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琼婴肯定道:“能。”
崇明帝只是想要朱睿言推行新政,才器重于他。而朱睿言又因为新政的革除对象是以陈家?为首的旧党,自然十?分积极,以为崇明帝是在给他机会。实则,崇明帝不过也只是让他给朱睿江扫清障碍,届时?朱睿江登基时?就?能有个太平天下。
崇明帝虽知道朱睿言更适合做帝王,但也实在是没办法,皇位只有一个,只能是皇太子的。
谢沉还想再问?,谢琼婴先?一步阻止道:“够了,事已至此,不用再问?了。”
谢沉知道谢琼婴既然说能,那便是能,他也无需多?问?。他看着谢琼婴一时?之间又是感慨,谢琼婴确实是比谢琼霖更适合做谢家?的家?主,他是能撑起?谢家?的人。
只是谢沉担心,担心谢琼婴会因为杜家?的事情报复谢琼霖。
他道:“将来?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可会善待琼霖?”
谢琼婴搁置了手上的笔,抬眼看了谢沉一眼,语气都能冷得掉出?冰碴,“我可会善待他,我还不曾善待他吗?他做的那些事情,抬到明面,放到称上,那就?是一千斤都打不住。你不愿让他上称,给了我世子的位置,就?想要把事情稀里糊涂糊弄过去。既然这样,我又能追究什么,还能去追究什么呢。总之这么些年,你也一直都是如此。往后他好好地侍奉你终余年,你呢就?好好地护佑他接下来?的人生。咱们同住一个屋檐,就?这样各过各的,互不相干,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怎么,这还不够合你的意吗?”
谢沉看着谢琼婴如此,心中更是郁结险些顺不过来?气,他猛地咳了几声,因病得严重,喉中甚至咳了鲜血。
而从始至终,谢琼婴也只在旁边冷冷看着,一句关心的话也不曾说过。
谢沉知道,他和谢琼婴之间永远也近不了,就?算是谢琼婴能浪子回头,可他们之间的间隔永远无法消弭。
他自谢琼婴年幼之时?,好像就?不曾善待过他,他心疼谢琼霖丧母,却是不知道自己如此行径,无异于让谢琼婴丧父,甚至说是更甚。谢琼婴好像从来?没有跟自己抱怨过什么,虽然长?大后会同他呛声了,可至少年少之时?他一直视自己为父,为天。
而曾经那个视他为天的儿子,如今看他的眼神?这样冷,他宁愿他能怨恨他,可他就?这样看着他,不过视他为千千万万的陌生人之一,而非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
谢沉听了这一番话,表情变化莫测,最后只是剩下了额蹙心痛,他终也不再留,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没用了。经此一番,他晃身出?门?,就?是碰见了在门?口?的宋殊眠也没什么反应,快步离开了此处。
两人闹成这样,没有拔剑相向,没有大吵大闹,可就?是这样,谢琼婴诛了谢沉的心。
宋殊眠进门?的时?候谢琼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坐在桌前目光无神?。
见到了宋殊眠,谢琼婴嘴角终于扯起?了笑。
他今日罕见地穿了身湛蓝圆领长?袍,衣袂上绣着繁杂的暗纹,在窗外?涌进日光的照耀下闪着点点异光。
他抬头看向了宋殊眠,“你方才都听到了?”
谢琼婴同宋殊眠说话的时?候,语气总是带了几分连自己都不可察觉的柔意。
宋殊眠没有撒谎,如实点头。
谢琼婴起?了身,接过了她手上装着汤盅的食盒。
两人进了书房桌前,他将食盒搁置在桌上,让宋殊眠在椅子上坐下,而他站在她的身侧拿着扇子替她扇风去热。
两人无话,阳光照在两人的身侧,时?间恍若都在这一刻定格。
许久,宋殊眠才开口?问?道:“陈家?会和杜家?一样的下场吗?”
谢琼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片刻恢复如常,“不会。”他又补充道:“陈家?终归是皇太子母家?,纵使恶事做尽,也不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杜家?什么都没做却被屠满门?,何其讽刺。
当初杜嘉乐于她面前自刎的场景竟又重来?了一遍,宋殊眠抬眼看向了谢琼婴,眼底藏着不甘的情绪,凭什么要这样。
谢琼婴知道宋殊眠所想。
他道: “以一人之心夺千万人之心,两百姓命全在几句话之间消亡,而数万生民也不外?乎如此,这是帝王之道,更是官场之道。 ”谢琼婴放下了手中的扇子,拿起?了笔架上的笔握于手中,阳光下,这只手似玉一般,洁净透亮,“将军守一方百姓,而首辅守天下百姓。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杜家?,有千千万万个说不出?苦,无处诉冤的亡魂。陈家?只是开始,他们不仁,我便取而代之。若世道不公,便提笔向山河,革天下积弊。”
“这是我年少所愿,亦是,我如今所愿。”
说这话时?,他额间碎发下的瞳孔散发着幽深的光亮,如在黑夜之中闪闪发亮的星光,熠熠生辉。
纵是再黑的夜也能被其照亮。
宋殊眠愣神?,她终于明白许久之前明氏说的:若是你见过以前的谢琼婴,定能心甘情愿留在他的身边。
谢琼婴说“终不似少年游”,他说如何都回不到从前了。可宋殊眠觉得,十?五岁以前的谢琼婴一定也是和现在一样,眼中有光,心中有路,亦让她心甘情愿。
宋殊眠握上了他握笔的手,她的手不大,要两只手一起?才能将执笔的手抓住,她看着他道:“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五日很快过去,八月十?五中秋悄然而至,夜色降临。
云生月隐,夜色降临,皇宫之中特设中秋宫宴,六品以上的京官皆可携家?属进宫赴宴。午门?那处现已停着诸多?马车,无数灯笼点亮夜放光华,太监宫女们提着宫灯来?来?往往迎人,熙来?攘往好不热闹喜庆。
宴席摆在太和殿,大殿四角挂着紫檀六角宫灯,夜风拂过随之摇晃。
谢家?人来?得算不上早,殿内已经充斥了欢声笑语,崇明帝和孝诚皇后都还尚未露面,多?是大臣们推杯换盏的声音。这样快活的场面也是几年之前所不多?见的,因为前任故去的首辅闻昌正为人极端严苛,平日里头有什么宴席也不喜欢应酬,首辅如此,连带着底下的百官们也不敢造次。
但这新上任的明首辅却是不一样了,他先?前虽然是闻昌正的老部下,可为人最是和和气气,擅长?中庸之道,在文?渊阁同那几位阁□□事的时?候也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和稀泥,谁也不得罪。
如今他上任了,百官们自然是乐见其成,这会不少的人绕着他敬酒。
谢家?人一进来?的时?候,大殿里头的气氛就?渐渐不对味了。
谢琼婴如今和二皇子走得这样近,甚至说一起?联手对付起?了陈家?,如此在外?人看来?,谢家?显然是站队了二皇子。
那厢明氏的母亲见到明氏来?了,同国公爷和公主见了一礼后就?拉着人去嘘寒问?暖。
明氏方一被拉走,就?见那陈次辅端着酒杯来?敬酒,他皮笑肉不笑地敬了谢沉一杯酒,说道:“国公爷近来?身体可还安好啊?过两日就?是秋闱了,怎么还常常见少允在外?头走动呢?”
他转头又对谢琼婴说道:“少允你也是,临近秋闱也该收收心了,怎么还能总是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呢?”
本就?有人在看着他们这边,都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陈次辅口?中不三不四之人,自然是在说朱睿言。
谢琼婴闻此也没什么神?情,只是先?谢沉一步拱手说道:“多?谢阁老关心,少允心中有数。”
谢琼婴没必要同他争这些口?舌之快,最晚不过是这月月底,陈家?就?要倒了。
陈次辅却是不依不挠,“你数次三番同二皇子往来?,究竟是何意?莫非是在结党营私?!”
谢琼婴是何意思分明已经如此明显,陈次辅这番也是被逼急了才如此不管不顾,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要人下不来?台。
朱睿江才到场,就?见得自己外?祖和表弟剑拔弩张的事态,他急得不行,想要上去劝阻,却被陈耽文?拉住,她道:“我今日也要看看他谢家?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国公爷那边向着你,谢琼婴又去和朱睿言走动,是想要一下子压两个宝不成?”
朱睿江头一次跟陈耽文?争执,“表弟和姑丈不是这样的人,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陈耽文?听到这话更是生气,好在两人尚站在角落,也没人注意到这边的争执,她压低了声音骂道:“这算是哪门?子误会?谢琼婴和朱睿言携手逼得陈家?都成了什么样子,他们是想干什么?让陈家?重蹈杜家?的覆辙?好扶持朱睿言上位是不是!皇位都快要被抢走了,你竟然还要说是误会。”
朱睿江被责难得抬不起?头来?,只能就?这样看着他们在大殿中央争执。
那一边谢琼婴没被这话激怒,只是笑着说道:“阁老用不着给我随意扣帽子,难道我同谁交友还需要先?过问?阁老吗?”
长?宁出?面,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陈次辅道:“阁老好大的官威,这是摆架子摆到了国公府的头上吗?”
陈次辅脾气暴躁,他们谢家?不仁在先?,忍不住气才上来?讥讽了两句,可如今这等情形,若是再争,恐怕他也落不得好。事已至此,他索性装也不再装了,只是冷哼了一声离开。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帝后就?携皇太后一同出?场了。
明首辅带着百官们说着吉祥话,纵使在场人心各异,也没有会在这个时?候去说些触霉头的话,宴席就?这在君臣和睦的情景之中展开。
歌舞升平,宴会行至一半之时?,忽有一太监领着了一士兵急急闯入殿内,太监尖锐的声音响彻大殿,“启禀皇上!西?北有紧急军报!”
琴弦在此刻断裂开来?,一声“铮”响在大殿内久久盘旋不散。
军报在这个时?候,以这种形式而来?,可见得事态是有多?么紧急了。
崇明帝起?身,连带着桌子上的酒杯都被带倒,他道:“速报!”
第七十五章
那人也不再敢耽搁, 急急将事情如实说来,“蒙古俺答汗前几月就已经不安生,时常进犯西北边境,这回直接偷袭了西北边陲秣陵、淮南两县, 死伤惨重, 总督派武德将军回去反击, 本想着只是将蒙古小儿打出西北地界就好, 谁料将军带着军队直接深入蒙古,至今半月过去,仍然没有踪影。”
崇明?帝眉头紧锁, “什么叫作踏入蒙古地界?什么又叫做没有踪影!人既然带着大昭的军队,去了蒙古, 是死是活,竟一句话都没有!”
他怒道:“你跟朕说, 他是带着兵投诚了, 朕都能?信!”
吕知?羡虽然是得了总督的令回击蒙古人, 可直接深入蒙古地界,确实说不过去。
崇明?帝这两个字一出,如同一块巨石击入了在场臣子心中。众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当初, 崇明?帝削了吕家权力一事。
况且看吕知?羡无心留在京都的样子, 说不定也是被?崇明?帝伤透了心。他若是真带着人投了蒙古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崇明?帝问道:“是多?少的兵?”
“五千。”
众人心中揣摩更甚, 五千的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可他带着五千的兵深入蒙古地界, 就算是全军覆没,也不可能?是没有一点的风声啊。
夏季本就炎热, 吕方在下面已经?汗流浃背。投诚便是叛国,这罪名压下来那便是记载在史书里头,那丢的是他吕家列祖列宗的脸啊。
他不相信吕知?羡会做这样的事情,他跪到大殿中央,“圣上明?察啊!我吕家满门忠烈,家中已故父亲和六旬老母都是当将军的人啊!温荀必不可能?叛国啊!他十九岁就已经?在边疆了,他怎么可能?叛国啊!”
吕方十分激动,说得唾沫横飞,尤阁老在旁边凉飕飕说了一声,“殿前?失仪啊,吕都督。”
陈次辅也出声说道:“你?说没叛就没叛?若是没叛,那你?同大家伙来说说,这吕小将军是为什么带着五千的大昭士兵入蒙古地界?况且至今迟迟未归呢?”
因着吕方在皇太子和二皇子之间谁都不站队,那便是成了这二人的共同敌人。
一个尤阁老,一个陈次辅,平日里头谁都看不顺眼谁,一旦有了共敌,便又成了这副嘴脸,合力刁难起了吕方。
吕知?羡如今是何者情况尚未明?了,他们?便急着跳出来给人扣上了叛国的帽子。
吕方气不顺,也不惯着他,指着那陈次辅直接骂道:“好你?个狼心狗肺的老东西,‘吕小将军’,你?也知?道他是我们?吕家的将军,我吕家世世代代皆是忠良,我儿岂会叛国!”
事实上,自吕方上一代数去,确实可以说是世代忠良,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但吕方当初跟着谢沉一起和崇明?帝起事之后,他叛了先皇,那便是算不得什么忠良了。
可现?在是崇明?帝当皇帝,那他称自己为“忠良”,也没人敢反驳。
陈次辅没有想到吕方这脾气是比他还暴躁,一时被?骂得愣住了,吕方却还是觉得咽不下去这口气。早就说了出兵剿了蒙古那群混账王八羔子就好了,省得边陲百姓受苦,要不是他们?一直拖,一直扯皮,舍不得那笔军费出去,能?成如今这样?
吕方绝对?不相信吕知?羡会投诚,如今按照这样的情形看来,可能?是吕知?羡也实在忍不了了,眼睁睁看着蒙古铁骑残害百姓,他怎么可能?气得过?许是借着总督“反击蒙古”的军令,直接带着这五千兵马打去了蒙古。
这会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吕知?羡已经?打到了蒙古老家;不然就是全军覆没,消息暂且被?封锁住了。
吕方虽然知?道吕知?羡带兵打仗厉害,可纵使再厉害又怎么去拿五千兵,打下蒙古铁骑。
吕方是真看不惯这群道貌岸然的文官了,若非他们?,何至于?逼得他儿子到这种地步吗?!
他喝了酒,这会也有些口不择言,他道:“你?们?把头埋到地里就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了是吗?一个县两个县的百姓在你?们?眼中算不得什么,非得要人打到了家门口你?们?才满意?!”
这话是把全体文官都骂进去了。
这口气吕方也是憋了许久,一想到吕知?羡此?刻可能?已经?惨遭不测,他心中更是悲痛,若不是因为他这个当父亲的没用,他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吕方眼中似是有泪在闪烁,他道:“皇上,我儿绝对?不会叛国!他这会定是带着那五千兵去打了蒙古俺答汗。”
那边陈次辅回过了神来讥道:“你?是他爹,你?自然如此?说,五千兵?带着五千兵马入蒙古地界,这不就是带着人去送死!那吕小将军是成了天的能?耐才能?去打跑蒙古,你?为了能?给他洗脱罪名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你?说他没投诚?说出去谁信,你?就问问在场诸位百官之中,有谁能?信?”
是啊,除了吕方又有谁会相信呢?
“我相信。”
一片沉寂之中,谢琼婴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般响起。
吕知?羡相信他,他亦是相信吕知?羡。
众人向他看去,只见他已经?起了身。宫灯下,他的眼神清冽又坚定。
陈次辅可算逮到了机会,他冷笑一声,“当初你?认下了吕都督做义父,你?和吕小将军若要算,也能?称兄道弟,这话,你?说出来我们?就该信?”
谢琼婴道:“那国公府世子之名可够?”
他以国公府世子的身份来押定吕知?羡不会叛国。
陈次辅道:“所以你?这话的意?思便是说,若吕知?羡叛了国,你?这个世子之位也就不要了?”
谢琼婴冷声道:“是。”
陈次辅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世子爷还当真好气魄,世子夫人如今尚且还在身旁,若你?这世子位没了,那这世子夫人也当真是可怜,跟着你?一块平白?受了此?罪。”
宋殊眠见提及了自己,也不恼怒,不急不徐就要起身,谢琼婴搀扶了她?一把。
宋殊眠站在谢琼婴的身侧,启声说道:“君若食佳肴,妾随之,君若食藜藿,妾亦甘受之。君如何,妾必随君行。”
此?话便是彻彻底底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声音虽不响,却不卑不亢,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两人并肩而立,活脱脱一对?檀郎谢女。
徐彦舟今日和闻清梨自也在场,本来紧握的手指却也在听到了这句话的时候松开了。
君如何,妾必随君行。
宋殊眠如今说这话想来也是真情实意?。
闻清梨注意?到了身边男子的心绪变化,她?拿着茶杯放在嘴边作掩护,淡声说道:“看这样子,你?我如今是都没了可能?,往后安生过吧。”
她?这话虽然是在对?徐彦舟所说,却又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谢琼婴会好,甚至是比以前?更好,可这都是因为宋殊眠。
若是没有她?陪着他一起走,说不定谢琼婴就会因为杜家的灭族而更加不得解脱。
徐彦舟沉默许久,最后视线从那两人身上移开,终是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陈次辅离间二人不成,反倒显得他们?之间是多?么深情厚谊,大殿之中陷入了一片沉寂。
那个报信的小兵寻到了间隙开口,颤颤巍巍说道:“皇上......总督那边是想请求支援,往朝廷要军需,他说不论武德将军是投诚了还是去剿俺答汗的首级了,都应该出兵蒙古。总督大人说,若是武德将军投诚,大昭铁骑就应当将他的首级和俺答汗的一起斩下,若是没有......也当予以后援。”
陈次辅听到这话,当场就开始争,“军需军需,说到头还不是为了钱,这里要一笔,那里又要一笔,大昭的国库就是这样被?掏空的。”他转身对?崇明?帝说道:“皇上,依臣来看,此?举实在是没必要,就算是吕知?羡带着五千兵马投诚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吕方指着骂道:“你?再说投诚两个字试试看!”
吕方一点都听不得“投诚”两字。
这气势,若不是有这么多?人还在场,那拳头下一秒就能?打他头上去了。
陈次辅也算是碰到了个硬茬,吕方不让说,他便也真不敢再提起“投诚”二字,只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好!就算是武德将军带着五千将兵杀至蒙古,可现?在又怎么可能?活着呢?带了几年兵,当上了将军,就以为自己是个少年英才,了不得了?敢带着五千的兵杀去蒙古?有毛病吗不是!还白?白?带着五千将士送命去了......若每个武将都如他一样,一意?孤行,我大昭江山如何长久?”
在陈次辅的眼中,将来若朱睿江登基了,那这国库,就已经?是他们?陈家的囊中之物?了,现?在谁想从里面捞一点钱,那就是在动他们?陈家的私产!
谢琼婴出声说道:“大昭江山,次辅口中的大昭江山究竟是什么?次辅眼中,活生生的百姓非是大昭江山,恐怕累世衣冠,楼台殿阁才是。如今这样的地步居然还想着当缩头乌龟,次辅的爱国之心看来远远不如武德将军。若次辅真的忠君,真的爱国,这一回究竟又是为了什么不愿出兵?”
陈次辅之心,路人皆知?。
陈次辅被?说中心事,冷哼一声,“我们?是在谈国事,你?凭什么插嘴?”
谢琼婴尚且没有官职在身,如今确实不能?谈论这些。
谢沉在一旁出声说道:“国公府世子的意?思,那自然是我的意?思。他谈不了这些,那请问次辅大人,我这个兵部尚书是否可以谈?”
陈次辅今夜接连受气,一下两下被?揶得跟个鹌鹑一样,听了谢沉这话脸又涨成了猪肝色。
崇明?帝在高位之上,眼神在吕方和谢沉两人之间不断流转,最后终是什么都不曾说。崇明?帝看他们?吵也吵不出什么名堂来了,终于?开口,“那就辛苦内阁几位阁老连夜撰写票拟,该批的钱批下去。吕家的小将军既然连命都不要就杀了过去,朕又怎么再好当缩头乌龟呢。将军的血性,你?们?这些文官啊,果真比之不及。”
若非陈次辅那边的人已经?被?谢琼婴和二皇子联手清理了大半,否则今夜势必还要再吵下去。如今这样,能?派兵出钱,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崇明?帝最后问道:“各位大臣若有异议,现?在就提,到时候若想再论,先受二十大板。”
皇帝决心如此?,诸位大臣又还敢有什么异议呢?
看样子,待到谢琼婴入仕以后,这官场上真是要大变天了。
然而在太和殿因为西北战事闹得如火如荼之时,却有一人不在场。
谢琼霖不知?何时已经?退出了大殿,此?刻正和皇太后手下的太监林染站在了一处。
第七十六章
谢琼霖借口解手?离场, 与林染在净房那处碰了面,现在周围被林染的人盯着,也不怕会被人撞破两人私下碰面。
四周安静,唯有两人的谈话声。
“你就这么恨他?不惜与咱家联手。”林染声音有些尖细, 尤其在此?刻听着更带了?几分阴毒的意?味。
谢琼霖默了?片刻, 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是, 我恨不得能食他肉, 饮他血。你不是也?一样吗?否则今夜也不会来同我相见。”
谢琼霖费尽心思二十多年?,谢琼婴如今凭什么越来越好,他就是想要他落入万劫不复。
这件事情, 几乎已经成了?谢琼霖的执念,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报复谢琼婴, 只是知道他必须要这样做。
林染听了?这话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他看着谢琼霖的眼神尽是探究, “是, 咱家?也?恨他, 那还?真是凑巧了?。不过,你是怎么晓得的?”
谢琼霖淡声道:“猜的,你投身皇太后手?下, 皇太后同?他不对付, 我不过是赌一回,赌你今夜会来见我。”
谢琼霖继续说道:“到时候我会让内子把宋殊眠弄去去京郊大相国?寺上香, 约莫就在明天,他们就会动身, 若是没有, 你就多派人蹲守几日。不过,你绑宋殊眠可以, 绝对不可以动了?我的妻。”
林染只是嗤笑了?一声,觉得谢琼霖这人假得要命,既都已经将自己的妻子置身于险境之中了?,为何还?多说这么一句,然他面上还?是笑道:“这是自然,咱家?也?是有道义的,既然答应了?你,便绝对不会食言。”
两个最是虚伪的人却在此?刻谈着道义,实在有些可笑。
林染问道:“可是你该知道的,只要此?事一出,不论后果如何,你我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谢琼霖搭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逐渐拢紧,他道:“人活着总是为了?什么的,我嬷嬷从小就告诉我,他们害死了?我的娘亲,我活着就是为了?谢家?人不痛快。”
林染听到这话却也?笑了?,“你这话说的倒是对了?,人活着嘛总是为了?什么的。”
他虽是在笑,然而?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却是带着说不出的落寞。
林染十八岁入宫,走到今日这样,背弃了?人道纲常,他为人阴险,被世人唾弃,怎么可能别无所求。
但他所求的,已经不在了?。他的痛,亦是要让谢琼婴也?承受一遍。
这场宫宴最后也?因为中间发?生的事情草草结束,待谢琼霖回到席面的时候,宴席已散。
那一边吕方想到谢沉父子二人今夜好歹是帮了?他们一把,总是要道声谢的。
他走至谢沉身边,拱手?说道:“今夜多谢你了?。”
他许久没同?谢沉说过话了?,即便是在道谢,可表情看上去还?是十分别扭。
谢沉没想到吕方会主?动来同?他道谢,只是摆手?说道:“不打紧的事,希望温荀能平安归来才是,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只是叫人担心。”
说到了?吕知羡,吕方也?是止不住地叹气?,“这样子的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的,他若是没命回,我该......”
他再说不出后头的话来。
吕方的膝下就只有两子一女,吕知羡还?是他的幼子,如今他这样生死未卜,吕方怎么能不心伤。
谢琼婴在一旁宽慰道:“温荀兄幼年?就熟读兵书,他自年?少之时就立志于此?,朝廷不出兵,他便自己去。况他不是有勇无谋之人,定能取回俺答汗首级,义父不用过多担心。”
吕方听到谢琼婴这样说也?终于放心了?一些,几人一同?出了?宫门。
一路上,吕方听到了?谢沉时常咳嗽,也?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害了?什么病,前些日子上朝的时候就听见你一直咳咳的,怎么如今还?没好。”
几人走在宫道之中也?没什么交谈,谢沉听到了?吕方这样问,竟笑了?起来,他道:“看来彻公你还?是关心我的啊。”
长宁见谢沉这眼巴巴的样子,嗤笑了?一声,说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都快咳成了?病痨鬼了?,走哪咳到哪里,别人是想不听到都难。”
吕方也?听了?长宁的话也?只是尴尬地挠了?挠头,五年?前他终究是把谢沉骂了?一顿,说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结果呢,如今又站到了?一块。
几人走到了?午门那处就要分道扬镳,谢沉对吕方唤道:“彻公,下回来我府上喝酒啊。”
吕方本都已经走出几步,听到这话顿了?脚步,终是回身说道:“好,少允,我家?那个老太太整日里头也?念你念个不停,你得空也?去看看她老人家?。”
事情都过去五年?了?,人都半截身埋到地里头了?,再纠结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
这回,不插手?皇位之争就是了?。
谈权力,实在是伤感情啊。
谢琼婴闻此?,拱手?说道:“少允求之不得。”
此?番过后,便各自回了?家?。
圆月挂在漆黑的天穹之上,中秋的月亮又大又圆,宛若银盘。
宋殊眠和谢琼婴回到春澄堂之时天色已经很晚,洗漱过后,已经快到了?子时。
两人先后脚上了?床,谢琼婴将宋殊眠抱在了?怀中,炽热呼吸交插缠绵,宋殊眠察觉到了?抱着她的人身体?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一把便将人推开,退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