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可我现在就很得意。”
说完这句话,他低下头吻她。
一吻结束,眼里沁出水光的少女把滚烫的面颊埋进他的心口,“我冷。”
他立刻招来跟在后面不远处的马车,吩咐车夫赶紧回家。
行到一半,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
睡得昏昏沉沉的谢柔嘉额头撞到裴季泽的下颌,一下疼醒了。
裴季泽忙在她泛红的额头吹了几口气,冷冷道:“怎么回事?”
车夫心有余悸,“公子,前面突然窜出一个小瞎子。”
裴季泽闻言,顿时面色大变。
谢柔嘉察觉到他神情不对,伸手推开车门。
那是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披风,头上带着一个镶毛边的虎头帽,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覆盖着一指见宽的白色丝帛,将她的小脸遮得只剩下雪白的下巴尖。
漫天飞雪里,长相可爱的小女孩朝着裴季泽的方向,伸着双臂,奶声奶气地问:“耶耶,是你吗?”
作者有话说:
小裴大概命不久矣,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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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越来越大。
谢柔嘉望着大雪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希望这不过是元宵节的一场美丽误会。
待到三月十八,她做他真正的妻子。
只可惜,她失望了。
裴季泽看向小女孩的眼神里流露出怜惜。
他们非但认识, 关系还很亲密。
算一算时间, 这女孩的年龄比他当年拒婚时还要早些。
也许, 这就是他当年拒婚的真正理由。
谢柔嘉陡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裴季泽。
他在她眼皮子底下养着一个女儿,她竟对此一无所知。
那个小女孩等了许久,见没有人回应她, 细软的声音里流露出害怕,“耶耶,是不要阿暖了吗?阿暖不是故意乱跑, 阿暖只是太久没有见耶耶。”边说, 边向前迈步。
她瞧不见,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了脚,一不小心跌倒在冰冷的雪窝里。
她摸索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却又不慎滑倒。
坐在雪窝里的小女孩见迟迟都没有人扶自己一把, 小声抽噎着叫“耶耶”。
“阿暖眼睛疼。”
晶莹的水珠顺着她冻得微红的脸庞, 汇集在下巴尖, 一滴又一滴地砸在衣襟上。
是那样可怜。
这一刻, 谢柔嘉想到自己。
想到自己被阿耶嫌弃时, 也曾这样哭泣抽噎。
她再次将眸光转向裴季泽。
他不由地上前一步, 想要上前去将哭着叫“耶耶”的小女孩抱起来, 却又害怕她跑了似的,不肯松开她的手。
谢柔嘉神色极为平静, “天气冷, 地上凉, 你去将她抱起来吧。”
“那柔柔别走,”眼神里流露出痛苦的男人用她二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解释,“她不是我的,柔柔,你信我一回。”
谢柔嘉道:“我信你。”
他这才松了口气,松开她的手腕,疾步上前将跌坐在雪窝里的小女孩扶起来,拍打干净她身上的雪。
“耶耶,”小女孩止了眼泪,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抚摸着他的俊脸,“是你吗?”
裴季泽沉默良久,嗓音低沉地应了一声“是”。
尽管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可谢柔嘉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段日子里,他总是说想要同她生宝宝。
原来,他早就给人家做了阿耶。
“那些人果然没有骗阿暖,耶耶是不是不高兴?”
心思极为敏感的小女孩在随身背着的布袋里摸了摸,抹出一块麦芽糖来,摸着他的脸,“耶耶吃糖,吃了糖就不会不开心了。”
“阿暖乖,自己吃。”他将她抱到马车里坐下,低声嘱咐她几句后,走过来牵谢柔嘉的手。
谢柔嘉几乎是立刻收回自己的手,拒绝他的触碰。
那只方才还紧紧牵着她的洁白大手悬在半空中。
眼眶微红的男人喉结滚了一滚,嗓音沙哑,“外头冷,先进马车,好吗?”
谢柔嘉却将眸光投向他身后如同幽灵一样的女子。
她全身上下裹在一件灰扑扑的氅衣里,拿着一对漆黑的杏眼望着裴季泽,娇怯怯地叫了一声“裴郎。”
这时马车里的阿暖听到她的声音,慌忙要从马车里下来,谁知却一脚踏空,跌落到雪窝里头。
浑身是雪的阿暖寻着声音朝她爬去。
裴季泽见状忙上前将她抱起来。
顾不得疼的小女孩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颈,用期待得怯生生的声音问:“就是她带我来的。她说她是我娘亲,耶耶,是真的吗?”
谢柔嘉听得这句“娘亲”,收回视线,大步朝马车走去。
裴季泽赶紧将阿暖放在地上,慌忙追上去,拦腰将她抱在怀里,近乎祈求,“柔柔,她真不是我的孩子,信我这一回,好吗?”
谢柔嘉淡淡道:“今夜我有些累,想要自己冷静一会儿。你明日若是得空,再来庄园里寻我。”
他不肯松手,“庄园里冷,咱们回家休息,好不好?”
“裴季泽,”一脸淡漠的少女声音很轻,“你若非要执意如此,我即刻离开姑苏,叫你这辈子都寻不到我。”
他闻言整个人僵住。
谢柔嘉掰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裴季泽眼睁睁地望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自己眼前,凛冽如刀的眸光望向楚玉。
她亦望着他,轻轻一笑,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
谢柔嘉并没有去庄园,而是随便去城中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待入住后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钱。
她拔去头上的一根珠钗递给掌柜。
那根珠钗上镶嵌了一粒拇指大小的南珠,莫说住宿,就是买下整间客赞都绰绰有余。
掌柜的眼睛都直了,忙亲自将她领到最好的屋子里,并且十分良心地返回一百贯银票给她。
谢柔嘉一入屋子,就将自己埋进冰凉的被窝里。
明明屋子里点足炭火,可她怎么都暖不热,冷得浑身颤抖,牙齿也不住地打冷战。
她抱膝蜷缩成一团,这一夜噩梦不断。
在第三次自噩梦中醒来后,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她叫客栈的伙计去替她买了一套男装,再从客栈出来时,已经成了雌雄难辨的翩翩少年郎。
大雪早已经停了。
经历一夜热闹的苏州城内还残留着昨夜元宵节的余温,到处都是随处可见的花灯。
大抵是经历昨夜商贩们赚够钱,今日也都在家里躲懒,除却一些商铺外,外有只有零星几个商贩在摆摊。
平日里喧闹的苏州城内,今日显得格外寂寥。
谢柔嘉漫无目的的游荡在空荡荡的苏州城内,面色苍白得犹如孤魂野鬼。
这段日子,裴季泽只要休沐,就会带她出来城里闲逛。
带她去寻找隐藏在苏州城内大街小巷的各种各样的美味吃食。
到处似乎都是熟悉的痕迹。
谢柔嘉一直往前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一处投壶的摊位前。
摊主在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大多都是古玩器具。
根本投中的箭矢数量,可换得相应的奖励。
摊主是一对父女。
当父亲的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破袄,而四五岁大的女儿则穿着一件崭新的花棉袄,怀里抱着一个用碎花布缝补的布娃娃,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小脸红扑扑。
谢柔嘉不由地多看了他们一眼。
冻得直哆嗦的父亲笑道:“今日若是能挣五百钱,阿耶就带丫丫去城东王麻子那那儿买烧饼,这回买两个,你同你阿娘一人一个。”
顿了顿,又道:“再给丫丫配一碗羊肉汤。”
女儿听得眼睛都亮了,仿佛真吃到那碗羊肉汤,“那阿耶也吃。”
“好,阿耶也吃。”他笑,“剩下的钱一半留着给你阿娘买药,一半给丫丫当嫁妆。”
她弯着眼睛笑,“阿耶真好。”
谢柔嘉在摊位前停驻脚步,道:“一支多少钱?”
那摊主忙上前,笑道:“一支十文钱。”
谢柔嘉道:“我要五十支。”
摊主没想到竟来了大生意,忙去取了箭矢来。
那壶摆放在一射之地外。
谢柔嘉拿着箭矢,瞄准箭壶,轻轻一投,那支箭矢不偏不倚地插在箭壶前方一寸之地的雪地里,上头的劣质羽毛微微打着颤。
摊主眉目舒展,又十分殷勤地递上前一支。
谢柔嘉以同样的手法再次投了一箭,仍是不中。
摊主脸上的喜色更甚,再次殷勤递上一支。
谁知一连投好几支,箭矢无一例外地避开箭壶,皆插在箭壶外的一寸之地。
原本一脸喜悦的摊主脸上的笑意消失,用难以理解的眼神打量着眼前一袭绯红狐裘,眉眼张扬夺目的美少年。
这样的准头,若是想要投中,岂非轻而易举。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少年是故意不中。
他,这是何意?
对面茶楼二楼临窗的位置。
一袭雪狐大氅,容貌过分昳丽的年轻男人望着楼下摊位前,一支都不曾中过的“美少年”,眼底流露出玩味的笑意。
“他”倒是比自己想象中还有意思。
直到“他”快要将所有的箭矢投完,他从二楼窗纵身一跃,轻轻地落在“他”面前,笑道:“谢兄,这么巧,又遇上了。”(此处要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的,可看作话备注)
谢柔嘉被眼前突然落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吓了一跳。
不待她开口,那张与阿昭有着五分相似的脸上浮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他温声道:“还记得江某上回说过,咱们再见面就是朋友,谢兄可还记得?”
谢柔嘉颔首,“自然记得。”
只是没想到他出现的如此突然。
“那么,”温文尔雅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扬,“谢兄说要请某吃茶的话可还作数?”
谢柔嘉沉默片刻,道:“待我投完这些,就请江兄吃茶。”
这一回她也没有一支支投,而是将剩下的几支箭矢齐齐投向箭壶。
无一例外,全部投在箭壶前头的一寸方外。
那摊主正愣神,就听“他”问:“城东王麻子的烧饼真得很好吃吗?”
摊主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女儿已经开口,“好吃,可香了!”
谢柔嘉看向眼前的男人,“那不如咱们去吃烧饼?改日再吃茶?”
他笑得温暖和煦,“好。”
谢柔嘉留下十贯钱,将剩下的银票递给摊主,“不用找了。”
那摊主瞪大眼睛。
这么多钱,够他们一家三口差不多两年的用度。
谢柔嘉正要走,那个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追上来,将一个极其精致的木雕马递给她,“这个送给哥哥。”
谢柔嘉从她冻得微红的小手里接过来,神色淡然地说了句“谢谢”。
走出老远,还听到那摊主激动地说:“咱们这回遇见活菩萨了!阿耶带丫丫去买新衣裳好不好?”
谢柔嘉低头打量着手里的木雕。
雕工极好,惟妙惟肖,连马鬃毛都细致入微。
她很喜欢。
二人寻了许久,才在一处深巷中找到王麻子烧饼铺。
狭小的铺子前架着两口冒着氤氲热气儿的大锅,一口煮着羊杂汤,十文钱一碗,另外一口煮着羊肉,二十文钱一碗。
芝麻烧饼五文钱一个。
谢柔嘉闻着味儿这才惊觉自己早已经饥肠辘辘。
正在往炉子里贴烧饼的王麻子乍一瞧见两个金尊玉贵的俊美郎君,忙招呼着入内,赶紧用抹布将有些油污的桌子擦了好几遍,才请二人坐下。
谢柔嘉叫他端了两碗汤,又拿了三四个烧饼。
片刻的功夫,两碗上头铺了香菜的奶白色羊肉汤与几个刚出炉的烧饼摆到桌上。
谢柔嘉勺了一口汤色奶白的羊肉汤送入口中。
热腾腾的肉汤入了胃,她整个人好似活过来一般。
连吃了几口,面色苍白若雪的少女恢复一些血色,额头也微微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又见坐在对面的男子碗里的汤一口也未动,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瞧,问:“不喜欢?”
他摇摇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汤,方道:“想不到谢兄竟然爱这样市井气的吃食。”
谢柔嘉道:“大抵人间烟火便是这个滋味。”
他眼底的笑意越发深。
两人用完羊肉汤已经是两刻钟以后,谢柔嘉给了钱,出了铺子,这才发觉外头依旧很冷。
她望着眼前陌生的城,一时之间发现自己竟连个去处也无。
正愣神,身边的男人突然问:“谢兄方才既然想要帮助那两父女,为何不直接帮他们,也好叫他们知晓谢兄的好意。”
谢柔嘉把玩着那小女孩所送的木马,神色淡淡,“我好不好,何须要他人论断。”
他愣了一下,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谢兄果然是个妙人!”
谢柔嘉斜他一眼,“那么江兄主动接近我,所为何事?”
她就不相信真有那么巧撞见。
容貌昳丽的男人弯着一对桃花眼,“我若是我对谢兄一见钟情,谢兄可信?”
谢柔嘉上下打量他一眼,“不信。”
他嘴角上翘,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笑容干净而纯真。
像极阿昭。
不知为何,谢柔嘉那颗被刻意被冰封起来,鲜血淋漓的一颗心,在这一刻瞬间融化,正往外渗着血。
她好疼。
若是阿昭在,她想她必定要抱着他好好哭一哭。
告诉他,她昨夜究竟经历了怎样可怕的事情。
可阿昭不在姑苏。
姑苏那么大,她连个哭的对象都寻不到。
他问:“谢兄这样瞧我,可是又想起与我相识的那个人?”
“他是我的兄长,”手指微微颤抖的谢柔嘉涩着嗓子,“你笑起来的模样与他极为相似。”
他若有所思。
片刻后,笑道:“若是谢兄愿意,可短暂将我当作你的兄长。”
谢柔嘉没作声。
他又道:“与其想着叫自己不高兴的人,不如咱们一同去游云梦泽?”
云梦泽在鄂州,是一片湖泊群,听说那里极美,尤其是起雾时,犹如人间仙境,是个常被文人骚客在诗文里时常提及的好地方。
谢柔嘉在鄂州时,裴季泽有一回休沐,曾提出要同她去游玩。
那会儿她同他关系不好,被她一口拒绝。
回来姑苏的这段日子,他曾多次与她提到云梦泽,说等有空带她回鄂州游云梦泽。
谢柔嘉在坐上去鄂州的马车时,才开始思考自己为何同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走。
也许,是因为他生了一张同卫昭那样相似的脸。
光是对着这张脸,她就不由地生出信任感。
也许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想要逃避如今碰到的这一切。
只要留在姑苏,免不了要面对裴季泽,面对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儿,以及那个刻在梨花树上的“阿玉”。
躲得越远越好。
他们第七日抵达距离姑苏最近的云梦泽湖泊。
下车时,谢柔嘉腿都在抖。
其实十五岁时,她就与卫昭远走朔方,连续骑了半个月的马,比现在苦多了,也未见向现在这般娇气。
也许这段日子被裴季泽惯得愈发娇气,有一丁点儿不舒服,就难以忍受。
第二日,他们租了一条船在云梦泽上垂钓。
根本没有心情钓鱼的谢柔嘉坐在那儿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发呆。
果然,赏景也要好心情。
已经放好鱼饵的男人把鱼竿递给她,“我心情不好时,便喜欢钓鱼,谢兄也可一试。”
谢柔嘉迟疑着接过来。
她其实并不大相信他的话。
可她当真从雾气缭绕的湖泊里钓到一条半尺长的鲤鱼时,果然心情瞬间变得极好。
端坐在一旁的雪衣郎托腮望着她,眉眼含笑,“如何,是否心情好些?”
谢柔嘉露出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果然如此。”
这一日,他二人一共钓了五六条鱼,直接在船上烤了吃。
第三日,他带着她去了另外一片湖泊看鸟群。
谢柔嘉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鸟群,一大片一大片地散落在白茫茫的湖水边,如同一幅天然画作,叫人不忍破坏。
只是不知为何,当她看着一只优雅的白鹤掠过水汽弥漫的湖泊,停驻在一株芦草上梳理着身上的雪羽时,脑子里里竟不由自主地觉得,那只鹤像极裴季泽。
离了姑苏城,那张脸还在自己面前阴魂不散。
一瞬间,没了心情。
身旁的男人大抵瞧出她心情不佳,道:“不如咱们去岳阳楼?听说那里的菜做得极好。兴许吃过美食,谢兄烦恼尽消。”
岳阳楼自然在岳阳。
谢柔嘉坐在岳阳楼二楼窗口向外眺望时,还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她从未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同一个陌生人去游湖,然后又费了三日的功夫来岳阳,只为用一餐饭。
两人用完饭后,他倒了一杯茶搁在她面前,正色道:“咱们出来这几日,我带的盘缠已经用尽。”
谢柔嘉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
这会儿满脸堆笑的茶博士已经到了跟前,满脸堆笑,“二位,一共是是三十贯零五十钱。我们掌柜说,零头给抹了。”
一辈子都没有为钱费过心的谢柔嘉一时有些窘迫。
坐在对面的雪衣郎君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道:“谢兄想不想玩一些更好玩的?”
谢柔嘉正欲问什么好玩的,他突然捉着她的手,当着茶博士的面,从二楼一跃而下,在楼上的人没有反应过来前,牵着她就跑。
那茶博士大抵没想到有人敢当自己的面吃霸王餐,好一会儿,才听到喊人的声音。
从前在长安,谢柔嘉没少闯祸,可吃霸王餐还是头一回。
他牵着她熟悉地在一条条巷子里穿梭,直到将后头穷追不舍的人甩开,才停歇下来。
两人扶着墙大口大口喘着气儿,待瞧见对方的狼狈模样,皆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他问:“好玩吗?”
眼泪都笑出来的谢柔嘉呵着白气,“好玩。”
“那还难过吗?”
方才不难过的谢柔嘉经他提醒,心里又有些不好过,嘴角的笑渐渐隐去。
他轻声道:
他笑道:“谢兄这下会一直记得我吧?”
谢柔嘉道:“何意?”
“一个人想要另外一个人刻骨铭心地记住自己,要么,这两人有刻骨的仇恨,要么一起经历生死。”温文尔雅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咱们方才算是经历过短暂的生死逃亡。”
谢柔嘉闻言,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也不知究竟意欲何为。
她看了一眼天色,“我该回姑苏了。”
她就这样出来疯玩了半个月,恐怕姑苏的人都要急疯了。
他颔首,以手指作哨,片刻的功夫,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他们面前。
谢柔嘉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有钱!
那方才还带着她去吃霸王餐?
他一本正经,“只剩下这辆马车,所以,不能卖。”
谢柔嘉愣了一下,再次被他逗笑。
陶然居。
裴季泽泛红的眼眸紧紧盯着手里的珍珠金钗。
那是元宵节那晚,他亲自插在她鬓发间的。
她竟这样不告而别。
一旁的锦墨觑着他的神色,“许是公主只是出去散散心,您已经好些日子不曾睡过觉,不如先休息会儿。”
“接着找!”毫无睡意的男人吩咐,“就算是把整个江南翻过来一遍,也要将人寻回来!”
正在这时,锦书匆匆从外头入内,激动道:“公子,那日疑似载着公主出城的马车正朝着姑苏方向驶来!”
话音刚落,桌后的男人已经起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锦书锦墨两人见状,连忙跟上去。
谢柔嘉乘坐的马车在裴温所在的庄园门口停下时,暮色笼罩着整个庄园。
谢柔嘉下马车后,看着面前陪自己玩了几日的男人,由衷道:“这几日多谢你,咱们后会无期。”
他闻言,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谢兄又怎知咱们不会再重逢?”
不待谢柔嘉说话,这几日温和守礼的雪衣郎君突然上前一步,将一朵鲜艳夺目的芍药花簪在她乌黑的鬓间。
鲜艳夺目的芍药花映着少女洁白的脸庞,愈发显得眉眼秾艳夺眸。
他柔声道:“若是下回见面,我去谢兄家里提亲可好?”
对于这样一个聪明的男子猜出自己的身份,谢柔嘉并未感到意外。
她道:“我已经成婚。”
谁知他竟不以为然,“成亲,也可再和离,对不对?”
谢柔嘉打量着眼前容貌昳丽,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城府极深的男人。
这个人,当真狂妄得可以。
她想,她大抵已经猜出对方的身份。
与阿昭生得那样相似。
想来,除了江贵妃嫡亲的侄子——岳阳县侯江行之,也就没有旁人了。
可不知为何,她竟一点儿都不讨厌他。
她转头瞥了一眼正策马朝这边而来的男子,把鬓角的那朵芍药花摘下来递到他手里,“我该走了,再会。”言罢,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江行之并未立刻离开。
他微眯着眼眸看着马背上的男人翻身下马,一把将芍药花一般光华灼灼的女子拥入怀中。
他将手里的芍药花搁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那对温和的桃花眼里泛起一抹浓浓的占有欲
这么美丽的花朵,该好好藏在家里才是。
他这个人,一旦瞧上,就非抢回家不可!
庄园门口。
裴季泽哑着嗓音问:“这小半个月柔柔跑去哪儿了?”
谢柔嘉神色淡然,“我不过是随便出去走走。”
面色苍白若雪的男人再未多问一句,牵着她向庄园的大门走去。
跨进门槛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消失在暮色里的华丽马车,藏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两人再次回到上回所居的院落。
里头的东西早已经焕然一新,像是知晓谢柔嘉要回来,就连床褥都重新被熏染过,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裴季泽将她身上沾染尘埃的红狐裘脱下来搭在一旁的木施上,一把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汲取着她身上熟悉的淡淡香气,嗓音喑哑,“下回莫要再这样一声不吭地跑出去,我害怕。”
怀中身子微微有些发烫的女子沉默良久,缓缓开口,“裴季泽,我打小瞧着我母亲为父亲与江贵妃斗了半辈子,心里极其厌恶这种行径。所以我从小就在心里发誓,绝不会同旁的女子争抢同一男人。她想要,我给她就是。”
话音刚落,他猛地自她颈窝抬起头来。
那对多日未睡,熬得猩红的眼睛定定望着眼前神情淡漠的女子,喉结不断地上下滚动。
半晌,他哑声问:“我寻了柔柔半个月,柔柔一回来,就要把我送给旁人?”
谢柔嘉闻言, 抿着唇不作声,那对倔强的眼眸渐渐地红了。
裴季泽立刻慌了神,伸手想要抱抱她, 却被她一手挡开。
眼圈微红的少女解了身上的衣裳丢到一旁去, 看也未看他一眼, 把自己埋进香软的被窝里。
一觉醒来,屋子里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沉重的身子才稍稍动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的男人已经睁开眼睛, 温暖的手贴在她的额头,“可还有哪里不适?”
谢柔嘉正欲开口讲话,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疼得厉害。
想来这段日子到处跑, 之前撑着一口气倒也不觉得如何, 如今这口气儿卸去,什么毛病都摸上门来。
身旁的男人已经起身掌灯,将她扶坐倚靠在床边,倒了一杯水送到她嘴边。
她就着他的手吃了水, 这才觉得好些。
他将茶盏搁到一旁, 温声道:“我叫人熬了些肉粥, 起来用些肉粥再睡。”
谢柔嘉这会儿也有些饿了。
她用了半碗肉粥, 他又命人将煎好的药端过来。
这段时日, 自从上回她上回在鄂州血崩, 事后裴季泽不知逼着她吃了多少补药。
她如今闻到药味就有些作呕。
他忙将药搁到一旁去, “不想吃就不吃。”边说,边替她抚着背部。
谢柔嘉又连吃了两杯茶, 才将那股子恶心感压下去。
他伸手将眼里沁出泪光的少女揽入怀中, 嗓音沙哑, “柔柔,别不要我,也莫要就这样随便地将我推给旁人。”
她不作声,尽管他怀里很暖和,可她的身子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他穿着里衣躺进被窝里,将她裹在怀里。
源源不断的暖意从他如同暖炉一样的结实身躯传到她的身体,渐渐地,她身上有了些许暖意。
她想起两人在鄂州度过的那么多冰凉的雪夜,她手脚怎么都暖不热,他将她冰凉的手脚搁在小腹暖着。
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她轻声问:“我曾说过信你一回。如今,我最后一次问你,她究竟是不是你的女儿?”
“不是!我说过,我从未碰过柔柔以外的任何女子。”
他沉吟良久,缓缓开口,“她怀阿暖那一年十四,精神不大好,再加上年纪不懂这些,待到知晓自己有孕时,阿暖已经有将近五个月大。她,她不想要,背着我胡乱吃了许多药。后来,阿暖生下来后,她一眼都不肯瞧,叫人丢出去,我只好另外请了人照顾。”
他说的隐晦,谢柔嘉大抵听明白了。
那个女儿是楚玉被人□□后的产物。
以裴季泽的性子,绝不会将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说与旁人听。