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窈费劲逃出他的手掌,又说:“幺幺还得擦头发。”
司羡元抓起她湿漉漉的头发,巾帕裹起来,动作并不温柔,弄得明窈有点疼。
她想往旁边躲去。
司羡元瞥她一眼:“过来,再跑就把你丢出去。”
她闷着脸不动了。
一切收拾妥当后明窈终于没逃过背书这一环,她感觉脑仁都要秃了,虽然不甚熟练但完整地背了下来。
司羡元勉强满意,道:“库房有一把焦尾琴,忘了什么时候陛下赐给本官的了,让仆从给你拿过来,明日本官来考校你的琴技。”
明窈的小嘴巴噘成小挂壶。
司羡元又补充道:“还有棋艺和书画。”
明窈背过身去,不肯理他了。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忽然窗子外划过一道刺眼的亮光,下一秒轰隆一声响。整个屋子瞬间亮起又暗下来。
明窈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一哆嗦。
紧接着,几道雷声接踵而至,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庭院的树枝被风刮得猎猎作响,湿漉的雨点斜着飘在窗纸上。
噼里啪啦的声音打在庭院里。入秋的天渐凉,房内忽尔转冷。
司羡元随口道:“今夜有暴雨。”
没等来明窈的回话,他看向明窈,只见她面色微微发白,整个人都有点僵,像是被惊吓到了。
下一秒,仿佛撕裂天空的雷声轰隆轰隆落下。明窈微不可查地抖了抖,压根顾不上身后的人,惊怯地盯着窗外。
这是她入府以来第一次打雷。
司羡元若有所思,道:“你害怕打雷?”
明窈抓紧裙角,使劲摇头:“幺幺不、不怕。”
司羡元眉梢挑了挑:“当真?”
明窈小声道:“当真。”
“行,那本官回去了。”
司羡元放下手里的书文,撩起衣袍往外走,推开门,雨声雷声骤然扩大。几秒后,门扉合上,雨声雷声被隔绝了几分。
又是一声轰隆雷响,暴雨打在池塘里,溅起豆大的水花。
明窈掀开锦被缩进去,从头到脚把自己盖住,紧紧闭上眼睛。
外面的雷声小了很多,她稍稍安心。但没多久,锦被里空气稀薄,她不得不掀开锦被,用力呼吸几下。
她再次缩进锦被里,身子蜷缩起来,只露出半张脸在外面。
明窈其实有点害怕。
她从小就讨厌打雷声,以前这样的天气都是秋姨娘陪她睡。但现在她要一个人在打雷的夜晚睡觉了。
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的声音。
明窈赶紧把锦被拉上去,道:“谁呀?”
门被推开,有脚步声进来。明窈一张精致的小脸吓得发白,急忙转身往外看,却看到已经离开的司羡元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个汤婆子。
明窈微微一怔:“司大人?”
司羡元把汤婆子丢在明窈,示意她到床榻里边去。明窈懵懂地抱着汤婆子爬到床榻里边,司羡元脱掉沾着水汽的外袍,和衣躺在床榻边沿,鞋子搭在外面,双手背在脑后道:
“睡吧。”
明窈眼眸微微一亮,脱去外裳和棉袜,乖乖盖好锦被,平躺在他身侧。
司羡元转眸吹熄了烛灯,房间陷入黑暗,唯有窗外时不时闪过的雷电偶尔照亮屋子。
明窈偷偷往他身边凑了凑。
司羡元没动。
明窈胆子大了几分,又轻轻挪了挪,感受到身侧挨着他才停下来。
司羡元终于出声:“睡觉。”
明窈歪着脑袋看他,大眼睛在夜色里忽闪忽闪的:“司大人陪幺幺睡觉吗?”
司羡元微微合上眼帘,道:“等你睡着再走。”
“谢谢司大人。”
明窈眨着眼睛看向黑暗中的司羡元,听到司羡元淡淡嗯了声,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有人陪她她就不害怕了。
明窈很快就睡着了,抱着汤婆子无意识地往司羡元身边凑,小小一只蜷成一团,带着温热的温度,小脸温软恬静,起伏的呼吸绵绵悠长。
司羡元等她没动静了翻身下榻,瞧了眼被明窈踢到一边的锦被,眉宇间露出几分嫌弃。
他伸手把锦被给她拉上去,见她没再有动作才慢慢坐起身,轻声离开。
转眼进入秋时,中秋节上司府聚宴,明窈第一次吃到那么多种口味的月饼。
中秋过去,明窈的九岁生辰也到了。
整个司府都来给她过生辰,明窈很开心,司羡元送了她一套新定制的头面首饰,还把燕水榭也送给了她。
他送燕水榭的理由也很漫不经心:“本官看你经常往那边跑。以往那是本官去的地方,现在送你也无妨。”
又过去一个月,司羡元的生辰也到了。那是个月圆夜,但司羡元说他不过生辰。明窈想送他礼物,用攒的钱买了个能挂在腰间的漂亮玉石,但找半天没找着司羡元的人。
蒲叔公说司羡元喜欢一个人过,她不太明白地哦了声,把玉石放在司羡元的案几上了。
等两日后再见到司羡元,明窈感觉他脸色比以往苍白了些,仿佛身体经历了什么病痛。但等她去问的时候,司羡元只说无事。
明窈素来相信他,听他这么说也就没再疑惑。
司羡元照常教导明窈课业,有一次他在乌螣堂书房指导她练字,她看到案几上有些宫务册子签了他的名字。
明窈辨认了好一会,看到“司昭”两个字。
原来“羡元”是司大人的表字,他的名字叫作司昭。
明窈心想。
秋去冬来,大年夜的晚上,司府举宴共饮。红灯笼再次影影绰绰挂上司府树梢,照亮庭院的膳桌和人影。
下雪了,鹅毛一般落在瓦檐上。
司羡元给明窈拿了个汤婆子,给她披上云染坊新做的朱红狐裘斗篷。
斗篷是朱红色,领子周围一圈毛茸茸的,衬得她肤白如雪。明窈站在庭院门口的台阶望着雪花,伸出手掌去接。
朱红斗篷站在雪地里,灼眼极了,微风刮来,斗篷微微晃动,像是摇曳的明火。
算一算时间,明窈已经来了一整年了。
明窈接到一片雪花,欢喜地展示给司羡元看,唇边露出小梨涡。
雪花在掌心融化,有几分凉意,司羡元说了句“会冷”,明窈便放下了手。
明窈扬起脑袋看天空,声音轻轻软软地道:“第一年过去啦。”
司羡元也嗯了声,说:“第一年终是过去了。”
眨眼间,数年过去了,明窈在司府度过十四岁生辰。
明窈长高了些,但身段在同龄人里面仍然算是比较孱弱的。不过她已经不是初次来司府那般病怏怏的模样,这些年,沈大夫兢兢业业给她药浴配合煎药,她的体虚弱症已经有了初步的改善。
现在的明窈面色红润,肤白唇红,除了偶尔磕碰到会有淤青的娇气体质之外,其他方面俨然正在变好。
这些年,贝阙阁里又添了个嬷嬷,这个嬷嬷是蒲叔公从老家推荐过来的,是熟识的人,老实沉稳,力气又大,在贝阙阁负责庭院以及屋子卫生洒扫。明窈唤她一声张婶婶。
姜婆婆负责明窈的日常琐碎事务。
有这两个阿婆在,明窈不用担心贝阙阁的任何事情,她只需要每日学习课业、闲暇之余泡药浴、弄花草就够了。
明窈现在日常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课业。
她现在已经熟读四书五经等书文,能写得一手极好看的簪花小楷。但她学的最好是画画,夫子都曾称赞明窈画画天分极高。
她自己无聊时候琢磨了一个技能,能画里藏诗,看到什么都能画什么,并且并把相称的诗词歌赋写在画里,还不旁人发现。
但她不爱弹琴,她力气小,拨弹焦尾琴的时候总是手指头痛,每日练够了时辰就偷偷跑走。
学了这么多年,夫子觉得明窈已经出师了,司羡元却说勉强还算合格。
他对明窈尚算满意,在他眼里这个小姑娘只能说勉强像个样了。明窈不知晓他有这般高的要求,也不知晓自己一身本领放在京城都算得上有名的“才女”,她还以为自己普普通通。
司羡元对明窈最严格的要求是练字。
他总说一个人的字能看出来一个人的品性。既然养了明窈,司羡元就不满意她只能写出簪花小楷,他要求明窈能写出其他字体。
司羡元自己写的字就极为遒劲有力,明窈甘拜下风,无话可说,每日去加点练字。
乌螣堂的书房里有很多明窈练字的薄册,有一些是司羡元亲手写的,让明窈照着练。
明窈写惯了簪花小楷,再写其他的字总显得歪扭七八,练了一天她手指头痛,懒懒瘫在书房的小榻上,陷入柔软的锦被里,翻身朝里偷看起小话本。
斜日夕阳落下,在书房照了一地暖光,在明窈一身瀑布般垂直腰臀的长发上,茸茸的闪着碎光。
司羡元下值回府,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淡淡出声:“字练好了吗?”
明窈放下话本,翻身过来,软绵绵地揉了揉眼睛,眨啊眨地朝他伸出手,道:“你回来了呀。”
司羡元走过去,娴熟地把明窈拉起来,明窈坐起身,云鹤广袖内露出一截白如脂的藕臂。她伸出一双白皙莹润的双脚,在塌边晃了晃,指了指鞋子,示意司羡元道:
“幺幺的脚脚,袜袜。”
她不想弯腰,想让司羡元给她脚上穿袜子,再帮她穿鞋。
司羡元轻车熟路地找到书桌拉屉里一双崭新的白棉袜,丢给明窈道:“自己穿。”
明窈黏黏糊糊地说:“大人帮幺幺穿。”
司羡元看着她,明窈也无辜地看着他。司羡元蹲下身子,给她把袜子套上。一摸双脚,冰凉。他微微蹙眉,给她穿上绣鞋道:“脚这么凉。”
等她终于从小榻下来,他又似笑似不笑地说:“本官发现你越来越难伺候了。”
明窈乖乖巧巧的模样,对于这种话左耳进右耳出。
案牍上放着明窈练到一半的字贴,司羡元走过去翻了翻,眉头微蹙:“怎么感觉退步了。你偷懒了?”
他看着明窈,明窈有些心虚。她这阵子确实偷懒,于是歪开视线不与他对视。
司羡元在案牍旁边喊她:“明窈。”
明窈不应声。
司羡元道:“过来,给我看看你写的字。”
明窈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坐在案桌边,慢吞吞磨好墨砚,拿起笔却迟迟不下笔。
司羡元双手抱臂站在她旁边,居高临下看着:“不许磨蹭。”
“哦。”明窈便下笔写了个“大道施行”。这种很张狂飘逸的字体她很不擅长,一个不小心就写飘了。
她镇定自若地看了看司羡元。
“你写的这是什么狗爬字,本官的字给你练你练成这样。”司羡元非常嫌弃,对明窈说,“往里坐一坐,我教你,你学着写。”
明窈往里挪了挪屁股,这个凳椅够大,他坐下来拿起她手里的笔,明窈顺从地撒手,司羡元又催促:“握着,学我怎么写。”
明窈哦了声,靠着他的手掌握住毛笔。
司羡元把明窈的手纠正到正确的位置,握住毛笔下端在竹纸上行云流水写下“大道施行”,这个跟明窈写的显然差距很大,分明没怎么用力,却看起来遒劲凌厉,极其飘逸漂亮。
明窈夸道:“大人您写的真好看。”
司羡元听了数年她的嘴甜蜜语,现在根本不吃这一套,拿了字帖放在她面前,站起身指着说:“不许用簪花小楷,写不完不许用晚膳。”
明窈闷闷地应了声,下一秒忽然呆住,握着毛笔不动了。
司羡元欲走的脚步微微一顿,早已有经验一般,懒洋洋看着她表演:“又想耍花招。”
明窈仍然是呆呆的,同时面上带着几分困惑,还有懵懂和迷茫。她看了看司羡元,又看了看自己的裙裳,慢慢站起身来,低着头。
像是感觉到什么,又像是不太明白是什么,有些可爱的呆愣。
这不像是明窈偷懒的方式。
司羡元收了脸上的漫不经心:“怎么了?”
明窈扬起脑袋茫然地看着他,说:“裤裤。”
司羡元:“什么?”
明窈微微掀起裙裳,但也只是捏起一个裙角。如今是初春,尚有些寒冷,她指着里面的绒裤道:“幺幺的裤裤。”
司羡元微微蹙了下眉,道:“怎么穿这么单薄。本官让云染坊再给你做一些厚衣裳。”
他以为明窈是觉得冷。
明窈走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袖,撩起裙摆露出裤腿,难得露出几分茫然怯意:“血。流血了。”
司羡元低头看了眼她的裤角,那上面是浅浅的血迹,似是从里面流出,道:“怎么会受伤?”
话毕,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你今年十四岁了……”
司羡元把她的裙裳给扯下来,问:“疼不疼?”
明窈犹豫了下,先是点了点头,又小幅度摇了摇头。
意思是,有点疼,但能忍受。
明窈有点害怕,又想撩起裙子给司羡元看。
司羡元挡住她的手,瑞凤眼看着她乌黑透亮的大眼睛,说:“明窈,你来癸水了。”
明窈迷茫道:“什……么?”
司羡元难得有些耐心,重复道:“癸水。女子豆蔻年华之后就会有的癸水。也叫做月信,每个月都会有一次,有的会有点疼。”
解释完他又意识到这样似乎有点奇怪,于是让明窈坐下来,唤来侍从去喊姜婆婆。
等姜婆婆匆匆来了,司羡元让她把明窈带回贝阙阁,问道:“明窈似乎来月信了,此前可曾有?”
姜婆婆一愣,摇了摇头。又给司羡元解释,她经常给明窈洗衣裳,明窈这是第一次来月信。她再确信不过。
司羡元微微颔首,眼神示意明窈跟着姜婆婆走,又对姜婆婆嘱咐了句:“这几日别让她受寒,别碰冷食。等会收拾妥当之后让侍从来乌螣堂说一声,本官让沈大夫给她把脉。”
“是。”姜婆婆拉着明窈离开乌螣堂。
沈大夫来给明窈把脉,开了些药方让明窈吃三个月。
又要开始喝苦汤药,明窈最开始有些不情愿。经过姜婆婆和张婶婶一番解释之后,明窈才弄懂“癸水”“月信”是什么。
说来也是巧,司府里面没有稍微年轻的女人,麽麽们都癸水已竭,竟无一人想起来给明窈科普“女子到了豆蔻之龄会来癸水”这件事。
沈大夫开完方子,司羡元来了贝阙阁,看了眼明窈有些没精神气的模样,道:“怎么赖怏怏的?”
明窈对癸水的事情还有些似懂非懂,闻言指了指肚子,眉头皱着:“幺幺肚肚疼。”
司羡元对此也无甚经验,不太熟练地哄道:“本官让仆从去给你拿汤婆子,暖暖就不疼了。”
明窈吸了吸鼻子,鼻尖有点红,没精打采地应了声。
过了会张婶婶拿了汤婆子过来,明窈捂在肚子上,窝在床塌里懒洋洋的。
姜婆婆偷偷掏出一个月事带塞到明窈被窝里,小声说:
“姑娘,以后月信都要用月事带。这是老奴方才匆忙缝的,先应付着。”
明窈撑着身子坐起来,拿着月事带迷茫道:“缝月事带?”
她不太懂,下意识带着疑惑看向旁边案几边闭目养神的司羡元。
司羡元睁开眼,就看到明窈小鹿一般懵懂的杏仁眼。
明窈学过琴棋书画算数,甚至连策论都有涉猎,唯独没有学女红。
好像其他女子都会学女红,明窈当初还问过司羡元,但他却说她不要学。
司羡元瞥了眼月事带。
张婶婶和姜婆婆都欲开口,不过是缝个东西,明窈不会做,她们可以教明窈。司羡元思索片刻,在两个麽麽开口之前道:
“不必她自己动手。”
他看着明窈,道:“明日本官让蒲叔公寻来京城里手艺好的绣娘,以后女红的活儿都让绣娘伺候你。”
明窈啊了声,瓮声瓮气说:“可是这样要花银子。”
司羡元浑不在意道:“养个绣娘而已,司府又不是出不起。”
明窈可是司府的千金小姐,从小不沾阳春水,娇生惯养长到现在。如今来癸水了,终于算得上是大姑娘,也该有个贴身的女红麽麽。
她身子骨孱弱,遇风就咳,受寒就虚,月信恐怕要遭一阵子疼。
好不容易把体弱之症养得好了一点,从今日起又要给她养体寒之症。
当真娇气如瓷娃娃一般。
司羡元等她安置下来,看着她用了晚膳,直到夜幕降临才离开贝阙阁。
第19章
明窈第一次来月信很没有经验,常常弄一裤子血。她还会腹痛,小脸都苍白了,课业都因此往后拖延了几日。
蒲叔公给明窈寻找合适的绣娘,但要求也很苛刻:不能太年轻,也不能太年老,不能太出名,但也不能没手艺。
寻找绣娘需要花些功夫,因此这几日的月事带都是姜婆婆帮明窈缝的。
明窈试了一次,但把手指扎破了,司羡元得知以后就不允许她动手了,让她乖乖等着绣娘来。
司羡元看她没什么精神的模样,问明窈要不要去东市逛逛。
大梁朝以北和东为尊,清宁坊就是在天门街的东侧,坊市一般是分开的,因此形成东西两市。
西市是市井区,物美价廉,但也乌龙混杂,比较受老百姓欢迎。皇城的皇亲贵族更喜爱去东市,东市更加安静肃穆,东西也更珍惜昂贵。
明窈这次癸水来的匆忙,诸多东西没来得及准备,司羡元虽是宦官,却算得上半个男子,自然不好陪她逛。
但明窈没想这么多,她以为司羡元单纯地没时间陪她买东西,于是答应道:“好。”
司羡元想了想,道:“让张婶陪你去。”
张婶婶力气更大些,身上有些功夫,明窈再坐司府的马车,料想无人能欺负她。
明窈:“好。”
正好推迟了课业,明窈就带上张婶婶,用过午膳之后坐上司府的马车。
金丝镶边的棕檀木马车低调从司府门口驶出,去往东市。
司羡元系好官服袍子准备去趟皇宫,看到马车驶出去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朝着身后招了招手:“来人。”
一个黑衣男子从房梁上跳下来,身形矫健,落地无声。他面上蒙着面巾,露出一双剑眉星目的眼眸。如果明窈在这里,会惊讶地发现此人正是她刚来司府时无意间走到燕水榭而拦住她的人。
无人知晓司府有个司羡元亲自精心培养多年的贴身暗卫,不跟着司羡元的时候就留在府里,是司羡元最忠诚可靠的眼睛,也是最锋利的杀人刀。
“楚让。”司羡元道,“你跟上去,看着她点。”
楚让双手抱拳,眼神平淡无波,嗓音很低:
“是。”
明窈还是第一次独自来东市。
在司府住了数年,但她甚少出门。
最初是因为身子不好,出门一次回来就咳嗽,后来搬到贝阙阁就不缺东西了,司府都会把东西采买过来。她喜欢跟熟悉的人待在一起,仅有的朋友也是夫子们的女儿,司羡元忙于宫务不陪她玩,因此明窈长这么大才欣赏到繁荣尊贵的“东市”长什么模样。
东市嫌少有摊贩,两侧都是装潢富贵精致的铺子,掌柜大多数也都穿得颇好,一看就是权贵世家的下人。
街上的人比她想象的要少很多,且大多数也都坐着漂亮的马车,有的是小厮下马车采买,偶尔有三两个高门太太衣着华贵,挽着手臂进铺子里闲逛。
明窈有些新奇,撩开帘子看了许久。
东市并不小,各种铺子一应俱全,乘着马车也不累,慢悠悠地在东市街巷里行驶。偶有人注意到司府马车的标牌,投来敬畏好奇的视线,但碍于司府的权势并不敢过多打量。
路边两个男子从笔墨铺子出来。闻夫子注意到司府的马车,瞥见帘子边细细白白的女子手指,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幺幺姑娘?”
闻夫子在司府教明窈文学方面,司羡元没透露过明窈姓明,他也没深究,唤一声“幺幺姑娘”。
旁边较为瘦弱的男子随着他的视线看到那只小手,目光流连了一瞬,惊讶道:“闻兄,这位你认识?”
谢翰是朝廷老臣派系的官员,虽然听说过司羡元的大名,但鲜少接触,因此没有认出来那是司府的标牌。
明窈帘子拉开了些,露出一双乌黑透亮的杏仁眼。她循着声音望过来,眸子亮了亮:“闻夫子!”
她很喜欢闻夫子,他在授课时常常与她讲一些诗词歌赋里隐藏的山野趣事儿,她很爱听他讲故事。
明窈让车夫先停一下,把马车窗子推开,探出手臂与闻夫子招手,未察觉一截细润白皙的藕臂从袖内露出来。
闻夫子也很意外:“幺幺姑娘为何在此?”
明窈说:“幺幺来买点东西,闻夫子呢?”
闻夫子道:“我与谢兄一起来看点墨笔。正好碰上,我与这件铺子的掌柜认识,不如送幺幺姑娘一支羊毫笔吧。”
明窈欣然答应,带上张婶婶一起进了铺子。铺子里有各种各样的笔墨,明窈挑了一只末端刻着小桃花图案的笔。
掌柜说这支笔要从库房拿货,须得等小半个时辰。
闻夫子道:“幺幺姑娘先回吧,待会我直接送至司府。”
“谢谢闻夫子。”明窈告别了闻夫子,坐上马车与闻夫子招招手,“夫子再见!”
谢翰目睹明窈离开,转头笑道:“没想到闻兄还认识这般娇贵的美人,在下着实惊讶了。那位幺幺姑娘当真是漂亮的紧,如那娇生惯养的兔儿般,不知是谁家的千金啊?”
“司府暂住的,具体我也不清楚。”闻夫子笑了笑,含糊带过去。
买了些东西之后明窈回了司府,收拾妥当之后腹部又隐隐痛了起来,她换掉染血的里裤,懒恹恹地窝在贵妃塌上。
张婶把她的绒裤拿去洗了,姜婆婆看明窈不舒服,忙去给她准备汤婆子。
“姑娘。”侍从敲了敲门,道,“闻夫子来了。”
明窈应了声:“让夫子直接来厅堂吧。”
侍从应声退下。
片刻后,闻夫子敲了敲门,明窈连忙让他进来。他身后跟着那个高瘦的男子,原来谢翰也一起跟过来了。
闻夫子把笔搁在案几上。谢翰看到旁边放着的书文册子,不禁笑道:“闻兄,这不是你写的那篇随想吗?”
闻夫子谦逊而笑:“拙作一篇,幺幺姑娘喜欢看,就给她了。”
明窈唇边露出小梨涡,乖巧地点头。
闻夫子想了想,说:“我记得马车上还有几篇。你若看完了,我再给你拿来那几篇,如何?”
明窈欢喜地道好,闻夫子说了句稍等片刻起身离开。
明窈看到谢翰坐在一旁等着,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还是不愿失了礼数,于是给他倒了杯茶水:“前辈请用茶。”
谢翰含笑感谢,轻轻握住明窈的手腕看了看,松开手道:“看来姑娘手上还没有起茧子,平日可有好好呵护?”
明窈把手腕缩回袖内,嗯了声。
谢翰环顾正堂,又道:“姑娘一个人住在这?司大人呢?我甚久没有拜访司大人了。”
明窈摇了摇头:“幺幺不知晓。”
她猜测此人与司大人相识,此次是想见见司大人,顺道才来贝阙阁,于是心里一些奇怪的感觉便打消了,乖巧道:
“前辈不妨去前面等一会,司大人公务繁忙。”
谢翰捏了捏手里的几篇随想,心道他走前把闻兄的手稿拿了过来,方才也没提醒他,恐怕他还要在马车里找一阵子。
他又深深地看向明窈。
眼前的小女郎不过豆蔻韶龄,却眉如黛,腮如雪,一双杏仁眼眸微微翘着小钩子,不笑时冷冷清清的宛如夜间弯月,笑时又像仙宫走出来的娇娥,清甜又娇俏。
那双小手,那双胳膊,粉白|粉白的,真好看。
谢翰一直都有藏得很深的癖好——他也是京城里偷偷豢|养稚龄娇婢的一份子。
他阅人无数,素来小心,见惯了红粉碧玉,却从没见过这个幺幺姑娘一般有灵气的娇人儿。
他看着明窈漆黑透亮的眸子和粉润嘟圆的红唇,几乎是立刻就有了感觉,火燎一般让他心痒难耐。
明窈奇怪地歪头:“谢前辈?”
谢翰笑容和善,起身走到明窈身边道,示意她起身。明窈疑惑地站起身,就见谢翰比了比她的身量,说她这般高了,又摸向她的腰。说:“姑娘身子骨太瘦了,要补补。”
明窈有点想后退,但后面是凳子,她被卡在这里,抗拒地嗯了声,偏开头不再说话了,恢复冷冷清清的模样。
谢翰舔了舔唇,摸了下自己的裤|裆,又去拉明窈的手。
明窈再察觉不到异常就是傻子了,她惊吓地往旁边走去,腿被绊住,整个人瞬间失衡,忍不住惊叫出声。
谢翰面色一变,他只想占个便宜,没想让明窈出事,正犹豫的关头,贝阙阁正堂的门被猛然推开,黑衣暗卫闪身进来,一手揽住明窈的身体一手拔刀。
闻夫子这个时候刚好赶过来,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幕,脚步顿住,满脸震惊疑惑。
等明窈站稳,楚让面向谢翰,冷冷道:“非必要我不会出现,但你已经越了底线。我已传信号给司大人,你等着给他解释吧。”
谢翰面色一白:“我、我没做什么啊!我只是……”
楚让其实不知晓眼前这个人做了什么,但他直觉此人心怀不轨。他冷眼看着他,屋内寂静一片。一炷香后,楚让抬眸看向门口,收了刀道:
“司大人。”
司羡元刚刚赶到,气息尚不稳,面色微沉地推门而进。
他先走到明窈面前拍了拍她弄乱的衣袖,因为月信的原因,她又被吓到,面色异常苍白。司羡元一来,她就紧紧靠在他身上,抓住他的衣袖汲取安全感。
司羡元轻轻拍了拍她,哄她说不怕,道:“楚让甚少传信号给本官,方才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