘦而?精神,道:“你既到了这里,便不再是什么官家小姐,我也不管你是何背景,又是谁的人,若是做事不勤谨,一样要?受罚。知道吗?”
菱歌道:“司药说?的是。”
潘司药看着她的履历,皱眉道:“半点不懂药理,一切还要?从头学起,也不知杨尚食将你派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她说?着,看向身边的女史?,道:“倩蓉,以后就由?你来带她吧。”
倩蓉道:“是。”
她很和善的走?到菱歌面?前,挤了挤眼?睛,道:“菱歌,你随我来吧。”
菱歌随着她一路走?到药房,倩蓉是个很活泼可?爱的女子,虽自小就入了宫,却?仿佛并未被宫中规矩磋磨,菱歌几乎不信她是在宫中长大的。在说?起宫中诸事的时候,看着她如数家珍的模样,菱歌才相信她真的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
“潘司药的性子就是这样,待人总是冷冷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其?实人不坏,这些年,她一直很护着我们底下人的。”倩蓉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药房的账本给她瞧着。
“这些是药房的药材,若是哪种药没了或是用得比平日?里快了,你便去和潘司药说?,她会着人去采买的。”
菱歌瞧着那账本,上面?的药倒是不少,可?都是些滋补的药膳,与太医院的药品大不相同。
“你要?学些药理,宫里的主子虽不算多,却?都是要?进药膳的,若是弄错了药性,可?不是玩的。”倩蓉正色道:“此事不急,你跟着我们慢慢学也就是了。我也是学了好多年才知道些皮毛的。”
菱歌点点头,道:“你这药理是自己看医术学的吗?”
倩蓉道:“大部分时候是自己学,不过潘司药定期也会请太医院的太医们来为?我们授课的。”
她说?着,面?颊一红,道:“太医们……讲得很好。听他们一节课,倒比我们自己读十日?的书强。”
菱歌笑笑,道:“那我下次得了空,可?要?好好听听。”
正说?着,便见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倩蓉一看见来人,赶忙拉着菱歌上前行礼,道:“高公公。”
菱歌见是高潜,便也温和一笑,道:“高公公怎么得空来了?”
细细算来,上次夜宴他还算帮了自己一次,虽不知他为?何如此,可?这份恩情菱歌还是要?记的。
高潜笑笑,道:“沈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唤奴才高潜便是。”
“那高公公也唤我菱歌便是。”
高潜微微颔首,道:“只?怕奴才不配。”
菱歌道:“我们一样在宫中当差,细论起来公公的位份还比我高许多呢。若论配与不配,倒是我不配了。”
倩蓉轻轻拽了拽菱歌的衣袖,低声道:“要?自称奴婢。”
菱歌一怔,有些窘迫的红了脸,道:“奴婢失言……”
高潜极温和地看了她一眼?,道:“主子们不在,不必如此计较。”
他说?着,又看向倩蓉,道:“昨日?里的枸杞党参炖鸡陛下很是喜欢,进了不少。还劳烦倩蓉姑娘与潘司药说?一声,如今冬日?里,这些温补的膳食可?以多呈些过来。”
倩蓉笑着应了,道:“如此小事,何必劳烦高公公走?一趟的。”
高潜含着笑,道:“应该的。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他故意用了“我”这个称呼,而?没有用“奴才”,好像是生怕菱歌不自在似的。
菱歌道:“我送送公公。”
高潜点点头,便转身向外走?去,他掀起帘子,由?着菱歌自那门帘中走?出来,才轻轻地将帘子放下。
菱歌只?觉门帘带起的风拂过她的发髻,而?高潜的手便一直放在她头顶上三寸的位置,直到门帘彻底停下来,他才收回?手来,道:“外面?风大,不必送了。”
菱歌与他向前走?了几步,道:“我是想谢谢你,那日?宫宴……”
高潜打断了她,道:“那日?你不过是走?错了路,我引你入席,不过是份内之事。”
“可?……”
高潜笑笑,道:“你如今在宫中,自当小心。那日?走?错了的地方,万不可?再去了。”
菱歌见他目光郑重,便道:“是。”
“你还想问什么?”高潜眼?底笑盈盈的,似乎是看出了她眼?中的不解。
菱歌迟疑片刻,道:“我想问,你那日?为?何要?帮我?”
高潜道:“你信不信?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机缘。而?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想结个善缘。”
他顿了顿,道:“你若不信这些,也可?把我想得功利些。我在宫中谋生,自然步步谨慎小心,能多一个朋友,自然不会想要?多一个敌人。”
这倒与菱歌印象中的奸佞太监金喜不同,他那个人,是没事都要?坑害旁人的。当年,他为?了一己私欲篡夺着陛下远征瓦剌,害得无数大明军士惨死,连陛下都被瓦剌所俘,差点酿成灭国的大祸。不过因果报应,他也死在张家堡那场战役之中了。
菱歌见他真诚,便也坦然,道:“那巧了,我也喜欢广结善缘。”
高潜浅浅一笑,菱歌这才发现,他生得风光霁月,举止自有风度,与京中那些贵公子一般无二,反而?性子更加内敛温和,让人觉得亲近。
原来太监也并非全是坏人。
她莞尔,道:“阿潜,以后没人的时候,我便这么唤你。”
高潜道:“如此甚好。菱歌。”
见高潜走?远了,倩蓉才掀开帘子悄悄走?了出来,她走?到菱歌身边,笑着道:“你原有这么一尊大佛罩着你,那这后宫再无人敢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