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鸢应了声“是”。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江行之过来。
他一入室内就瞧见抱膝坐在榻上的谢柔嘉。
昨夜高贵冷傲的嫡公主披散着青丝,一张巴掌大的雪白小脸泪痕斑斑,瞧着好不可怜。
见他来,微红的眼眸离沁出一抹泪光,裹紧了身上绿色的衾被。
温暖如春的屋子里还残留着雪中春信,隐隐约约地,夹杂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是男女欢好后的气息。
江行之想起侍从说裴季泽昨夜留宿,大步走上前去,伸手扯开她身上裹着的衾被,果然瞧见她布满吻痕的雪白脖颈,喉结不断地攒动。
她哽咽,“你怎来了?”
一脸阴鸷的江行之恨恨道:“他欺负你了?”
“算不得什么欺负,”神情脆弱的女子偏过脸,“昨夜你走过后,我与他谈和离之事。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愤怒之下就——”
说到这儿,她哽住,一滴泪珠滑过雪腮。
江行之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一脸阴鸷,“既然他不肯,殿下就直接休了他!”
她咬着下唇不作声。
“怎么,殿下舍不得他?”江行之冷笑。
他不知自己在恼什么。
明明不过是逢场作戏。
明明不过是想要拿她来折磨羞辱裴季泽。
可心仍是止不住的愤怒。
“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是他拿我太子哥哥要挟我!”
神情脆弱的女子眼底涌现出恨意,“我告诉行之一个秘密,阿昭根本不是死于什么山匪之手,而是死在他手里。”
江行之神色微动,“那殿下怎不告诉贵妃?”
“我没有证据,贵妃如今恨我入骨,又怎会信我的话。”
一向与他并不亲近的女子主动圈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哽咽,“行之,我好怕。他说,他死都不会同我和离,我该怎么办?”
江行之伸手抚摸着她的冰凉的发丝,眼神里闪过一抹杀意。
“不如,”她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望着他,“行之帮我寻到证据,好不好?”
江行之走后没多久,谢柔嘉就病了。
她一向身子弱,自打江南回来后几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再加上裴季泽昨夜将她折腾得狠了,晚间时便起了热。
文鸢哄了好一会儿才哄得她将药吃了。
面颊微红的女子望着暗沉沉的窗户,问:“天都快黑了,儿茶怎不见回来? ”
文鸢迟疑,“儿茶恐怕在驸马府上。”
儿茶最近总是往驸马府上跑。
谢柔嘉闻言没有再问。
她身子一阵阵发冷,又叫文鸢往被窝里灌了两个汤婆子塞进被窝里,这才觉得好些。
半夜睡得昏昏沉沉,一双微凉的大手贴在她的额头上。
有些头疼的谢柔嘉舒服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他在她身旁躺下,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别生我的气了……”
翌日一早,谢柔嘉醒来后,身侧早已空无一人。若不是残留着淡淡的薄荷药香,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文鸢这时端着药入内,觑着她的神色道:“昨夜,驸马来过。”
谢柔嘉望着暗沉沉的窗户没作声,一滴泪顺着她雪白的脸颊滑落。
谢柔嘉断断续续病了好些日子都不见好。
裴季泽每天夜里都会过来,天不亮就会离开。
他不说话,谢柔嘉只装做不知晓。
眨眼间到了冬至。
宫里原本要举行祭祀大典。
只是今年也不知怎么,天子将祭祀放在华严寺,由太子带着王室宗亲以及文武百官前往,为天下百姓祈福。
谢柔嘉原本也要去,只是身子不好,只得在家休养。
冬至这日晌午,天气很好,她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文鸢匆匆赶来,急道:“公主,太子殿下遇刺了!”
谢柔嘉闻言,手里把玩着九连玉环跌落在地,瞬间断成几段。
文鸢见她面色煞白,忙道:“太子殿下无事,就是驸马受了伤!”
作者有话说:
前段时间熬夜写文,导致身体越来越差,现在在调整作息,不能准时更新,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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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气极好, 谢柔嘉却止不住颤粟,几乎要站不稳。
他那个人,剑术与太子哥哥不相上下, 怎会受伤。
文鸢忙上前搀住她, 将她扶坐下, “公主别担心,驸马只是伤了手臂,并无大碍。”
“那就好……”
面色苍白若雪的谢柔嘉端起桌上的茶盏,这才惊觉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她抿了两口热茶, 面色稍稍好转,问道:“他是为太子哥哥受的伤?”
文鸢迟疑,“听说那些刺客的目标是六皇子, 驸马也是为救六皇子受了伤。”
谢柔嘉手顿住, “你是说,他是为救六皇弟受伤?”
文鸢颔首。
谢柔嘉面色有些凝重。
她原本以为那些刺客是冲着太子哥哥去的,却没想到是六皇弟。
江贵妃虽不好,却是个极其疼爱孩子的母亲, 凭着她的性子, 绝做不出拿六皇弟冒险。
那么此事必定与江兆和与江行之两叔侄脱不了干系。
如今江贵妃的兄长江兆和手握着皇城的兵权, 朝廷有一部分见风使舵的大臣闻着风向私下里与江家来往过密。
局势本就紧张, 眼下六皇弟遇刺, 江兆和势必会将所有的矛头指向太子哥哥, 拼尽一切往太子哥哥身上泼脏水。
这一回, 父亲与哥哥恐怕就连表面上的父慈子孝都难以维持。
那么,裴季泽在这当中又充当什么角色?
脑子里一片混沌的谢柔嘉捂着有些疼的额头, “备马车, 我要去东宫。”
未央宫里。
江贵妃气得浑身发颤, “你们竟然敢拿璋儿冒险,简直是丧心病狂!”
“贵妃息怒,此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江兆和低声道:“太子身边守卫森严,想要动太子谈何容易。更何况,若是此刻动太子,贵妃难逃嫌疑,既如此,何不反其道而行。”
“那至少也要同我事先商量!”江贵妃红了眼圈,“我已经没了九郎,若是璋儿有个三长两短,哥哥这是不打算给我留活路了吗?”
她想起今日祈福典礼上刀光剑影,鲜血满地的情景,越想越害怕,不禁想起卫昭从前同自己说过的话。
恐怕将来哪怕自己的儿子当上储君,也会受制于自己的娘家人。
思及此,心里不免有些后悔。
江兆和闻言,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耐,向一旁的侄子使了一个眼神。
江行之搁下手中的茶盏,走到江贵妃跟前,柔声安抚道:“侄儿同叔父也知此举鲁莽了些。只是太子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圣人如今的身子却一天不如一天,若是他日太子即位,岂容得下姑母与六皇子。”
江贵妃望着他,一时之间想起自己枉死的儿子,微微红了眼圈。
半晌,道:“万不可有下回!”
“姑母放心,”江行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圣人心中本就忌惮太子,经过此事,必定能够坚定废黜的决心!如今侄儿只担心一件事。”
江贵妃不解,“何事?”
江行之道:“姑母该不会相信裴季泽今日真想要救六皇子吧?”
江贵妃想起若不是裴季泽挡在自己儿子前头,恐怕此刻躺在床上的就是自己的儿子。
无论从前她如何憎恨裴季泽害死自己的兄长,可对于救了自己儿子的人,到底心存感激。
她想了想,道:“姑母知晓你心中恨他,可这回到底是他救了璋儿。”
江行之闻言,眼底浮现出一抹嘲弄。
江贵妃这会儿也有些累了,道:“总之待璋儿以后做了储君再做打算。”顿了顿,又道:“只一点,下回再不可拿璋儿的命做局!”
江兆和忙应了声“是”。
这时苍兰入内,“圣人正朝这边走来。”
江行之低声道:“接下来,就要看姑母的了。”言罢与江兆和行礼告退。
两人刚刚行出殿门,迎面就撞上面色阴沉的天子。
两人忙上前行礼。
谢翊道:“璋儿现下如何?”
江兆和道:“六皇子受了惊吓,方才贵妃已经哄着他歇下。”
谢翊听闻自己心爱的儿子已无大碍,面色稍霁,匆匆向内殿走去。
才一入内,江贵妃就扑入他怀中,哽咽,“六郎,有人要害我跟璋儿,我好怕!”
虽然前些日子因为卫昭的死两人起了龃龉,可到底这么多年的感情。
谢翊望着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安抚道:“阿妩放心,有朕在,绝不叫人伤你与璋儿分毫!”
江贵妃抬起婆娑泪眼,“六郎,如今我已经没了咱们的阿昭,不能再没有璋儿。不如六郎就将我同璋儿送到洛阳去,也免得碍了他的眼睛。”
她说未明说,可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他这个天子连自己心爱的妻儿都护不住。
果然,本就不满太子的天子怒不可遏,“朕还没死!他以为天下就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谢柔嘉才到殿门口,就听见殿内正在说今日一早去寺庙的途中遇刺一事。
她并未叫小黄门进去通报,而是站在殿门口等。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殿门打开,太子宾客许凤洲,与东宫左右卫率一块从里头出来。
三人没想到她竟站在殿外,皆愣了一下,敛衽向她见礼。
谢柔嘉微微颔首,正打算入内,突然听到许凤洲问:“公主可曾有去瞧过驸马?”
谢柔嘉道:“此事就不劳裴侍从费心。”
许凤洲不置可否,“微臣只是想到今日那贼人若是再稍稍地刺偏一些,云川恐怕性命不保。”说这话时,瞥了一眼左卫率齐悦。
齐悦面色凝重,“虽说他上回背弃殿下,可到底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如今伤成这般,到底有心于心不忍!”
一旁的右卫率齐云闻言,觑了自家兄长一眼,抿着唇低下头去。
并没注意到他神情的谢柔嘉急问:“不是说只是小伤,怎还昏迷不醒?”
许凤洲斜她一眼,“其实公主不必担心,不过就是多流点血而已,昏睡个十天八天也是有的,想来裴驸马福大命大死不了。”
“话不能这么说,”齐悦叹息,“前些日子有个人不小心在手腕划了一刀,竟然失血过多而死。”
两人一唱一和,谢柔嘉听得面色发白。
等到醒过神来时,自家兄长正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关切,“发生何事?”
谢柔嘉动了动唇,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谢珩扫了一眼许凤洲等人。
许凤洲与齐悦轻咳一声,装作赏雪。
谢珩大抵猜出怎么回事。
定是许凤洲联合齐悦吓唬自己的妹妹。
只是许凤洲是他大舅子,到底是不好责怪,于是瞪了一眼齐悦。
齐悦摸了摸鼻子,道:“微臣还有事,就先告退。”
许凤洲与齐云也跟着告退。
直到三人走远,谢珩将自己的妹妹拉入殿中,道:“柔柔特地过来,可是有事?”
谢柔嘉定了定心神,问道:“我听说六皇弟遇刺,特地过来瞧瞧。此事,是不是江行之所为?”
“还有裴季泽,他此举究竟意欲如何?”
谢珩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一脸郑重地嘱咐,“柔柔,听哥哥的话,什么也别管,什么也莫问,这段时日就好好待在公主府里。阿昭的仇,哥哥会替他报。”
谢柔嘉闻言没有作声,却泪盈于睫。
“柔柔,别再这样伤害自己,”谢珩见她如今陷在卫昭的死里找不出来,心疼不已,“阿昭的死不是你的错。阿昭他一直希望你过得好。”
“我知晓,我就是,”谢柔嘉捂着脸,泪水不断地从指缝里溢出来,“哥哥,我有时候一直在想,他临死前一定有很多话同我说,我只是想着,哪怕我听他说句话也好,至少我能帮他做些什么,叫他没那么遗憾。他这一生有那么多的遗憾,到头来连死都是孤独的。哥哥,我,我不知怎么办才好。”
自打从江南回来,除却卫昭最开始办丧事那几日,她一直表现得很淡然。
哪怕她怀疑是江行之杀了卫昭,在他面前,也不曾流露出半分恨意,反而一副迷恋他的模样。
谢珩却不曾她心里这样痛苦。
他这个当哥哥的已经不知如何劝慰她,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哭出来就好了。”
谢柔嘉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眼泪,哽咽,“他,他真的伤很重吗?”
谢珩知晓她问的是裴季泽。
他沉默片刻,颔首,“无论如何,他都是柔柔的夫君。柔柔若是担心,去瞧瞧便是。”
谢柔嘉从东宫出来时已经暮色四合。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魂不守舍,等到马车停下时,才发现面前的根本不是公主府。
她蹙了蹙眉尖,“怎到这儿来了?”
文鸢道:“不是公主吩咐的吗?”
“是吗?”
神情恍惚的谢柔嘉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
她抬起眼睫打量着已经一年多没有回来过的地方,隔着高墙像是瞧见那一院子的花灯。
文鸢知晓她心里挂念着高墙内的人,劝道:“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公主去瞧瞧驸马?”
谢柔嘉摇摇头,“回去吧。”
文鸢见她不肯,只好吩咐车夫回府。
谢柔嘉回到清然居时,外头又飘起雪花来。
她抱着儿茶站在窗前望着屋外茫茫雪色,不知怎的就想起与裴季泽在鄂州城的日子。
也是这样的下雪天,她与他坐在榻上赏雪吃茶。
她故意拿自己腹中根本不存在的孩子来气他。
那一回,一向淡然的男人被她气得眼睛都红了,把脸埋进她颈窝里,在她脖子上咬了好几口才罢休。
谢柔嘉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颈,正走神,一双柔白的手伸过来关了窗口。
文鸢道:“公主身子才好,怎能在这儿吹风,若是再有个好歹……”
说着说着,便住了口。
她望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女子,红了眼眶,“公主若是实在担心,就去瞧瞧。”
谢柔嘉抹去眼泪,吩咐,“想法子叫人瞧瞧他如何。”
文鸢见她如此折磨自己,心里叹了一口气,应了一声“是”。
这一夜谢柔嘉一夜未眠,快到天亮时,文鸢入内禀报,“阿奴已经想法子瞧过,驸马人已经醒来,已无大碍,就是身子有些虚弱。”
谢柔嘉这才放下心来沉沉睡去。
接下来几日,阿奴都偷偷去裴府打探消息。
谢柔嘉听谢珩的话,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日日待在公主府中。
这日,谢柔嘉才刚刚用完晌午饭,就听见宫里传来消息:六皇子在祈福大典被刺,驸马裴季泽为救六皇子受伤,立下大功,被封了侯爵。
不止如此,他还成了新的朔方节度使,并将行刺一事交由他查办。
消息传来时,谢柔嘉正在库房里挑选补血养气的药材,闻言,半晌没有作声。
六皇弟是父亲的心头肉,他救了六皇弟,封一个侯爵的虚衔算不得什么。
可朔方五五万兵马,当初阿昭也不过只是暂代而已。
江行之此次前来长安,亦是为了这个位置。
父亲心里对阿昭一直有愧,为了哄江贵妃高兴,确实有意任命江行之为新的朔方节度使。
可是遭到太子哥哥与一部分朝臣的强烈反对。
如今裴季泽却轻而易举就得了这个位置。
文鸢见她面色极其难看,小心询问,“公主,您没事儿吧?”
谢柔嘉缓缓道:“才不过短短一年的功夫,他竟然成了朔方节度使。你说这一回,他又跟父亲做了什么交易?”
上一回刺杀,活捉了两个刺客,眼下正关在大理寺狱。
行刺一事摆明是江氏自导自演,这两个活口,恐怕也是故意留下来诬陷太子哥哥。
如今,却交由裴季泽查办。
这事就值得玩味。
文鸢并不懂这些事情,她望着桌上挑出来的一堆贵重药材,道:“这些可要送到驸马府上去?”
“不必了,”谢柔嘉面若冰霜,“想来如今裴府如今门庭若市,自然也就用不上本宫这些东西。”
许凤洲一脸凝重问道:“那两个人,可有吐出什么来?”
“无非是往殿下身上泼脏水,”裴季泽神色淡然,“这段时日,莫要再来。”
许凤洲颔首,搁下手中的杯子,见他意志消沉,道:“你受伤多日,她都没有来瞧你一眼。”
裴季泽抿唇不言。
许凤洲“啧啧”两声,“她的心肠是真狠,好歹你还是她名义上的驸马,她竟一眼都不肯来瞧你。”
他搁下手中的茶杯,冷冷道:“送客!”
许凤洲见他恼了,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与他商议一句要事后方告辞离去。
送走许凤洲走后,裴季泽在廊庑下伫立片刻,道:“备马车。”
公主府。
夜已经深了,屋子里只留了一盏灯。
谢柔嘉正望着面前的锦盒出神,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谢柔嘉以为是文鸢进来,头也未回,“我睡不着,帮我煮些酒来。”
无人回答。
她回头,只见门口站着的一袭墨狐大氅,如同谪仙一般的俊美男人。
许是外头雪下得大了,他乌发上与肩膀落着薄薄一层雪粉。
不过短短数日,他消瘦许多,眉眼愈发锋利。
谢柔嘉怔怔望着他片刻,收回视线,他突然大步上前走到她跟前,一把掐住她的下颌,俯下身吻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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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只有一盏微弱的光, 南面空白的墙壁上映出两道纠缠在一块的身影。
像是要至死方休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交缠在一块的人影分开。
发丝凌乱,嘴唇被吮得红肿的谢柔嘉红着眼睛瞪着裴季泽。
他抹去唇上的一抹血渍, 哑声道:“是不是我不来, 柔柔永远都不会去瞧我?”
谢柔嘉闻着他身上浓郁的药香, 指尖掐进掌心里,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哭出来。
她听着自己无比冷漠地说:“驸马如今位高权重,门庭若市,何须本宫去探望?”
裴季泽闻言没有作声, 在她身旁坐下,从塌下摸出一壶酒,命人拿了炉子来煮酒。
屋外风雪肆意, 风吹得呜呜作响。
屋子里炭火烧得极旺, 裴季泽身上的雪融成水,浑身冒着白色的雾气。
他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搁到一旁,露出里头单薄的玄色衣裳,愈发衬得面色苍白若雪。
谢柔嘉觑了他一眼, 心里头想要问问他伤势如何, 可到底一句话没有说。
不消片刻的功夫, 酒香溢满内室。
裴季泽倒了一杯酒搁在她面前,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谢柔嘉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股子热流顺着嗓子眼直烧到五脏六腑, 烧得她整个人都滚烫起来, 面颊绯红一片。
裴季泽见状, 倒了一杯热茶搁在她面前。
她并未吃茶,而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下逐客令, “时辰不早, 回去吧。”
裴季泽并未走,瞥了一眼的锦盒。
谢柔嘉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那锦盒已经落到他手中。
她忙伸手去抢,他高高举起手,垂睫望着她,“他的东西?”
谢柔嘉不作声,偏过脸去看向北面墙上搁着的弓弩。
他把她的脸掰过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可惜他已经死了,瞧不见柔柔对他的一腔深情。”
这话说得刻薄至极,风度尽失,完全不似他平日里的性子。
谢柔嘉微红的眼睛里沁出一抹泪光。
“你说得对,他已经死了,是我害死了他。”她嘴唇微微颤抖,越来越多的眼泪盈满眼眶,“你来,就是为提醒我这件事?还是想要听我说我心里如何后悔?”
眼神里闪过一抹慌乱的男人伸出手想要替她擦眼泪,被她一把推开。
她恨恨望着他,“那我告诉你,打我从朔方回来的那一刻就在后悔。同你成婚,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若是我知晓他会死,我一定不会同你去江南。你还想知晓什么,我说与你听。”
“我来,只是因为我太想柔柔。这几日我躺在床上,盼着柔柔能来瞧我一眼。哪怕过来同我吵吵架也好,可是柔柔一次都没来。”
眼尾洇出一抹薄红的男人神情委屈,“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早知一直待在鄂州好了,不做御史,做一个刺史,管一方百姓。每日一回来,就能瞧见你在家里等我,我心里便觉得十分满足,而不是像现在,每日回家,只有院子里孤寂的花灯。柔柔,我们已经成婚了,我们是夫妻。柔柔,别这么对我。别为了他放弃我,好吗?”
谢柔嘉没作声,垂在腰间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眼里的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眼眶,汇集在下巴尖,一串串地往下掉。
半晌,她抬起被泪水濡湿的眼睫,道:“裴季泽,你走吧,就当是为了我。”
“若是当日死的是我,柔柔是不是心里就高兴了?”裴季泽望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女子,眼神绝望,“若是我代他死了,柔柔是不是会像现在这样,一辈子都在怀念我?哪怕同他在一起,心里想的也是我?”
谢柔嘉捂着自己的耳朵。
她不想要听到那么可怕的字眼,她不想看见任何人在她面前死去。
她很害怕。
就像幼时她在最害怕的时候遇见裴季泽,后来,她又在卫昭最害怕时朝他递出一双手。
卫昭为了一点儿仅有的温暖,把性命给搭进去了
裴季泽一把把她抱进怀里,“我不胡说八道了,柔柔别伤心了。”
谢柔嘉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如同多年前他将她冰冷的湖水里抱出来一般,想要死死地抓住那仅有的一点儿温暖,眼泪如决堤的江河。
这天夜里,几个月都不曾好好睡好觉的女子在他怀里哭到睡着。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睛上覆盖着冰凉的帕子,脖颈下是一条结实的手臂。
隔着薄薄的帕子,她朦胧地看见一张俊美的脸庞。
他还没有走。
谢柔嘉再次阖上眼睫,汲取着他身上的药香,假装做梦,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已经走了,他不在这里。
眼前的不过是一场梦。
她在梦里放肆。
她伸出手轻抚着他的手臂,直到摸到一处凸起,他闷哼一声。
那是他受伤的地方。
她立刻松了指尖,想要收回手,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握住她的手。
裴季泽捉着她的手搁在自己唇上,灼热的吻落在她的指尖与掌心处,留下润泽的水痕。
她细白的手指微微蜷缩着,泛着淡淡的粉色。
他隔着雪白的帕子,在她眼睛上印下一吻。
她偏过脸去,雪白的耳珠以肉眼可见的红了。
裴季泽俯下身含住她柔软的唇瓣吮吻,撬开她的贝齿,吮舔着她的舌尖。
原本只是浅尝辄止,可怎么都舍不得离开她的唇舌,越吻越深。
睡梦中无简直快要窒息的女子伸手去推他,他再也按耐不住,将她的两只手拉至头顶,强势而又霸道地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在她耳边呵气如兰,“我要柔柔。”
怀里馨香柔软的女子似被他吓到,偏过脸去,覆在眼睛上的雪白帕子滑落在枕边。
四目相对。
谢柔嘉有些慌张地想要避开。
眼神幽暗的俊美男人强行扣入她的指缝,不许她躲开,低下头吮吻着她红得滴血的耳珠。
谢柔嘉想要挣脱,却不小心碰到他的左臂。
他闷哼一声,却并未停下,灼热的吻密密麻麻落在她雪颈上,用牙齿咬开她的脖劲处的胭脂色缎带。
谢柔嘉闻着他身上逐渐浓郁的血腥味,未敢再挣扎,声音微颤,“起来。”
他从她脖颈抬起头,目光灼灼望着她,
谢柔嘉偏过脸去。
他空出一只手,洁白的指骨嵌住她的下颌,霸道地迫使她面对自己。
谢柔嘉对上他沉静漆黑的眼眸,想起他上一回砸落在自己身上的泪水,眼睛像是被灼伤一般,疼得厉害。
一滴泪溢出眼眶,顺着眼角滑落。
他低下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珠,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乖,别怕……”
翌日晌午。
谢柔嘉是被热醒的。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张俊美的侧颜。
浓黑的眉,雪白的肤,嫣红的唇。
高挺笔直的鼻梁压在她肩头,浓黑纤长的眼睫垂在下眼睑处,沉静乖觉的模样与昨夜霸道强势的男人判若两人。
浑身酸痛的谢柔嘉将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挪到一旁去,被惊动的男人缓缓地睁开眼睛,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将她卷进怀里,呢喃,“柔柔……”
谢柔嘉这才注意到他左臂上大片干涸的血渍,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被烫得缩回指尖。
她伸手推了他一下,“裴季泽?”
一开口,这才惊觉自己嗓音沙哑。
他“嗯”了一声,眼睛却紧紧闭着。
谢柔嘉又叫了几遍,见他不肯起,只好自己起来,谁知才动一下,方才还怎么叫不醒的男人突然将她裹挟在身下,如同一只猫儿一样轻轻地蹭着她的脸颊,嗓音沙哑,“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