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着道:“阿暖生下来比一只小猫大不了多少,天生体弱多病,尤其是眼睛,不到一岁就瞧不见了。许是身体不好的缘故,她心思极为敏感。有一日,我去瞧她,她正被隔壁家的几个小孩欺负。那几个小孩欺负她看不见,拿着石头往她身上砸。她当时才不过三岁,拄着一根竹子站在那儿,额头都被砸出血来,还在那儿具体力争,说她不是野种。”
“事后,她哭得很伤心,问我是不是她阿耶。我当时瞧着她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想到你,于是我便应了。年前,锦墨说她带着阿暖消失不见,我就知晓她定是来江南寻我。有好多次我想要同柔柔说,可我,实在开不了口。我怕我一开口,柔柔就再也不理我。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叫他们尽快将人找回来,然后送回冀州去。可到头来,还是搞砸了。”
谢柔嘉静静听他说完,问:“她的眼睛,能医吗?”
裴季泽道:“我来长安前,特地将她托付给赵医师。赵医师是檀阳先生的弟子,医术十分了得。他说,要恢复到正常人的视力恐怕有些难。”
谢柔嘉静默不语,半晌,道:“好,我信你。”
裴季泽闻言,轻抚着她微微有些发烫的脸颊,“柔柔这半个月跑哪儿去了?我叫人将江南翻了个遍,却怎么也找不着。”
她不想说。
他未再勉强她,微微低下头,想要吻她。
可才稍稍触及她的唇,她偏过脸去。
裴季泽身子一僵,长睫歇落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翳。
她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我好累。”
裴季泽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睡吧。”
这一夜谢柔嘉身上起了热,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有人拿着帕子在替自己擦身子。
她吃力地撑开眼睫,见轻衣薄杉的男人坐在床头,见她醒来,拿着一对微微熬红了的眼睛望着她,“扰醒柔柔了。”
眼神像是蒙了一层薄雾的少女望着他瞧了一会儿,有水光自眼里沁出来,顺着雪白的脸庞滑落,滴在枕头上,洇出一抹水啧。
“是不是还难受,”他抚摸着她的额头,“我去请檀阳先生过来。”
她扯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
他赶紧坐回来,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哄道:“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柔柔若是心里难受,就咬我两口出出气。”
她真就张口咬在他喉结处。
这回她用了十足的力气,等再次松开时,他凸起的喉结上已经留下一圈正在渗血的牙印。
眼眶微红的男人指骨嵌住她的下巴,低头含住她的唇。
他像是要将这半个月消失的时间补回来,用力地吮吻着她的唇舌,扶着她的腰,叫她跨坐在自己怀里,宽大的手掌扣着她柔软雪白的后颈,引导着她吮吻自己被咬出齿痕的喉结,
满头青丝披在身后的少女听着他极其克制的喘息声,涂了丹蔻的嫣红指尖搁着薄薄的一成丝薄,轻抚着他胸前凸起的疤痕,却被他一把捉住指尖。
“这里,”眼眸潋滟的男人喉结滚动,“丑。”
谢柔嘉想要作声,他已经将她裹挟在身下,堵住她的唇舌。
昏昏沉沉的少女圈住他的脖颈,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还烧着的谢柔嘉发了汗,额前的青丝湿腻腻地贴在粉白的前额上,就连身上也起了薄薄一层粉汗。
她塌下腰,将脸搁在枕头上,指尖轻轻颤动。
洁白的指骨替她拨开那一缕乌发,露出一张眉眼处多了几分靡艳的美人面。
“再也不要说那种要将我推给旁人的话!”
在她面前一向温润的男人揉捏着她的细腰,在她耳边恶狠狠威胁,“若是下回再被我听见,我便强要了柔柔!”
她咬着的下唇不答,半阖着的眼睫颤如蝶翼。
被他吃得微微红肿的红唇上泛着珍珠白,瞧着还不可怜。
他在那上头轻舔着,话语自两人唇间若有似无地飘出来。
“今日送柔柔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谁?”
她还以为,他真能忍住不问。
她松了贝齿,泛红的嘴唇瞬间恢复饱满嫣红。
“岳阳侯。”她随口应了句,“他说,他等着我和离,要向我提亲。”
话音刚落,他手指微微收紧。
她有些吃痛,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留下一圈齿痕。
“柔柔与我成了婚,”他轻抚着她雪白的下颌,那对波光潋滟的含情眸流露出浓浓的占有欲,“这辈子都只能做我的妻子。”
她抬起湿漉漉的长睫斜他一眼,“裴青天又怎这样笃定?”
“因为微臣这辈子都会缠着柔柔公主。”他俯下身轻吻着她搭在枕头上的细白手指,在上头留下透明的水渍。
“世事难料。”她轻叹一声。
裴季泽望着眼角像是凝结一滴胭脂泪的女子,“那裴季泽就试着扭转世事,将柔柔公主,永远留在我身边。”
“至死方休。”
谢柔嘉蓦地睁开眼睫,定定着望着眼前眉眼染了情欲的俊美郎君。
良久,她轻声道:“裴季泽,你带她来庄园治眼睛吧,我知晓檀阳先生的医术更好。”
他沉默良久,把脸埋进她颈窝,哑声道:“多谢柔柔。”
阿暖是在次日晌午出现在庄园里。
彼时谢柔嘉正在陪着裴温坐在廊庑下说话。
裴季泽就那样与她出现在被斜阳笼罩的院子。
院子里的人都呆住,尤其是裴温,几乎瞪大眼睛望着他二人。
裴季泽的目光落在谢柔嘉身上,与裴温寒暄几句后,命人去请檀阳先生过来。
檀阳先生打量着眼前比同龄孩子矮上半个头,一看就先天不足的小女孩,好一会儿,取下她覆在眼睛上一指见宽的雪白丝薄,轻声道:“睁开眼睛瞧瞧。”
原本双眼紧闭的小女孩缓缓地睁开眼,一对漆黑清澈的杏眼一片空洞,无法聚焦。
檀阳先生弯下腰托着她的小脸,仔细瞧了瞧,当即并未说什么,可是面色却一脸凝重。
在场的人明白,此事定然十分棘手。
好在他并未说不能治,只叫人留在庄园内。
只是这么个小孩,又是瞎子,一时不知如何安置。
坐在一旁的谢柔嘉神色淡淡,“我这段时日都会住在庄园里,就叫她与我同住吧。”
裴季泽脱口而出,“柔柔不同我回家?”
暖阳下神情有些慵懒的少女微眯着眼,“我想陪裴叔叔住在庄园里。”
裴季泽还欲说话,她已经起身,向裴温告别后便叫黛黛带着阿暖与服侍她的奶娘一块离去。
裴季泽原本要追上去,被裴温叫住。
他沉着一张脸,“你瞧瞧你干的好事!”
裴季泽闻言,也不多做停顿,立刻追上去。
他到院子时,谢柔嘉正吩咐人将阿暖安置在隔壁的厢房内。
他上前制止,牵着她入了屋子。
还未坐定,他便道:“柔柔还生我的气?”
谢柔嘉摇头,“是我叫你带她来,自然没有。”
“那为何要留在庄园,”他将她拥入怀中,“年后很忙,庄园离家太远,若是柔柔住在这儿,我们便不能日日相守。”
谢柔嘉道:“裴叔叔身子不好,我想留下来陪他度过最后的日子。”
裴季泽闻言,神色凝重,“柔柔都知道了。”
谢柔嘉颔首。
檀阳先生有一回说漏嘴,说裴温中了剧毒,虽然已经解毒,可是毒素早已渗透血液,若不是他意志力坚定,恐怕早就中毒而亡。
他如今恐怕也就剩下一两个月的时间了。
提及此事,眼圈泛红的少女哽咽,“当替我父亲赎罪也好,无论别的什么都好,我……”说着说着,实在说不下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季泽哪里好再勉强她回去。
他将她拥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嗓音沙哑,“那我叫人先将阿暖送到别的庄园去。”
“无论你将她藏到何处,也改变不了她存在的事实。”她从他怀里抬起微微湿润的眼睫,“还是说,你怕我欺负她?”
“柔柔想到哪里去!”他捧着她的脸,解释,“我只是不想叫柔柔瞧见她不痛快。我——”
“无妨,”她打断他的话,“左右不过是院子里多一个人而已。”
裴季泽未再说什么,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好似一松手,怀里的女子就不见了。
裴季泽在庄园待到翌日一早才走。
临行前,他叮嘱了奶娘多遍,叫她要小心看着阿暖。
“若是无事,莫要叫她乱跑。”
奶娘自幼照顾阿暖,心里明白公子这是怕阿暖扰到公主,忙不迭应下。
裴季泽又有些不放心地看向谢柔嘉,“我只要一忙完就过来瞧柔柔。”
谢柔嘉神色淡淡应了声“好”。
裴季泽凝望她片刻,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再次道:“谢谢柔柔还愿意原谅我这一回。”
谢柔嘉的眸光掠过院子,不知飞向何处。
她不知自己有无原谅裴季泽,她只是,贪恋他的温暖,想要同他一起过日子。
他又小心询问,“如今已经二月初,开祠堂的事儿?”
元宵节那日,谢柔嘉曾答应他要将自己的名字上族谱。
现下这番处境,她自是不会答应。
“再说吧。”她收回视线,“待裴叔叔好些再打算。”
裴温的身子永远也不会好,她找了这样不高明的借口。
他沉默片刻,道:“我明日可能要去下面的州县巡查政务,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我不在这段时日,柔柔要好好找
裴季泽前脚一走,忍了许久的文鸳终于忍无可忍,“公主怎么把人留下来了?”
谢柔嘉神色淡淡,“既然知晓,总要面对。我不见她,她就不存在了吗?”
她其实也想试试,自己能否接受这样一个小孩存在。
若是不能,那么只要年满一年,她离开便是。
到那时,想来裴季泽也没有借口强留自己。
文鸳闻言,轻叹了一口气,“其实,驸马也是心善,千方百计将她从那种地方救出来,又给她养女儿,到头来,她为破坏驸马与公主的感情,不惜连自己的女儿都要利用,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恶毒的女子!”
谢柔嘉不置可否。
想来正因如此,她才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裴季泽。
文鸳有些好奇,“也不知驸马将她送到哪里去了?那么个祸害,指不定心里藏了多少阴毒的心思!”
庄园外。
裴季泽才出院门,锦墨就迎上前来。
面色如霜的美貌郎君冷冷问:“还未有她的消息?”
锦墨颔首,“那帮人出手非常快,显然是有备而来。”
当日,他们一得知表小姐与阿暖离开长安后,几乎在每个关卡处留了人。
谁知严防之下,表小姐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入姑苏城内。
这说明,是有人故意将表小姐送入姑苏来给公子添堵。
这也就罢了,他才按照吩咐将表小姐送到一处庄园,谁知次日一早表小姐就被人劫走了。
整个江南道能做到这些,且不惧怕公子的,大抵也只有岳阳侯。
只是不知岳阳侯究竟意欲何为。
裴季泽摩挲着腕骨重新串好的紫檀木珠串,“派人守在庄园门口,一个陌生人也不许放到庄园里去。还有,着人盯紧岳阳侯。”
锦墨应了声“是”,又听自家公子吩咐,“留意她的信件往来,尤其是跟朔方有关,即刻命人送到我面前来。”
锦墨知晓公子这是怕公主再次偷偷地溜出姑苏。
“若是被公主知晓,恐有不妥,”他迟疑,“公主既然已经接受阿暖小姐,想来心里也原谅公子。”
其实说这话时,他心底也有些发虚。
公主做事,一向出人意表。
“照做就是。”
一脸疲惫的男人轻轻揉捏着眉心。
他说过,要与她做一辈子的夫妻。
这一回,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她去朔方。
锦墨心底不由自主地叹一口气。
当初公子在公主的及笄礼上拒婚,心里就做好公主一辈子不会再原谅自己的准备。
那时公子虽痛苦,可到底没如同现在这般偏执。
便是再想念公主,也只是偷偷去朔方瞧上一眼。
他记得第一年,他陪着公子去朔方。
却瞧见公主与卫公子举止亲密地在一块。
那附近的人都以为他俩是夫妻。
公子当时难过到了极点,在茶楼一直站到天黑。
谁知次日又忍不住去瞧,结果仍是如此。
年年去了不开心,可年年忍不住要去,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只有第三年,公主吃醉了酒。
他趁卫公子不注意,把人给带走了。
那一回,醉酒的公主不知同他说了什么,还赠了一条紫檀木手串给他。
那一回,也是唯一的一回,是从朔方笑着回来的,将那串珠子宝贝似的戴在手上。
自那后,心里又开始日夜惦记。
可公主那个人有个十分不好的毛病,酒醒后翻脸不认人。
后来再瞧见公子,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从前还未成婚,都放不下。
如今拥有过,恐怕更加不肯放手。
愿只愿公主有一日能明白公子的心。
阿暖就在庄园里这样住下。
每日一大早,乳母会带着她去檀阳先生的药庐。
她是个极安静的孩子,若不是偶尔听见文鸢与黛黛提及她,谢柔嘉甚至都感觉不到院子里多了几个人。
而她每日除却去看望裴温以外,就是在屋子看书,日子倒也过得极为闲适。
这日晌午,她正在给卫昭写信,突然听到外头有说话声。
是那个乳母的声音。
她大抵是嘱咐那个小女孩没事儿莫要出门,免得冲撞自己。
那么那点孩子,怎能日日关在屋子里。
她想了想,吩咐黛黛,“准她随便出入。”
黛黛连忙出去。
谢柔嘉径直走到窗前往外瞧,只见那个穿着一身草绿色披风,带着虎头帽的小女孩站在院中。
她拄着一根与她个子差不多高矮的竹子,漂亮却空洞的眼睛不知看向何方。
像是差距到谢柔嘉在瞧她,她拄着竹子脚步蹒跚地朝窗口走来。
眼看着她像要跌倒,谢柔嘉忙道:“你站在那儿别动。”
她立刻站住不动。
谢柔嘉正打算叫乳母带她回去,有些腼腆的女孩儿突然问道:“您是我娘亲吗?”
谢柔嘉闻言愣了一下,忍不住问:“为何这样问?”
作者有话说:
小裴,应该也就撑几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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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昭之死◎
阿暖道:“耶耶说, 您是他的妻子。他还说,是您特地叫他带我来治眼睛,是这世上心地最好的女子。”
谢柔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是阿暖说错话了吗?”
小小的女孩神情有些紧张, 从自己背着的绣了一朵向日葵的布包, 在里头摸了摸, 摸出一块糖递给谢柔嘉,“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她胖乎乎的手上。
一块麦芽糖静静地躺在她掌心里。
良久,谢柔嘉瞥了一眼黛黛。
黛黛忙从她手中拿过那块糖。
腼腆的小女孩白皙的面颊染上一抹绯红, 看起来有些激动。
谢柔嘉道:“外头冷,回屋去吧。”言罢,吩咐乳母带她回屋。
她小声问:“那阿暖下回, 还能同您说话吗?”
谢柔嘉想了想, 道:“好。”
她这才高兴地随乳母回去。
才一入屋,忧心匆匆的乳母就嘱咐,“小姐,那一位是公主, 不能给小姐做娘亲, 下回千万莫要乱说了。”
“公主?”阿暖迟疑, “是耶耶从前总是同阿暖提及的那个很美丽的女子吗?她不喜欢阿暖吗?”
乳母不知该如何同她说。
她不过是公子背着公主收养的孩子, 公主愿意将她留在此处, 还叫人给她治眼睛, 已是格外宽容, 又怎能奢求那样尊贵的女子做母亲。
她想了想,叮嘱, “总之, 方才那样的话不可再说, 尤其是当着公主的面,莫要总是叫耶耶。”
阿暖不明白。
但她是乳母带大的,乳母一定不会骗她。
她有些伤心地垂下眼睫。
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
乳母忙去开门,是公主身旁服侍的婢女。
她道:“这一碟桂花糕是公主赏的。”
乳母原本还以为自家小主子惹了公主不高兴,没想到公主竟这般大度,忙不迭接过来谢恩。
待人走后,她赶紧将糕点拿给阿暖。
什么也瞧不见的小女孩伸手摸着那一碟子还热着的糕点,一脸雀跃,“公主喜欢阿暖,对不对?”
乳母瞧见她的模样,不禁红了眼眶,伸手摸摸她的头,“我们阿暖是这世上最乖的孩子,一向最招人喜欢。”
东厢房内。
“公主,您为何要叫奴婢给她送糕点?”
黛黛有些不解。
正躺在榻上看书的谢柔嘉头也未抬,“她送我一块糖,我赏她一碟子糕点,礼尚往来,有何不对。”她不喜欢欠人,尤其还是那样小的孩童。
黛黛见屋子里光线越发暗沉,怕她伤了眼睛,忙去掌灯。
温暖的光很快填满屋子。
谢柔嘉听到外头好似下雨,收了书径直起身走到窗前,一推开窗子,裹着水汽的风扑面而来。
细密的雨丝笼罩着院中的花草扶疏,空气中弥漫着属于雨后独有的气息。
谢柔嘉伸出手,任由冰凉的雨水落在掌心之中。
她望着外头暮色苍茫的天,不知为何,竟有些想念裴季泽。
她失神地望着雨势渐大的雨幕,直到怕她着凉的黛黛上前关了窗户,才回过神来。
由于下雨,天黑得早,谢柔嘉用完晚饭后早早地便歇了。
睡得迷迷糊糊,一具冰凉的躯体钻进温暖的衾被里,将她拥入怀中。
被惊醒的谢柔嘉吓了一跳,正欲喊人,一股子夹杂着药香的淡淡薄荷气息萦绕在鼻尖。
是裴季泽。
半月未见的男人一句话未说,就吻了上来。
有些想他的谢柔嘉不由自主地回应他。
直到被一丝疼痛抽回神智,她才慌了神,不肯再叫他动。
他安抚似的轻吻着她的耳朵,诱哄一般,“裴季泽今夜想要做柔柔的男人,好不好?”
眼角沁出泪珠的谢柔嘉不肯就他,捧着他微微滚烫的脸颊,问:“怎么了?”
他不作声,却也没有再妄动。
良久,他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嗓音沙哑,“我梦见柔柔同他走了,我很害怕。”
谢柔嘉闻言,轻声道:“我说过,我下回若是走,一定同你好好告别。”
“我不要告别,”他声音微颤,“我只要柔柔留下来,同我长长久久地做夫妻。”
谢柔嘉没有答他的话,轻抚着他的脊背,试图安抚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冷静下来,在她身侧躺下,捉着她的手探进温暖的衾被中。
谢柔嘉醒来时,裴季泽已经不在屋内。
若不是她手腕酸得厉害,甚至以为昨夜不过是一场梦。
正坐在床上愣神,黛黛入内,服侍她起床。
黛黛道:“驸马说他要过些日子才回来。”
谢柔嘉猜想他昨夜定是临时赶回来瞧她。
她突然有些心疼。
他如今竟患得患失到这种地步。
可她不是有意欺负他。
她只是还不知该如何是好。
细雨连绵了数日。
庄园里到处湿漉漉,谢柔嘉每日除了去看望裴温外,就是待在屋子里看书。
天气虽越来越暖和,裴温的身子却越来越不好。
尽管如此,他每日还非非要去种芍药花。
他说,他曾答应一个女子,要在春天来临时,种满一庄园的芍药花。
只可惜从前总不在姑苏,总未能做到,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
谢柔嘉猜测,他一定是种给他的阿宝。
只可惜,他的阿宝从来都没有瞧过他。
等到他将芍药花种满后山那一块空地时,也已经灯尽油枯。
这一日晌午,谢柔嘉正陪他说话,他突然呕出一大口血来。
裴五见状去请檀阳先生。
谢柔嘉被那一滩殷红的血渍吓红了眼,拿着帕子手忙脚乱地想要替他擦干净嘴角的血渍,可是那血怎么都止不住,不断地从裴温嘴角溢出来。
“小柔嘉,别哭。”气息微弱的裴温望着面前不知所措的少女,“人总有这么一天。”
谢柔嘉哽着嗓子应了一声“好”,可眼泪还是止不住流。
裴温问:“上回,我故意将你骗去苍夷山,你还在生我气吗?”
“我晓得裴叔叔是想我好。”谢柔嘉哽咽,“我从未怪过裴叔叔。”
“那就好。”他微微阖上眼睫,“我有些累,想要睡一会儿,先回去吧。”
谢柔嘉哪里放心离开。
这时檀阳先生匆匆赶来,看了一眼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的裴温,道:“都出去吧。”
谢柔嘉这才出去。
房门一直紧闭着,温暖的阳光一寸寸退却到屋后去。
她正望着紧闭的房门失神,突然有人将她拥入怀中。
转头一看,正是多日未见的裴季泽。
谢柔嘉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扑到他怀里,哽咽,“小泽,裴叔叔他……”
裴季泽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哑着嗓子道:“别害怕,叔父他会没事的。”
明明知晓不是真的,可谢柔嘉还是在他的安抚中平静下来。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一脸疲色的檀阳先生从里头走出来。
裴季泽立刻迎上前去,“我叔父如何?”
檀阳先生道:“他能撑到今时今日,全凭着一口气儿,如今已到了灯尽油枯之时,该准备的,都准备吧。”
尽管早已知晓会是这般,谢柔嘉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裴季泽沉默了许久,哑声道:“有劳先生,我这就回去着人准备。”
裴温自吐血后身子骨一落千丈,睡着的时日比醒着的时日多。
大约熬了一个月左右,这日晌午,昏迷多日的裴温突然醒来,精神还格外地好。
这日,裴家几房的人都来了。
他与每个人都说了两句话,唯独对着自己的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眼里汩汩淌下泪来。
裴老太爷似是不忍瞧见自己最爱的儿子这副模样,偏过脸去,哑声道:“你的坟我早就叫人替你修好了,就在我同你阿娘旁边。将来到了地下,也就不会觉得寂寞。你娘临走前心里最放心不下你,你现在下去陪她也好。”
裴温应了声“好”。
裴老太爷交代完,又道:“我就送你到这会儿了。”言罢,头也不回地离了屋子。
裴老太爷走后,裴温将裴季泽叫到自己跟前,低声吩咐,“莫要大操大办,免得她知晓我死了。”
裴季泽红着眼睛应了一声“好”。
他放下心来,望向谢柔嘉。
谢柔嘉忙在他面前踞坐下。
他笑,“都那么久了,还未听到晓柔嘉唤我一声叔父。”
泣不成声的少女闻言,哽咽着喊了一声“叔父”。
“很好。”
他像是终于放下心来,叫裴季泽推他到后山。
如今已经快要五月,山上的各色芍药花几乎开了大半,远远望去,犹如一片花海。
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将军,一脸柔情地望着自己亲手栽种的花海,像是在花海里,瞧见自己久违的爱人。
到了晚间,裴温就不行了。
他扫了一圈围在床前的人,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谢柔嘉,灰暗的眼睛里迸出一道光来。
谢柔嘉以为他有话要交代,忙在他面前踞坐下。
他突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气若游丝,“阿宝,来世,你别嫁他,嫁我好不好?”
谢柔嘉知晓他已是回光返照,含泪应了声“好”。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睛,枯瘦如柴的手垂下来。
一屋子的人放声大哭起来,谢柔嘉把脸埋进裴季泽怀里,哭得悄无声息。
这一世过完,也不知他与他的阿宝来生能不能做夫妻。
裴温的丧事办得悄无声息。
头一回经历死别的谢柔嘉意志有些消沉,成日里连门都不肯出。
裴季泽生怕她出事,每日除却必须要出门,几乎都留在家中陪着她。
有时,谢柔嘉一转头,就能瞧见坐在榻上处理公务的裴季泽。
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处理公务时神情有些严肃,浓黑的眉微蹙着,薄唇紧抿,凌厉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很是勾人心弦。
偶尔,他突然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人却仍在批阅公文,但是眉眼柔和许多。
假如忽略掉庄园里正在治眼睛的阿暖,谢柔嘉总能产生一种错觉。
他们真是人人口中的恩爱夫妻。
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这日晌午,两人用完饭后,裴季泽坐在一旁处理政务,谢柔嘉躺在榻上午睡。
她做了一个极可怕的梦。
梦里,卫昭被人一箭贯穿心口。
他拄着剑站在那儿,鲜血顺着箭矢汩汩流出来,任凭她怎么堵都堵不住。
她眼睁睁地看着卫昭在自己怀里咽了气,哭得撕心裂肺。
直到有人不断地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她才从噩梦中醒来,睁开婆娑泪眼,对上裴季泽担忧的脸。
他抬起洁白的指骨抹去她眼角的眼泪,“做噩梦了?”
谢柔嘉神情有些恍惚地“嗯”了一声,从榻上起身,却被裴季泽一把抱坐在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