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了韩悠怜的话,结合自己的猜测,笃定这是个从外地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户人家女儿,唇边笑意扩大,手腕力道带着微微强硬的意味,像是哄骗。
他转瞬起了其他念头。他决定邀请她跟自己回去坐坐,再以帮助者的身份出现在她的家门面前。
明窈挣扎起来,用力去甩男子的手,可惜她的力气对男子来说不过猫儿挠一般,不需花费多大力气就能化解。
韩晟眼里划过微微的不悦,唇边却带着笑意道:
“妹妹,你现在身边没有婢女,独自回去不安全。更何况,你认错了客院,你跟我回去,我们不会伤害你。”
韩悠怜还以为韩晟在帮她,正要开口支持一下,忽然尖叫一声,腹部被狠狠踹了一脚,剧痛无比。
韩晟回头就看见韩悠怜捂着肚子倒在地上,面色痛苦,口中吐出血。
他面色一变:“阿怜!”
话音刚落,他注意到后面还有个人,看清是谁,眼睛猛然睁大,一声“大司马”尚未来得及说出口,脖子就被对方用力掐住。
韩晟被捏着脖子离地,痛苦地扶着脖子,几乎要窒息,脸色涨的通红。
韩家是典型的朝廷老臣党派,跟宦官为主的内侍省素来不对付。韩晟自然认得这位手握重权的天子红人,朝廷大司马。
明窈被他松开,踉踉跄跄地站稳,看到是司羡元一刻,眼眸蓦然就通红起来。
她忍住眼眶的大颗泪水,乌黑的眸子湿漉漉的,眼尾潋滟着红意,声音轻软,带着几分委屈道:
“司大人。”
司羡元仔细打量她,见她身体无事,目光才落回韩晟脸上。
他唇角似笑非笑地微微勾起,如同狐狸般浅珀褐色的瑞凤眼里却森冷如冰,缓慢喊了一句韩大公子,毫不掩饰语气的淡淡杀意:
“敢碰我的人,你好大的胆子。”
韩晟哆哆嗦嗦,因为呼吸不畅而说不出话来。
司羡元缓缓收紧手心,漫不经心地看着韩晟逐渐青白的脸色,正思考是留一条命还是干脆杀了,后面传来几道脚步声。
一道明黄衣袍带着几位贴身太监走出来,沉肃道:“羡元,此处发生了何事?”
明窈顺着声源好奇的看过去。
此人是……皇帝?
司羡元眉头微皱,略带嫌弃地收了手,道:
“陛下。”
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跟着行礼。
嘉和帝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道:“朕刚到此处就听到吵闹声,发生了何事?”
司羡元侧眸招了招手,明窈迟疑地上前,眼眶周围还带着薄薄的红痕。司羡元垂眸给她理了理衣服,回答道:“报复一下欺负我府里姑娘的人。”
韩晟才刚刚喘匀了气,顾不上昏死的韩悠怜,忙解释道:“陛下!我和阿怜妹妹提前来寻客院,在亭子遇见一个姑娘独自在此,忧心她的安危,我才想带她先回去,等她的家人过来再……”
没等他说完,司羡元就冷冷打断他:“欺辱、哄诱弱女,强占客院、言行丑恶、隐瞒真相,难以为人表率,按律当打入牢狱,施以刑罚示众,至少罚俸三年以上。”
嘉和帝扫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
“朕一来就看到这种事情,看来韩家最近着实浮躁,在寺庙重地都敢如此……”他想了想,道,“羡元,交由你处置,朕回头好生敲打敲打韩老爱卿。”
司羡元应了一句,稍稍抬了抬手,道:“来人。”
仆从走出来,他会武,直接把韩家两人敲晕带走。
韩晟发出惊恐地呜咽求救声,还没能说出话就被敲晕过去。
此趟一去定然下场凄惨,但无人在意。
姜婆婆方才赶来之后没有出声,见明窈无事也终于放下心来,跟着仆从一起离开。
嘉和帝的目光落在明窈身上。小姑娘五官精致,肤白乌眸,身子有些单薄孱弱,通身气度温软却不怯懦,看起来倒是个出挑的。
他本就喜欢逗小孩子,看到明窈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心里不自觉升起几分喜爱,看向司羡元道:
“不给朕介绍一下,这是谁家的姑娘?”
司羡元道:“明家贪墨入狱,幺女没上族谱,被丢在司府门口。”
他没有瞒皇帝,实际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看了看明窈安静清澈的眸子,道:“瞧着要在大年前头死了,怪不吉利,顺手捞到府里来。”
明窈眨着眼睛看向他。
司羡元似笑似不笑道:“没想到沾手上了,丢不走了。”
明窈鼓了鼓腮颊,有些不开心。
司羡元收了逗她的心思,补了一句:“找不着亲人,暂且先养着了。”
同时也是解释给嘉和帝听,不然他一个整天在朝廷刀尖舔血的宦官,府里养个小姑娘也不像话。
明窈悄悄瞥了眼皇上,手指攥紧衣角,有些忐忑。
“原来如此。”嘉和帝蹲下身子,看着明窈的大眼睛,道:“没想到明家那个老贼还能生出这般出挑的女儿。”
司羡元道:“明家收养来的。”
“哦?”
嘉和帝随口道:“爹娘是何人?”
明窈这回终于仔细看到了皇上的脸。
皇上长得很威严,年纪看着不是特别老,能看出年轻时候的剑眉星目。她莫名觉得很亲切,认真回答说:
“幺幺没有爹娘,是被秋姨娘捡来的。”
“可怜的孩子。”
嘉和帝安慰地摸了摸明窈的头。这小姑娘看着真讨喜,真漂亮,若是长大了,估摸着能跟皇后年轻时一般漂亮。他收了手,道:
“真是巧,你是排行老幺?朕的女儿也排行老幺,朕也喜欢唤她幺幺。”
明窈歪了歪脑袋。
她有些不懂嘉和帝眼里的情绪,只知道自己一直都叫幺幺,秋姨娘给她取名也是听她说自己叫幺幺,所以才取名“明窈”,再加上正好在明家排行老幺,也就“幺幺、幺幺”的喊下去了。
她说:“公主殿下也叫幺幺,但幺幺没见过公主殿下。”
嘉和帝笑了笑。小孩子童言无忌,他心情倒是好了些,解释说:
“朕的幺幺已经不在了。”
“啊……”
明窈有一瞬的无措。她莫不是说错话了?
司羡元把明窈往身后拉了拉:“你别欺负人家,小孩都被你吓着了。”
“你哪儿看到朕欺负她了?朕就是觉得她长得可爱,聊几句话罢了。”嘉和帝看向明窈,“明姑娘多大了?”
明窈:“幺幺八岁了。”
嘉和帝有些感慨:“若是朕的公主现在还活着,应当也差不多这般大了。”
他站起身,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佩,递给明窈道:“朕赏你,收下吧。”
明窈微微睁大了眼睛,道:“谢谢陛下。”
她双手接过玉佩,生怕弄坏了,小心翼翼地捧着,仔细放在内袖里。
嘉和帝没再看明窈了。他与司羡元说了几句春祀之事,末了道:
“朕就不留了,去看看其他爱卿,你也回吧。”
嘉和帝和几位太监一同离开,司羡元也带着明窈往客院走去。
“刚才发生了什么。”司羡元道。
明窈概括了下讲给他听,声音带着点闷闷的委屈。
“小惹事精。”司羡元敲了敲她的额头,道:“明日春祀,你跟着我,哪都不许去。再被别人欺负占便宜,我就直接把你丢走。”
明窈抱住脑袋,咕哝道:“幺幺又没错。是他们认错客院,还来欺负幺幺,让幺幺跟他们走。”
司羡元:“你也知道他想拐骗你?”
明窈:“当然啦。幺幺若是拆穿了,岂不是容易激怒他们。”
司羡元看了看她精致温软的小脸,眉梢扬了扬:“那你还挺聪明,知道要等大人来。”
明窈娇声温气地说:“幺幺只跟着大人走。”
“小小年纪油嘴滑舌。”
“幺幺不爱撒谎。”
“哦。”
“嗯呐~”
顿了一会。
明窈又小小声地说:“那现在你还丢我走吗。”
“嗯,我考虑了一下……”
司羡元微微一停,像是勉为其难,懒洋洋道:“那就先把小惹事精留下来吧。”
次日是春祀。
春祀流程并不复杂,陛下要带着几位重臣去大殿里烧香,明窈寻了个小角檐等着他。等听完方丈的佛经,众人再去找寺僧领来寒食便是结束了。
之后陛下就会回宫,其余人可以待在寒岩寺里,想回去再回去。
司府素来都是在春祀后留上个两三日,明窈正好趁这两三日里在寒岩寺好好逛逛。
一上午后,春祀结束。
司羡元要处理一些遗留的琐事,让明窈自己带着仆从先去玩。
明窈晃晃悠悠地走了,在草丛里捉蚂蚱没捉到,在林涧小溪边看小鱼儿又弄湿了裙边,最后薅了一把狗尾巴草,费了老大劲折成一只小兔子,浑身灰扑扑地找到司羡元,杏仁眸子乌黑清亮,唇边露出小梨涡:
“大人,你看!”
司羡元坐在客院房里的案几前专心处理事务,忙里抽闲看了她一眼,随即眉头蹙紧:“你去干了什么。”
明窈乖巧地任由他打量,满目天真的模样:“幺幺给大人看狗尾巴兔子。”
司羡元略带嫌弃:“你折这玩意儿给我?”
“不给。”明窈往怀里护了护,“幺幺就是给你看一下。”
司羡元:“……”
没搞懂小孩子是什么脑回路,他一时无言。
明窈也没搭理他,她玩得很开心,现在有些饿了,于是很自来熟地坐在床榻边,拿出宋婆婆给她包好的梨花酥,小口小口地吃。
早上时姜婆婆帮她热过了,现在梨花酥还是温的,散发着幽幽的药香味。
味道渐渐飘到司羡元的案几上。
司羡元搁下笔,再次看她,语气淡淡:“明窈。”
明窈放下梨花酥,乌溜溜的眼眸与他对视:“嗯?”
司羡元一时不知说什么,眉头微微皱起又松开,片刻后又觉得好笑,忽然说:“好吃吗?给我尝尝。”
明窈看了看梨花酥,有些犹豫,一会后她把梨花酥往怀里藏了藏,小声道:“甜的,大人不能吃,羞羞!”
“……”
司羡元觉得明窈没什么坏脾气,但很有性格,比如恃宠生娇。
他自顾自去拿梨花酥的油纸,忽然闻到一股淡淡药香味,眉头皱了皱。他不是识药大夫,但因受过伤而识得几种药材,方才飘来的药香味他恰好认得。
他猛地把明窈手里的梨花酥拿过来,低头闻了闻,面色缓缓沉下来:“雪蛤、雪蚕、葛根、当归、女贞子、黄芪……”*
他用力捏紧梨花酥,油酥纷纷掉落在地板上,他浑然不察,盯着明窈面色阴冷道:
“这是谁给你的甜糕?”
明窈有一瞬间被吓到了。除了那次被丢在司府大门口,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般阴沉冷漠的眼神,分明眼角是如狐狸般微微上挑的,里面却一丝笑意也没有,让人见即生寒。
她没敢耽搁,嗓音哆嗦颤颤地道:“是宋、宋阿婆。”
他冷道:“你吃了多久?”
明窈:“幺幺从司大人说要长胖开始吃,吃了有数日了。”
司羡元面色阴沉,手掌用力,手里的梨花酥一瞬间碎成渣沫,掉在明窈的裙摆上。明窈身子微微颤了下,眸子惊怯茫然:“司、司大人。”
司羡元冷笑道:“司府竟有心肠如此歹毒的仆妇!”
明窈不明白司羡元为何突然大发雷霆。
是宋婆婆在梨花酥里放了不好的东西吗?明窈紧张地看着司羡元,他脸色甚少如此难看。
没等明窈说点什么,司羡元忽然捏着她的肩膀往下摁,一手半握她的脖颈道:
“吐出来。”
明窈猝不及防,胃里一阵翻天倒海,干呕起来,司羡元毫不怜香惜玉似的,见她吐不出来就半掌推向她的肚子,明窈神色痛苦,“哇”的一下吐了一地。
司羡元没松手,等她吐不出来了才递给她一个巾帕。
明窈慢慢抬起腰,拿巾帕把嘴唇擦干净,但地上都是污秽残渣,看着让人作呕。明窈抬起脸,眼眸挂着泪珠,红通通湿漉漉地望着他。
司羡元给她递了杯水,明窈漱口干净后吐在铜盆里。他拽着她起身离开客院,明窈踉踉跄跄地跟着,走到外面小径上他松开了她,唤来仆从冷声道:
“备马车,提前回府。”
仆从不解之余应了声是,匆匆将马车和车夫带来。姜婆婆也是一脸疑惑地把东西收拾妥当。但司羡元全程眼神冷沉,一言不发,没人敢问他发生了何事。
仆从跟寺僧打了个招呼,众人便往司府赶去。
等回到司府已是天色擦黑,昏黄落日低低悬挂,依稀能见寥寥夕光。
司府仆从来迎马车回府,却都看到司大人难看的脸色,皆不敢上前行礼说话。他们已经多久没看到司大人如此动怒了。
唯有姜婆婆明白了什么,面上从气愤再到担忧。
司羡元拽着明窈来到乌螣堂,沈大夫急匆匆赶来,闻了闻梨花酥残渣的味道,面色也是微变,道:“谁竟在里面放了明姑娘不宜食用的药材?”
司羡元道:“吃了数日,给她诊治看看。”
明窈听话地伸出手。
沈大夫仔细摸了摸明窈的脉,片刻后换另一只手,终于微微松口气,道:“食用之量未久日积累,尚不能形成气候,明姑娘应是无碍。只是以后应避免食用此物,否则容易……”
他顿了顿,看到明窈还在旁侧听着,把余下“容易身量过早发育”的话吞回肚子里。
明窈问道:“沈大夫,梨花酥是里放了什么?”
司羡元看了看她,省去真实情况,模棱答道:“放了一些药材。易伤身。这等歹毒仆妇,你放心,本官不会容她。”
把脉无事,沈大夫拱手告退。司羡元冷冷扯出一抹笑,压抑的怒气终于浮现出来,他寒声道:
“把宋婆婆带过来!”
一炷香后,宋婆婆被司府护卫押入乌螣堂。
一进门,宋婆婆就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司大人,不知老妇犯了何错,仆妇要为自己伸冤!”
她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丝毫不敢抬头。她心里隐隐猜到司大人捉自己来是为了何事,但她觉得,那些药材若不仔细分辨根本不会联想是作何之用。
宋婆婆心里存着一点侥幸,司大人应当不会因为这种事大发雷霆。
等待的寂静中,蒲叔公来到乌螣堂,低声说出方才查到的东西。
司羡元冷笑一声,把梨花酥残渣扔的她脸上:“本官好不容易才喂活的人,你自己看看你都放了什么进去?心思歹毒利用稚童,司府容不下你这种毒妇!”
宋婆婆面色大变,重重磕头道:“司大人!老妇冤枉!老妇没想害明姑娘!大人,大人!大人饶了我吧!”
“来人。”司羡元不耐蹙眉,淡声,“杀。”
两个黑衣暗卫不知从何处闪身出现,塞住宋婆婆的口之后拖出乌螣堂,只听一路呜呜咽咽,而后逐渐没了声音。
明窈看着乌螣堂的院落大门,久久没回过来神。
乌螣堂里只剩司羡元、明窈跟蒲叔公了。蒲叔公叹口气,忍不住走来走去,心疼明窈一直唠叨,又怕明窈乱想,还要安慰她:“司府很少有宋婆婆这种人,明姑娘莫怕。”
司羡元揉了揉额心:“蒲叔,你也出去。”
蒲叔公拱手退下。
乌螣堂主屋里唯有明窈和司羡元。
“幺幺。”司羡元喊她,“过来。”
明窈走近他,大眼睛里带着不甚明晰的惊怯和懵懂,说:“大人,幺幺吃了什么?”
“吃了点不该现在吃的东西,量不多,沈大夫会给你调理。”
司羡元揉了揉她的脑袋,又轻啧一声:“幺幺就是个小累赘。”
明窈不太高兴地嘟了嘟嘴巴。
司羡元:“你是娇气包。”
明窈:“幺幺哪有娇气哦。”
“哪儿哪儿都娇气。”
司羡元眸光落在她温软精致的小脸,眼睫微微垂下,摩挲着指骨上的白玉红血扳指,思索片刻,道:
“既然你已是我司府的人,那便由我亲自养。”
明窈疑惑地“啊”了声。
司羡元浅珀褐色的瞳仁看着她,缓缓说:
“以后你同我一起用饭。”
宋婆婆自作聪明,想让明窈早些“发育”来讨司羡元欢心,最终遭遇惨痛的下场。
她消失以后,姜婆婆整日守在明窈身边,生怕再有旁人暗害明窈。
明窈进入了难得平静的日子。
她每天都有不重样的衣裳穿,春天真正到来以后,司羡元又让云染坊的娘子来给明窈送了一批衣裳,这次送的是春裳和夏裳,多用瑰丽棠红的颜色,明窈白肤墨发,穿着尤像一个粉嫩娇俏的偶娃娃。
司羡元每日上朝变得繁忙起来,春时宫务繁多,他白日常常留在宫里,唯有晚上才回到府里。
一开始明窈还能经常在乌螣堂与他一起用饭,抢他的鲈鱼吃,后来司羡元开始处置朝廷大臣,忙的都是诡谲朝政及杀人之事,每次回来身上都是斑斑血迹和血腥味。明窈闻着不舒服,渐渐的懒得再等他了。
很快到来暮春入夏的时节,蒲叔公种下的花种子开放了,满园春色馨香拂面,葳蕤林荫之下,大片大片的紫鸢尾花如天宫仙境。
明窈偷偷去了几次燕水榭采摘紫鸢尾花,除了最初几次那个年轻的黑衣侍卫会拦着,后来她再去就畅通无阻了。
她把紫鸢尾花插|在透明琉璃瓶里,放在窗子边琉璃瓶微微闪光。
明窈很喜欢,闻着味道入睡了。她没注意睡相,墨发越发长了,凌乱散在腰间。正午阳光甚好,她光着脚无意识探出锦被,睫毛纤长,唇角微微翘着,乖巧安然。
司羡元难得做完宫务得闲回府,来偏房看看明窈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想来他也有一阵子未见过她了,今晚正好与她一同用晚膳。司羡元这般想着,走到床塌变去瞧明窈的睡相。
她身子在锦被下面团成一坨,面上气色好了很多,红润润的白里透粉。哪怕闭着眼睛也能瞧出非同寻常的惊人精致,如玉兔仙儿一般。她嘴唇红嘟嘟的,耳垂也圆圆的,看起来珠圆玉润。
睡梦中的明窈察觉到什么,惺忪睁开眼睛,打着哈欠撑起身子,软绵绵地说:“早上好呀司大人。”
“现在是下午了。”司羡元看着她起床,目光落在锦被下面露出一截光洁白皙的小脚,皱了皱眉,用手背在她脚背上碰了碰。
触感如润玉一般,白皙嫩滑,却也冰凉。
司羡元又捏了下她的手,眉头蹙得更深,道:“如今已经入夏,你怎么手脚这般凉。”
明窈晃了晃脚丫,嗯嗯哼哼地说:“幺幺不爱穿鞋袜。”
司羡元:“为什么不爱穿。”
明窈:“脚脚疼。”
她头发落了一肩,黑缎子似的,末端却打结在一起,于是低头专注地打理起自己的头发。
司羡元反应了一下才听懂,明窈不是脚疼,是气血不通,手脚太凉,寒气汇聚脚心,导致她穿鞋袜不舒服。
他又微微皱了皱眉。不是给她调理了么?这都半年了怎么还是这般身娇体弱。
“明窈。”他命令道,“以后你晚上若不药浴就坚持温水泡脚。”
不等明窈拒绝,他拍板定下:“本官来此督促你,莫想偷懒。”
明窈“哦”了一声,光着脚踩在地上,伸手去橱柜拿发钗,不小心被棱角磕到膝盖,轻轻嘶了一声。
司羡元环顾这个破烂的偏房,像是终于意识到这间偏房的偏僻和破旧,若有所思道:“罢了,给你换个屋子住,如何?”
明窈:“幺幺住哪?”
司羡元道:“乌螣堂旁边的阁院。从今以后,你搬到那里住。”
明窈拿着发钗,歪了歪脑袋,想起了什么似的,眸子微微发亮:
“是那间很漂亮的院子吗?”
司羡元道:“若你去过,便是。”
那是除了乌螣堂之外最精美的院子,最初建造司府时工匠人留着给以后对食的“女主人”住的。只是司府没有女主人,那间屋子也就空了下来。
那儿有地龙,常年保持温暖,家具都是精心设计的,昂贵舒适且精美。与这个偏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反正空着,如今给明窈住正好。
司羡元瞬间做了决定,道:“本官给你添上最好的家具物件,库房有藩国进贡的上好木具,有兔毛铺的的毛绒地毯,还有南疆女匠人亲手织的柔软棉料。你搬进去,以后就住在乌螣堂旁边。”
“它名字就唤作……”他想了想,道,“贝阙阁吧”。
明窈搬进了漂亮的大宅院里。
这里不是一个标准的主屋,更像一个精致的阁院。这里什么都有,小厨房、小库房、净室一应俱全,庭院里的池塘有锦鲤在灵活摇尾。
她很喜欢这里。
贝阙阁常年无人居住,有些冷清清的。但明窈不是喜爱热闹的性格,这个环境对于她来说倒更有安全感。
只是她乍一住进来不习惯,肌肤柔嫩,磕到卧房的桌椅棱角,胳膊和腿上都容易有青色淤块。
司羡元用白兔毛毯给她铺在进卧房的地方,又派人把卧房的案几棱角磨掉毛糙,摸起来平整、光滑。
效果拔群,明窈鲜少再磕到,司羡元终于满意。
有时候卧房昏暗,明窈不点油灯,又懒得再唤姜婆婆来。司羡元去府邸库房寻了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镶嵌在屋堂的墙壁上。
明窈在夜晚也能看清了。
她去燕水榭采了一株紫鸢尾,重新插|在卧房的琉璃瓶里。燕水榭里比别处温度都要舒服,鸢尾花在那里能延长花期,因此现在仍是娇嫩盛开的。
一直到夏末,明窈的屋子里都插|着不重样的带着露水的紫鸢尾花。
秋初的时间,各大私塾、学府也都招收学生了。
按理来讲,明窈也到了入学的年纪。
但明窈身体特殊,药浴换了几轮,泡脚也在断断续续地维持,入了学堂很容易被欺负。司羡元思忖后还是没把她送进学府里,而是对明窈道:
“本官打算给你请京城德高望重的师傅前辈来司府教导你学习。”
明窈点了点头:“好。”
司羡元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案几汁源由扣抠群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整理更多汁源,边思考边道:“琴棋书画你打算学什么?不然都学一学吧,不然也不知道你哪个学得好。算术也要学,姑娘家以后嫁了人,自然要学会管账。至于射艺和策论……这两项为时过早,等你长大了再学吧。”
他提笔在纸上写了写,排了个时间表出来,从早上起床晨读,到晚上药浴睡觉,可谓十分详细。
既然已经养了人,那么他就打算里里外外都督养她一番,哪怕做不到样样精通也不能提起来一问三不知,那多丢他作为宦官之首的脸面。
写完时间表,司羡元勉强满意,给明窈看了看,道:“如何?”
明窈也不太懂这些是多是少。她并不知晓司羡元并没有思考过她学不学得完这个问题,还以为司大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于是点头道:
“那幺幺就学这些吧。”
“既然如此,过几日本官就寻师傅进府,你认认人,到时候每逢课点就要及时在小书房等着上课。”司羡元道。
司府有个小书房可以做学堂用,以前没人用,现在给明窈了。
明窈尚不知自己要面对什么,懵懂乖巧应道:“好。”
秋高气爽之时,明窈开始了每日去小书房上课的日子。
司府新来的夫子们跟明窈一一见过之后,就开始给明窈授课。这些不外乎是京城有名的大师,来司府不过是因为司羡元名声显赫,不得拒绝。
但教了明窈之后,这些夫子们发现明窈与他们想象的很不一样,虽然反应慢,发育也晚,但学起东西很快,脑瓜子格外聪明。
再加上她五官精致漂亮,脾气又软和,夫子们慢慢的格外喜爱明窈。
夫子们分工不同,脾性不同,有男夫子也有女夫子,但都会布置课业任务。
本以为明窈完不成这么多课业,但她似乎不知晓自己的学业繁重程度,还以为是自己没做好,哪怕熬夜也要把师傅布置的画画任务、写字任务或者算数任务给做完,学了一阵子后身子骨都瘦了。
明窈很苦恼,小脸都皱了起来。
早知道学琴棋书画算数是这么累的事情,她当初就不答应了!
实在学累了,她就偷偷跑去燕水榭躲一会。等郁闷散去,她再去乌螣堂找司羡元“讨价还价”。
明窈趁着晚膳时间去了乌螣堂,哼哼哎哎地轻轻晃着司羡元的手臂:“大人,幺幺好累,头好痛,手也好痛。”
司羡元却对此置若罔闻:“今日师傅布置的四书学文背诵下来了吗?本官抽你一段。”
“呜……”
明窈的小脸瞬间耸拉下来,皱成小包子。
司羡元拿出戒尺,轻轻敲打着案几道:“今晚不背完不许睡觉。”
明窈讨好地往他怀里胳膊肘里蹭蹭,奈何司羡元对她的黏糊撒娇无动于衷,淡淡看着她道:“不许撒娇。”
明窈顿时泄了气。
在这方面司羡元从不让着她,她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不想离他那么近,回了贝阙阁,沐浴之后出来发现司羡元正坐在贵妃榻上,手里翻看着她的书文。
明窈绷着脸道:“你来做什么。”
司羡元扬了扬手里的册子,道:“今日夫子教你的,背诵一段给我听。”
明窈有点不乐意:“幺幺还要擦脸。”
司羡元把她扯过来摁在小圆凳上,这是他特意从乌螣堂拿过来的,方便检查明窈的课业。他把她手里的巾帕拿在手里,一手捏着她的后脖颈一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